大牙由書店出來,發覺天上下著傾盆大雨。
很久沒有下雨了,這些日子又悶又熱,气壓低,壓得人几乎透不過气來。
這場雨下得真好,該是喜雨了!
不單只濕潤了干枯的土地,連人也滋潤起來,大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唔!好清新的空气啊!
該回家了,可是巴士站离這儿那么遠,平時走走路沒有關系,可是雨那么大,跑到巴士站恐怕自己渾身濕透。
闊气點,破破例,坐計程車吧!
但是,要坐車還得過馬路,這邊是不准停車的。留心一看,對面有個圓頂上蓋的小小建筑物,可以在那儿避雨候車。
她看准路面沒有車輛經過,于是把手提包放在頭上,眯著眼拚命向對面走。
雨真大啊,臉上全是雨水,視線也模糊了,她想著,“砰”的一聲,她感覺到,她碰到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說,也不管對方是誰,總之是自己不對。
“雨太大……”那聲音,好親切,好動听的。
她靠在牆上喘气,從手提包拿出一條手帕來,抹去臉上的雨水。
“這本書是你的嗎?”
“啊!”還用說,一定是顧得了這樣又顧不了那樣:“是的,謝謝!”
“都濕了!”他向她笑,笑起來像個好可愛的孩子。
“你也濕了!”大牙輕聲說。
他點點頭,又笑了,好齊好白的牙齒,好深的酒渦,他也靠在牆上用白手帕抹雨水。
可惜,一套名貴的西裝,也濕了!
大牙稍作休息,她開始去攔計程車,不錯,是有計程車經過,但是都客滿,她的手都揚酸了。
“下雨天,攔車不容易!”他說。一張孩子臉有一對神采飛揚的大眼睛。
“是的!雨太大,乘客沒有選擇。”大牙靠回牆上:“等一下,也許雨停了,會攔到計程車。”
“這場雨不會停,會一直下到明天。”他看看她,其實,他一直在留意她。
“你怎會知道?”
“看!我由對面的唱片行出來,那是我朋友的店,他听過天气報告。”
“噢!天!”大牙仰頭長歎。
“我可以幫你嗎?小姐。”
“幫我?”她詫异,側起了頭,他有本領攔到車子嗎?
一輛金影勞斯萊斯停在他們面前,司机下了車,撐開一把傘過來。
“讓我送你一程!”
她瞪著那勞斯萊斯,像看見怪物似的,心頭一慌,連忙說:“不,謝謝!太麻煩了,不!”
“我是誠意的,小姐。”他站在她面前,動人的笑容又出現,從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真誠。
她無法抗拒,而且,她知道不能在這儿等天明。于是,她點了點頭。
司机遮著她上車,他跟在后面,雨真大,有傘遮著,衣服還是濕了。
“府上在哪儿?”
“在……”她不能讓他知道她住在哪儿,她說了她家附近一條街道。
司机馬上開車。以前,大牙也坐過勞斯萊斯,是銀影,覺得很舒服,現在感到渾身不舒服,希望馬上到家。
“我剛由外國回來不久,名片還沒有印好,我叫莊敖犬,小姐呢?”
“我……”不要告訴他真姓名,騙他?剛才已經騙過了,地址是假的,姓名也是假的,太虛偽了吧!“我姓周!”
“周小姐一定還在念書。”
“白天做事,晚上念書。”
“太辛苦了,為什么白天不念書?”他真天真:“日校比夜校好多了。”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能力負擔日校的學費。”這些事,她倒不想騙他。
“外國也有很多學生一邊念書一邊做事的,這叫半工半讀,很普遍。”他也不笨,知道不該再堅持日校:“周小姐,你一定很忙。”
“唔!每個星期只有星期日可以休息,像今天。”
“下個星期日我們去吃一頓茶,好嗎?”他說話永遠是那么溫柔。
“我不知道下一個星期日是否有空,我通常利用星期日去辦很多事。”
“我們事前通一次電話,沒有空可以改期。”他低下頭在寫一些東西,然后把那張便條交給大牙說:“我下星期一才上班,公司的電話我記不到,這是我家里臥室的電話,我差不多每日七點鐘就可以回家。”
“謝謝!”大牙把便條放進手袋,但是她知道這個電話她永遠不會打。
“你的電話呢?周小姐。”
“我?”又是一頓,給他電話,倒不如讓他知道她住在哪儿:“在公司打私人電話不大方便。”
“府上呢?”
“這……”她面露難色。
“我明白,一定是伯父伯母不喜歡你隨便交男朋友,我媽咪也一樣,她對我們几兄弟都不管,可是對我家小外甥女卻特別緊張,遲點放學回家都擔心。”他似乎真的很了解:“等會儿我送你回家,讓伯父伯母看過我,認為我是個好人,我們才交朋友!”
“家里沒有關心和等待著我的父母。”大牙一字一字地說:“我是個孤儿。”
“對不起!”他皺著眉,有點手足無措,他是個不愿意傷害別人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心好。大牙見了不忍,終于把電話寫下來交給他:“我只租了一個房間,電話是房東太太的。”
“我知道,我不會在電話里嘮叨!”他又笑了,很用心地把紙條折好放在衣服的口袋。
“我到了,請停車!”
“阿祥,撐著傘送朱小姐到門口。”敖犬回頭問:“哪一家?”
“不用了,雨已經沒有那么大,謝謝!”大牙推開車門,馬上向前走,一拐彎,不見蹤影。
跑著回家,喘著气,全身盡濕,開了門,房東太太剛在客廳:“怎么像落湯雞,快換衣服。”
“蘇太太。”大牙喘著气說:“有一個叫莊敖犬的人打電話來,說我不在。”
“又是公司里的小子?唉!一天一個,放心,我會對付他。”
以后一連几天,大牙回家,總會听見房東太太說:“那姓莊的小子又有電話來,天天打,他不怕煩?”
大牙回到自己的房間,拋下書本,疲倦地倒在床上。
她想起敖犬那張可親可愛的臉,那甜甜而充滿稚气的笑容,那雙有神,充滿感情和真誠的眼睛又是那么迷人。
分別十几天,她從來沒有忘記他,只要一有空,他的影子就在她的腦海中出現,為什么念念不忘呢?難道是一見鐘情?
她寂寞的時候想到他,孤單的時候也想到他,偏是她又孤單又寂寞,所以更加難以忘記敖犬。
正如房東太太說,追求她的人,一天一個;一起工作的、同一大廈的、公司的大客戶、認識的、不認識的,甚至房東太太的朋友侄子……房東太太說她迷死人,誰見了她都忘不了。
但是,她看不上那些男士,沒有一個喜歡的,敖犬她喜歡了吧,人是不錯,外表也吸引人,就是不喜歡他的勞斯萊斯,和那穿制服的司机。
敖犬的電話差不多來了一個月,突然停住了,蘇太太說:“這個人太煩了,我索性告訴他你已經搬走!”
啊!怪不得,大牙剛才真有點失望。
就這樣斷了,大牙心里很矛盾,一方面為擺脫他而高興,另一方面,敖犬的電話不再來,她有一种遺失了心愛東西的感覺。
這天,她下班由大廈走出去,走了几步,突然一輛賓士跑車駛過頭,停在她的身邊。
大牙回頭一看,那張可親可愛的面孔在她眼前出現。
“你……”百般滋味在心里。
“周小姐,請快上車。”他開了車門,向她微笑。
她知道這儿一帶不准停車等候,中環商業區處處如此,加上敖犬那一臉的甜笑,她在心理完全投降的情況下,終于上車了。
敖犬的酒渦更深,車向前駛,不太快,下班時候,車多人擠。
大牙坐在車里很舒服,其實,只要不讓她坐那些名貴的勞斯萊斯,沒有司机伺候她就舒服。
“我打了很多電話到你家,煩得房東太太叫救命。”
“對不起,我……”
“我明白的!”他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意思:“不听陌生人的電話是平常事,只是希望現在我們已經不再陌生。”
敖犬气量很大,也不嘮叨,她喜歡他的爽朗性格。
“我們是朋友嗎?”他回過頭,看了看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