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就是她的新婚洞房嗎?
從厚厚的紅蓋頭下端縫隙向外看,她只能看到自己大紅色的鞋子和繡滿了並蒂蓮的喜服。
周圍的一切顯得很安靜,雖然看似她嫁得很風光,但是此刻的她卻沒有一絲喜悅。
窗外沒有賓客喝醉酒的吵嚷,屋內沒有喜娘報著吉利詞兒的嘮叨,過於的安靜是什麼?
一種冷落。
她嫁人了,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愛她。娶她,只是為了打發皇上一時興起的賜婚聖旨。
他的丈夫,那個人,一直是以風流不羈、肆意而為聞名京城。
出嫁前,她的母親流著淚,拉著她的手說:「大牙啊,如果受了委屈,就常回娘家看看。」
她沒有陪著母親流淚,事實上,她是這樁婚姻中最淡定的一個人。淡定地接受聖旨,謝恩,然後默默地為自己收拾出嫁的行裝,像是為了一次簡單的旅行。
一頂轎子,將她抬入承德王府,這簡潔到甚至還不如大戶人家納妾一樣的輕慢婚事,讓她那些同父異母的姊妹們,在最初嫉妒她擁有王妃封號之後,又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看吧,別以為自己長了張狐媚子的臉,就一定能得到承德王爺的喜歡。王爺什麼美人沒有見過啊,不可能喜歡她這種笨笨的木頭人的……」
大姊周雁華故意用她聽得見的聲音在她步入轎子的那一刻,在身後和什麼人說著。
她的腳步沒有停滯,彎腰,坐入轎中。
就這樣被抬入王府,她聽到一個管家似的口吻的人對她說:「周小姐,王爺今天外出有事,請您在新房等候。」
她還被稱作周小姐,是因為還沒有拜堂成親嗎?新婚之日,丈夫居然外出未歸,不要說任何常規禮儀的拜天地,只怕他的眼中只把她當作皇帝硬塞給他的一個小玩意兒,想本來也不打算正眼看待了吧?
她不怨、不怒,平靜地回答,「多謝您了。」
就這樣,孤獨地進了新房,從天明等到天黑。
桌上的紅燭不知道何時被人點燃,而她酸痛的背脊告訴她,她已經不能再堅持這個姿勢下去了,她這樣坐了多久?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還是更久?
就在她思慮著該如何應對眼前這份死寂的時候,房門忽然響了,一陣很輕的足音來到她的面前,然後靜靜地佇立。
她的心陡然揪起,她看不到那個人,但是卻好像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她知道,可以在王府中如此近距離、無聲無息接近她的人,只有一個,她的丈夫──承德王,莊敖犬。
像是等了很久,她的紅蓋頭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挑蓋頭用的秤桿,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她從今天起該叫作「相公」的這個人──
瑾元,被先帝在十六歲就親封王爺頭銜,當年曾是皇位繼承人的,但是據說因為過於風流不羈、品行不端,而讓先帝被迫放棄他,改選了他的弟弟。
她聽說過一些關於敖犬的事,那些故事帶有一些傳奇色彩,讓她總是半信半疑,不過今天見到瑾元本人,她才恍然明白,傳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他應該不年輕了,然而看起來還是如同少年一般俊逸瀟灑,一雙不該屬於男人的桃花眼,就是不笑,也像是含著一縷柔情,專注地看人時,可以把人看得臉紅心跳。銀白色繡著團龍的王服,襯托著他鬢如刀裁的整潔黑發和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下,竟然讓她想起了「美麗」兩字。
這樣的一個男人,美貌、地位、錢勢,樣樣兼具,的確有風流的本錢。
就在她打量他的時候,敖犬也微微彎下腰,很認真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老二竟真的丟了個美女給我?」
她聽出他語氣裡除了訝異之外,更多的是一種輕蔑。他蔑視的是誰?這樁婚姻的始作俑者?被他直呼為「老二」的皇帝,還是她這個平空掉下的妻子?
她低下頭、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屈膝,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見禮,「參見王爺。」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也沒有叫他相公,她不覺得這場鬧劇式的婚姻會讓他們彼此懸殊的身份而有所改變,且他也沒有賦與她如何稱呼他的權利。
她,懂得分寸,知曉禮儀,識大體,顧全局。這是皇上在無數的名媛閨秀中選中她做他妻子的原因之一。
她不會給他惹麻煩的,即使是一個稱呼,也不會讓他不快。
果然,敖犬垂著眼看著她低俯的螓首,只是挑了一下眉尾,隨即笑笑,「不必客氣。今夜起,你就是王妃了,這王府裡除了我,你不用怕任何人,也毋需再這麼謙恭。」
這是她入門後聽到的第一條夫訓。這話,不像是安撫,倒像是警告。
他對她,有什麼不滿,或是不放心的嗎?
「是。」她不做多加詢問,只是輕聲簡潔地響應。
敖犬看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忽然又一笑,「夜深了,你休息吧。」語罷,竟丟下她,轉身而去。
她愣在那裡,卻很快又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知道會被冷落,但是沒想到冷落如斯。新婚之夜,不僅之前的婚禮儀典一概沒有,連洞房之夜也被省了。
承德王妃,從此將取代她周家三小姐的頭銜,掛在她的頭上,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四個字,就是她一生結束時,刻在墓碑上的全部批注了吧?
她的人生,真的要這樣碌碌無為地虛度而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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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當王府的侍女來敲房門時,驚訝地發現,王妃已經起身了,甚至換好了衣服,自己梳好了頭髮。
那屬於婦人的高雲髻,沒有用過多的飾物裝飾,即使桌上的妝匣內有很多的金銀玉器,足以將她的妝容妝點得更加熠熠生輝。
一雙金色的雙股發釵,一左一右插在發髻的左右兩端,一絲不苟,鬢髮也一絲不亂。
她是一個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得非常嚴格的人,事事刻板得從不逾矩。
這,就是旁人第一次見到大牙時對她的印象。
聽到身後有動靜,雁融緩緩轉過臉來,對手捧臉盆的侍女淺淺微笑,「謝謝。」
那侍女很是受寵若驚,放下臉盆,急忙跪下回應,「王妃,奴婢怎麼敢當?」
大牙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荷香。」
「我房裡的事情往後都是你來負責的吧?」
「是,王妃的起居是奴婢照顧。」
大牙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面額足有一百兩,塞到了她手裡。
荷香一瞧仔細了,驚得手都在抖。「王妃,這錢……」
「拿著吧,以後我還有很多事要麻煩你,王府月錢雖然不低,但是你們出來做事不容易。看你的年紀,比我要小上好幾歲,唉,本該是在爹娘身邊,讓爹娘疼愛的,出來做人家的奴婢,都是為了求溫飽。我也幫不了你多少,這點心意,你不必推辭,但也不要和別人說,免得旁人眼紅,也給自己惹禍了。若是你家裡有窮親戚,需要你周濟的,就周濟一點,家裡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她這一番話溫文爾雅地說出,語氣輕柔又親切,說得極有道理,聽得荷香眼淚都流了下來,立刻叩首道:「奴婢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以後一定盡心伺候,王妃若有什麼事情吩咐,也請吩咐奴婢,奴婢絕對不敢怠慢半分。」
大牙將她扶起,親自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笑道:「好了,你剛進屋來,就哭成這樣子出去,若是旁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多惡毒的人,第一天來就把你氣哭。我現在的確有事要請教你,這王府裡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懂,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王妃想問什麼?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照實說出。」
「王府之中,王爺還有什麼親人嗎?」
「王爺還有一個親弟弟,不過不住在王府,只是偶爾過來看看。」
「哦,你是說承信王爺?」
「是,承信王爺和咱們王爺的關係很好,兩個人有時候會一起外出打獵、郊遊什麼的。承信王爺脾氣很好,笑咪咪的,說話大剌剌,偶爾還會和我們奴婢開個玩笑,不像咱們王爺……」
說到這裡,荷香猶豫了一下。
大牙看出她有顧慮,笑著說:「不像咱們王爺這樣古怪,心思難猜?」
「王妃……您、您說得真准。」荷香小聲道:「王府上下都怕咱們王爺,不只是因為他是王爺,還因為他喜怒無常、神神秘秘,高興的時候,笑起來就像春花一樣,一旦生起氣來,冷得讓人隔著八丈遠都不敢靠上前。」
大牙笑著點點頭,「那王府之中還有什麼地位高的人嗎?我第一天到府來,需要拜望的?」
「咱們王爺的親娘已經過世多年了,只有一個奶娘還活著,平時在府內,我們都叫她一聲衛夫人。」
她遲疑了會才又再開口,「那……王爺在我之前,還娶過哪家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