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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稻香太上皇(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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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稻香太上皇(翊洁)

稻香太上皇(上)

小说简介

她就知道,天上掉下来的绝对不是好事,
  
这个自己送上门,说要卖身当长工的美男果然是个大麻烦,
  
这家伙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长相俊美、气质不凡,
  
偏偏不懂农活,种什么死什么,对吃食也很挑剔,
  
让她是几次气到想要把他赶出去,
  
那为什么没有实际行动?还不是因为这男人还有一点点用,
  
他武艺高强,会打猎抓鱼,甚至击退山贼,
  
上街卖红薯被衙役骚扰,也是他替她出头,
  
更别提他得知她怕水,就温柔的背她过河,一路上安抚着她,
  
甚至在大雨夜中为生病的她找来大夫,衣不解带的照料她……
  
打从被亲爹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后,就再也没人对她这么好,
  
即使重生以前被别的男人骗过,她也无法不再次动心,
  
可偏偏在发现他对她也有情,卖身给她就是为追求她时,
  
也发现她这个被休离的寡妇永远配不上他,因为——他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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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

问情为何物。

甘愿入尘俗,同祸福,此生共度。

哪怕求得苦,回无路,今生不负……

沉醇的歌声在夜幕里刻下痕迹,伴随着夜风,朝林子深处吹拂。

她听见了吗?望向静的黑夜里,他无声问着,俊魅面容上的笑意随着问句,逐而褪尽。

她……是谁?

然而眨眼功夫,好似有谁将他深植在心的记忆连根拔起,迅如星火,快速得教他连防备都来不及,甚至连疑问也在瞬间被清除,他的身影,也在顷刻间消失。

仿佛从一开始,他不曾出现,亦不曾离去。

只余吟唱过的誓言,尚在林叶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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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小武校场上,寒风呼啸而过,拂动周围林叶沙沙作响。

守在场边的禁卫军,身穿黑底镶红边的锦袍,全都负手而立,个个面无表情,目光专注在校场上那两抹高大身影。

小武校场里,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较劲着,两人皆持长剑,在寒风中劈开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

禁卫们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不敢轻忽,倒不是怕场中的人谁误伤了谁,而是两人较劲时犹如在无人之地,他们实在很担心两人打得太起劲,一路杀到自己面前,一个不小心被杀,那真的是太得不偿失了。

直到身后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禁卫都统随即转过身,露出一脸讨好的笑。“福公公,你总算来了。”

“桂都统……一大清早笑得这么猥琐,你是存心害我待会吃不下饭?”大内总管福至想也没想地将桂英华的脸给推到一边。

说真的,不是他长得丑,而是真正养眼的那两个,正在场中较劲,相较之下,这面容粗犷、有棱有角的桂英华瞬间变成山间杂草,全然无法和那苍劲松柏、出尘幽兰相比拟。挡在他面前,挡住他想看的美颜,真是活腻了!

桂英华额角青筋颤跳着,但他努力地深呼吸,将怒气压抑转变成笑意。“福公公,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该让皇上用膳了?”混蛋,要不是这专权擅谋的恶太监多少有些用处,他犯得着这般卑躬屈膝吗?

福至之所以能在朝中翻云覆雨,那也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的,换句话说,福至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所以多多少少能够劝皇上几句,而他现在迫切需要福至帮忙。

倒也不是天寒怕冻,只是很怕一个不小心,他的顶头上司——皇卫头子兼镇国大将军兼一品带刀侍卫单厄离会被打死,因为今儿个皇上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简直是把头子往死里打。

虽然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头子也不是没被伤过,但是这一回皇上出手特别凌厉特别狠,看得他眼皮子直跳,教他不禁怀疑头子是不是得罪了皇上。

可这又说不准,皇上向来是个全凭心情行事的人,不按牌理出牌,任谁也猜不透,有时上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已经把人推出午门处斩。

福至皱起柔顺好看的眉,朝校场中一望,狭长美目微眯着。“嗯……皇上今儿个心情不佳。”待在皇上身边二十年了,这么点眼色要是没有,他早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遍。

“是不。”桂英华站到他身旁,应了声。他也是这般推想。“所以,福公公是不是——”

据他所知,福至和头子是有点交情的,至于交情有多深,他是不知道,不过倒是曾看过他替头子上药。

“再等等。”

“嗄?”还等?等着收尸不成难道他年少耳背,听不见那快如雷电般的挥剑声?瞧,连植在校场边上的白桦都被斩断,眼看着就快倒了!

福至深吸口气,凉冷的空气还是平息不了他内心的激动。“你瞧,这男人厮杀时的神情……啊,真教人受不了!”

桂英华双眼呆滞地望着他。变态……死变态太监!就是有他这种变态在,才会把皇上带坏!

当今皇上登基时,不过才六岁,那年纪的孩子照理还说话含糊,但听他爹说,明明是六岁的稚容,可皇上一坐上龙椅,那神色俨然像是六百岁,冷肃寒鸷的吓人,而且开口下的第一道旨意是——“把摄政王给拖下去斩了!”

六岁呀!才六岁的新皇就下旨斩了先皇授意的摄政王,理由是——摄政王对他毛手毛脚,而且还人证物证俱全,照料皇上的命妇和手巾上的……男人之物皆可证明,其聪颖沉着,冷静无情,令人不敢相信他是六岁的娃儿,最终硬是让摄政王脱不了罪,任谁求情也没用,当日正午,便腰斩于午门外。

当时,满朝文武皆说新皇是天朝之福,岂料……皇上是个全凭心情喜好行事的变态!昨儿个夸赞的事,到了明儿个全数推翻,谁要附和谁就倒大楣,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然,那时极负野心想要篡位的官员不是没有,所以使尽明枪暗箭,就连毒都派上用场,可也不知道是天佑幼皇还是幼皇料事如神,竟能将所有暗招一一破解,甚至逮着了证据,一波波地灭除所有威胁,朝中阿谀谄媚、狼子野心之辈,皆被撵除,以六岁之姿安坐龙椅,兵权一把抓,至今无人敢轻举妄动,这二十四年来,未曾早朝,却一样可以搞得满朝文武惴惴不安。

但,以为皇上是个明君,专门对付奸臣恶官?错了!皇上行事是没个准的。像十几年前南方大旱,灾情惨重,地方官员上奏恳请皇上开仓赈灾,皇上却说:“该死的人就是得死,救了又有何用?”

这一席话,教在场文武莫不倒抽口气。有官员不放弃地再上奏,结果是——斩!从此以后,无官员敢再提此事,就连两年前南方再次大旱,地方官员递上折子时,朝中也无人敢再谏言。

更糟的是,皇上以整治忠臣为乐,挟令胁迫妥协,要是妥协了,便斩了对方,要是不肯妥协,便一再胁迫,就像是他的顶头上司单将军,父亲病危,皇上依旧不肯放其回府,母亲亡故时,以宫中有人图谋不轨为由,不允他回府守灵戴孝,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然他的上司还是咬牙忍下。

当时,他亲耳听见皇上和福公公那个变态道——

“阿福,你不觉得看着单将军那痛苦的神情,就教人心底发痒?”

“皇上所言甚是,奴才实是瞧得心好痒。”

当下,他的心全都凉透,通体生寒……这是怎样变态的对话

说到底,根本就是这个变态太监带坏皇上……不对,皇上六岁登基时,福至这变态太监还不知道在哪呢!

所以,根本就是皇上一手调教了变态太监,自己服侍的是个变态皇上!

正恨恨想着的瞬间,一道剑风刮上脸,桂英华猛地回神,剑刃如电似地朝他的脸划下,他要避开已是来不及——

铿的一声,另一把剑横在他额前,挡下这致命一击,桂英华死里逃生面无血色,双眼发直,不住地望向那张笑得邪魅的俊脸。

“发什么愣,桂都统?”邱胜翊笑眯了深邃黑眸。

“……皇上恕罪。”桂英华呐呐地喊道。瞧瞧,当朝皇上生得如此俊魅无俦,又文武双全,在朝上更是驭下有术,将百官整治得服服贴贴,要是皇上的心性能再正直一点,必定是王朝百姓之福,可偏偏他心就是歪的!

“英华,退下。”挡下一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单厄离。他面貌端正,皮肤黝黑,但那双沉稳黑眸像凝聚了天地正气,眉宇间噙着一抹不怒而威的英气。

桂英华应了声,随即退到一旁。

“皇上,时候不早了,也该回殿用膳了。”单厄离将剑递给身后的禁卫。

邱胜翊哼了声,随手把剑抛给桂英华。“朕何时用膳,轮得到你置喙?”

桂英华双手抱着剑,惊愕于这把紫砂剑竟是如此沉重,不敢相信皇上竟能单手舞得虎虎生风。

紫砂质实且硬,重量自是不在话下,宫中禁卫操演用的是十斤重,但这把剑他掂量着该有二十斤重……二十斤重的紫砂剑砍出的力道自然较重,但也得持剑之人有足够臂力才使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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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确确实实是个真男人,就可惜心是歪的!桂英华不知道第几次扼腕。

“皇上,先喝口茶吧。”福至手一扬,身后的宫人立刻递上热茶。他掀了掀盖,确定了温度才递到主子面前。“微温羽露,正是甘润,皇上尝尝。”

邱胜翊接过手,尝了一口。“还不是老样子,没什么新味。”将茶盅递回,他朝御天宫的方向而去。

“不过今儿个御膳房替皇上备了新菜色,听说是户部刚从民间采买的霜雪米,肯定会让皇上赞不绝口。”皇上要是没有赞不绝口,那就是御膳房该死、就是户部该死,他会负责好生料理。

“不都是千篇一律。”邱胜翊半点兴味皆无。

“要真是如此,就是户部夸大,届时奴才会好生整治。”福至噙笑亦步亦趋跟着。

后头几步的单厄离和桂英华,听了满脸不以为然。

福至是大内总管,想要插手户部,太过逾矩。

邱胜翊哼笑着,俊美如玉的面容噙着一股邪气。“阿福,你可知道朕为何如此提拔你?”

“自然是因为奴才可以为皇上分忧解劳,而最重要的是——”福至顿了顿,不知为何回头看了桂英华一眼。“奴才长得顺皇上的眼。”

“没错。”邱胜翊不知为何也回头睨了桂英华一眼。“你要是长成那模样……朕早就把你埋了。”

常在他跟前晃的人,自然要入得了眼,所以一直以来,他挑选的宫人较往常严格,而能够常在他面前出现的官员,就唯有单厄离,其他一干老家伙有要紧事,也只敢将折子递给首辅,不敢直接找他面谈,因为只要长得太不顺眼,他自有法子让对方彻底消失。

至于单厄离,乃是因为单厄离身上那股正气,还有那打从骨子里生出的忠义之心,教他费尽思量调教依旧不改变,终于放弃。

单厄离是空前绝后的那一个人,所以他决定好好珍惜,否则往后他还有什么乐子可言?像阿福,已经被他调教成像是另外一个自己了,要不是他太谙察言观色,那俊白面容太顺眼,有时他还真有冲动把他埋了。

“庆幸的是奴才长得还不差。”福至躬着身陪笑道。

跟在身后的桂英华在邱胜翊踏进御天宫后,忍不住抓着上司问:“头子,我是长得如何?”

单厄离一双飞扬的浓眉微攒,思索片刻道:“人样。”

“……”啊不然他是鬼喔!

御天宫内朝南三座主殿,中央为早朝所用镇天殿,右侧是举行宫宴的仪天殿,左侧则是议政的奉天殿,可事实上这三大殿已空置二十四年,皇上登基以来就不曾早朝,就连封后迎妃都不曾踏进过三大殿,朝中无官员敢吭一声。

邱胜翊惯于待在三大殿后方的毓贤殿和广福殿,而眼前,他人就在广福殿内看着长几上十来道膳食。

他喜肉,餐餐必定有荤,素菜则是能少则少,所以御膳房备来的膳食,素菜向来是点缀用的。然而,再怎么精致的珍馐美馔在吃过了几千几万回之后,也会从惊艳变成食之无味,不过眼前这碗白米饭,倒是挺吸引他注意。

米饭晶莹剔透,如霜似雪,取名为霜雪米,倒是压根不为过。与嵌金白玉薄瓷碗相衬,显得粒粒生辉透光,光是用看的,就教人食指大动。但他只是动也不动地瞪着那碗饭,淡然无波的面容底下,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惊诧。

“皇上?”福至小心翼翼地察看他的神色。此刻,就连他也摸不透邱胜翊望着碗发愣,到底是为了哪桩。

就他所知,皇上对米食极为讲究,有时光是看一眼,不合意便撤下,要是合意便尝上两口,如今他的脸色教人猜不出心思,更是难得地怔忡起来,令人玩味。

“阿福。”邱胜翊低声唤着。

“奴才在。”

“去查查这霜雪米是户部上哪采买的。”吩咐后,他端碗尝了一口,那米饭入口软嫩却又不失嚼劲,米食特有的浅香在口中泛开,咽下后在喉间绽开甘味,是他不曾尝过的好滋味。

“奴才遵旨。”尽管福至有满腹疑问,但只乖乖领命。能够在宫中存活,甚至一跃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是因为他谨遵分寸知进退。

福至领命离开,待邱胜翊回过神,才发现一碗饭竟没配上什么菜肴,便已教他扒光。太不可思议了!

邱胜翊瞪着饭碗不语,身旁两列宫人见状,心中骇惧,无人敢向前询问是否再多添一碗饭,只能静立一旁,等候差遣。

众人以为邱胜翊龙颜冷肃,像是暗凝杀意,可其实他不过是太过震惊、太过难以置信,只因,这不该出现的东西莫名地出现了!

也许,这一丁点的线索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但他却已经笃定背后的人,必定可以让他跳脱既定的命运。

第1章(2)

等了半晌,福至快步踏进广福殿,献上打探来的消息。

“启德镇的吴氏寡妇?”听了,邱胜翊启口低声重复。

“正是。”福至边说,边用余光瞥了矮几,察觉他从头到尾只用了那一碗饭,其他菜肴几乎没动,就连那道他最偏爱的开阳烧肉也只夹了一块。不着痕迹地正色,他又继续道:“这吴氏寡妇原是城北外秋桐镇贫户之女,十一岁被卖进了京城小富户王家当童养媳,想藉此冲喜,岂料十六岁丈夫去世,而后她就被休了,迁到城南郊外的启德镇,买了两亩薄田,自个儿耕种为生。”

邱胜翊浓眉微扬。“自个儿耕种?”

“照户部的说法是如此。”

“这倒是特别了。”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矮几上轻敲着。

“确实是如此,不过许是她出身农家,所以对耕作不陌生。”

“家里没有男人或其他帮手?”

“听说只有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

“听说是因两年前南方大旱流浪至京城的孤儿。”福至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行事向来谨慎,又善于揣度皇上心思,所以把关于霜雪米的事给问个周详。

“喔?”会收留孤儿,那就意味着她本性良善。“不过户部怎会跟吴氏采买米粮,这线究竟是怎么牵上的?”依他对户部的了解,要是没有某种程度上的好处,是不可能和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农家牵上线的。

“听说是因为两年前南方大旱,元气大伤,昆阳城盛产皇上最偏爱的珠罗米至今还栽植不出,而原先屯在宫中的珠罗米两个月前就没了,皇上还因此大发雷霆。”

邱胜翊神色慵懒地斜倚在锦榻扶手上,想起他确实下过最后通牒,要是户部采买不到他合意的米,他就打算让整个户部大搬风。

“所以户部的人就上城里的各家酒楼食堂寻找,适巧在一家小食堂里尝到了这霜雪米,才循线找到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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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垂眼不语,状似沉思。

福至恭敬候在一旁,一副温顺谦逊的斯文姿态。

“阿福。”良久,他开了口。

“奴才在。”

“城里买卖农具的铺子在哪?”

饶是跟在他身旁二十年的福至,一时间也跟不上他转得飞快的心思,但还是据实以报。“奴才可以找人问问。”

“尽快。”

“奴才马上派人查探。”福至太清楚他的性子,只要他一提到快,那就代表他立刻就要得到答案,这事自然拖不得。

福至赶紧派人查探农具铺子,约莫两刻钟便传回消息。

“皇上,城里头总共有三家农具铺子,两家位在西市的春禾街和瑞水街,一家则是在东市的晏和街,而吴氏寡妇较常去的则是春禾街的陶家铺子。”

等消息这期间,邱胜翊吃了两碗饭,命人撤下矮几上的菜肴,精神抖擞之外,噙着难测心思的笑睇着福至。

“阿福,你果真是个会办事的。”邱胜翊只能说,他将阿福调教得太出色了,他不过起个头,阿福就能将其余事办得妥贴。

“是皇上教得好。”虽说不知道皇上怎会对吴氏起了兴致,但皇上的心思本来就难以摸透,他只要能把事办妥便成。

“阿福,再替朕找几个聪明的小子。”

“皇上是打算——”

“朕要出宫。”

“不知道皇上打算离开多久?”福至垂眼细忖着如何掩饰皇上不在宫中之事,其实这事压根不难,皇上也曾经溜出宫多回,从没被发现过,原因就出在文武百官除非有要事,否则根本不会直接面圣。

“看朕心情。”

福至未多置一词,早已习惯他的恣意妄为。“不过首辅大人日前病了,已多日未进宫,大臣的折子都还在首辅府,皇上要是又不在宫中,恐怕——”

“阿福,把吏部尚书找来,朕要拟诏。”

“拟诏?”

“朕要废了首辅,让你这个内务大总管兼首辅。”

福至呆了下,心思运转得极快,立刻双膝跪下。“皇上,奴才是哪儿做错了?”宦官兼首辅,这下他必定成了众矢之的,皇上又不在宫中,就怕到时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恩浩荡,但有时却也是可怕的催命符。

邱胜翊眸色慵懒,哼笑了声。“阿福,你就这么点能耐?人家想斗你,你就乖乖就缚吗?”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才又不懂武,突然身居高位,就怕——”

“得了,你那点心思朕还看不透?”邱胜翊啐了声起身。“这段时间,就让单厄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吧。”

福至抬脸,玉面满是笑意。“奴才叩谢皇上。”

“你要好生盯着他,别让他找着朕,否则……阿福,朕可舍不得伤你。”邱胜翊似笑非笑的神情噙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奴才遵旨。”福至浑身不住地颤着,然而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兴奋。

一则因为皇上出的难题,二则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单厄离朝夕相处!

想到可以挟天子之令为难他,那俊毅面容困扰纠结的样子,他心痒难耐。

天朝京城最繁盛之地,便是位在二重城里的东西两市,东西两市涵盖了数十条街,市招遮天,到处熙来攘往,人潮拥塞。

“小洁姊那儿有在卖包子。”

缓缓向前的人潮中,突地冒出一道鸭子般的声音。

少年身旁的姑娘头也没回地道:“包子吃包子,像话吗?”

“我不是包子。”少年身高比姑娘还高上半颗头,嗓音如鸭。

“你不是叫小包子?”

你才叫包子!他恨恨想着,忍着气道:“小洁姊年纪果真是大了,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叫唐子征,跟包子什么关系。”

“我只记得初见你时,你跟我说要叫包子,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包子。”吴映洁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想吃包子,自个儿买去,我可不是来逛街的。”

唐子征扁起嘴,俊秀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稚气。“可是我身上又没有银两。”

“我有,不过是来买耙买锄的。”

“这回的冬米,分明就卖了不少银两的……”他可是亲眼瞧见官员捧着银两到她面前买米的,而那些农活,他也出了不少力。

“那些银两就是拿来养你们的,你以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不需要银两?你要是不满……”吴映洁耸了耸肩,一副你请自便的表情。

听至此,唐子征还能如何,只能拖着牛步,拉着推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走过了拥塞的路段,在前头的十字大街往右转便是春禾街,人少了些许,但走起路来,还是不免和身旁的人挨碰到,吴映洁眉头微蹙,却怎么也避不开。

通常她不会在正午之前进城,但是今儿个却是没办法,只因一早醒来她的农具全都不见了!

启德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所居住的屋舍旁也有十来户人家,全都是耕田维生,有的是买了几分薄田种些青稞薯类,有的是向大户人家租田的佃农,大伙向来总是和睦相处,互相帮忙农事,正因如此,她真的想不透为何她的耙和锄竟不翼而飞。

眼下正准备将刚收割的稻谷晒干,要是没有耕耙,她要怎么翻谷?这批米户部正等着要收,可不能出任何差池的。

所以她不得不一早就出门,将遗失的农具全都补齐,无端端的,害她得要再多花几两银。

思忖着,却被对面走来的人给撞了一下,唐子征赶忙扶着她。“小洁姊,你在发什么愣?”

“我……”话未尽,她习惯性地往怀里一摸,惊觉荷囊不见,回头望去的瞬间,已经张口喊道:“有贼!那个身穿青衣黑裤的男人是贼,来人啊,帮忙抓贼啊!”话落的瞬间,她已经飞步追上去。

“小洁姊!”唐子征当场傻了眼。那是贼耶,她竟敢去追……瞥了眼四周,他撇唇,这城里竟没半个人帮忙,只能说这儿的人心是真的凉薄。

小洁姊虽然性情冷了些,但是当他们几个孩子流落街头当乞儿时,是她带他们回家,虽说住的不顶好,吃的也不怎么样,但有床有被有得吃,和当乞儿时的情形相比,真是好上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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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里的人,有好处时个个笑得和气,可见人有难时,却没有半个人伸出援手。

唐子征叹了口气,眼见陶家铺子已经在眼前,他还是拖着小推车赶忙去追吴映洁,就怕他再慢一会,吴映洁会遭殃。

而贼人手脚俐落地钻过人群,眼看要消失在前头十字大街,就在吴映洁决定脱鞋丢他时,那男人却像是被人给一脚踹飞,倒在路中央。

她没时间迟疑,就怕那贼人跑了,于是脚步不停地朝前跑去,一个男人从那贼人刚刚转过的街口走出,一把扣住了企图逃跑的贼人。

“小洁姊!”

后头唐子征已经拉着推车跑来,见那贼人被个男人逮住,他正要松口气,暗夸这城里住的不都是些没血没泪的乌贼时,就看那贼人企图挣脱,男人手一扯,长脚一踹,那贼人竟往他俩的方向飞来,他想也没想地拉着吴映洁闪到边上。

砰的一声,贼人不偏不倚地摔在小推车上,那小推车又破又旧,哪承受得住这等撞击,当下崩解得木片四散。

唐子征抽了口气,觉得那巨响像是从他的胸口发出的,好一会,直到那男人将贼人交给听见声响赶来的巡逻官兵,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才缓缓移动,不敢正视,仅以余光偷觑着吴映洁,而她的反应……一如他的想像。

“姑娘,没事吧?”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手上拿着的是她的荷囊。

唐子征一双大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只能说,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人当中,长得最好看的,光是站在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他吸引,不过——

“一两。”吴映洁拿回自己荷囊时,口气不善地道。

“不用了,姑娘无须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邱胜翊扬着漫不经心的笑,让那深邃立体的五官更添邪魅。

他垂眼打量着她,巴掌脸嵌着秀雅五官,神情淡漠得教那张俏颜失了几分媚,真要说,她这长相连要入宫当宫女都是不合格的,遑论与他后宫精挑细选的嫔妃相比。但是,一股天生的直觉告诉他,是她,所以他勉强忍受。

“你撞坏了我的推车。”吴映洁脸色清冷,就连嗓音也凉薄如刃,理直气壮地朝他伸出手。“赔我一两银子。”

第2章(1)

“……再说一次。”邱胜翊微眯起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撞坏了我的推车,赔我一两!”吴映洁神色凛然得犹如他敢不赔,她会告得他哭爹找娘!她已经被偷了两把耕耙和两支锄头,农具还没买着,小推车就被撞烂……她近来到底是得罪了谁

邱胜翊双手环胸,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

不是他自夸,他这张皮相,别说女人一见倾心,就连男人也垂涎不已,但是此时此刻,在她那双冷淡的水眸里,他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惊艳。

与她对视,笑意缓缓在他唇角凝起。已经有多久,未曾如此心痒难耐了?

“姑娘,如果我没逮着贼人抢回你的荷囊,你损失的可不只一两。”很难得的,他扬笑与她论理。

这场英雄救美戏码,本就是为了接近她才设计的,没想到不得感激,还被狮子大开口,一辆破烂推车竟索赔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他压根没看在眼里,但他为何救了人还得赔钱?

“可事实上,荷囊已经回到我的手中,而我的推车也确实因你而坏,你自然得赔。”吴映洁说起话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高张气焰,但是眸色比腊月雪还冷。

“如果我没砸坏那推车,贼人跑了,你的荷囊就没了。”邱胜翊笑意更浓,更加仔细地打量她。她长发梳髻,只缀以一条青布绣巾,身上穿着青色窄袖襦衫,一副村妇打扮,不见半点韵味,但却勾引起他极大的调教欲望。

调教有趣之处,一种是能将人完全地照自己的意思调教成功,一如阿福,但另一种则是不屈不折,打死也改变不了,却又不能反抗,像单厄离,这般玩弄也是别有兴味,可是眼前的吴氏,她无需听令于他,又打从心底地厌恶自己,这样的人儿调教起来,才教人兴致高昂。

“荷囊里再多也多不过一两,但为了那些钱却赔上一两,爷儿认为合理?”吴映洁不疾不徐地道,顺手将荷囊一倒,让他瞧瞧里头装了几文钱。“瞧,连一贯都不到。”

当下堪称太平盛世,一两银可以兑换两贯钱,而一贯钱等同一千文钱。

邱胜翊扬起蘸墨般的浓眉。“所以,我非赔不可?”睨了眼她倒出的铜钱,他有些意外,因为他向来瞧见的是金子,那荷囊那般沉,他还以为她挺富有的。

至于一贯都不到……一贯到底是代表多少?这不能怪他,当皇帝的,有几个对金钱熟悉的?他只懂金子,对铜钱一点概念都没有,想当然耳,他身上更没有带银两的习惯,换言之,他是带着两袖清风出宫的。

“非赔不可。”吴映洁神色淡然地道,压根没将他的俊容放在眼里。

不管是男人女人,只要长得过分俊美的,非魔即怪,全都是祸水妖孽,再者他从一开始就不住地打量自己,怎么看都非善类。

她不认为自己的姿色足以让人使计接近,只是她习于多加防备,摆晚娘姿态讨个一两银子,不过是想阻止他讨人情罢了,毕竟那小推车确实也快坏了。

“可是我身上没有银两。”邱胜翊双手一摊,笑得万般无奈,带了点轻佻。“不如我到姑娘府上当差抵债吧。”近身相处乃是调教不二法门,更何况他必须靠近她,他要知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让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吴映洁神色不变,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爷儿说笑了,爷儿看起来就像出身富贵人家,岂会连区区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身穿玄色滚银边锦袍,外头还罩了件绣银竹镶裘半臂,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行头。

而且他眸底意图太过明显,要求得那般直接,要说他不是刻意接近自己,怕是连三岁娃儿都不信,只是眼下没有太多线索,她不知他到底是为何而接近自己。

“你可以在我身上搜。”邱胜翊大方地摊开双手。

吴映洁神色不变,只是水眸微眯了下。原来是个无赖,而且还很下流。

“小洁姊。”感觉袖子被轻扯了下,吴映洁睨了唐子征一眼,听他低声道:“算了吧,那个人看起来邪气得紧,而且那一身行头非富即贵,要是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咱们还是赶紧去把农具买妥吧。”虽说小洁姊向来能干,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与男人僵持在这十字大街上,别说她有几分被调戏的嫌疑,他更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敲了这种人竹杠,天晓得将来要怎么还?

“小包子,你先到陶家铺子等我。”吴映洁沉声道。

“小洁姊。”不会吧,真要为了一两银子跟这男人杠上?

“乖一点,我待会就买包子给你。”

想起刚出炉暖呼呼又软绵绵的包子,唐子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我怕你有危险。”包子很诱人,可是一个包子不能收买他的人格。

“两个包子。”她淡声道。

“好,我走了。”唐子征认为两个包子可以买他微薄的人格,毕竟肚子饿能填饱才是大事,况且他正在抽长,食量很大。“两颗喔,我要大大的可以咬上好几口,还有包肉馅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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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神色略微不耐地朝他摆了摆手,他边走边回头,很怕她事后不认帐。

把唐子征打发走,吴映洁走向邱胜翊,决定让这个无赖尝点苦头。

“这位爷儿……”

“我姓蔺。”

“蔺爷,既然你身上没有银两,我也不勉强你赔钱,就盼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充抵一两银。”

“这有什么问题。”是要他充当长工帮她搬东西?这有什么难的。

虽说太过纡尊降贵,但只要能暂时待在她身边,这点小事他能委屈。

“那就请蔺爷随我来。”吴映洁噙笑走在他的前头。

邱胜翊跟上,这方向似乎不是往陶家铺子。她是要带他上哪?难不成她是个不守页节的寡妇,表面上清心寡欲,实则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正打算带他上哪作乐?要真如此……含笑黑眸,浮现淡淡嫌恶。

两刻钟后,邱胜翊知道她带他去哪了。

就在她把他带进一形似酒楼之地,她人不见之后,他大概就猜出是怎么回事,只是有点难以置信她竟如此胆大,竟敢卖了他!

“瞧瞧……这男人生得可真好。”

就在男人对他品头论足,伸手欲抚上他的胸口时,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哪位?凭什么碰我?”以为他是任何人都能碰的?

“凭什么?就凭我是这家倌馆的老板,就凭我刚用一两银买下了你。”老板非常坚持验货,然而手还没触到襟口就已经被邱胜翊一把擒住,瞬间手腕转了向,痛得老板发不出半点声乡音。

“一两银?!”邱胜翊低咆道。混帐,竟把他卖了一两银?!

倌馆里,瞬间骚动了起来,就因为他怒擒着老板,但几乎是在同时,骚动平息了,因为福至赶来了。

半刻钟后,倌馆雅房里,阿福在他眼前忍笑忍得几乎快要歪了嘴。

“很好笑吗?阿福。”邱胜翊用无比温柔的嗓音问。

福至忍笑忍到快内伤,却努力地拚命挤出愤恨的嘴脸。“皇上,那大胆寡妇太过放肆,不如就让奴才找些人好生整治一番。”

“阿福,你敢动她,朕……会杀了你。”邱胜翊托着腮,笑眯了魅眸。

福至闻言,浑身寒毛立起。

那吴氏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会教皇上莫名执着了起来?皇上耍弄人总喜欢拐弯抹角,但当皇上直言如何时,那就代表他一点捉弄的兴味皆无,要直接取人性命了。这事,真教他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出宫,他自然是派人尾随在后,三刻钟前发生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听说吴氏面貌算是清秀淡雅,不艳不媚,不像是能勾起皇上兴味的姑娘。再者,她竟将皇上卖进了东市的一家倌馆里……如此胆大包天的姑娘,皇上怎能隐忍?忖着,觑了眼邱胜翊,只见他笑意未达眸底,反倒是怒气难隐,分明是气极了,为何忍受?

“阿福。”

“奴才在。”他急忙垂脸。

“朕要去启德镇。”

“皇上?”他微诧抬眼。

“朕要接近她,得到她,调教她!”说着,他嘴边笑意教福至见了头皮都发麻了。

“朕要让她知道,朕值得的可不只一两银!”不识货的寡妇,把他卖进倌馆便罢,居然只开价一两银!一点鉴赏的能力都没有,他有必要好生教导。

福至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绪,不太懂他发火的原因,但发火是事实,想调教那吴氏亦是事实,就当是他差点挡了皇上的好事,让皇上燃起杀机便是,如此一来就说得过去。

“奴才立刻带皇上前往吴氏家中。”他只能如是道。他很懂得皇上的心情,愈是桀骜不驯,愈是高风亮节的,就愈想要好生折磨,逼着对方低头。这是皇上排解闲暇,打发时间的好游戏,他向来是支持并且看齐的。

“把朕带到启德镇,你就回宫,别再跟着。”邱胜翊站起身,掸了掸衣袍。

“奴才遵旨。”本想好生嘱咐,免得皇上又被卖到哪儿……不过,已经被卖一次了,皇上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防备。

“还有,把这家倌馆给朕烧了。”踏出倌馆时,他头也不回地道。

“奴才马上处理。”当然,这丑事自然得随一把火烧成灰,虽说这里头的人不知道被卖到这儿的是皇上,但难保哪天不会在城里流传,伤了皇上颜面。

正忖着,瞥见邱胜翊正睨着自己,他心尖一抖,笑道:“这哪有什么倌馆呢,皇上,打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的。”

邱胜翊笑了笑。“阿福,后头那句太多余,显得欲盖弥彰了。”

“奴才明白了。”福至苦笑道。

文武百官惧怕皇上不是没有原因,除了皇上料事如神之外,更因为皇上向来喜怒无常,更无视礼教律例。

饶是他,有时面对皇上的笑颜,亦会慌了手脚,遑论他人。

“对了,阿福。”邱胜翊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问着。“一两银是几贯钱?”

“……嗄?”这是哪门子的问题?

回程的路上,唐子征拖着牛步,一是新购的推车上头载了太多货物,二则因为他心底有事——小洁姊到底是从哪生出钱,买下新推车的?

他很想问,更想知道那个缠着她的富贵爷到底是怎么被甩开的,但他真的不敢问,因为他很怕到手的包子会飞了。

他边走边偷觑着吴映洁,但说真的,他跟在小洁姊身边也有两年了,依旧难以看透她的心思,至今连瞧她展笑一回都不曾,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脸病了……

“包子,再看下去,我保证你的包子会飞到饺子的嘴里。”吴映洁目不斜视地道。

“怎么可以?小洁姊明明已经买了不少烧饼要弄给饺子烧饼他们吃了。”要是连他的包子都拿去进贡给那群弟弟,他就哭给她看。

耍无赖他不是不会,只是年纪稍长,懂羞耻了。

“谁说烧饼是要给他们吃的?”

“不然咧?”买了一大袋,不给他们几个,她是打算要吃到什么时候?

两年前南方昆阳城大旱,他的爹娘和村里几户人家举家北迁,岂料却在半路遇到山贼,大人们都死了,就只剩下他们几个娃。其中以他年纪最长,就算不是亲兄弟,他也得负起责任带着他们一起往北走,岂料世态炎凉,人心凉薄,无人对他们伸出援手,眼见就要冻死饿死在京城时,小洁姊出现了。

她拉着一辆小推车经过他们面前,那时他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怀里抱了一个,身旁挨了两个,心想那些穿得一身富贵锦裘的人家都没停下脚步,遑论这个连件裘衣都没得穿的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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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停下来了,只问:“你想吃什么?”

“……包子。”虽是怔愣不已,但他还是颤着声说了。

而挨着他的几个邻居弟弟也跟着启口,“饺子”、“烧饼”、“油条”那时他们真的好傻好天真,未料到这当头说出的话,他日成了他们的小名。

小洁姊不由分说地将他们给抱到推车上,推到一家小食堂前,买了他们要的东西,塞到他们手中,他们几个孩子简直像是饿死鬼般地啃,压根不管会噎着。

待他们两手空空,手中随即又被塞进热呼呼的热食,也不知道是太烫还是太渴,他们是吃着热食拌着泪,而泪眼模糊中,小洁姊的神情未变,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们,未等他开口,她已抢先道:“我的屋子不大,但住上你们几个还够……跟不跟?”

望着她淡然神情,他想也没想地道:“跟!”天晓得他们已经多久不曾住过屋子吃过热食了,哪怕她是专吃小孩的山鬼,他们也跟。

第2章(2)

就这样,他们被带回了启德镇。

如他所料,小洁姊家里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甚至谈不上小康,就一幢小屋,伸展出东西耳房,家里还有个银喜姊。

银喜姊比小洁姊讨喜多了,笑脸多,嗓音也温柔,但是他深信小洁姊不过是生性淡漠,内心是善良的,要不捡他们几个不事生产的娃能做什么?最小的邻家小弟也不过才四岁,连话都说得不是挺清楚的。

但,他错了!翌日一早睡得暖暖的他们就从被窝给挖出,像赶鸭子地赶着他们到田里干活。天晓得他们才多大的孩子,那时他也不过才十岁大而已,在寒冻的天候里下田,简直就是要他们的命。

“想留下来,就得要干活,不干活的全都给我离开。”

他不敢相信小侈姊竟吐得出这种话……他们还是孩子,他们……

“我六岁时就已经在田里忙活了。”小洁姊好似读出他的不满,低声警告着。“再说一次,想留下来的就得干活,想活下去就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认命地带着几个娃儿一起下田,跟着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过了两年,这田里的活,他几乎都学会了,也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

“要想事情无所谓,但走快一点,快下雨了。”吴映洁看着远方的乌云逼近,跟着加快脚步。

唐子征应了声跟上。尽管她步伐不大,脚步也不赶,但唐子征想跟上她的脚步就是得要小跑步,明明他去年就长得比她还高了,但就是无法像她每个脚步都踏得那般稳走得那般快。

再说下雨……就在他抬眼望去时,已经有雨点打上他的颊,他暗叫不妙。

虽说时节已入春,但乍暖还寒,气候说变就变,昨儿个还暖得紧,今儿个出门就得多搭件袄子,这当头再下雨,别说受冻,就怕这些新购的农具也会跟着淋湿。

“小包子,动作快!”吴小传走到他身旁,跟着一起推车。

唐子征应了声,奋力地推着推车,但出了南城门的路,实是崎岖不平、碎石密布,尤其这条路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地上早已经被刮出深深的车痕,轮子要是陷进车痕里,想推出真的得多使一把力,问题是,这雨来得凶猛,没一会儿袄子已经半湿,推车握柄湿滑难持,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

“真教人看不下去。”

正当唐子征手忙脚乱之际,后头传来半熟半陌生的嗓音,还没来得及回头,推车已经被抢,他正要斥责,就瞧见那身熟悉的锦袍绣裘。

“带路!”邱胜翊没好气地喊道。

唐子征不禁看了吴映洁一眼,只见她如往常面无波澜,垂睫思索不过须臾,便道:“包子,带路!”

“好。”应了声,唐子征就走在最前头,正要引路时,却听见她难得的惊呼声,回头望去,竟见她被男人单臂抱起,一把搁在推车上头。

他呆了下,一时间猜不透这男人究竟是恶是善,不知道该如何时——

“带路!”邱胜翊不耐吼道。

唐子征下意识地看了吴映洁一眼,猜想这男人没恶意,许是想推着小洁姊走而已,于是便在前引路。

岂料男人推着推车竟还跑得比他快,不住地咆哮要他带路。

他也想带路啊,可问题是他跑得比他还快!

就这样,唐子怔一路从城南门外被骂回了启德镇的家门前。

门前,银喜正朝外张望着,瞥见有人推着推车火速地朝这儿过来,定睛一瞧,发现坐在推车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吴映洁,跑在一旁的则是唐子征,她赶忙打起油伞踏出门外。

“小洁姊,这是……”银喜话未尽,硬是被一把不客气的沉嗓打断。

“滚开!”邱胜翊俊魅面容满是不耐的肃杀之气。

银喜吓得赶忙往旁一退,就见他推着车冲进屋内,单手把吴映洁给抱下推车,随即又把推车推到屋廊上。

“这……”银喜尚在错愕之中,耳边听见喘息声,不由侧眼望去——“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

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稚气面容不见红晕,反倒是苍白得紧,她赶忙替他拍拍背,顺顺气。“先进里头再说,总不好让小洁姊和那男人独处。”

待他气顺些,银喜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往回走,两人才踏进屋内,就见屋廊底下,两人对峙着。

“谢谢你,你可以走了。”吴映洁浑身淌着水滴,冻得直打颤,但还是执意先撵走他再更衣。

邱胜翊笑眯魅眸,俯视着她。“姑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这可真有趣了,他头一次遇见如此迫不及待想甩开他的人。

在宫中,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但这种人大致上都已经不在人世;第二种则是对他极尽奉承谄媚,而这种人基本上他只留下一部分玩弄;而最后一种人,就是像单厄离那种愚忠到他已经舍不得再伤害的呆子。

综观这三种人,就是没有一个急着想要将他丢到一旁,甚至还愚蠢地开一两银的价将他卖到倌馆……如此有趣的姑娘,错过她,恐怕不会再有下一个。

再者,他想接近她,想从她身上解开己身的谜。

“爷儿非客。”吴映洁就站在厅堂前,娇小的身躯傲立着,不容他放肆。

如果可以,她压根不想与他搭上关系,但是方才大雨来得凶猛,包子年纪尚轻,新购的推车对他而言太沉,泥泞路又难行,才会不得不倚靠他,但尽管如此,并不代表她就得忍受他踏进她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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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无赖得近乎野蛮,对她,对屋子里的孩子们来说,他是危险的。

“好,就算我不是客人,但至少我帮过你,如今换你帮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刚出南城门,就瞧见他俩的身影,他自然要趁这当头帮点忙,捞点好处。

“银喜,给这位爷倒杯热茶,要包子先到里头换衣衫。”吴映洁目不斜视地道,水眸从头到尾都锁着邱胜翊,仿佛他是打哪来的凶禽猛兽。

银喜犹豫了下,还是先拉着包子进屋,再去准备热茶。

“一杯热茶可值一两银?”邱胜翊皮笑肉不笑地道,她脸色苍白,就连唇色也泛白得吓人,浑身颤个不停……望着她脚边滴成一片的水洼,他真是佩服她。抖啊,继续抖,他要瞧她还能忍多久。

“你到底想做什么?”吴映洁沉声问着。

“没想做什么,只是想问你这儿缺不缺男人。”蔺如勋抹着轻佻的笑。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是王家吗?不,她早已经离开王家,况且也没多拿王家一分一毫,也没落到撕破脸的地步,王家没有必要找她麻烦,但如果王家得知她栽种的米得到大内青睐,想分杯羹也不是不可能。

但,派这男人来到底是何用意?她沉着气思索着,但寒意刺骨,冻得她连头都疼了。

“谁派我来?”邱胜翊微眯起眼。敢情是她招惹了谁,要不怎会有此推测?

“不是吗?”难道是她想岔了?

“我只是……”

“小洁姊,先喝杯热茶。”银喜从另一头的长廊走来,赶忙将木盘上的热茶递给吴映洁,再递一杯给邱胜翊。“这位爷儿,先喝杯热茶。”

邱胜翊接过手,瞅着她一笑。

瞬间,银喜羞红了粉嫩小脸,心像是被人拽上拽下,压根不听使唤了。

吴映洁见状,再往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沉声问:“喝过茶就走吧,这位爷儿。”

“你怎么忍心赶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走?”邱胜翊懒懒地倚在柱子边上,仰望着从天泼洒而下的雨水。“况且这雨下得这般大,要我走不是等于逼我去死?”

“爷儿一身锦衣华服,肯定是个富贵之人,岂会身无分文。”吴映洁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把爷儿卖进倌馆,不过才眨眼功夫,爷儿就能离开,如此有本事,岂会没有去处。”

邱胜翊啜了口茶,嫌弃地将茶杯搁在廊杆上。“我出身确实是不差,但我是到京城投靠亲戚,不料亲戚早不知道迁往何处,我花光了盘缠,确实是无处可去……虽说倌馆里供吃供宿,但是那种活我做不来,所以拚死拚活地逃了出来,就怕现在要是再进城里,被人逮着了,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信手拈来说词,话末送她一记回马枪。

吴映洁闻言,不禁语塞。把他卖到倌馆,那是因为她认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只要派人去找他的家人好友,就能马上离开,所以她才会开价一两,就为了让他便宜赎身,不料……

“横竖都已经被卖过一回,眼前再卖一回,也不是不成,就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说着,他走近她一步,高大的身形拥有绝对的压迫感。

“我还知道其它倌馆,爷儿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找人带你去。”

“我看起来像是只能干那种活吗?”他天生是个被伺候的人,谁也不能未经他的允许碰触他。

“我实在看不出爷儿还能干什么活。”她神色平淡,话语损人。

他是个异常俊美妖冶的男人,俊白脸皮上雕琢出立体深邃的五官,一身锦衣华服衬出他高大的身形,长指骨节分明又白皙,怎么看都像是个不事生产的公子哥,能冀望他做什么?留下他,不过白蚀米罢了。

“看来姑娘忘了我刚刚是怎么把你和这一车的东西带回来的。”他不着痕迹地再靠近一步,更仔细地打量着她。

秀眉杏眼,小巧鼻子配了张略薄的唇,搭在这张巴掌大的尖细小脸上,只能堪称秀雅,但被雨水打湿的发就黏贴在她饱满的额上,略瘦削的颊,硬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可惜,水眸太过明亮,没有半丝迷蒙,反倒像是在盘算什么。

吴映洁垂敛长睫思索。留下他是个麻烦,但赶他走,恐怕他也不会走,再者他看似瘦弱,但毕竟是个男人,田里确实有些粗活需要男人帮忙,她也曾经招过几个长工,但见一屋子的小孩姑娘,不是心里不愿就是心术不正。

如果他愿意留下,如是春忙之际,有他在,确实可以省下不少事。

“吴姑娘考虑得如何?”邱胜翊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你怎知道我姓吴?”她蓦地抬眼,怀疑他识得自己,又怀疑真是谁派他来的。

邱胜翊凑近她,低声道:“吴姑娘把我卖到倌馆时,卖契上头……”

“一两!”她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她想起她在卖契上头签上了名字,他会知道她的姓名,并无不寻常之处,如此应可暂且将他留下,与其老是与他周旋,倒不如留下他,摸清他的意图。

但,也要他愿意。

“什么?”邱胜翊一头雾水。

“一两买你三年契。”

“……一两三年契?”他垂眼想了下。“是指用一两买下我三年的时间?”

他听错了吧,这天底下有这般廉价的事?据他所知,阿福一个月的饷银可是高达十两,私下收的贿赂可还没算进去。

“你如果不愿意,大可以离开,我不强求。”吴映洁说得风轻云淡,把一切都交由他决定,毫不勉强。

邱胜翊瞅着她半晌,缓缓扬笑。真是个带种的姑娘!拿卖了他的一两再买他三年契,简直是将他羞辱到底。但是,无妨,有一天,他会让她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胆敢要一国之君当她的奴才,他会让她知道,犯错的人该受什么惩罚。

“供膳宿。”他沉声道。

“……成交。”这两个字,她说得有些勉强。

她心情有点复杂,毕竟她是故意开出如此苛刻的价格,多少是有意想逼退他,没想到他竟答应了。但……也好,这时节正缺人手。

“小洁姊,那是要让这位爷留下来帮忙了?”

“他哪里是个爷?不过是个长工罢了。”吴映洁一听见银喜那喜出望外的声音,顿时觉得留下他是个再糟不过的打算。“银喜,带他到孩子们隔壁的房待下。”

“可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我叫蔺——”

“叫他一两。”吴映洁赶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替他取好名。

邱胜翊不敢相信地睨向她。一两?这种鬼名字真亏她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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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准备卖身,自然是由我另取名字。”吴映洁踏进厅内时,突地朝他一笑。

“是不是,一两?”

邱胜翊闭了闭眼,扬开冷进骨子里的笑。“甚好。”这法子确实好,为何他以往都没想到能以此羞辱人?他得想想,日后他该要怎么称呼她才好。

“下去吧。”吴映洁高高在上地道。

邱胜翊将她的身影镂印在眸底,她的讪笑、她的倨傲,他全都记下了。

“小洁姊,可是家里没有他能换穿的衣衫。”银喜见他浑身湿透,心想待会替小洁姊煮好热水后,也得替他备点热水,要不不染上风寒才怪。

“弄个火盆让他烘干就是。”

“可是……我知道了。”银喜暗自决定待会先和邻人借套衣衫应急,总不能要他赤裸着身子烘衣裳吧。“一两,跟我来吧。”

邱胜翊唇角抽搐了下,瞪着那消失在厅堂里的身影一眼,随即跟着银喜往西耳房的方向走去。

羞辱……他竟然被羞辱了,他得要合计合计,这笔帐要怎么讨!

第3章(1)

一两等于两贯钱,等于两千文,换算后,他一年大约攒了六百六十六文钱,一个月约莫是五十五文五毛,一天连两文钱都不到……连两个包子都买不起!

坐在硬板床上,邱胜翊望着只能以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间。

这间房,比他暖阁里的一处小书室都还要小上十倍,但他倒不以为意。虽说贵为天之骄子,但他也曾经御驾亲征,在野外扎营过夜,风吹雨淋也不是没有过,他的身份娇贵,但他的身体并不娇贵,所以昨天用一桶热水随意抹过,换上一袭粗糙绽线的旧衣,他也无所谓。

毕竞重要的是,他要接近她。如今是成功地接近她了,然后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解开谜团?思忖着,不远处有脚步声逼近,邱胜翊动也不动,就坐在床板上,等着来者大驾光临。

“一两。”来人就停在门外,隔着门板喊着。

邱胜翊唇角颤了下,来个相应不理。一两……谁啊?!

“天都亮了,你还不起来,敢情是等着人来伺候你?”

“那就有劳吴姑娘了。”他也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应着。

门板突地被推开,吴映洁见他就坐在床上,尽管是粗布衣衫,穿在这人身上,依旧有种莫名气势,仿佛那股从骨子里威慑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和他的穿着打扮压根不相干。

“咱们这儿不养蚀米人,你要是无心干活,趁早离开吧。”吴映洁打量着长发披肩的他,那乌缎般的发,黑得发亮,衬得那出色面容益发魔魅,仿佛只要与他对上眼,魂就会被他勾走。睡了一觉醒来,她还是为留下他这件事感到处置不妥,毕竟不清楚他的底细,留下他就怕惹出乱子。

“要干活总得先让人吃点东西吧。”邱胜翊没好气地道。

“在这里,没先干活是没东西吃的。”她口吻冷淡,转身欲离开。“这个家,向来是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服气,那就——”

“知道了。”他起来总成了吧。

不梳洗也无妨,是男人就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邱胜翊踏出门外,外头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温的气息拂去了昨天雨后残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杂草,走过长廊,就见她停在一间小房前,往里头一指——“把里头一篓篓的红薯搬到后院晒。”

他走近往里头一瞧,里头像是一间储藏间,地上搁了一篓篓她说的红薯,他轻而易举地抬起一篓,问:“后院在哪?”

吴映洁没回答,迳自往回走。

邱胜翊呿了声,搬着竹篓跟上,绕过他房旁的小径,就是后院,一小座铺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篱边上栽种了几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树,而院子一头有口井,就见银喜在井口边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换下的那套锦袍。

“铺在这儿,把全部都搬过来。”吴映洁纤指又是一指。

邱胜翊睨她一眼,将红薯倒出,耳边随即响起吴映洁的低斥声。

“我叫你铺,有要你倒吗?”

邱胜翊眼角抽颤着。“既是要铺,不倒出怎么铺?”她是在整他吗?

“这是吃的食物,你当然得从篓子一一拿出,平整铺好。”吴映洁将红薯一个个排放好,微带愠色地瞪着他。“你这般对待能食用的红薯,不怕遭天谴?”

邱胜翊闻言,微眯起魅眸,暗忖道,难道真是如此?

可……不就是一丁点不起眼的东西,她要是没说,他连这能吃都不知道。

“也对,像你这种出身富贵的人,说不准就连红薯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这是能食用的东西。”仿佛读出他的思绪,吴映洁皮笑肉不笑地损着他。

邱胜翊闭了闭眼,沉着气道:“如果这是能吃的,你该早点说。”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忘了你这种人应该不知道红薯是能吃的。”吴映洁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朝他欠了欠身。

邱胜翊眯眼瞪着,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她。这女人可真有惹恼人的本事……开口损人,闭口嘲讽,真是他见过最不同凡响的女人!她最好就别落在他这种人的手中,否则他绝对要她——

“还杵在这儿干么,难不成是要我把你当成佛供起?”

邱胜翊深呼吸着,抿紧的唇弯成令人通体生寒的笑弧。“我马上处理。”很好,再羞辱他吧,日后他定会加倍奉还!

踩着重重的脚步,他像是勤劳的渡口工人,来回搬着一篓篓的红薯,照她吩咐地一颗颗取出平铺摆放,不让她再逮着任何机会羞辱自己。

“动作快一点,照你这样的速度,你到底能干多少活?”

羞辱人的字眼又现,他横眼瞪去,却见她双手并用,动作利落地将红薯铺好,教他一肚子火也只能再吞回肚子里。

“学着点。”

“……受教。”那话语好似从牙缝中挤出。

“快点,还有很多活还没做。”她拍拍手起身,快步走向前院。“把篓子全都带过来。”

邱胜翊一忍再忍,迭起几个篓子抓起,快步跟着她,走到前院,她那纤纤玉指再指——“把里头的红薯挖出来。”

他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红薯是长在土里的。

“你先挖一次给我看。”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轻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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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睨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奴婢这就给一两少爷示范。”那笑意裹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和讥刺。

邱胜翊无力地闭上眼。这一辈子……不,他不管哪一辈子,都不曾被人这般冷嘲热讽过。了不起,她真是太了不起了,直教他想要狠狠地疼惜她!

他瞪大眼,看着她如何拨开土上的野草,又是如何捣开被昨天那场大雨淋得湿泞的土,抓着野草根部,一把将红薯抓起。

他愣了下,起了点兴味,蹲到她身旁。“这真是有趣了。”

吴映洁睨他一眼,有些意外他会道出此言。“更有趣的在后头。”她站起身,指着前院范围里的菜畦。“把所有的红薯都挖出来。”

他看了一眼,觉得她真是太小看他了。他向来是只负责吃,懂的是盛装在盘里的菜肴,至于这些没料理过的,他不懂是再正常不过,但要论体力,她可是远不及他。

吴映洁站到一旁,看着他挖红薯的动作,发现他还颇有慧根,几乎是照着她的手法挖,一两回后已经颇上手。

吴映洁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好一会踅回时,见他已经拔了两篓的红薯,动作快得教她有些意外,但是那红薯叶却被他抓烂丢成一堆。

“喂,这红薯叶还能用,你力道轻点。”她赶忙出声制止。

邱胜翊没好气地瞪她。“你要早点说。”他不是务农的,没她懂得多。

“你!真是愈帮愈忙。”她低骂着,看了眼已透出光线的天,忙道:“快,先把红薯叶都捡进篓子,要不这日头一晒可就全都坏了。”

“可真是娇贵。”他快手抓起,一堆一堆地丢进篓子。

“是啊,就像是有些人养尊处优,得要人伺候着才能过活。”

他眸色不善地瞪去。她是天生长坏了嘴,说起话来非损个几句才能活吗?

“再轻点,这都是能吃的东西!”

“这能吃?”要说那红薯能吃,他姑且相信,可这……这根本就是杂草了吧!

吴映洁深吸口气,唇角噙着讥讽的笑。“可以的,一两少爷,别看这红薯叶不起眼,粗点的茎,可以留着再栽种,而这一片片的叶子是可以做菜的,这可比一些虚有其表的菜要实用得多,全株都能吃的。”

那哄小孩的口吻,绵里藏针的字句,教邱胜翊有股冲动想将她直接埋在这片土里,省得那张嘴如此不安分。

“小洁姊,先歇一会吧,我把红薯叶搁到屋里。”银喜从长廊一头走来,手上端着一壶热茶。“你先喝点姜茶,昨儿个淋了一身湿,得祛点寒才成。”

“你歇会,交给他便成,要不留下他做什么?”

邱胜翊站起身,抿出笑意。“搁哪?”

“搁到厨房去,需要我替你引路吗?”

“不用,多谢。”他回头将一篓红薯叶提起,直朝后院走去。

方才他大略看过了,厨房就在那口井旁边,光看外表就觉得简陋得紧。

待他走远,银喜才拉着吴映洁在廊阶上坐下。“小洁姊,你对一两似乎挺严的。”

“他要是不满,大可以走。”她捧着姜茶轻啜着,未添糖的姜茶特有的辣味教她微眯着眼。

银喜垂眼想了下。“可是一两的处境也是挺困窘的,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银喜,你真信了他的话?”那种说词她是怎么也信不了,只因他那双眼,邪魅慑人,对她的企图展露无遗,但她却无从得知他究竟是贪图自己什么。

“小洁姊既不相信他,为何还要留下他?”

“反正也多个帮手。”春忙之际,只凭她们和几个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总不好老是要邻居帮忙,再者这回户部采购一事,已经在附近传开,近来经过邻居家门前,就连招呼寒暄都少了,人红招妒,这道理不管是摆在哪儿都一样,但她也没想到户部的人竟会在食堂尝过她的米后,就决意全数采购。

户部采购是好事,毕竟孩子渐大,开销也跟着多,吃穿用度,还要上私垫,这都是很花钱的,非多攒点银两不可。也正是基于如此,昨天她才会鬼迷心窍地留下他。

今日一再蓄意试探嘲讽,他倒是挺沉得住气,但愈是沉得住气,愈证明他另有图谋。可她有什么好贪图的?难道是……米?

“所以小洁姊不是因为一两长得俊俏才留下他的?”

思绪被打断,一抬眼便见银喜红着小脸,教她眉头一蹙。“银喜,那个男人靠不住,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她暗叫不妙,就怕银喜对他上了心,要是因此被骗,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小洁姊说到哪去了?”银喜小脸羞红地道,小手不住地挥着。“我是说小洁姊跟他!”

“我跟他?”她轻嗓拔尖了起来。

“对呀,我瞧一两的目光老是在小洁姊身上打转,所以应该是对小洁姊……”

“银喜。”吴映洁乏力地打断她未竟的话。“你想太多了。”

银喜终究是太过年轻,才会看不清男人是祸害。

好看的男人是毒,光是那张俊魅的脸皮,就是最高明的骗术。

“可是——”

余光瞥见邱胜翊走近,吴映洁伸手阻止她再往下说。

“我说小洁姊,该吃早膳了吧?”邱胜翊走到她面前,闻到一股姜味。“在喝姜茶?”

那一声小洁姊教吴映洁微扬起眉,还没开口,银喜已经有了动作。

“一两,也喝一杯吧。”银喜替他斟了一杯,动作快得教吴映洁来不及阻止。

邱胜翊接过手,尝了一口,随即瞪着吴映洁,而含在嘴里的那一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该不会连这点美味都不会品尝吧?”吴映洁瞧他脸色,不禁垂眼抿嘴偷笑。

富贵人家家里的姜茶,向来都会添糖,去辣和呛,但她这儿没有糖这等奢侈品,就只能请他多担待了。

邱胜翊硬着头皮咽下。“美味,但我想先用早膳。”随即把茶杯还给银喜。

“等你把那些活儿都忙完再用早膳。”她指着那一片红薯田。

“那些?”那片菜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得小心那小心这的,怎么快得了。

“快点,挖完了之后还得赶紧平铺晒日,红薯叶也得要分茎插水。”吴映洁有条不紊地指派他今日的工作。

邱胜翊忍着满嘴辣味,将恼意化为唇角的笑。“……好。”

顺她让她,反客为主的时机指日可待。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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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点工作,他压根没看在眼里,只是不习惯被人差使,但为了即将到来的调教大业,他咬紧牙根,照着她的吩咐,将挖出的红薯铺到后院,再见她拿剪子将修剪过的红薯茎一一分类,有的插进水桶里,等着再栽植,有的则是剪成一段段泡进水里。

等他将红薯茎都泡进水桶,走出厨房旁的小竹棚,就见她提个小篮,站在篱边的树下,拉着树枝像是在找什么。

他凑近一瞧,才发现这树上竟结着一颗颗青色或红色的果实。

那果实像一颗颗的小卵集结而成,怎么看都觉得不讨喜,可偏偏她就像是在观赏那些恶心的果实。

“小洁姊,该吃早膳了吧?”他走近,故意问着。事实上都已经日正当中了,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他向来捱得住饿,只是故意跟她讨饭吃,想再尝尝霜雪米。

“银喜和烧饼油条已经在准备午膳了。”她神色不变地道。

“烧饼油条?”

吴映洁哪里会解释,纤指就朝厨房的方向一指。

邱胜翊瞪着她的手指,其实他早已经发现她有一双非常……粗糙的手,虽说指长而纤细,但指上皲裂破皮得严重,甚至还泛红发肿。

听银喜说,她是三年前卖身葬父时,被吴映洁给买回的,两年前她又从城里带回四个小孩,而此刻正在厨房里帮忙的两个孩子,看起来约莫十岁上下,是对双生子,其余两个,昨儿个他瞧见了一个,另一个至今都还没瞧见。

说来吴映洁这个女人也真是古怪,为人淡漠,看似无情,怎会好心地带孩子回家照养?莫非是替将来打算,想说把这几个小孩带大,往后就仰仗他们?

但就算如此,也没道理把所有农活杂活全都一手包,把那几个孩子养得娇贵。

“你在看什么?”正在查看是否有转成黑紫色的桑椹,但旁边的视线实是教人讨厌的缠黏,好似她走到哪,他的视线便跟到哪。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他随口问着。

吴映洁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当然可以,一两少爷。”看来他真是出身名家高门,要不怎会连桑椹都不识得。

“是吗?”他随手挑了颗青色的桑椹丢进嘴里。

“你!”他动作快得教她阻止不了。

“不过是一颗果子,总不会连一颗果子都……”话到一半,邱胜翊发不出声。

吴映洁看着他攒眉闭眼的动作,忍俊不住地笑出声。这是哪来的呆子?这儿明明就有红桑椹,他偏挑了个青的……

那脆亮如银铃般的笑声,教他猛地张眼,就见她笑得水眸柔媚,无一丝嘲弄讽刺,是纯粹的笑意,犹如春日的清风,拂过周身,勾动他的心弦。

“吐掉,青的不能吃。”见他像坚持要将青桑椹咽下,她不禁好心地提醒他。

邱胜翊二话不说吐掉,满嘴的酸涩教他不住地以舌勾舔唇腔。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皱着眉,不是觉得被摆一道,而是这酸涩像是沁入嘴里,怎么也去不掉。

“你没问。”她被他皱眉眯眼的神情给逗笑。

“我……怎么知道这还有分能吃不能吃的。”他不过是没尝过,想尝鲜罢了。

“上头那个,已经紫到快发黑的那个,那种就能吃。”她好心地指着树梢上的成熟桑椹。这桑树不算太高,可问题是她身形娇小,有些长在树梢上的,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烂,教她不舍极了。

邱胜翊却瞪着她篮子里的红桑椹。“这才是能吃的吧。”她摘下的肯定就没问题。

同样来不及阻止,他已经飞快地拾起一颗丢进嘴里,吴映洁眨了眨眼,瞅着他皱眉别开脸,她再一次忍遏不住地逸笑出口。

那难得的笑声引来在厨房忙活的银喜和烧饼油条,三人面面相觑,两个孩子就要上前,银喜赶忙拉着两人,不许他们去打扰。

就她所见,她真的觉得小洁姊和一两很配,而且一两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是定在小洁姊身上,要说他无意,那可是自欺欺人了。

“你采这些不能吃的做什么?”邱胜翊吐掉嘴里酸到发麻的桑椹,认为这是她的恶整手段。

吴映洁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桑椹熟得很快,所以我先挑一些红的摘下曝晒,往后可以煮茶,谁要你……”这人真是天生多疑,明明就跟他说了要挑紫黑色的,他偏是不信,非得吃苦头。

她笑露编贝,水眸柔媚凝光,那笑意融了那张总是冰冷的俏颜,仿佛注入了生命,整个人鲜活了起来,在邱胜翊眼前,像个真实的存在……

她一直是存在的,但在此之前对他而言,她只是解开谜团的一把钥匙。

现在,她是个人,是个娇媚的姑娘。

他不语的注视教吴映洁敛去笑意,有些赧然地轻咳了两声。“午膳快好了。”她有些羞赧,不敢相信自己竟笑得这般忘形,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这般笑过。

“等等,你确定这个真的能吃?”邱胜翊长臂一勾,拉下结着果实的树梢。

“你自个儿试。”她板起脸,仿佛刚刚的笑容不过是错觉。

正当她要绕过他身边,一颗紫桑椹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她吓得退上一步,正要怒斥他无礼时,就见他也摘了颗丢进嘴里,眉梢一扬,弯唇勾抹出笑意。

“原来是这种滋味……”他嚼着,尝到满嘴的酸甜。“欸,这些紫色的要不要摘?”

“……摘吧。”

邱胜翊长手长脚,她摘不到的,他只要稍微一跃,就能拉下树枝,将上头的桑椹全都摘了下来,不过一眨眼,树梢上的紫桑椹全教他给摘下,将她的小提篮装得满满的。

她看着他,觉得他好似手一探就可以构到她永远抓不到的远处。

一回头,她见他扬开笑意道:“好像差不多了。”

吴映洁蓦地回神,暗恼自己怎会看他看得出神。“嗯,就这样吧。”

“其它的大概什么时候会变紫色?”他随口问着,发现每棵树上都结实萦萦,心想这桑树倒也挺会结果实的。

“看天候吧,大概可以收到六月。”提着提篮,她走向厨房,莫名的心慌。

“六月?”他微诧,走在她身旁。“那还真不错,这东西能不能卖钱?”

“这不能卖钱,除非晒成干或做成蜜饯,但我不懂怎么做成蜜饯。”她眉头微皱,垂敛长睫,缓缓吐纳,想将心头那异样的悸动抚平。

“是吗?那么我可以多吃点吧。”

“可以啊,你就三餐都吃桑椹如何?”她没好气地道。

“那可不成,我肚子可是饿得慌,我要吃饭。”他要吃霜雪米,而且要一大碗。

邱胜翊在厅里坐下,看着那张用几块木板钉制成的长桌,烧饼油条就端坐在一旁,另一名大约五六岁的孩子,同样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而他也很规矩,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眸子来来回回地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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