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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卷一•重生改命数(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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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卷一•重生改命数(翊洁)

妃临九天 卷一•重生改命数(上)

小说简介

吴映洁还记得在满天大雪中,跪在雪地里求助无门的悲哀愤恨,

也还记得在发现遭到设计、失去兄长和女儿的震惊心痛,

更记得她嫁错良人、绝望而死时留下的诅咒──

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不得好死!

那些深刻又强烈的悔恨痛苦,让重回十岁的她充满感恩,

她学会珍惜知足,决心守护最爱的家人平平安安,

前世原本抑郁不得志、沉迷赌博最后被人打死的五哥哥,

因此变得努力求上进,不再被狠毒姨娘所迷惑利用;

她巴结讨好天纵英才却遭人冷落的四哥哥,

因为知道他最终会被过继到大房门下,成为吴家家主。

历经一世生死,对她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不求荣华富贵,所以对于上门的贵客一直敬而远之,

没想到反而引起三皇子的兴趣,莫名就被封了公主,

甚至得到珩亲王世子的照顾,总是暗中帮着她,

担心自己在大宅中受到暗算,还派了手下大将保护她,

听说他的妻子死于难产,她忍不住心疼,决定写信给他,

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带给他生命中一点点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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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吴映洁哀伤地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她的呼吸渐渐微弱。

尚未满月的孩子呐,一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小小的嘴巴一张一阖,彷佛在向母亲求救似的,微张的眼睛寻不着半点生气。

心像被千百个小人拿着重锤,一下一下敲着、砸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再也负荷不起半分伤痛。

她不要面子,她抛却自尊,紧紧揪着扶桑的衣袖,声音里充满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现了狰狞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头,却无视于主仆尊卑,狠狠一甩,吴映洁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为绝望的弧线,当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时,女儿彷佛也感受到这份绝望,慢慢地闭上双眸。

吴映洁喘着气,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声音里满是恳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爷吧,求他快去请大夫,柔儿快要不行了。”

双眼蓄满泪水,吴映洁不知道她怎么会容许自己走到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爷早已经说过,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钥匙交出来,自然会有人去请大夫,否则……”

扶桑侧过视线,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婴儿,脸上隐约有着快意,心想,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吧。

扶桑细细的凤眼微挑,嘴角带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运气不好,终究要落到人人践踏的地步。吴映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夺五姑娘所好,更不该以为寄名于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当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没有一个能得善终,如今,她总该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抚了抚衣袖上的皱折,姑爷承诺她,只要她能逼得吴映洁将钥匙交出,就会抬她当姨娘,待她肚子里这块肉落地,她的终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满意地轻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里面是儿子,一个可以带给她荣华富贵、让她有所依恃的儿子。

望着扶桑的表情,吴映洁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她错了……

抱起女儿,心中的无助茫然无止境扩散,她忍着气温声道:“我哪有什么钥匙,当初是你一手帮我打理嫁妆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没有那个东西。”

当时,她怎会这样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摊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于让她内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当?蠢呵……吴映洁,你怎能蠢得这样厉害?

扶桑没理会她口中淡淡的讽刺,她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这话不是在冤我吗?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昧了姑娘的东西,姑爷能不罚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银钱财哪有亲生女儿重要,为了你的柔儿,你好歹动动脑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给的钥匙放到哪儿去了,若是早点儿想起来,奴婢也能早点向姑爷交差,你轻松、我惬意,咱们各得各的好。”她侧过脸,娇俏地望着吴映洁。

那是吴映洁最喜欢的表情,甜美、灵动,让人见着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吴映洁待她比木槿更好,谁知道到头来,背叛自己的人却是扶桑……

吴映洁怔怔地看着记忆中最深刻的笑颜,头痛欲裂。

“说吧,姑爷许了你什么,让你昧着良心欺凌主子?”

那个貌如冠玉的温润男子,他说愿与她携手一世,愿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给她永世的宠爱呵护。

她听信了他的话,满怀幸福,一针针绣着自己的嫁衣,期待嫁进杨家,嫁给那个温柔似水、向她承诺终生的男子,谁知道……

新婚夜,他告诉她要竭尽全力为她挣个诰封,让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吴映洁不在意当几品夫人,但见他为自己努力的模样,她心疼也心动。

她为了爱情、为了与他夫妻一体,二话不说把嫁妆全拿出来,买房买屋买田地,银子大把大把的撒,为他走门路、求官位。

杨家因为她的嫁妆,繁荣了、富贵了,名声渐起,小叔小姑有了更好的条件说媒谈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尽全力,一心一意为他撑起门户,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为自己为杨家鞠躬尽瘁,终该获得一份尊敬。

哪里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杨家的地位,亦随着嫁妆的递减而递减……

当初的承诺到哪去了?那个说要善待她一生的杨晋桦,怎会换了张面具,变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怀上孩子,杨晋桦便要求她给木槿、扶桑开脸,欲收她们当通房,她为着贤德名声,不顾木槿的意愿,硬是把两个丫鬟都开了脸。

那个晚上,对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尽了,而她喜欢、疼爱的扶桑成为杨晋桦的屋里人,然后气势渐渐高张。

杨晋桦越来越无视自己,他对她的温柔体贴随着扶桑的受宠而消失不见,她以为孩子生下后,情况会好转,但是柔儿出生那天,他没出现,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儿,也没过来看孩子一眼,她彻底被这个家遗弃。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嫡母留给她一把钥匙,一把锁着苏家库房的钥匙。

然后他出现了,带着风华笑颜,为孩子取名柔儿,他抱着她说恩说义说爱情,像新婚夜承诺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时日,她感动极了,傻傻地以为他初为人父,想法有了改变,想为孩子同自己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态只是为了一把钥匙,呵呵,吴映洁于杨家只是一座宝库,搬罄里头的财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浅、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骗,她咬牙恨道:“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说不定钥匙是她偷了去,却想赖到我头上,离间我们夫妻。”

他怒气冲天,将屋里能摔的东西全给砸毁,恐吓她说:“如果你不交出钥匙,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那话,把她的爱情彻底谋杀,也把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一并谋杀,她凝睇着杨晋桦,突然觉得害怕,当初,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以为金钱财富皆是虚妄,倾尽所有来交换他一生的顺遂是件幸福而快乐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还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识人,她喜欢扶桑嫌弃木槿;她热恋杨晋桦瞧不上齐靳;她苛待嫡母却为萱姨娘尽心尽力……

是不是很好笑?这一辈子,她真心对待的全是谋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顾的,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胡涂选择呵。

想她对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后,却将所有的嫁妆留予她。

而善意温柔、极力阻止女儿吴育凤与亲侄子杨晋桦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满心感动、把她当成恩人,到头来才发觉,萱姨娘把她嫁进杨家,目的是替娘家谋夺嫡母留给自己的嫁妆。

她识人不明,从来都是。

吴映洁撑着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气,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将女儿抱回怀里。

杨晋桦自私无情,她不信公婆会不理柔儿的病,她为他们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只要是人,就会有那么两分良知,知道恩将仇报,天诛地灭,神明在三尺之上看着呢,何况柔儿身上流的是杨家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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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吴映洁的举动,扶桑放下杯盏,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么?”

“姑爷让你把我圈禁在屋里?”吴映洁寒着脸望向她。

她性子软,从不与人结仇怨,向来她眼底只有温柔没有冷酷,但杨晋桦把她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狰狞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恶狠狠地射入扶桑心头。

一个心惊,退开两步,扶桑看出来了,那是狗急跳墙、是困兽之斗,是吴映洁濒死前最后的凌厉。

吴映洁抱紧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阵疏、一阵密的落下,夹带着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园子里的梅花怒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气,从今尔后,她痛恨梅树!

雪花纷纷坠在她身上、坠入她心间,寒透了的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没有吩咐软轿,她依恃着两条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气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但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她在笑话自己,前年买新居,她还非要挑这间前礼部尚书住过的大宅院,她说这屋子吉祥,夫君日后定可以成为礼部尚书,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为他谋得九品官已是极限,礼部尚书?作梦!

偏偏这个梦,她陪着他作得快乐,如今……这么大的宅子啊,最终苦了谁?

每走一步,吴映洁便想起一段过去,每想起一段过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泪水滑下脸庞,在衣襟上凝结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么事都能重来,只有人生不能。

终于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见公婆,顿时,屋子里的笑声在听见婢女的回报后戛然而止,一片静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结。

公婆也不愿意见她吗?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钥匙吗?

才经过多久的时间,怎就变了模样?那时,她不来松柏居请安,公婆还会到她屋里关心自己的,谁知如今人未走,茶已凉,这个杨家成为吴映洁的坟墓。

拉开嗓子,她不管不顾、放声大喊,“媳妇求见公公婆婆!”

里头悄然无声,连进屋报讯的丫头也消失在门后。

吴映洁苦笑,抱着女儿跪在雪地中,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扇,任由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媳妇与柔儿求见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过这回的语调中满是深恶痛绝,令人闻之心惊胆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们,一个个找了地方躲着,胆小的甚至捂起耳朵,没人敢面对主母的凄惨情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彷佛这个世间被抽光了所有声响,一片静默。

这个态度,已是表明立场。

吴映洁垂着头,轻轻对着怀里的女儿说:“对不起,娘尽力了……”

柔儿似乎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放弃最后那份挣扎,张阖的小嘴缓缓闭上,胸口的跳动逐渐微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灵呵,她的哭声多宏亮,怎么会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儿是自从杨晋桦拿不到钥匙后才开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发烧呕吐、眼神涣散……

是吗?为了逼出钥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儿?!天!这是怎样的狼窝呵!她居然为了嫁进这个狼窝,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吴映洁,你真蠢!她紧咬牙关,用力得牙龈迸出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嘴里,她闻到死亡的气味。

此时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她凝神细听,是小姑的声音,她即将出嫁了。

琴声扬起,她柔柔的嗓音唱着歌曲。

“十里红妆十里长,十里锦绣十里扬,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梦里人成双,今日相爱到天荒,情意缠绵相思长……”

吴映洁听着,笑了,这曲子她也唱过,在摇摇晃晃的喜轿里,在喜房里的红妆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与良人地老天荒,谁知道,情意缠绵,假的,相思长,假的,唯有那十里红妆,方是那人的心头所愿。

雪在飘,世界被这场风雪给封冻了,她怀里的女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离开了人世,没有不甘不愿,只有宁静平和。

吴映洁笑开,女儿已经解脱,紧接着,就要轮到她了吧?无所谓,反正她对人间已无恋栈。

她跌坐在雪地中间,突地灵光一闪,想起嫡母给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身符。

放下女儿,解开胸前小扣,她拉出护身符,上头的祥云刺绣已经有些起毛边,她用尽力气将护身符撕扯开,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钥匙出现,他们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为了这个东西,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杨家人的心肠,何其残酷肮脏!

颤巍巍的手指打开附在一旁的小纸张,里头写着一处地址,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的宝库吧,住址的另一边写着一行字——杀我者杨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经被忽略、如今却明显的画面跳进脑海,一点一点组装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也没想过的事实……

凄凉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里,这么想要苏家的宝藏吗?

仰起头,眼底露出暴戾疯狂,吴映洁张嘴,将纸条和钥匙吞进腹中,她强忍喉间疼痛,双眼狠狠盯住紧闭的门扇,狂声大吼,“我吴映洁在此诅咒,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下场凄凉,不得好死!”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缓缓倒卧在雪地里,抚着已经冰凉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没世间的丑恶……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吴映洁,殁。

第一章纠正错误人生(1)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门大开。

子时一过,风雨陡然增强,天空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哗啦哗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倾倒,一盆接着一盆,没完没了。

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催着一阵,吓得屋里小儿啼哭不止,吓得围篱里的老母鸡颤抖着身子,把头埋进羽翼里。

轰地,城外一座老庙顶不住强风暴雨,垮了,一株几十年的老树拦腰折断,河水不断暴涨,眼看就要漫过堤防。

一道斜斜的闪光当空划过,落在乐梁城显通寺的钟楼上,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轰地一声,慑人魂魄。

瞬地,乐梁城里的三间屋子、三张床、三个睡得死沉的人……三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猛然睁开。

在半晌的迷糊过后,他们转头、四下张望,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身处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亮中,他们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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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的震惊惶惑,说不出的讶异惊恐,他们张口欲语,却……雷声又起,三双眼睛再次紧闭……

辰时刚过,天色大亮,昨晚的风雨恍如一场梦境,彩玉推开窗户,天空碧绿如洗,美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屋外的落叶早已清除干净,未干的水珠凝在叶片上,显得分外晶莹。

一名梳着圆环双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约十二、三岁的丫鬟端着茶水走进屋里,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爷床边,殷勤地替少爷掖了掖被子。

“少爷,您可得快点儿醒,奴婢已经把粥给热上,就等您醒来。”

花儿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边,两颗眼珠子落在少爷身上,再捡不回来,那痴迷的神情,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原本在屋里伺候的彩玉见状翻翻白眼,丢下手里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彩华撞上。

“怎么不在里头伺候,要是让萱姨娘知道,还不得叨念你。”彩华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里头。“见不得里面那个的张狂样儿,还是出来待待,免得恶心。”

听着她的话,彩华笑开,推搡了她几下,问道:“怎么,嫉妒啦?去抢啊,日后真跟了五少爷,可就变成半个主子,见着你,我还得屈膝福身,尊你一声玉姨娘呢。”

“你在恶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横了彩华一眼,嘴里衔着笑,举起手就要往彩华身上打去,两个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彩华、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爷身边来,被交代的责任是监视五少爷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回报给萱姨娘。那时,萱姨娘就已经把话给说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后就替她们开脸,给五少爷当通房丫头。

说实话,这府里有几分姿色的丫头,谁不盼着这一天?抬了身分、福荫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给主子添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爷身边的大小事情,大到学堂里发生的、小到喜欢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们极力讨好萱姨娘,为的也就是出头那天。

可昨儿个上午,五少爷和八姑娘落水,救上来后,两人奄奄一息,一只脚踩进阎王殿里。大夫说了,五少爷落水太久,就算活过来,怕是会变成不晓事的呆子。

跟着傻子过一辈子?这比当个小婢女还没盼头,萱姨娘待她们姊妹俩好,先问过她们的意思,两人回话,愿意回到夫人身边伺候,于是萱姨娘不多说,提二等丫鬟花儿到五少爷身边,还许了话,若她把五少爷服侍得好,再过两年就替五少爷将她开脸。

花儿不知道五少爷醒后会变成傻子,得了此令,乐得喜上眉梢,岂有不尽心尽力的?昨儿守了一夜,今晨人还没醒呢,粥茶全给备上了,殷勤得教人恶心。

“人家不就是盼着当姨娘嘛。”彩华揶揄道。

“当姨娘也得肚皮争气才行,四老爷身边多少通房丫头,能顺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个,人家还是接连生下四个女儿才得到这个名头的,何况五少爷醒来,成了傻子,还能懂得怎么当爹吗?”

说到后头,彩玉压低声音,咯咯笑了起来。在四房下人们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头夫人。

“你这个促狭鬼,小声点儿,这话若是让老嬷嬷们听见,还不抽你一顿板子。”

“拜托,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里就咱们几个姊妹,能让谁听去?”

“你啊,仗着萱姨娘疼你,什么话都敢乱说。”彩华一指戳上彩玉额头。

“说到底,我宁可讨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爷身边当通房,也不愿意跟了五少爷。”当初是没得选呐,主子指派的活儿,谁敢说不。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爷和八姑娘的娘是谁?是个寡妇呐,凭着那点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爷给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爷姑娘,我怎么就不成”

“有点志气行呗,怎么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说的也是,那寡妇还以为能母凭子贵,结果老太爷发话,去母留子,一条白绫赏下去,把少爷、姑娘给接进府里,命都没了,还能想着那份尊贵。”

“可不是,她苦,儿子女儿也没得到好待遇,瞧瞧,府里一堆少爷姑娘,老太爷老夫人还希罕了?进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爷还没见过一面呢。”

“见一面?你有没有说错呀,五少爷这样一副鲁莽性子,若真让老太爷见上面,肯定是祸事闯大了,要将他抓到跟前狠狠惩罚。”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爷的身边人能得什么好?盼望他有大作为?别想了,日后只有吃苦的份。”

“说起来,四少爷性子就好得多,虽然亲娘出身也是不怎么样,可人家奋发图强,书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个举子、进士的,日后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爷身边,才算是有盼头。”

四少爷的娘是青楼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乐梁城里可红的呢,然而,她虽然受到四老爷百般宠爱,却是到死也进不了吴家大门,若非老夫人坚持,吴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说不定四少爷还在外头当野种养着。

“可不是嘛,老太爷最看重名声,现在虽对四少爷不闻不问,但若四少爷考上秀才,老太爷能不高看他几分?”

“唉,咱们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爷身边的彩玲、彩香。”

“时间还长着呢,以后的事谁晓得,咱们当下人的,只能顾着眼前,谁知道四少爷有没有本事熬到那时候。”彩华想得远,现下他推五少爷落水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关呢。

“也是,谁像里面那个,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还待嘲笑几句,就听见花儿的惊呼声传来——

“少爷醒了!”

彩玉、彩华两人相觑一眼,快步抢进屋里。

她没有死她居然……没有死?

是杨晋桦把自己送回娘家吗?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这个包袱,萱姨娘也不会同意,她是宁可自己死在外头,也绝不会留着把柄让吴家长辈对她心生不满。

可,她怎会在这里?

昨晚闪光一逝间,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吴映洁蹙紧眉心,挣扎着坐起身。

她有些晕眩,坐起后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

等等,这不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出嫁前她随着嫡母住在挽月楼,屋里的家具布置都是极其高贵的,有楠木嵌银丝的妆台,妆台上那面铜镜磨得光亮无比,酸枝木圆桌上摆着她经常用的绣篮,还有一组青瓷杯……那组杯子她爱极,随着自己进了杨家大门,可某一次杨晋桦狂怒,将杯子给摔了……

不,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间,而是她十二岁、嫡母嫁进吴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柜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墙处还有些龟裂的痕迹,椅子跛了一只脚,是府里的长工替她寻了块木头给补上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吴映洁抱着头、头痛欲裂,腕间冰凉的玉镯触及额际,她偏头瞄了一眼,心底震惊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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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镯子她给了木槿,在替她作主开脸、成为杨晋桦小妾时,那个晚上,木槿戴着这只玉镯上吊身亡,这镯子便随着她下葬……

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不对,拉开棉被,她急欲下床,却没料到双脚发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顿似的,这时,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仰起头,见到门呀地从外头打开。

“姑娘,你醒了?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平安没事。”木槿满脸惊喜,快步进屋,把摆着汤药的托盘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吴映洁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木槿活着,真好,木槿活着。

只不过她不是吴映洁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岁的小木槿,青涩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子傻劲儿,成日里只会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怎么会呢?她是进了阴曹地府吗?还是在缥缈虚无的蓬莱仙山?

“木槿……”吴映洁哽咽轻喊,一把将她紧紧拥抱。

天知道,她多想对木槿说声抱歉,抱歉不该作践她,不该将她给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抱歉无视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于扶桑的蜜语甜言,她是个糟糕的主子,木槿对自己错付了真心。

听见吴映洁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着啜泣起来,她将吴映洁扶上床,让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将她紧密裹起,看着姑娘苍白的小脸,木槿的泪水登时滴滴答答滚下来。

“姑娘,你吓死奴婢了,你怎么会去同四少爷争执?怎会失足落水?若是孙二哥哥动作再慢一些,你这条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么办才好?”

与四哥哥争执?失足落水?

不会吧,她回到十岁那年?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头猛地一惊,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铜镜给我!”

“姑娘,你怎么啦?”木槿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给吓着,还以为她中了邪,连忙扶住她的双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铜镜给我!求求你!”她张皇又惊慌,急欲证实某些事情。

见姑娘坚持,木槿虽然犹豫,却还是快步走到妆台前,将铜镜给抱到床边。

吴映洁对着铜镜,细细审视自己,她低头,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开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脚,她反反复覆、来来回回看上十数遍,确定了,确定自己回到十岁那年。

为什么?是上苍对她不忍心,要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举头三尺那位神明,见不得杨家的无耻阴毒,让她从头来过,纠正错误的人生?

是这样的吗?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确与错误,是冥冥之中的正义使者要她睁开双眼看清楚,别再辜负嫡母的恩惠,不错把恶人当善人?

第一章纠正错误人生(2)

望着吴映洁一动不动、整个人傻住的样子,木槿又大受惊吓,她把镜子抢走往旁边一摆,急切地拉起吴映洁的手臂轻晃。

“姑娘,你说说话呀,要不,喊奴婢一声?千万别不说、不动,这会吓坏奴婢的呀。”

木槿的声音教吴映洁回神,拉开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来过、重新洗牌,她发誓会珍惜这个“重新”,善待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抚上木槿的脸,喃言轻道:“多好,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会说话、会笑了,昨天那场劫难过去,从此姑娘将会平安康泰、顺利长大。不顾身分尊卑,她环住姑娘小小的身躯,在心底念过千百句阿弥陀佛。

那年她被卖进府里,妹妹小芳没让萱姨娘给挑中,被人牙子领了回去,从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后萱姨娘让她来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见姑娘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对姑娘竭尽心力,因为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脸一模一样。

她把姑娘当成小芳,宠着哄着疼着,她事事替姑娘着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欢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挤自己、抢着在姑娘跟前露脸,只要能看见姑娘的笑脸、听见姑娘的笑声,她就打心底快乐。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问姑娘的事,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她半点都没有背叛过姑娘,她与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个主子。

“以后,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许。”吴映洁像在对上天发誓似的说道。

“姑娘哪有欺负奴婢?”木槿红着脸,傻傻笑着。

吴映洁看着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浑身不自在,笑着扯扯她的衣袖说:“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长这个样儿。”

“我喜欢看嘛,就让我再看几眼。”

她看着木槿,回想过去,压在心头的往事依旧沉重,那些记忆无法黯淡于脑海中,她告诉自己,再不允许重蹈覆辙,她会做出正确选择,会努力让身边所有待她好的人都过得更快乐。

“姑娘,你还要镜子吗?”

“不用了。”她已经确定重生,确定自己该为谁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么呢?”

她用笑容安抚木槿的忧心。“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听说沉塘的人会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没有……”

话未说完,嘴巴便让木槿一把捂住,她惊慌道:“呸呸呸,童言无忌,这话不能随便乱说!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过是不小心跌进池子里,哪是什么沉塘,瞧,现在没事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大的福气在后头等着姑娘呢。”

吴映洁拉下木槿的手,望着她满眼的慌张,笑开,心底明白,她是真的忧心自己。

“哪能说说就成真?就算不会也不能胡说的。”

点头,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说。”

“这才对,姑娘先喝药吧。”

她很满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边,拿来汤药,旁边还放上三、五颗蜜饯,那是她同厨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得来的一小碟。

人人都说萱姨娘宽厚,四房里的少爷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爷、八少爷一样,可传言都是唬人的呢,哪里能眵一样,是萱姨娘会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给人看的一样,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银分例却是天差地别,哪儿能比。

上回柳姨娘房里的四姑娘为此闹到老太爷跟前去,结果引得萱姨娘一阵痛哭,说她是见女儿身子瘦弱,才舍了嫁妆体己钱给女儿坂食上做点补贴,哪知道会引起四姑娘的误会。

这事能有什么结果?老太爷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争,不管谁对谁错,闹腾的那个都得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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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四姑娘被罚抄《心经》百遍、禁足一月,满心委屈。那段时日,木槿从四姑娘屋前经过,都会听见啼哭声。

每每说到这个,年纪大的嬷嬷便忍不住叹气,骂柳姨娘不懂事,怎么会任由女儿去争闹,如果是个少爷,或许说话还有些分量,偏偏不过是个姑娘,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何况明面上,所有的少爷姑娘都是三菜一汤,只不过五姑娘和七、八少爷的菜碗里全是大鱼大肉,但其它人的菜肴里难得见到肉末子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萱姨娘不过就是个姨娘,和柳姨娘身分相同,怎么地位这般天差地远?

那是因为四老爷尚未将嫡妻娶进门,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亲,在旁人眼中,她是个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认自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让她掌理四房,以及协同二夫人管理吴府中馈,这可是正头夫人才能做的事,这样的舒心日子过上十数年,她能不认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经营,四房的下人丫头几乎全是她的心II,她便是要克扣别的少爷姑娘、补贴自家儿女,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老太爷就算想找人对质……开玩笑,谁肯同萱姨娘对着干啊?

四姑娘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四老爷好美色,院子里的姨娘、通房多不胜数,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况怎么样了?”吴映洁擦净嘴巴后问。

“孙二哥先将姑娘救起,才回头救五少爷的,昨儿个五少爷摔进池塘时,后脑撞了个大口子,救上来后情况不大好,大夫要府里做好准备,就算人回来,怕也会变成傻子……”

木槿的话让吴映洁心里七上八下,她记得上辈子这场祸事并不严重,那次还是五哥把她从水里给捞起来的,怎么会

“所以呢,五哥还没醒吗?我去看看他。”说着,吴映洁急忙下床。

吴映洁和吴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吴育莘非常疼爱妹妹,护着她、宠着她,谁也不准欺凌到妹妹头上。

好几次吴育莘同人争执,都是因为妹妹受人欺负,他才会强出头,可一次两次下来,众口铄金,所有的责难都在吴育莘身上,长辈批他逞凶斗狠、脾气暴躁,凡有争闹,所有箭头便会全数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护着他们的父亲,也从不替兄妹俩说半句话,反倒是旁人指责时,萱姨娘会挺身说几句公道话,这让兄妹俩对萱姨娘心存感激,从此她说谁好,他们兄妹便认定谁好,她厌恨谁,谁便是他们的敌人。

于是,他们处处与后来嫁进府里的嫡母作对,于是他们听萱姨娘的话,两兄妹连手欺负四哥吴育岷,以至于发生落水事件……吴映洁淡然一笑,不会了,她再不会重蹈覆辙。

“别急、别急,姑娘把心给搁下吧,昨儿个那庸医说的不准,五少爷比你还早醒来呢,而且经过这次的大事,奴婢觉得五少爷非但没变傻,整个人还沉稳许多。”

“什么意思?”吴映洁没听懂木槿的话。

“五少爷早上回来后,要汤要水,还洗了个澡。彩玉、彩华担心五少爷会去找四少爷吵闹,这两天家里有贵客要来,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紧,萱姨娘也怕发生意外闹到老太爷跟前去,命彩玉、彩华死守房门,防五少爷闹事。”

“没想到五少爷半句话不提四少爷,没生气也没发怒,只是让人找了奴婢过去,问问姑娘的情形。奴婢回了五少爷,说姑娘睡得很沉,没发热、没作恶梦,大夫也说你情况不严重,五少爷这才放下心。

“待会儿姑娘先吃点东西,睡下后,奴婢马上去回五少爷,告诉他你己经没事了。”

听完木槿回话,吴映洁松了口气,哥哥没事就好,这一关卡过去,接下来还有许多坎儿等着他们过关斩将呢。

她松口气,看看星里,问:“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唤去,她倒是溜得不见人影。

吴映洁呵,你当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欢听奉承巴结的话,一心一意把扶桑当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第5页

“不知道,出门前我还吩咐扶桑好好守着姑娘,怎么我才过去回几句话,回来就不见人影了。”

木槿也生气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来啊,姑娘屋里怎能连一个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闯入,可怎么办才好?

两人正说着呢,扶桑便推门进屋,发现吴映洁己经清醒,她连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两手合掌下跪,夸张地仰头对天频频膜拜,满脸感激涕零的说道:“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过来,老天爷肯定是听到信女扶桑昨儿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扶桑的戏演得生动而精湛,若是过去,见到她这番惺惺作态,吴映洁肯定会满心感动,但现在她己经历过一场刻骨的哀戚,十岁的身子里头装入十八岁的灵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发现吴映洁脸上没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没喊她起来,顿时讪讪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里了?醒来没看见你,心底有些慌。”

吴映洁松开冷肃的面容,换上一抹婉约笑容,现在的扶桑没有对不住自己,她不能为尚未发生的事来惩罚她,吴映洁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让她来结仇结恨,而是来改变仇恨的。

见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颗心才算沉回肚子里。

“是萱姨娘担心姑娘迟迟未醒,才唤了奴婢过去问话。”

她没想错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难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东西给自己,难怪自己会轻易地掉进陷阱里,难怪她那样热衷替自己和杨晋桦传递书信……便是因为自己身边,有个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呐。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后碰到这种情况,先派人回禀一声,就说屋里没人,你晚些时刻过去,萱姨娘定不会责怪的。”

吴映洁口气中没有责备,但扶桑是个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请罪道:“这次是奴婢做错了,奴婢一定改。”“没那么严重,只是提醒罢了。我想洗个澡,你去备水吧。”

备水?这种事姑娘向来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欢听自己说话,会留她在身边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难道是木槿在姑娘面前给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并没有马上走出房门,却在一个旋身后转回吴映洁床边,满脸忠心地道:“姑娘,这回的事,你和五少爷可别就这样算了,四少爷实在做得太过火了,你不知道,昨儿个大夫来瞧五少爷时,还说五少爷就算不死也会变成傻子,说得那个严重啊,连彩玉、彩华都吓得向萱姨娘请命,要回姨娘身边服侍……”

扶桑哇啦啦说个没完,企图撩拨起她的怒气,真是忠心呵,只不过谁是她忠心的对象呢?

吴映洁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回道:“我明白了。”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对扶桑说:“快去备水吧,我想见见五哥。”

姑娘没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第二章萱姨娘的打算(1)

吴家是个大家族,数代为官,老太爷吴正修是正二品的太子太傅,太子登基为帝后,他成为朝廷重臣、皇帝的股肱。

然皇后娘家康氏、朝堂势力大增,他们企图拉拢吴正修,可吴正修深知皇帝性情,明白他对康家心有防范,眼下只是隐忍,总有一天会动手切除康家这颗大瘤,因此便趁机引退,不搅和康家这淌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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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修有四个儿子,各个都参加了科考,虽然名次不在前面,但朝中有这个父亲在,还怕谋不到好职位。

长子吴品方是从四品的赞治少尹,娶妻李氏,只育有两个女儿吴育敏、吴育琳,因膝下无子,为开枝散叶,吴正修便让大媳妇和几房小妾随同长子进京赴任。

三子吴品则任正五品宣府同知,掌管地方盐粮、盗捕、江防、河工、水利……等事,但榆州地处偏僻,生活贫瘠,老夫人林氏心疼儿子受苦,便让三媳妇邱氏和嫡子吴育昆一起上任,至于庶子吴育陶,庶女吴育虹、吴育月则留在府里孝顺祖父母。

目前住在乐梁府邸的,只有二子吴品正和四子吴品为。

二老爷吴品正是从七品州判,娶妻庄氏,身边没有姨娘,只有两个不曾生育的通房,膝下育有吴育南、吴育朗、吴育蔷、吴育秀,皆是嫡子女。

四房可就热闹了,四老爷吴品为是四个儿子里面长相最好的,从年轻便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一副风度翩翩样貌,走到哪里都勾引女子芳心萌动,也因此,他最得老夫人宠爱。

可借他只喜欢诗词歌赋,不爱治国文章,从十二岁一路考到二十五岁,在科考上连连失利,幸而当今皇上感念吴太傅栽培之恩,给了吴品为一个县主薄的正九品小宫当当,免得他在家里无所事事。

吴老太爷年轻时,曾经口头上替四儿子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其宫场上的好友苏达,只是这位好友子嗣艰难,年近四十才得一女詹子晴,至今不过十三岁,而要同她婚配的吴品为,庶长子都己经十四岁了,两人年纪相差甚多。

然而吴老太爷为人最重信诺,执意把四房媳妇位置留给詹子晴,因此即便当年吴品为与远房表妹杨秀萱情投意合、暗通款曲,老太爷也只允许她进府为姨娘,不允她正妻之位。

杨秀萱初进吴府时,老太爷与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媳妇,毕竟未定名分、先有私情,这种事在家风严谨的老太爷眼里,简直就是淫荡。

但她性子温婉宽容、处事大方,四房庶子女众多,她皆能宽和对待,光是这点就不容易,再加上一张蜜糖小嘴,经常哄得两老开心,尤其在生下一对粉妆玉琢的双胞胎儿子吴育武、吴育文之后,更是对吴家有功。

老夫人想,再怎样杨秀萱也是娘家人,虽不喜她嫁入吴府的手段,但她终是替吴家立下功劳,何况四房小妾、通房众多,终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便委以她重任。

至于老太爷本就不管内宅之事,只要后院不吵不闹、顺顺遂遂,他就睁一眼、闭一眼。

因此渐渐地,杨秀萱在吴府里站稳脚步。

吴品为不光长相风流,连性子也风流得很,拈花惹草,处处留情,除青楼名妓霍青舒钟情于他,府里多得是丫簦心系四老爷,连年轻寡妇也难逃他的弃掌,悄悄地为他诞下一对庶子女。

由于尚未分家,子孙辈序齿是四房一起排的,因此四房里年纪最大的是四少爷吴育岷,下面有五少爷吴育莘、七少爷吴育武、八少爷吴育文,四姑娘吴育惠、五姑娘吴育凤、八姑娘吴映洁、十姑娘吴育芷、十一姑娘吴育芬、十二姑娘吴育兰……子女数比其他房都多。

当中吴育凤、吴育武、吴育文是杨秀萱所出,吴育岷则是名妓霍青舒所出,而吴育莘、吴映洁则为寡妇绍瑜所生。

照理说,詹子晴未入吴家门,这些姑娘、少爷通通是庶子女,只不过杨秀萱在府里己然立足,兼之管理中馈之权握在手中,因而她习惯以主母自居,而她的儿女也认定自己是嫡子嫡女。

这群孩子当中,杨秀萱没将吴映洁及柳姨娘所出的四个女儿看在眼里,毕竟她们只是女孩子,日后若能嫁进好人家,帮衬自己的儿子一把,倒也非坏事,因此不管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对庶女们不算狠,但对吴育岷、吴育莘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杨秀萱的儿子吴育武、吴育文才六岁,尚且瞧不出什么,但吴育岷的亲娘能成为名妓,长相自然是好的,再加上风流倜傥的父亲,自然生出一副玉树临风、俊俏非凡、丰神俊朗的好样貌,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心生向往?

皮相就罢了,偏偏那颗心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玲珑剔透、聪明睿智,彷佛有九窍似的,聪明便罢,偏偏又勤奋向学,频频得族学先生夸赞,说他满IS才学,日后定能鸿图大展。

第6页

若非老太爷痛恨霍青舒污了吴家名声,不待见吴育岷,怕是吴育武、吴育文这对兄弟就要被他硬生生给比下去了。

因此吴育岷成了杨秀萱的眼中钉!

然而,老太爷最痛恨后院不安生,杨秀萱心底有再多的气,也不能同吴育岷撒,偏偏暗地里苛待了他,他也一语不发,似乎甘之如饴,三餐只给酱菜果K,他亦不怒,天天拿着书背着之乎者也,好像书中不单有颜如玉,还有金馔玉食;奴婢给他脸色瞧、下人踩他几脚,他亦淡然如常。

他越是这般,杨秀萱越是气恼,若非为了顾全自己贤德名声,她早就借机寻衅了。

幸而育莘、映洁两兄妹性子鲁莽愚笨,待他们三分好,他们便对自己一心一意,于是杨秀萱刻意挑拨两人,让他们替自己出头,三不五时教训那个贱种。

昨天终于闹出事来了,过程如何她不清楚,但结果才重要。

四少爷狠心将弟弟、妹妹推落水塘……这样的罪名,恐怕禁足亦不能完事,若是老太爷震怒,要罚他板子,不需要多,只要十板,才十四岁的小子,要落个终生残疾还不容易?

本朝规制,残疾人士不得参加科考,就算他有满腹学问又如何?当不了宫,百无一用是书生呐,届时,郁郁寡欢的男人想不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吴育岷一除,吴育莘就不足为患,好斗的年轻人,出门打打杀杀、死在外头奇怪吗?半点都不奇怪。

除掉两人后,四房就是育武、育文的天下了,至于詹子晴那个小丫头?杨秀萱还没将她放在心上,让女人绝育的方法多得是,总之,日后四房分得的财产,只能是她儿子的。

这两天府里即将迎来贵客。

是谁?老太爷不发话,谁也不知道,只是府里上上下下忙乱一通,再加上昨天深夜大雨打坏不少东西,老太爷下令,今儿个不必晨昏定省,只是要尽快将园子恢复原状。

她做事可从来没有这般利落过,短短一天,她卯足劲儿,催着下人把府里尽快整理妥当,只待明日晨起拜安,她己经做好安排,吴育岷那个贱种,绝对逃不掉。

做好安排,吴育岷那个贱种,绝对逃不掉。

“四夫人,大夫说五少爷醒来之后会变成傻子,可奴婢瞧着……不大像。”彩华低着头回道,少爷醒来,她就急忙过来梅院报信。

彩华乖觉,知道萱姨娘最大的心病就是“姨娘”两个字,可老太爷在,她再怎么吵闹,四老爷也没胆子扶正她,因此身边几个有眼色的丫头,只要见旁边无外人,自会唤她一声四夫人,讨得她的欢心。

“怎么说?”

“五少爷醒来不吵不闹,话也少得紧,但要汤要水,口齿利落得很,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傻的,可若不傻,依五少爷那副脾气怎可能同四少爷善罢罢休?何况八姑娘还未醒呢,他向来是最疼惜八姑娘不过的,碰到这等事,居然连一句四少爷都没提起。”

“算了,甭管他,他傻不傻不重要,反正本就不是个机灵的,你待会儿回去前同彩蝶拿枝人参,对他说府里最近有贵客,我这里忙、走不开,让他好生养着,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他作主。J

此话一出,那对傻子兄妹又会对自己感激不己了吧。

杨秀萱抿唇一笑,日子长得很,对付完那个棘手的,眼下这个,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他别强过育武、育文,她自能容他多活些时候,但他若是处处争胜要强,就别怪自己不客气,这四房,将来定是要交给她儿子的,谁都别想分一杯羹。

“奴婢知道了,那么,上回彩玉和奴婢同四夫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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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华眼底带着几分怯意地望向杨秀萱,本不该说的,可彩玉央求半天,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口。

杨秀萱淡淡一笑,她岂会不知道两个丫头的心思,眼见五少爷没前程,还不如投奔自己,说不准得了四老爷的眼缘,

还能升上一等。

唉,都怪四老爷好女色,而她又一副贤慧淑德的善良性子,府里多少丫头都盯着这边呢。

杨秀萱笑道:“我知道你和彩玉都是好丫头,只不过不管在不在五少爷身边,你们都是替本夫人做事,我心里记着呢,日后绝不会亏待你们。”

她没说清楚,彩华却是听明白了,意思是,五少爷不傻,她们怎能回来?那边总需要人盯着。换句话说,那天的承诺付诸流水、皆不算数,彩玉对四老爷的想法,也该掐死了。

“彩华谢谢四夫人。”

彩华退下去,她一转身,杨秀萱温和的笑脸瞬间变得冷冽,人人都夸赞她处事大方、宽厚温良,哪知道要维持这名头不容易,演戏可是很累人的。

第二章萱姨娘的打算(2)

“娘。”

一声甜甜的叫唤引得杨秀萱抬眼,看见进门的女儿吴育凤。

她想到吴育凤十二岁了,同吴育莘一般大,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宠过头,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性子竟有几分吴育莘的鲁莽,这可不行,以后女儿是要嫁进别人家的,若是没有几分心机城府,岂不是会被人吃得死死的?

“怎么啦?小嘴噘得这么高,谁惹到你了?”

看着女儿,她心里忖度着,上回同老夫人提的事还没回音,也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上回她为女儿求到老夫人跟前,希望能让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来指导女儿剌绣。

郑嬷嬷是从宫里放出来的,五十几岁人,听说年轻时与老夫人交往颇深,离开宫后便投奔吴家,成了老夫人最倚重的左右臂镑,女儿能不能习得一手好绣工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透过郑嬷嬷,让老夫人高看女儿几分,若老夫人有意为女儿筹谋,女儿定能嫁进高门大户,甚至皇亲国戚之家也不无可能。

“还不是那个贱种!娘,你能不能下令把吴育岷给关在院子里,不准他出门,免得被旁人见着,问东问西,让人好生厌烦。”吴育凤怒气冲冲地说道。

前几日,她邀了几个大家千金来家里赏花,谁知道那个贱种不要脸,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钻,一不小心就被那些千金给瞧见他那一张狐狸脸,勾引得千金小姐们心花怒放,不时向她探听吴家四少爷的事情。

谁不好问,偏要问他?他娘是妓女,爹要了他娘便己是污辱吴家门风,她本想避而不谈的,可她们像是齐齐约好似的,一个个轮番开口问,问得她火气窜上,怒不可遏的回道:“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个妓女下的种,吴家的脸全教他给丢光了。”

本来就和她不对盘的知府千金姚尹依,居然为此回顶她,“谁下的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亲哥哥,人家温文儒雅、知礼守礼,意外见着咱们便连声道歉、把地方给让出来,我没见他怎地丢吴家的脸,倒是吴五姑娘的嘴巴……倘若是我不干不净说了这番话,让爹娘知道,肯定是要挨罚的。”

这番话说得吴育风火冒三丈,却又不敢发作,她本就不喜欢姚尹依,是娘硬要她邀请人家的,说姚家的三公子人品端正、学识不俗,若能藉由她结交上,日后说不定是青梅竹马、佳话一段。

怀着这份心思,她才邀请姚尹依,本是处处奉承、处处小心,一天下来,倒也不像前几回有口舌之争,谁晓得那个贱种出来就破坏了一切。

生了几天的气了,每每想起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只狐狸的皮给剥下来。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说话怎可如此粗鄙?那是你四哥,敬着、尊着都来不及,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她看一眼门口的婢女,彩如乖觉退下,顺手将门掩上,走进院子里,将一干下人全数赶出去。

谁晓得那里头有没有庄氏的人,她眼睛利得很、爪子也伸得老长,梅院发生什么事,那边会第一个知道,杨秀萱这贤良名声建立不易,可不想被人偷听几句就破坏殆尽。

“娘,你不晓得那个姚尹依说话有多呕人,而且我敢打包票,那个贱种才不是同我们偶遇,他是故意的,故意在众人面前露脸,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吴家有这号人物。”

“你何必为这种事情生气,就算他真是故意的又如何?难不成那些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还是个生母不光彩的庶子?何况……过了明天,便是我不下令,恐怕他也会把自己给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了。”她脸上扬起得意神色。

吴育岷是根刺,狠狠扎在她心头上,他越出色,就让她越痛恨、越憎恶,她不能允许任何人越过自己的儿子,尤其是个出身卑贱的小杂种。

“娘,你怎知他会把自己关在院子里?”

“这你就不必管,信娘一回便是,但是呀,你这脾气得改改,要发脾气,得先把门关紧,免得被人听去、碍了声名。”

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透出两分凌厉,杨秀萱不只一次对自己发誓,绝不让任何人挡在自己前面,吴育岷不行、吴育莘不行,同样地,那个詹子晴也不行,想当嫡妻,哪有那么容易,要她把经营多年的东西给交出去,想都别想!

不自觉地,她扭曲的脸透出狠戾,想在这个世上活得好,女人只能自己争、自己抢,光靠男人的迷恋、靠男人给……太危险。

吴育凤看见娘亲的表情,心底生起一丝惧意,她皱起眉头,直觉想逃。

幸而杨秀萱不过一下子便恢复过来,她笑得满面春风,又是人人口中的贤德夫人,她拍拍女儿的手背柔声道:“听娘的话,就算那个姚尹依多碍人眼,你还是得用心思攀交《你爹同我提过几次,姚知府颇受皇帝看重,再加上姚家三公子一身好武艺,咱们州县里谁有他的本领?

“听说姚老爷打算明年让三公子进京参加科考,你爹爹私底下对娘说,姚三公子眉宇之间有股爽朗英气,那种人不会安居于人下,日会定会大展鸿图的,等着看吧,若是你不好好把握,三房那几个年岁相当的,可是虎视眈眈呢。”

“那个姚三公子真有娘说的那么好?”

“娘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吗?若他不好,便是你爹想替你作主,娘怎么也会出头替你驳一驳。”

女儿十二岁了,明年就该寻亲说亲,待及笄后出嫁,当中三、两年的工夫恰恰可以替她备嫁,她的女儿不能输人,就算老爷官位没有别房那样好,也不能因此委屈了女儿。

当年自己嫁进吴府,人人对她都看不上眼,除了因为男女私情、妇德有亏之外,更大的原因不就是自己的嫁妆少又身分不高吗?

她吃过的苦,绝不让女儿承受,这些年,她掌府里中馈,积存不少金银,那笔钱连丈夫都不知道,她就是要给女儿嫁得风光,让儿子娶得荣耀,她不允许任何人小瞧她这位四夫人。

“可姚尹依看我不顺眼,日后就怕……”她红着脸,偷偷觑母亲一眼,低下头,满面羞涩。

“日后,她再怎样厉害也不过是个嫁出门的姑奶奶,岂能成天守在家里同你这个三嫂大眼瞪小眼?说不定姻缘牵得远,她出嫁后你们这对姑嫂一辈子都见不了面。”

听着母亲的话,吴育凤脸红心跳,想起那个姚三公子,不知道他是否相貌堂堂?

芭蕉树下,吴育岷拿着书册坐在石头上,那身粗布青衫掩不去他的风流俊朗,眸中英华内敛,然而光华浮动间,一缕忧郁与哀伤混杂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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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宁和淡定,但心头波涛汹涌,嘴边露出的笑容也带着哀切恍惚。

昨儿个太不沉稳了,他竟控制不住脾气,闯下那滔天大祸。

早己经同自己说过千百次,他改变不了出身,但他能依靠别的改变,刷新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印象。

吴育莘乐意说,便由着他去说,母亲是青楼名妓又如何,至少才艺双绝,吴育莘的母亲又是什么?一个不守节的寡妇,能高尚到哪里去?

吴育莘愚蠢,蠢得当人家的枪杆子还沾沾自喜,他何必硬凑上去,抢着做靶子?

四房占了吴府最大的院子梅院,主屋里住着四老爷、萱姨娘,及他们所出的二子一女,其它三处则分别住着庶子庶女及姨娘通房丫头,因此他和吴育莘同住一处,不是最小却是最冷僻的地界,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吴育莘性子鲁莽好动,平日就喜欢往前面的院落跑,因此这个院子,几乎是他一个人的地盘。

放下书,瞄一眼墙边那个偷窥的身影。

是彩香,她在做什么?

观察自己的情况、好去同杨秀萱禀报?她期待听到他什么消息?听见他张皇失措、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吓得不知他是吗?他的确张皇失措、焦头烂额,他明白,昨天那起事,自己难过关。

那个女人,无风都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何况现在浪在、风在,她能不使尽手段,让他这艘小船灭顶?

杨秀萱是怎样的人,旁人不明白,他清楚得很。

他亲眼看见她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亲眼看见她搜括母亲的财物,扬长而去,她以为他还小、不复记忆,但,错了,那夜的情景,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过。

这个仇,他要报!等他长大茁壮,等他蓄存足眵的力量,他发誓,终有一天,他要那个女人匍?在自己脚底下,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现在,想看他惊恐难安?不可能,他最痛恨的事就是让她趁心如意。

背着手,吴育岷朗声念书,表现得一如平常,不见分毫张皇,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背着夫子交代的课业,一次又一次。经过好半天,彩香方才转身离去,他看见一闪而逝的衣角,眼底流露出浓浓恨意。

咬牙,戏演够了,现在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过关。

老太爷会怎么罚他?这次有许多双眼睛,可以证明他亲手将吴映洁、吴育莘推下池塘,狡辩只会让事情更困难,那么他要用什么说法,才能引得老太爷将责罚减到最轻,让杨秀萱难以暗中动手脚?

看一眼吴育莘的房间,他考虑老半天,才朝那个方向走近,他能说动那个没脑子的笨蛋吗?他没有把握,但为了救自己一命,他不得不试一试。

深吸口气,吴育岷走到门前,冲出手,好看的浓眉蹙成一直线……

第三章兄妹同心识小人(1)

再世为人,看着多年不见的哥哥,吴映洁满心激动。

前世,吴育莘死于十五岁,在赌坊被一群赌鬼合殴,回到吴府后熬不到天黑便七孔流血而亡。

前世,爹爹娶进嫡妻,苏氏年轻貌美、性情温顺,父亲极其宠爱,为她冷落各房侍妾,她与哥哥为萱姨娘强出头,处处与苏氏作对,几次举止过激,父亲均是亲眼所见,越发不待见他们兄妹。

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在府里处处受下人冷眼,长辈们见到他不是视而不见,便是骂他孽障,枉颐他的自尊,渐渐地,他宁可在外晃荡,也不愿意回家。

之后哥哥结交一群损友,染上赌博恶习,日夜沉沦,以至于……走到那个悲惨结局。

她忘不了哥哥被送回府那天,空荡荡的星子里只有自己一人,荧荧烛火照着他惨白的脸,她声声呼唤,哭着叫唤着哥哥。终于,哥哥醒了,爱怜地凝视着她的脸,眼底净是不舍与心疼,他说:“萱姨娘不是好人。”

可笑的是,她没认真听哥哥的遗言,还以为哥哥伤了脑子、胡言乱语,因为整个家族里,只有萱姨娘肯对他们兄妹和颜悦色。

她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若非杨晋桦的步步进逼、说溜了嘴,她怎知是萱姨娘分走自己三成嫁妆?若非嫡母留下的字条,怎能揭穿萱姨娘的残忍性情?

若非她串起萱姨娘为安排自己与杨晋桦的相识相恋,怎会发现那群打伤哥哥的恶人当中,有一个是萱姨娘的远房亲戚?又怎会想起哥哥开始涉入赌博时,萱姨娘银子给得多大方?

她是刻意把哥哥养废的呀,哥哥的沉沦不是意外或命运,是一个完整且缜密的计划,他并非死于赌博,而是死于谋杀。

午夜梦回,多少次她哭着醒来,多少次她轻唤哥哥,她多希望时光倒转,若再给她一次机会,便是要她用命去交换,她也要换得哥哥平安。

吴育莘深吸一口气,双双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再相见,恍如隔世。

他快步走到妹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净是满满的感动,他活着、妹妹也活着,他从来不晓得,光是“活着”这件事就这么令人感动,手轻轻触上妹妹的鬓发,他想起娘亲临死前的交代,眼眶泛红。

“对不起,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躲远一点,不要护住哥哥。”吴育莘道。

那曰萱姨娘特地将他召过去,语重心长地要他争气些,别处处落在下风,样样输吴育岷一大截。

她说:“我老在你父亲面前替你美言,说你般般好、事事强,可你这样输给一个那种出身的……你要让我怎么说才好?我可是亲口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兄妹……

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他己经被彻底洗脑,认定吴育岷的出身不如自己,认定他心计深、脑子里装的全是肮脏念头,甚至认定有他在,老太爷、老夫人、父亲……所有长辈都会看不起自己。

因此,才会发生前天的事。

他在池塘边碰见吴育岷,想也不想便羞辱了吴育岷的母亲,骂他是贱种,然后吴育岷也反讽他的母亲,紧接着,两人的言语越来越激动,吴育岷终于忍不住动手推了自己一把,洁儿见状想冲过来护住他,却没想到和他一起坠入池塘。

现在想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侮辱吴育岷的娘有什么意思,在吴府上下人的眼中,自己的娘又比吴育岷的娘高明到哪里?更何况,重点不是吴育岷赢他多少,而是自己不争气啊!

“哥哥,你身子全好了吗?”她拉起哥哥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定他没少掉一块肉,方才安下心来。

“别担心,全好了。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育莘摸摸她的脸颊,好像瘦了,本来就不胖的模样,更见僬悴了。

“我没事。”她摊摊手,转上一圏,让哥哥看着自己身体康健的模样。

他叹气,满眼抱歉。“是哥哥不好,连累你遭了罪,下回再碰到这种事,要记着离远点。”

吴映洁摇摇头,笑道:“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还是会拉住哥哥、护住哥哥。”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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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府里,哥哥是我唯一的、真正的亲人,其它的,不管是不是待我好,背后都藏着手段目的,无分毫真心。”

这话说得太启人疑窦,可她管不着那么多了,倘若重生一回,还要她认贼作母,还要傻乎乎地让哥哥把命给交代上,那么她何必重生?

她的话沉重了俊杰的心,拉住妹妹,轻轻拥入怀间,她才是他这辈子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呐,别人好坏关他什么事,他何必为了别人的私心坏了自己的名声?

轻轻顺着妹妹的背,他眼底蕴藏着数不清的哀怜。

他想说对不起,想为自己的愚蠢俯首道歉,但他没说出口,唯有哽咽,晶莹泪水滑下面颊,他吸气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怀中这唯一的亲人。

“说的好,就是这样,洁儿要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我们搬进吴府,是为着过更好的日子,不是为了把命搭上。”

吴俊杰的回应让吴映洁惊讶,哥哥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改变他,让他笃信的想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变?难不成,前天的事让他狠狠吓着了?

“哥哥……”

她仰头望向哥哥,突然觉得哥哥长大了,稚气的脸庞添入几分成熟,清亮的眸子里挂着淡淡哀愁,傻里傻气的哥哥变成巨人,能将自己护在怀里、不受外头风雨摧折的大巨人。

“哥哥,洁儿没说错吗?我们不该为萱姨娘出头,对吗?四哥哥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坏,对吗?娘说过,进吴府后要兄友弟恭,不可与人斗气逞凶,对吗?”她一句一句试探的问。

眼见妹妹的小心翼翼,吴俊杰叹息,难道这些话妹妹老早就憋在心底?不出口,是怕自己冲动、怕自己生气?

吴俊杰拉着妹妹坐到长发上,低声说:“昨天哥哥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

“想什么?”

“记不记得,那时老太爷知道娘和咱们的事,让萱姨娘到家里来同娘说,要把咱们接回府里?”

“记得,萱姨娘对娘说了许多好话,说她会好好照顾咱们,会让哥哥进族学里念书,将来考个一宫半职,有机会替自己挣前程,还说要帮我找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出门。,那些,每句听起来都是保证,事实上却是催促,声声催促娘赶赴黄泉。

听着妹妹娓娓道来,吴俊杰不敢置信,那时候妹妹才多大,居然记得这么多?

“还有呢?”

吴映洁咬着唇,眸中泛泪。当时她笨得将萱姨娘当成仙女,觉得她温柔美丽、亲切和婉,还抱着萱姨娘给的那包糖紧紧不放。

“萱姨娘离开后,娘问我想不想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糖?我想也不想就重重地点了头,娘还问哥哥……”

吴俊杰帮她把话接下去,“想不想上学堂,想不想考状元、当大官?”

“哥哥说要,要当大宫,让娘天天吃鱼吃肉、穿绫罗绸缎,要让我像千金小姐一般,只要学会念诗弹琴,不必煮饭扫地,把一双手都给弄粗。”

爹喜欢娘,却也明白吴府容不下一个再嫁寡妇,便让他们住在外头,本以为这样顺顺当当长大,没什么不好,他们也从没想过要当吴家的少爷小姐,可萱姨娘对母亲的一番话让母亲思忖一整夜。

隔天,母亲自尽身亡,吴家派人将他们两兄妹接回家。

“如果从头来过,洁儿,你还想当吴家姑娘吗?”

想起那些往事,吴映洁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点,但是亲情将每个人的心紧密系在一起,没有尔寰我诈、彼此算计,只有真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没有人比洁儿和娘更重要。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们对娘说过的话,没办法让娘再活过来,与我们一同生活。我们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让在天上的娘以我们为傲。”吴俊杰道。

吴映洁点点头,她也想要这样,只不过,有人不乐意见他们平安度日。

“哥哥,我听到一些话。”

她犹豫着,该不该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会相信她吗?一直以来,他们都把萱姨娘当成母亲,喜她所喜、恶她所恶,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

“什么话?”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爷才会赠七尺白绫给娘,让娘选择,是要留下我们,还是放手让我们过更好的生活。

这不是最毒的,还有人说,老太爷赠的是黄金百两,萱姨娘用了白绫换掉黄金;有人说,老太爷根本不想要他们兄妹,是萱姨娘故作贤德、自作主张;有人说母亲不是死于白绫,而是死于毒药……

她不知道哪个传说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历经多年磨难,方才想明白,不管母亲的死是谁的主意,那年萱姨娘对母亲的句句保证,只有一个目的——鼓吹娘舍己为子女而死。

听着妹妹所言,吴俊杰苦笑。这些话他也曾经听过,只不过他把它当成恶意中伤,想成小人想破坏他们与萱姨娘的感情。

如今历经生死,许多事突然间豁然开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仿佛脑子里的结一下子全数打开。

吴俊杰道:“那晚,娘重复叮咛我们,进了吴府要乖、要听萱姨娘的话,要懂事上进、努力勤学,将来有了成就,娘会为我们高兴。”

要听萱姨娘的话?所以……吴映洁轻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吗?

他会认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亦是他们亲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间翻转念头,怕是有些困难。

吴映洁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骗,以为她会全心全意对待他们,岂知,他们成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铲除所有不顺眼的人。后来,当吴育岷不再是吴育武、吴育文的对手,哥哥匣成为下一个绊脚石,这点,直到哥哥闭上双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话不见得句句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们不需要因为她的私心,与人结下仇隙。”

“何况,娘除了要我们听萱姨娘的话外,不也希望我们兄友弟恭、不与人斗气逞凶,要我们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颐?娘叮咛咱们的话太多,若是有前后矛盾的,就该选择正确的去做。”

这瞬间,吴俊杰的话将吴映洁一路往谷底坠下的心给提了上来,所以哥哥……她扬起笑颜,拚命点头。

她还以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说动哥哥,没想到处处与吴育岷针锋相对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哥,你是说真的?”她激动万分,只要哥哥心态不同,事情定会有所转圜。

“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假的?”

“你不再讨厌四哥哥了?”

“还是讨厌,那人满肚子奸诈,与他交手,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下风,若是为自己同他交手,被修理了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是为旁人……关我什么事?”

第三章兄妹同心识小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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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是因为害怕被修理,才不愿与四哥哥对峙?”

这次的落水事件,对哥哥影响这样深?

“说啥傻话,”他一指戳上吴映洁的额头,惹得她咯咯轻笑。“你几时见过哥哥害怕?”

“说的也是,哥哥天生勇敢、鹤立鸡群,只不过,这份勇敢不必表现在欺负四哥哥。”

“我欺负吴育岷?你这丫头,胳臂时往外弯啊?”吴俊杰不依了。“不然呢?外人眼里都是这样看的呀。”

吴映洁直指重点,不管谁错谁对,四哥哥被欺、哥哥名声受损,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情,鹬蚌相争呐,那个得了便宜的恶毒渔翁,躲在一旁嗤笑着他们的愚昧。

“可不是,替自己惹来一身骚,却又被那人阴着,不划算,以后对吴育岷还是远着些好。”

吴映洁摇头,反对哥哥的话。

上一世,大伯父膝下无子,吴育岷最后过继给大房,之后随大伯父入京,他本就是聪敏无比的人物,又在京里拜了名师,因此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成为吴家这一代中最出色的男子。

若是哥哥能与四哥哥建立交情,哥哥在课业、仕途上定能有所帮助,她虽不愿意如此现实,但再世为人,她定要倾尽全力,为哥哥谋得光明前程。

“为什么摇头?”吴俊杰捧起妹妹的脸,笑问道。

“我想……五姊姊、七弟、八弟有萱姨娘疼着,四姊姊、十、十一、十二妹妹有柳姨娘护着,四房里就咱们和四哥哥无娘可宠,光是看在同病相怜四个字上,咱们就得对他好些,说到底他比咱们还可怜,我有哥哥、哥哥有我,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孤身一人。”

“娘教过,落水狗不能踩,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值得赞叹,所以,我决定对四哥哥更好。”

“那也得他领情。”

“不管他领不领情,我只做自己该做的。”她坚持道。

见妹妹坚持,他笑道:“好吧,只求无愧于心。就看在自己以前欺负人家的分上,就当……还他一笔吧。

说的真好,只求无愧于心,哥哥真聪明。”她拍手笑道。

“你真当哥哥是笨的呀,以前哥哥只是对念书不上心,以后,你等着瞧。”

他想清楚了,与其嫉妒,不如?M策自己更加努力,昨儿个他对自己暗暗起誓,再不将吴育岷当成敌手,而是当成目标。

灵动的双眼盯住吴俊杰,吴映洁松口气,很高兴哥哥能这样想,过去萱姨娘煽风点火、时刻撩拨,以至于哥哥对吴育岷心存妒意,如今去除了那块心病,哥哥应该不会再陷入泥淖吧。

扶桑进屋,看见吴俊杰在此,笑盈盈地迎上来说:“方才萱姨娘派小丫头过来回话,要五少爷和八姑娘换上干净衣服,到锦园向老太爷、老夫人问安。”

兄妹互视一眼,心底了然。

平日里,杨秀萱岂肯让他们这票庶子女到老太爷、老夫人跟前晃荡,她总说老太爷怕吵,他们还是留在屋里,别往锦园去,免得惹恼了老太爷。可是次次回回请安,杨秀萱都会带着吴育风、吴育武、吴育文,让他们承欢长辈膝下。

他们微哂,在彼此眼底看到明白,这哪是让他们去露脸,是教他们去告状的,铲除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斯文又饱读诗书、满嗔文采的吴育岷,是杨秀萱最迫不及待的事吧。

塞翁失马,这场意外,让他们兄妹性情扭转、见识明白,再不会胡里胡涂让人当枪使,便是打残了对手、自己也落个腰斩下场,这是何苦呢?

乐梁城里最热闹的景文街上,有间大福酒馆,那里卖的酒是全大齐最好的酒。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所有去过京城的百姓回到乐梁城,一定要到大福酒馆喝上几杯,叹O满足的气,说:“跑遍全大齐,怎么也找不到比大福酒馆更好的酒了。”

这一人说、两人讲的,慢慢地,大福酒馆的名气就这样打开了。

现在是大清晨,通常这时候上门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叫一壶酒,两碟小菜、一盘花生米就可以消磨上大半天。酒馆里靠墙的角落,今天来了两个惹眼的男人。

他们约莫十五、六岁,一个全身穿着白衫,只在腰带间与袖口衣摆处绣上几竿青竹,另一个则是全身黑服,身上连半点纹饰都没有,唯有腰带上缝了两条红带子。

穿白衣的那个,挂着一张笑脸,连嫌弃酒水不如名气响亮时,笑容也没离开过脸庞,而穿黑衣那个恰恰相反,一张棺材脸,便是对着他最喜欢的文昌鸡和脆皮乳猪大快朵颐时,也没拉出半分笑意。

人都说相由心生,这话在他们两个身上恰恰做了最好的演绎。

白衣少年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五官细致,红唇如菱,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人才如玉,气质翩翩,出尘若仙,教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黑衣少年生着一双深邃如寒星的凌厉丹凤眼,隐含熠熠锋芒的目光锐利逼人,他鼻子高挺、轮廓分明,桀骜长眉斜飞,薄唇紧抿,虽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身形挺拔、器宇轩昂,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沉稳。

这里的客人多数点几盘小菜就算了,像他们这样点上满满一桌菜的大客户可是罕见的,因此小二招呼得特别殷勤,不时走到他们桌边,一会儿介绍菜肴,一会儿推荐水酒,再不就说说这景文街上最火红的店家。

棺材脸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和那桌子菜拚命,而笑面狐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同小二搭话。

“你说这乐梁城最有名的大户是吴家?”白衣少年问。

“自然是,吴家老太爷曾经当过皇帝的师傅呐,人人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客宫,您想想,皇帝的老子?身分何等尊贵。”

“再说啦,吴家四个老爷可也是个个不凡,秀才、举子、进士一路考上去,就像吃花生米似的简单得紧,人人都说,他们是文曲星下凡的呐,听说大老爷在朝中挺得皇帝看重呢,咱们乐梁城有这个大户,可真是天大的幸运。”

“想当年,他们举家迁回乐梁老宅,咱们县太爷可是发动几百人去迎接呐,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热闹非凡……”提起吴府,小二像说到自家亲人一样,一张口便没完没了。

“吴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他还以为只有三个,最小那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吧?

“可不是,大老爷叫做……”小二如数家珍,把吴家成员细数一遍,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连人家娶的媳妇是哪家哪户、哪个大宫的嫡庶都一清二楚。

“……如今啊,只剩下四老爷未娶正室,这可不是四老爷身子有毛病,而是吴老太爷重信诺,当初的口头约定……不过啊,好人有好报,如今苏家老爷官虽做得不大,可那手营生呐,乐梁城里谁也及不上,不是咱夸口,苏老爷的家产怕是比皇帝老子的私房有多无少,可膝下就这么个女儿,日后不留给女儿、外孙还留给谁去……”

“那么,吴家四老爷岂不肥了家底,做不做官有啥关系?”齐镛笑着逗他一句。

小二正起神色,老太爷可是他们乐梁城的半个神呐,怎么可以说吴府的坏话?“您别胡说呀,旁人不知道,吴家是何等人家,怎么会去觊觎媳妇的嫁妆?只是啊,日后娶了四房嫡姑娘的姑爷可有福气啦……”

小二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直到有新客进门,他才赶过去招呼。

齐镛笑着抿了抿杯中水酒,对黑衣少年问:“齐靳,你说这吴正修在这里日子过得滋润,像个土皇帝似的,可会奉召回京?”

齐靳略思索半晌后,道:“会,但不是现在。”

现在皇上尚未透露出对康家的不满,而大皇子的地位还车固得很,所有人都认定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属,在这种情况下起复,吴正修若加入康党,便是逆了皇上意愿,不加入康党,则会替自己招祸,他何苦惹这麻烦。

“没错,这只老狐狸,别的好说,这当宫的本领举朝上下没人比他厉害,他定是要吊足了父皇的胃口才肯再出仕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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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并不是非要他不可。”

如今朝中风调雨顺、四海升平,民生乐利,只要善任臣官,自能建一太平盛世,眼下朝中隐忧唯有康党,但皇上一天不透露铲除之意,就不需要能人要臣担负重任。

何况……吴正修是能臣?邱胜翊心存怀疑。

“可不吗,偏偏咱们心里一清二楚,父皇却看不分明。”邱翊橙叹道。

要怪谁呢?怪皇室亲情薄弱,先帝对父皇冷峻严厉,吴太傅却像慈母,自小时候起便细细教导、谆谆嘱咐,一路扶持父皇走上帝王之路。

长年下来,皇上待吴太傅如父,事事讨教、句句遵从,之后吴正修告老还乡,皇上心情抑郁,时时召吴品方进宫、以示温厚,可吴品方再好,依旧不是吴正修。

这对帝王而言,并非好事,幸而吴家一心忠君,若有异心,大齐危矣。

“皇上并非看不清,他只是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邱翊橙何尝不知道,邱胜翊说习惯,只是客气的讲法,他总不能说皇帝依赖吴正修吧,这可是大不敬之语。

头痛呐,父皇怎么会派给他这个任务?他不想办成,可不办成,谁知道会给人抓住什么把柄、扣上几顶大帽子。

“你猜猜,对于咱们的要求,那只老狐狸会怎么说?”

邱胜翊偏过头,认真想过片刻后回答道:“他会先夸奖皇上治国有道,再感念一番圣心顾念旧情,最后以身体不适,拒绝起复的提议。”

邱翊橙苦笑。“唉,大约就是这样了,明儿个先去探探吴家吧。”

“也许……”邱胜翊起个头,然后顿住。

“也许怎样?话甭说一半。”邱翊橙催促他说。

“你可试着与吴正修交好。”眼前康党势力太大,邱翊橙身边无支持之人,虽然他不认为吴正修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但重要的是……皇帝看他顺眼。

“他会选边站吗?”

“没有好处的事他不会做,现在逼他选边……你尚无足够实力,他怎么肯?但如果他不肯攀附康党,就绝对不会是大皇子的人,所以……”

“所以他若有意重返朝廷,大皇子就不会是他心中人选!”邱翊橙接下话。

“对,除大皇子之外,你在其它皇子当中占足优势。”

“倘若吴正修真是只名符其实的老狐狸,他会知道该同谁示好。”

他们两人足极有默契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不是说说而己。

邱胜翊低着头,继续挑着盘子里的鱼肉。

邱翊橙看一眼很饿的邱胜翊,放下筷子,他好像永远都吃不饱似的,看着他吃东西的模样,齐锖脸上足笑着的,但心底却泛起淡淡酸意。

第四章兄友弟恭唱大戏(1)

走进锦园,吴俊杰、吴映洁下意识深吸气,平日,他们不被允许靠近这个院落,对于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心里没有半分印象,只觉得他们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够亲近的人物。

吴映洁握住哥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吴俊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她点点头,响庋他的安慰,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心灵相通。吴映洁很高兴,小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她意气风发的哥哥,不是那个被人打压、颓靡丧气、自甘堕落的哥哥。”五少爷、八姑娘来了。”锦园的小丫头看见他们,连忙进去禀报,不多久,他们就被请进大厅。

吴俊杰松开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声对她说:“别怕,我们没有做错事,就照咱们方才商量的办。”

吴映洁笑道:“洁儿不怕,我有哥哥。”

看见妹妹眼底的信赖,他恨起过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没想过,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为挣得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己没了,妹妹一个人在这府里,还不被啃得尸骨无存?!

但,以后不会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过分。

吴俊杰走在前头,吴映洁在后面跟随,两人双双走进大厅里,老太爷、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庄氏、萱姨娘各坐在下首左右处,二房、三房与四房的子女分别立在她们身后。

厅里最显目的是站在厅中央的吴育岷,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质料不坏,与平日里他们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样,这是萱姨娘的指示,他们身旁的丫头都会“适时”提醒主子出现在长辈跟前时要打扮合宜。

吴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颀长,五宫清秀俊逸,气质温润,再加上这身刻意的打扮,怎样看都是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进厅里,吴俊杰、吴映洁便站到吴育岷身边,躬身向长辈请安。

坐在上头的老太爷、老夫人细细地审视四房这三个庶子女,他们进吴府己经四、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四房孙辈众多,平日里难得出现跟前,有几个孙女他们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这三个,一个是青楼女子所出,一对是寡妇所生,他们进府时是由杨秀萱安排的,从没在他们身上用过心思,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不俗的气质倒教人有几分意

外。

老太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驻片刻,老四长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别房子女来得清秀雅丽,但这三个-

他看一眼长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的吴育岷,略略点头,但当目光调到吴俊杰身上时,不自觉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这孩子酤似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浓眉大目,脸型方刚,可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他少了自己几分儒雅,但那是长期在书文中浸润而来的气度。

眼光转过,他望向吴映洁。

见她毫无畏惧地迎视自己,他心头一喜,这丫头倒是有勇气,只见她一双灵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眼,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儿,带着七分稚嫩清纯,谈淡的笑意满布脸上,像是在看什么新奇事。

“丫头,你在看什么?”难得地,老太爷露出三分笑意。

听见老太爷挑吴映洁说话,下意识地,吴育岷皱起眉头,看来这场审判对自己不会太公平,他原本想说服吴俊杰的,但去找他时他不在,还来不及找时间再想办法说服他们兄妹,就被叫到了锦园。心思飞转,他想着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洁儿瞧着有趣,爷爷和五哥哥长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调在大厅里流转,软软的、甜甜的,像往人心头浇上蜜汁似的,连老夫人都忍不住扬起笑意。

杨秀萱见状,连忙插话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爷,怎么可以叫爷爷,没规矩!”爷爷、奶奶是嫡孙才能喊的,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敢让喊,这丫头历越了!

吴映洁怯生生地朝杨秀萱望去一眼,不说话,但满眼委屈,她悄悄退开一步,“吓得”紧紧握住哥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话都没讲,整个大厅的人却全看出来了,看出这位萱姨娘对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这动作,惹得杨秀萱满肚子怒火,这丫头吃错药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温柔作态,还让她唤自己一声母亲。她、她……她这是吃里扒外、恩将仇报!

老夫人不豫,老太爷难得开开心心同孙辈说话,她气杨秀萱没眼色、破坏气氛,目光闪过,尚未开口,二夫人庄氏立刻出声道:“萱姨娘,不过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么大声吗?瞧,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被你吓得,我这个伯母看在眼里都心疼。”

杨秀萱看见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气,却不得不闭紧嘴巴,任由庄氏挑衅。

庄氏微微一笑,见好就收,眼神转往吴映洁身上。

老太爷扬声问:“我同你五哥哥哪里像?明明一个是俊朗少年,一个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年纪轻轻,眼力恁地差了。”老太爷刻意说反话,他与老夫人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盛满笑,这丫头,眼色好得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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