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十六岁那年，吴映洁把初恋献给了邱胜翊，

她早已认定他是她的王子，也是今生唯一的爱，

七年后，他们仍相恋如昔，似乎就要一直牵手走下去，

谁能料得到，当他决定要结婚，新娘却不是她，

她出席了他的婚礼，给他祝福，然后绝望地转身离开。

三年后，当他们偶然相逢，她不再是当初的她，

就算心中的伤痛不曾减退，她这次绝不会再为他流泪……

与小洁洁的相遇是邱胜翊生命中最美的一段，

她纯净、真诚又可爱，曾给了他许多温暖的美好，

背弃她而自私地追求成功与名利，没人知道他有多后悔，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梦到从前，单纯的她总让他牵念。

感谢生命的奇迹，让他们能够再相遇，

他压抑已久的情感已不可收拾，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

就算给他全世界，没有爱，生命不过是一片荒芜……

正文 第一章

一直到今天，只要轻轻闭上眼，吴映洁就好像能回到那天，回到故事的起点。

记得那是在寒假中，快要过农历年的时候，一连串阴雨连绵的天气，让她不小心感冒了，午后吃过药，就躺在床上听雨声。二月的日子很短，雨天却很长，长得让人心闷。

当时才十六岁的她，就读高中一年级，功课普普通通，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只是平淡地度过每一天。当然她也像每个少女一样，对爱情存有一份憧憬，期待有天自己的王子会出现，即使她还不确定她喜欢怎样的人，但碰到时应该就会有感觉吧。

正当她昏昏沉沈地闭眼休息，门外传来哥哥吴濠全的声音：“爸、妈，我带我同学回来喔！”

“伯父、伯母，你们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欢迎、欢迎！我们家小洁在睡觉，你们小声点，我等一下送果汁和点心过去。”

吴映洁听到哥哥和母亲的对话声，还有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接着是房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哥哥的房间就在她的对面，听来他们应该是进房去聊天了。

哥哥大她四岁，就读大二，个性活泼又爱说笑，人缘一向很好，从小就常带朋友回来玩，不像她太文静内向了，从来没带朋友回家过。

爸妈口头上没说什么，却特别欢迎哥哥的朋友们，希望也给她这个女儿带来一点友情，可惜效果不彰。她看到陌生人只会沉默，最多打声招呼，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她觉得有点心烦，又听到母亲走动的声音、招呼客人的声音，虽然他们压低了音量，她仍听得清清楚楚，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很难关上。只是当药效缓缓发作之后，她也就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呼唤和敲门声传来：“小洁，该吃饭喽！”

吴映洁以为自己仍在作梦，眨眨眼才发现是真的，轻声回应：“好……等一下。”

她坐起身，咳嗽了几声，每次感冒总是喉咙痛，喝再多温开水也没用，真讨厌这种虚弱的感觉。

下了床，她站在镜子前梳了几下长发，由于天冷又感冒，她身上穿着毛衣、长裤和毛袜，再披上棉袄外套，一副雪人的模样，这样面对家人是无所谓，但今天还有哥哥的同学，实在不太好意思。她放下梳子，拍拍苍白的双颊，想试着让脸颊红润些，可惜没什么帮助，看起来仍像鬼似的，算了，不管了，病人还能有什么好气色？

走出房间来到饭厅，灯光是温暖的橙黄色，满桌的美食热气蒸腾，除了她熟悉的家人们，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孩，他戴着一副眼镜，身材高瘦，五官端正，连坐姿也很端正，看来很有家教。但很奇妙的，她对他的第一印象竟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感冒让她头昏眼花了。

“来，大家都坐下来吃饭。”程诗雅招呼众人，笑盈盈地介绍说：“这位是濠全的同学，这是我们家小洁，她感冒了，所以现在才出来。”

“你好，我叫邱胜翊。”他微笑地招呼，态度落落大方。

“你好……”吴映洁的声音细不可闻，低下头坐到母亲身旁，面对陌生人时，她总显得太小家子气。

这时，吴恒宇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好了，快开动吧！”

吴家的厨房向来是男主人掌厨，吴恒宇在小学当了二十年的老师，最大的兴趣就是烹饪；女主人程诗雅则在财政部上班，她同时也掌管家中经济，擅长起会及标会，买下了这栋附有庭院的房子，还有两辆车、两个车位。但他们夫妻俩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了两个孩子，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可爱。

“有我最爱吃的卤味耶！”吴濠全挟了几块豆干和鸡翅，转向好友邱胜翊说：“我老爸手艺超赞的，你不用怕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要来我家就对了。”

“我一定不会客气的。”邱胜翊客气地回应。

“对了，你们俩谁的成绩比较好？”吴恒宇当老师当久了，比较关心学业问题，儿子在大学就读商学院，看起来却没半点精明样，让人不免担心。

吴濠全诚实地回答：“当然是邱胜翊啦！他每一科都强，每次书香奖都是他在拿，要是没有他的笔记，我就死定了。”反正爸妈都知道他是吊车尾上大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呢。

“你还敢说？以前给你请过多少家教、上过多少补习班，你就是不肯认真点。”吴恒宇瞪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成天爱打哈哈，以后应该很适合跑业务，但总得先拿张毕业证书吧。

吴濠全从小被念习惯了，嘻皮笑脸地说：“我要是认真起来，只怕大家不习惯，我也不想抢了第一名，伤害我跟胜翊的友情啊～～”

他们俩在大一时互看不顺眼，从来也没多说半句话，谁知在一场校际篮球赛中，两人搭档默契十足，也因此拉近了距离，更别提期末考的时候，他简直天天缠着邱胜翊，一下子拷贝笔记、一下子请教问题，一整个就是愉快的……师生关系。

“你呀，只要能毕业就是老天保佑了。”程诗雅对儿子浇了盆冷水，转向邱胜翊说：“你这么优秀，你爸妈一定以你为荣。”

“我妈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我爷爷、我爸爸跟我。”邱胜翊并不讳言家中的状况，反正迟早得说。其实他的个性不算擅长交际，自从国小毕业后就不曾到同学家作客，但吴濠全跟其他人不同，这家伙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他那股拗劲谁也拒绝不了。

“啊……抱歉。”程诗雅暗自感叹，世上总难有完美的故事，于是她改个话题说：“以后有机会多来吃饭，顺便帮濠全补习一下，好不好？”

“好。”邱胜翊点个头，这些家常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难能可贵。爷爷几年前中风，平常只能坐轮椅，看护工每天来家里，会做些适合老人吃的餐点，至于爸爸工作忙碌，则是很少在家吃饭。既然只有自己一个人，邱胜翊常买个便当了事，外食习惯了，早已忘记家常菜的滋味。

听到这儿，吴映洁的心中浮现一种奇特感受，偷偷看了邱胜翊一眼，心想他果然有那么点忧郁，刚好他也看了她一眼，两人莫名地视线交会，她心跳一乱，就像触电似的，赶紧低下头，耳根都发烫了。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反应，此刻却突然而陌生地发生了。

对于吴映洁的紧张和羞涩，邱胜翊丝毫没有遗漏，像她这样的女孩并不多见，现在的少男少女大多是嘻嘻哈哈，甚至有点吵闹过头，她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闺女，让人不由得更注意她。

“来，多吃点！你们都太瘦了，应该要壮一点才好。”程诗雅替儿子和邱胜翊挟菜，这两个男孩的个性截然不同，能成为好友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谢谢阿姨。”邱胜翊礼貌地回应，吴濠全则是沾沾自喜地说：“瘦归瘦，我们俩可是篮球天王，别校的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讲话别那么粗鲁，你要害人家没胃口啊？”吴恒宇敲了儿子的头一记，可惜这小子就是不怕疼，一样眉开眼笑的。

吴映洁一直没说话，默默吃饭，慢慢咀嚼，吃一下还停一下，掩着嘴咳嗽，喉咙又痛又干。

“我说宝贝小洁子，你没事吧？”吴濠全喜欢这么称呼妹妹，他这个妹妹可是家中的宝贝，大家就怕她不舒服、不开心。

吴映洁摇摇头，擦去眼角的泪滴，咳嗽太用力难免会流眼泪，只是在客人面前掉泪，总是格外难为情。

程诗雅给女儿盛了碗热汤，心疼地说：“来，喝点汤。”

邱胜翊把这一切看在眼底，这位小洁子虽然气色欠佳，却是备受呵护，多么幸运的女孩。反观自己，他生病时大多自行就医，环境让他不得不提早长大、独立。“喉咙痛的话，不妨试试蜂蜜蒸梨，把水梨心挖开，放进蜂蜜，用电锅蒸熟，整颗吃掉就行了，很简单，又有效。”

“真的吗？”吴恒宇意外地问，其他人也觉得奇怪，一个二十岁的男孩怎么会知道这种偏方？

“小时候，我妈常弄给我吃。”邱胜翊又微笑一下，但眉目之间却流露哀思。

吴映洁偷偷观察着，心想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尽管他的态度成熟大方，却有一股超龄的忧郁。她很难想象没有妈妈的孩子会是如何？虽然她不如哥哥一样讨人喜欢，母亲对她的关爱却是一点也不少。

“好！今天刚好买了水梨，冰箱里也有蜂蜜，吃过饭后我就帮小洁弄一个。”吴恒宇替女儿买了许多补品，只希望她别那么常感冒。

“谢谢。”吴映洁向邱胜翊道谢，这是今晚他们的第二次对话。她本来就是个沉默的女孩，家人并不觉得奇怪，加上有陌生人在场，她愿意开口就很不错了。

“不客气，希望你早点好起来。”邱胜翊是家中的独子，不明白有兄弟姊妹是怎样的感觉，但既然她是好友的妹妹，也等于是他的妹妹。话说回来，这位小洁子可真安静，一整晚都不太吭声，连咳嗽都听得出是强忍着，难免让人心疼。

看人家的孩子这么懂事，程诗雅忍不住叹气。“胜翊功课好、个性又稳重，明明都是二十岁，怎么会差这么多？”

吴濠全立刻为自己解围。“不能这么说，我是青春少年兄，他是未老先衰，当然差多了。”

吴恒宇挖苦儿子说：“其实你是长不大吧？”

“像我这种有赤子之心的人可不多见，你们要多多爱护濒临绝种的人物，懂不懂？”吴濠全仍是笑嘻嘻的，不管别人怎么比来比去，他总有办法自得其乐。

现场气氛轻松，他们家常这样说说笑笑的，只出了吴映洁这个“另类”，不会说话、不懂得讨人喜欢，无论何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当她再次低下头，却隐隐感觉到邱胜翊的视线，似乎有点观察她的意思？应该是错觉吧，她不过是个平凡无声的女孩。

邱胜翊确实觉得她很特别，生长在这样和乐的家庭，却沉默得仿佛局外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清秀小巧的脸蛋，却有一双落寞的眼，莫非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女？他对异性的了解不多，虽然曾有好几个女孩对他告白，但他实在没空搭理这些事，风花雪月距离他太远了。

吃过饭，邱胜翊看了看表说：“不好意思，我该回家陪我爷爷了。”看护从早上七点待到晚上七点，爷爷虽然神智清楚，但行动不便，因此他总会尽早回家，以免有什么意外。

“你真是个好孩子，如果你妈还在，一定以你为荣。”程诗雅再次赞叹这孩子的懂事，比较起来，他们家濠全老爱往外头跑，上大学以后就更厉害了，常玩到天亮才回来。

“以后要常来，想吃什么都可以点菜。”吴恒宇也很欣赏这男孩，儿子能交到这种好朋友，未来似乎也光明许多。

吴濠全故意皱紧眉头地说：“我怎么有种不安的预感，我的地位好像快被取代了？”

“放心，搞笑天王非你莫属。”邱胜翊站起身，拍了一下好友的肩膀。“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小洁再见。”

他叫她小洁耶……吴映洁微微地睁大眼，心跳又跟着不听话起来。通常只有家人会如此称呼她，她并不习惯陌生人这么做，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很自然，为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才挤出两个字：“再见。”

一整晚下来，他们的对话就只有“你好”、“谢谢”、“再见”，都怪她嘴笨口拙，唉。

“希望你的喉咙痛早点好，再见。”邱胜翊向吴家夫妇鞠个躬，便转身离去。

门开了，门又关了，刚好外头的雨也停了，吴恒宇去准备蜂蜜蒸梨，吴濠全负责洗碗，吴映洁则是随母亲一起收衣、折衣。吴家的规矩就是人人有责，绝不能培育出有王子病或公主病的孩子，学业成绩差一点没关系，但至少要能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没有妈妈的小孩，却是这么孝顺、这么优秀，真是太难得了。”程诗雅叹口气，身为一个母亲，对于这种事感慨特别深。

一旁的吴映洁默默无语，心中却有许多感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胸口沉沉的、闷闷的。

此时的她尚无法预料，一个长达十年的故事就此揭开序幕，她只是做了个决定，下次再见到邱胜翊时，她一定要多说几句话。没错，现在开始她就要努力地想、用力地想。

她不知道她的王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是怎样的人，但只要他一出现，她自然会知道的。

农历年在寒流和雨声中度过，大年初六，百业开工，寒假也快结束了，吴映洁的功课却还没做完，有些问题想请教哥哥，但哥哥一天到晚往外跑，真羡慕没有寒假作业的大学生。最后她决定到图书馆去，因为她有个小毛病，在家里总是心不在焉，一下看漫画、一下看小说的，换个地方写功课才能专心。

“爸，我要去图书馆。”走出房门，她对客厅里的父亲说。

身为小学老师的吴恒宇也有寒假可放，他放下报纸说：“晚上回来吃饭，我弄个蜂蜜蒸梨给你吃。”

“好。”父亲三天两头就买水梨，她的喉咙已不再疼痛，看来那偏方真的有效。她不禁想起哥哥的同学邱胜翊，不知道他们家的农历年是怎么过的？

母亲曾问哥哥怎么没约邱胜翊来吃饭？哥哥回答说谷爷爷生病住院了，说不定年夜饭还是在医院吃的。

听到这个消息，她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她常会想到邱胜翊，后悔那天没跟他多说几句话，但她又能说什么？笨拙的她根本找不到台词。

胡思乱想地走出家门，搭上公车来到图书馆，走进自修室后，她找了个角落的位子，然后拿出作业本和文具，试着让自己专心一点。其实她每项科目都还行，就是数理不太好，研究老半天也解不出答案。

奋战一个小时后仍无进展，她放下笔，决定到外头透透气。在自修室外有道走廊，大家念书念累了就会来这里喝杯水，或是轻声说几句话、或是看着窗外默默无语。

吴映洁就是属于看着窗外默默无语的那种人，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快下雨了，幸好她有带伞。现在才下午两点，在回家前应该可以写好一些作业吧？十六岁的青春，为什么一点颜色都没有，只有黑白、黑白……

“呃……”她背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你是不是小洁？”

是谁会在这种地方喊她的小名？她吓了一跳，转过身，立刻就认出对方。“啊……你好。”

“来念书吗？”邱胜翊记得那天在吴家，她的模样苍白而虚弱，今天的气色却红润许多、也亮眼许多，这样才好，健康最重要。他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因病过世，从此他喜欢健康的女孩。

“来写功课。”她不太好意思地承认，自己是个事到临头才努力的懒惰学生。

“喉咙还痛不痛？”

“不痛了，谢谢……”怎么都是他在问她？她也好想问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的心跳得好快，又紧张又激动，真怕他会看穿她的心思，虽然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邱胜翊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的工作证，向她说明：“我在图书馆打工，帮忙处理一些有关电脑的事。”

“你……你好厉害。”她想说的不只如此，可惜她就是找不到好台词。他不只功课棒，还会电脑，认真打工，实在让人佩服。虽然她也常上网，对于软体、硬体却完全不懂，都是靠哥哥帮忙。

他微笑一下。“我先去忙了，掰。”

“嗯……掰掰。”就这样，没了？不会吧？

望着他高瘦的背影，她暗骂自己，应该问他爷爷的身体好点了没？问他们过年有没有吃年夜饭？她真笨，笨死了！但这会儿叫她鼓起勇气去找他说话，又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抱着遗憾的心情，她垂着头走回自修室，面对无解的数理题目，依然无解。

晚上六点，她慢吞吞地收好书本和文具，慢吞吞地走出图书馆，可惜都没有再遇见邱胜翊，她想她的好运可能已经用完了吧。天色灰暗有如她的心情，随时都可能下起雨，她走到公车站牌前，看公车一班接着一班地来去，偏偏都不是她要搭的车，唉，这个寒假好冷、好闷。

就在她开始想打电话回家，拜托父亲来接她时，眼角瞄到一辆黑色机车停下，似乎是朝着她而来的？只见那个机车骑士拿下安全帽，语气亲切地对她问：“在等公车吗？”

是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又再见面了！这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她可以偷偷地期盼，两人还会有更多的巧合和命中注定吗？

她吞了一下口水，紧张地点头说：“嗯。”

“等多久了？”邱胜翊看她有点发抖，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吗？二月中寒流不断，现在气温最多只有十度，他真怕她随时会昏倒。

“不知道……”惨了，她是不是脸红了？万一被他看出来怎么办？

“我送你回家吧，反正也不远。”她像个迷路的小孩，散发出一种无辜无助的气息，邱胜翊忽然觉得不能置之不理……可能是把她当成妹妹了吧，总觉得对她有份责任感。

“啊？”她呆掉了，他的出现已经让她手足无措，这个建议更教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反应。

“要不要我先打个电话，跟你哥报备？”他心想她可能是怕生、怕危险，于是拿出手机要帮她打电话。

“不……不用了，拜托你送我回家，谢谢。”她明明双脚都软了，语气却平顺得出乎意料，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她也说不上来。这是她第一次给家人之外的男生载，照理说她应该会害怕，但如果对象是他，她似乎只是紧张，却不觉得害怕。

她的答应反而让他吃了一惊。“真的？”

“嗯！”她用力点头，再次向他确认，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突如其来、无法压抑的感觉。

“好，这顶安全帽给你。”机车置物箱里刚好有顶安全帽，一切都是这么的巧，他想自己跟她真有缘，若能有个妹妹也挺好的。

“谢谢。”她接过后戴上，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扣上扣环。

他静静地看了两分钟，忍不住伸手替她扣好，猜想她的手八成是冻坏了，多么娇弱的女孩，难怪她的家人都疼她、宠她。

如果她能健康点就好了，他不自禁地这么想，但到底是“好”在哪里，他倒没有去深思。

“谢谢……”她再次道谢，仍然不敢看他的眼，这种情况太糗了。

“放心，我骑车很稳的。”他感到身负重任，她可是吴家的心肝宝贝，他最好保持在三十的时速。

坐上车，吴映洁抓着机车后面的把手，望着前方男孩的背影，不敢把脸靠上去，光是有这样的念头就已经太大胆了。曾经她以为，当她碰到王子时就会知道他是那个人，而现在她确定了吗？对于他的感觉，应该是有点崇拜、有点疼惜，还有不只一点点的心动……

十几分钟的路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邱胜翊停下机车，转头说：“你家到喽。”

他曾顺路载过几位女同学，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语，如果不是上次到吴家吃饭，让他对吴映洁稍有认识，可能会以为她很讨厌他呢。

“谢谢。”她下了车，脑中不断地思考，除了道谢，他们还能有什么话题？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巧遇、一份举手之劳，他绝不会想象得到，这在一个少女心中印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

“不用客气。”他仍是淡淡地笑，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她应该不讨厌他才对，可能是她比较文静，不擅长表达。

她把安全帽还给他，他顺手收进置物箱。“很冷，你赶快进屋吧，我先走了，掰。”

外头风大，为了不让她着凉，也为了不让她尴尬，他还是早点离开好。

他要走了？就这样吗？不能再停留一下吗？为什么她会不想让此刻结束？一切都没有答案，只有她心头怦怦直跳，晚风冰凉，她脸上却是热烫的。

“怎么了？”这女孩真的很安静，不像他认识的一些女同学，成天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不免过于刺耳，他发现自己比较喜欢安静的女孩，淡淡的相处似乎更耐人寻味。

吴映洁像人鱼公主似的，明明心中有很多话，却忽然没了发声的能力。

就在这时，程诗雅刚好下班回来，惊讶地问：“咦，这不是胜翊吗？”

“阿姨你好。”邱胜翊大方地打招呼。

“你怎么会载我们家小洁回来？”程诗雅第一次看见女儿跟男孩往来，简直吓傻了，但表面仍是镇定，身为一位青春少女的母亲，她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我在图书馆打工，刚好碰到小洁也在图书馆，就送她回来。”邱胜翊神态自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吴映洁则是把脸垂到胸前，居然被母亲看到这一幕，她真想钻个地洞躲起来。

“你实在是个好孩子，还会去打工，如果我们家濠全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程诗雅对这年轻人越看越满意，只要女儿喜欢，趁早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打开家门说：“来，晚上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我得去医院看我爷爷。”

“啊，这样……你辛苦了。”程诗雅对他不只欣赏，更有心疼，没有妈的孩子又这么乖，谁能不心疼？

“应该的。”邱胜翊早已习惯这一切，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家就是一桩接一桩的打击，他只希望自己能早点出人头地，好好照顾爷爷和父亲。

“你先别走，等我一下！”程诗雅不让对方有拒绝机会，直接走向屋内。

邱胜翊和吴映洁站在门口，两人相对无语，却不觉得时间难熬，他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如此平静，二月的晚风微微吹来，他只担心她会不会冷着了。

“冷不冷？”

“不会。”事实上，她像是在发烧，当他对着她微笑，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晕倒。

没多久，程诗雅和丈夫一起走出来，吴恒宇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放了水梨和参茶，他把东西交到邱胜翊手中。“来，这是送你爷爷的，如果你爷爷不想吃，你就负责吃完，自己要多保重，知不知道？”

邱胜翊没想到他们这么客气，但无功不受禄，他当然要推辞：“谢谢你们，但是真的不用了。”

程诗雅笑着说：“客气什么？谢谢你送我们小洁回来，一点小意思而已。”

“真的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邱胜翊仍是一样的台词，他会送吴映洁回来，只是不忍心她在寒风中枯等，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保护感，至于他自己，并不习惯被如此关心。

场面有点僵持，吴映洁深吸了口气，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她会恨死自己的，因此她开了口说：“如果……如果方便的话，以后我可以请教你一些功课上的问题吗？”

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疯狂，但如果不试着改变，她的人生就只能日复一日、平淡无味，唯有叹息相伴，她不想日后回忆起来怪怨自己。

吴家夫妇吓了一跳，内向又怕生的女儿，怎么会对才刚认识的人如此要求？难道是邱胜翊的魅力惊人，让女儿想更进一步地接近他？

“呃……当然可以。”邱胜翊一愣，有点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如果是别的女孩，他可能会联想到爱情那方面，过去有不少女同学借口向他请教功课，实际上却是为了谈情说爱，但吴映洁看来是真的想求学，她应该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提出这番请求吧。

吴恒宇仍处于呆滞状态，只听到妻子程诗雅从善如流地说：“好，这些就先当预付学费，麻烦你有空来我们家教教这两个傻孩子，真的很谢谢你。”

既然女儿愿意踏出第一步，为人父母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坦白说，程诗雅很怕女儿找不到对象，虽然她才十六岁，照理说是来日方长，但依她这样文静的个性，恐怕十年后也不会改变。今天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对方又是个优秀俊朗的男孩，她这个做妈的当然乐见其成。

“多谢邱老师！”吴恒宇明白妻子的意思，立刻帮腔。

邱胜翊这下推辞不了，苦笑着说：“请不要这样叫我，我会很不好意思，以后有空我会常来的。”

“好啦，你还要去看爷爷，不耽误你的时间，路上小心。”

“嗯，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小洁再见。”邱胜翊戴上安全帽，向吴家人一一道别。

他又叫她小洁了，吴映洁心头一紧，吸口气地说：“再见。”

等邱胜翊骑车离开，程诗雅才转向女儿问：“小洁，你怎么会想到拜托胜翊当老师？”

“我……作业写不完，哥哥又没时间教我。”吴映洁脸颊微红，低下头先走进屋里，唯恐爸妈再追问，更怕他们看出她心中那萌发的小芽。

“原来是这样啊，聪明、聪明。”吴恒宇对妻子眨个眼，两人决定先不点破，免得女儿害羞退缩，那就没下文了。女儿内向归内向，其实挺有眼光的，还懂得适时进攻，看来他们不用太担心了。

吴家有女初长成，青春关不住，也不该被关住，就在一旁守护她的成长吧。

正文 第二章

过两天放晴了，邱胜翊在周末午后来访，一进门吴濠全就对着他喊：「亲爱的邱老师，我们等你很久啦！」

他一听说好友要来当家教老师，立刻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一来可以替他教导妹妹，二来在他考试的时候又能大力辅助，一箭双鹏，何乐不为？

「别闹我了。」邱胜翊微笑着摇头，推了好友的肩膀一下，然后对吴家夫妇说：「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好，我们真的等你很久了。」吴恒宇身为小学老师，吴映洁小学时他还能帮忙写作业，现在女儿都高一了，那些课程他实在不熟，偏偏儿子也没辙，只能求教于邱老师喽。

「欢迎，桌上有点心和饮料，不打扰你们用功啦。」程诗雅拉着丈夫走回房，把客厅留给孩子们，夫妻俩在卧房里看电视，乐得轻松。

吴濠全坐在妹妹和同学之间，拍了一下桌子说：「好，现在开始念书！」说完后他拿起刚租回家的漫画，摆明了就是只能当花瓶，什么问题都别想找他。

邱胜翊早知这家伙不会帮忙，倒也不以为意，转向吴映洁问：「你哪里不会？」

「嗯，很多。」吴映洁不好意思地承认，低着头不敢看他，希望他不会讨厌笨蛋，因为她基本上就是个笨蛋。

翻开书本，到处都是打问号的记号，但邱胜翊并没有被吓到。「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吴濠全已经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吴映洁的声音从细不可闻，逐渐变成稳定的音调。她的预感没错，邱胜翊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会催她也不会念她，一点一滴让她逐渐进入情况，如果能常常这样该有多好，她想多跟他相处，想多听他的声音，她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今天先做到这里好了，你累了吧？」三个小时下来，邱胜翊大致明白她的程度，一次无法消化太多。「剩下的作业不用担心，我带回去帮你做完，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

「谢谢你……邱老师。」他真是太体贴了，她内心澎湃不巳，难以用言语说明。

他立刻摇头。「拜托别这样叫我。」

「那么……我叫你邱大哥可以吗？」

他还是摇头。「我们又没差几岁，叫我胜翊就好了，我叫你小洁，彼此彼此。」

「嗯。」她点点头，脸颊泛红。「胜翊，谢谢你。」

「不用客气。」邱胜翊端起果汁喝了一口，看吴濠全倒在沙发上，仰天张着嘴打呼，不禁笑说：「你看你哥一点都不客气，你们两个差真多。」

「是啊，我比较闷、比较无聊。」她在内心叹息，都怪她不会说话，这段时间他大概饱受折磨吧？

「安静没什么不好，在这世界上，有时想安静一下都不容易。」他是说真的，与其吵吵闹闹、纷纷扰扰，不如安静地沈淀下来。他每天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管，放下一切。

很奇妙的是，在吴映洁身旁他也会有这种感觉，她不多话，也没有丰富的表情，反而让他轻松没有压力，只是她偶尔会有点脆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也希望多给她一些信心。

「谢谢。」只要他不讨厌她，她就满足了。

「我说过了，别跟我这么客气。」

他的微笑教她忽然想哭，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温柔，就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注入她的胸口。

当晚，大家一起吃饭，吴家夫妇对家教老师礼遇有加，但邱胜翊并不居功，仍是谦虚地应对，更推辞他们的红包，因为对他来说这并非工作，而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吃过饭，看时间不早了，邱胜翊于是起身告辞。「不好意思，我得回家陪爷爷，他昨天才出院。」

「老师你不肯收学费，但是礼物一定要收。」吴恒宇早就准备好了，在三层的保鲜盒中，放满卤味、寿司与水果，不容邱胜翊再拒绝，直接把提袋塞到他怀中。

「一点小意思而已，你骑车小心，代我们问候你爷爷。」程诗雅笑容满面地说，虽说孩子们还年轻，但丈母娘看女婿果然是越看越有趣。

吴濠全揽住好友的肩膀，开玩笑地警告：「我爸做的好料，你敢说不要，就是不给我面子喔！」

「奸吧，谢谢你们。」邱胜翊知道自己推辞不了。「叔叔、阿姨、濠全、小洁，再见。」

「胜翊，再见。」吴映洁说出了这句话，仿佛一个约定，他们很快就会再见，而她满心希望，这将是一个永远不停的约定。

「我回来了。」邱胜翊骑车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回来啦，吃过没？」坐在轮椅上的邱逸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因中风而无法走路的他，只能戴着老花眼镜看书、看电视。而他一天中最期待的，就是等儿子和孙子回家，跟他们谈上几句话。

「吃过了，在同学家吃的。」邱胜翊放下提袋，替爷爷收拾桌上的餐具，看护工准备好晚餐后，晚上七点就下班，因此洗餐具就成了他的工作，他也不想让爷爷等他太久，他知道爷爷是很寂寞的。

若在从前，家里往来的客人和亲友极多，爷爷还会抱怨说太吵了，但家道中落之后，从花园洋房搬到这栋公寓，他们再也没机会嫌吵了。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同学，姓关的？」邱逸松虽然行动不便，对孙子的关心却不曾减少，在他的老年生活中，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看到孙子，他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嗯，我去教我同学的妹妹功课，他们家人很好，还留我吃饭。」吴家的气氛和他家截然不同，坦白说他很羡慕好友吴濠全，拥有那种浑然天成的率性，想必家庭环境占了极大的因素。

「他们家煮的饭菜一定好吃，看你精神不错。要是我能走动的话，我也想学着做饭给你吃。」邱逸松很想替儿孙做点什么，没有人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能付出才是福气。

「爷爷你只要健健康康的，我就很高兴了。」邱胜翊拉起爷爷的双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替爷爷按摩以促进血液循环，就算这双脚不能走了，仍要悉心照顾。

看孙子认真仔细的模样，邱逸松心想自己是有福气的，即使荣华富贵都已成云烟，能拥有这般的亲情就该谢天谢地了。

晚上九点，一家之主邱瑞峰回来了，今天算是特别早，一进门他就问：「爸，今天身体还好吗？」

「放心，还死不了。」邱逸松笑着回答儿子。

「那就好。」邱瑞峰解开领带，倒坐在沙发上，神情疲惫地吐了口气。「胜翊，你不是快开学了，怎么还没拿学费单给我？」

「我上次跟你说过，你忘了？我拿了三项奖学金，加上打工的收入，没问题的。」邱胜翊不想给父亲更多的经济压力，他能做到的就自己做。

「我想帮你出点力都不行，你这小子真是的！」邱瑞峰摇摇头，脸上却藏不住笑，他对儿子的骄傲和满意都写在眼中。

邱胜翊放下爷爷的双脚，走到厨房洗了个手。「爸，你吃过晚餐了吗？我去帮你买。」

「不用、不用。」忙了一整天，邱瑞峰连动筷子都觉得累，现在的他得到处跑业务、接Case，跟他以前当大老板的时候不一样了，过去是别人求他，现在是他有求于人。

他们邱家曾经富甲一方，而今只剩下这层公寓跟一家小公司，做些设计、监造，土木工程，迟早有天要关门。但他又能怎么办？为了还在求学的儿子、中风体弱的父亲，他就算再苦也得撑下去。

邱胜翊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同学的爸妈准备了一些食物，要我带回来给你们吃。」

说着他把提袋拿到餐桌上，打开三层保鲜盒，第一层是卤味，第二层是花寿司，第三层是各式水果，菜色丰盛，让人食指大动。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邱瑞峰睁大眼，嗅了几下，称赞地说：「你同学的妈妈真厉害！」

邱胜翊摇头。「是我同学的爸爸做的，冰箱里有啤酒，我帮你倒一杯。」

「我也要来一杯。」邱逸松其实并不饿，但他也想跟儿子、孙子共享。

「好！」邱胜翊很快地张罗好一切，祖孙三代难得坐在一块，桌上摆了三个杯子、三双筷子，如果是从前，应该是三只水晶杯、三套高级餐具，甚至要三名佣人伺候，但现在不比从前，桌子也小得多，其实坐得近反而温暖。

大家随意谈天，但大多时候是邱瑞峰发言，毕竟这个家是他在扛。七、八年前，随着邱胜翊的母亲去世，邱家的运势也连连下跌，兵败如山倒，现在还能过这样的日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邱瑞峰胃口大开，又吃又喝的。「下个月我要去上海一趟，可能得半个月才回来。」

「那边有什么出路吗？小心点，别让人坑了。」邱逸松舍不得儿子东奔西跑，也怕商场太多陷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不去探探门路，怎么知道？」邱瑞峰不怕冒险，想要东山再起就得拚一拚。

「下个月中是妈的忌日，爸你别忘了赶回来。」邱胜翊对父亲的决定没有意见，他只希望自己早点完成学业，将来做大事、赚大钱，让爷爷和父亲都好好享福。

「我当然记得。」想到妻子，邱瑞峰的感受是甜也是苦。这些年来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即使有时候做生意需要应酬，他也只是虚应了事，只因为在他心中有个抹不去的影子，一个谁也无法取代的影子。

「时间过得真快……」邱逸松不禁感慨，当初媳妇在的时候，他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他现在也不太留恋过往，只盼家人都能平安健康。

「你最近怎么样？」邱瑞峰转向儿子问，他每天早出晚归，难得有机会可以聊聊。

「一样念书、打工，准备考研究所，对了，今天还去教我同学的妹妹，才有这些好料的可以吃。」邱胜翊对未来已有规划，念完硕士就当兵，退伍后进入金融界，他不想领死薪水，他一定要往上爬。

「这么说来，我们已经在给你养了，不错、不错！」邱瑞峰拍着儿子的肩膀，哈哈一笑。

「我会更努力的。」爷爷和父亲的期盼都放在他身上，他明白自己的责任。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看到儿子如此早熟，邱瑞峰不免心酸。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二十岁的年纪应该是玩玩闹闹，交个女朋友也不错，偏偏儿子太聪明也太懂事，同龄孩子该享受的他都抛开了。

夜深了，三个男人解决了六瓶啤酒，大部分都是邱瑞峰喝的，他需要暂时的沈醉，暂时忘了现实的烦忧。

看父亲喝得大醉，邱胜翊先扶父亲回房，收拾好餐桌后，才进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是他唯一能彻底放松的地方，不用当乖孙子、乖儿子，他不听音乐、不听广播，只是静静地沈淀。

躺上床，闭上眼，他告诉自己，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将会成为家中的支柱，永远不再让家人烦恼，这是他唯一的目标，他将全力以赴。

没多久吴映洁开学了，寒假作业及时交出，多亏有邱胜翊帮忙，否则一定开天窗。

在吴家夫妇的再三拜托下，邱胜翊大约一周来访两次，花两小时的时间帮吴映洁补习，很快地大家都熟了，对他的出现习以为常。

吴濠全也很少堵在好友和妹妹之间，因为他忙得很，社团、联谊、女朋友，一星期没几天在家。

吴家夫妇管不动老是往外跑的儿子，却不会觉得家里太冷清，因为多了邱胜翊，这孩子稳重可靠，像个小大人，有他在就有一种安全感，如果能讨到这款女婿，真是天上掉下的礼物。

高中生活依旧平淡无奇，但吴映洁有了全新的期待，那就是每周三和周六，可以在客厅和邱胜翊相处，虽然爸妈不时会端来水果，点心，虽然有时哥哥会回家，绕着他们俩说些冷笑话，但只要能见到邱胜翊，就是最好的时光。

其实他们的对话不多，除了功课就是一些日常话题，她想破了头却还是没有勇气，不敢追问他的喜好、他的家庭、他的成长，只要是有关于他的，她都想知道。

这天晚上，吴家夫妇在主卧房中看电视，客厅里的两个年轻人在做功课，邱胜翊听到窗外的雨声，抬起头说：「下雨了。」

「嗯。」现在她开始喜欢雨声，这样好像隔绝了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多浪漫。

他挑起眉，有点好奇地问：「你在学校也是这么安静吗？」

「我比较不会说话，对不起。」她立刻低下头，感到愧疚。

「说什么对不起？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她是男生，他一定会用力地拍她的肩膀，跟她说做人要抬头挺胸，但她是女生，坦白说他不太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特别是一个娇弱的女生。

「我怕你觉得闷。」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她知道自己很无趣，别人不理她没关系，如果连他也不理她……不，她绝对不要那样！

「不会啊，这样很好。」反正他也不喜欢太多话的人，不对，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矛盾，像吴濠全话多得不得了，他们还不是成了好友？但跟这个女孩在一起，似乎有声无声都很好。

听到他的回答，她从忧转喜，给他一个笑容，瞬间他有点目眩神迷，发现她其实很美，一种含蓄而柔和的美，平常不太觉得，偶然间散发了，让人更觉得惊艳。

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转移话题说：「对了，你以后想念哪间大学？」

「想……想跟我哥一样。」其实是想跟邱胜翊一样，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好，我们就朝这目标加油！」他也想看她成为学妹，其实她资质不错，只是观念上需要融会贯通，他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嗯！」她用力点头，为了能跟他念同一间学校，就算是最头痛的理化与数学，她也会努力挑战。

吴家夫妇在卧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心中了然，女儿非常有她的一套，同时兼顾了学业和爱情，前途不可限量，他们只担心这一切是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邱胜翊这孩子太沈稳了，看不出他到底心意如何？目前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除了家教时间外，邱胜翊和吴映洁也常在图书馆碰到面，她已观察出邱胜翊的打工时间，但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怕他会觉得被打扰，所以每次都假装是巧合，希望他不会看穿她笨拙的演技。

没多久，邱胜翊也发现这个状况，在不知不觉中，吴映洁成为他生活中最密切来往的年轻女性，比起他系上的女同学更熟悉，他甚至不记得那些女同学的名字，却能说出吴映洁现在上课的进度，以及吴家最近买了什么水果和点心。

吴家夫妇的亲切、吴濠全的搞笑、吴映洁的娴静，让他越来越喜欢这一家人，这样的缘分多么难得，甚至比他在自己的家更快乐，其实爷爷和父亲都很关心他，只是有时那种无言的期待，会让他喘不过气。

这天，当邱胜翊在图书馆的打工结束，很自然的，他骑车送吴映洁回家，两人之间有种不用说破的默契，一路上只有简单几句话，仍然不减愉快的气氛。

「你家到了。」邱胜翊拿下安全帽说。

「谢谢你教我功课，又送我回家。」吴映洁下了车，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袋子，低着头拿到他面前，小小声地说：「这个送给你。」

「是什么东西？」他常拿他们家的礼物食品，算是习惯了，并不惊讶。

「你回家看就知道了，再见。」她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跑进屋，不敢让他看见她已经脸红得像苹果。

邱胜翊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不懂她为什么如此害羞？

当他准备骑车回家，刚好吴濠全回来了，他也骑着一辆机车，看见他开口就问：「喂！你跟我妹是不是在交往？」

「呃……不算吧，她年纪还那么小。」邱胜翊想都没想过这回事，吴映洁感觉就像个妹妹，秀气又乖巧，如果当女朋友应该也不错，但是……反正他就是没想那么多。

「虽然你是我的好麻吉，但我警告你，不准让她伤心！」吴濠全早有感觉，妹妹跟好友之间有种微妙的气氛，刚才他在巷口看到那一幕，显然妹妹已经倾心于邱胜翊，这小子却一脸呆呆笨笨的。

「我们真的还没到那一步。」邱胜翊试着想象自己跟吴映洁交往的画面，坦白说，他们算满适合的，但……会不会太快了点？在他的计划中，应该要等到事业有成才谈感情，毕竟他的家庭状况比较与众不同。

「不管以后的发展是怎样，反正你不可以让她难过就对了。」吴濠全也不是要立刻送他们进洞房，问题是邱胜翊的条件太好，惹来一堆女生垂涎他却不自知，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好，我知道了。」关于这点邱胜翊可以承诺，他原本就想多照顾她、帮助她。

吴濠全叹口气，心情矛盾地说：「有你做我的妹夫，其实我是求之不得，我只是怕我妹太单纯，容易被你欺负，又怕你可能左右逢源，说不定会劈腿。」

「你担心得还真多。」邱胜翊很少看到好友这个模样，也许外表粗鲁的人反而特别敏感。

「你要是有妹妹的话，你就能了解了，反正你要好好珍惜她，听到没？」

「我又没交过女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做。」邱胜翊说的是实话，就算他真的和吴映洁开始交往，也是一整个没概念。

这方面吴濠全就有经验多了，他可是从国小就开始谈恋爱，算是大师级人物了。「很简单，永远都让她笑，千万别让她哭，就算不小心让她哭了，也是因为喜极而泣，只要你做到这几点就行了。」

「这么难？我考虑一下好了。」听起来好像要花很多心力，邱胜翊不确定自己可以办得到，事实上他跟女生往来的经验并不多，以前有几个女同学对他告白，他也都是淡淡地婉拒。

「靠！」吴濠全用力朝他的肩膀拍下去，凶巴巴地说：「我妹温柔又漂亮，你还敢说要考虑？你不想活了你？」

「我说关大哥，你很难搞耶！」两个好朋友打打闹闹，在吴家门口笑成一团，问题没有解答，只是徘徊在人心中，等待豁然开朗的那一刻。

当天邱胜翊回到家，照例替爷爷洗了碗，陪爷爷聊了一会儿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起吴映洁送他的东西，打开那粉红色的小袋子，原来是十几块巧克力饼干，看得出是手工做的，其中有几片太苦、几片太甜，她的手艺显然要多加强，他却吃得很开心。

以前也有女生自己做东西要送他，但他总是婉拒，既然没打算跟人家交往，何必收下人家的心意？

原本他以为吴映洁这份礼物只是为了答谢，但吴濠全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涟漪，忍不住开始想象，他跟吴映洁有可能更进一步发展吗？

说真的，她是个可爱的女孩，他也很喜欢跟她在一块，但是……他应该交女朋友吗？眼前的学业、未来的事业，才是他应该多关心的。

抛开那些漫无边际的想法，他翻开书本，要复习也要温习，还有许多参考书籍要整理，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样的他不适合恋爱吧？

奇怪的是，当晚他作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父亲，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三人一起走向屋内，里面有个女性的身影，那是谁？他用力地想看清楚，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早上六点，听到闹钟声醒来后，他赖在床上好几分钟，试着去想，他会希望看到谁的面容？如果邱家的家境不曾改变，长辈应该会替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对象，他记得小时候遇过一些千金小姐，可是都没留下好印象，那些任性的小公主们，他一想到就没劲。

如果放上吴映洁的脸会怎样？仔细想想也满好的……不，根本就是非常好！

虽然彼此还年轻，伹他们相处愉快，个性合得来，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把握？如果时间能证明，十年后两人仍是如此，到时候不就是成家的好时机？等他三十岁、她二十六岁时，在两家人的祝福下结婚，然后生两个孩子，一切是那么美好，他忽然很期待那个画面的实现。

「胜翊，该起床啦！」邱逸松敲了敲孙子的房门，他知道孙子总是六点起床，现在都六点二十分了，这孩子今天怎么睡晚了？

「喔，好！」邱胜翊跳下床，迅速地穿好衣服，走进浴室梳洗，没多久就来到客厅，莫名其妙地发问：「爷爷，你当初是怎么跟奶奶在一起的？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关键的话？」

「问这些做什么？」邱逸松睁大眼睛看着孙子，祖孙俩从未谈过这些话题，实在太奇怪了。

邱胜翊傻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啊。」

年代虽已久远，邱逸松却记得很清楚，神情怀念地说：「我们两家是好朋友，我每次约她出来，她都说好，然后有天我就牵她的手啦，什么话也没说。」

「就这么简单？」邱胜翊皱起眉，会不会太容易了？

「不然要怎么样？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我打死也说不出口。」邱逸松可是留日的大男人风格，老婆一向是他的贤内助，两人一同相处的四十五年间，总是爱在心底口难开。

「嗯，我懂了。」看来爷爷的个性是遗传到了他身上，邱胜翊也无法想象自己谈情说爱，他没那个天分，最好是尽在不言中，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交了女朋友，记得带回来给爷爷看，如果交不到也别灰心，该你的就会是你的。」邱逸松猜测孙子应该是有对象了，但他不想给孙子压力，情场可是比商场更难预料呢。

「还没那么早，不过爷爷你放心吧！」邱胜翊已有了决定，就从今天开始，让他跟吴映洁好好地了解彼此，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不相信一见锺情，他喜欢细水长流。

隔天，在图书馆再次「巧遇」时，邱胜翊一看到吴映洁就对她称赞：「谢谢你做的饼干，很好吃。」

「真的？太好了……」她松了口气，她怕自己手艺不精，让他吃不下去。

「念完书以后，我送你回家。」说着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感觉却没有一点不自然。她的头发又软又滑，他发现自己还想多停留一会儿，但他告诉自己别太急，以时光酝酿的感情才更深厚，不是吗？

她瞬间僵硬，差点反射性地避开，幸好她勉强镇定下来，千万不能过度反应，要是让他以为她讨厌他怎么办？

奇怪的是，平常他也会送她回家，为什么今天特别摸她的头？他向来谨守绅士礼仪，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莫非此刻他也有跟她一样的心情？

「那……那就麻烦你了。」她不敢多问，有些事情还是别说破，朦朦胧胧的也很美。

「别跟我客气。」他微笑着，比过去的微笑更深、更久。

她隐约感觉得出来，他对她应该有种更深切的情绪，但他并不打算开口，是因为某些考量吗？其实她也明白，他肩上的担子并不小，或许他无意谈及爱情，却用行动表示对她的关怀，她该就此满足了才是。

「等会儿见。」邱胜翊走向工作的电脑桌，而她望着他的背影，告诉自己，不管需要多久她都会等，因为她知道，当她的王子出现时，她就是会知道。

正文 第三章

年华似水流，吴映洁满十八岁了，已经从高中毕业，多亏了邱胜翊的课业辅导，让她顺利考上国立大学商学院，跟邱胜翊同一间学校，而他自己也升上研究所，成为硕士生了。

至于吴濠全则完全不想深造，他能大学毕业就该放鞭炮了，二话不说决定从军去，临走前当然要举办欢送会，就在他最珍惜的家里，跟他最亲爱的家人和好友。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邱胜翊带来一瓶陈年白兰地，今晚所有人都可以喝酒，包括刚过十八岁生日的吴映洁。

「算你识相，懂得挑礼物。」吴濠全接过酒，表情转为正经，像托孤似地说：「我不在的时候，我爸妈和我妹，就暂时由你照顾了。」

「我会的。」吴家对邱胜翊来说就像是第二个家，不用吴濠全交代，他也会尽一己之力。

「尤其是我妹，你要对她更好。」吴濠全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这两、三年来大家都忍得很痛苦，常见到这小俩口出双入对，却从没看过他们牵手或亲热点，邱胜翊到底把吴映洁当成女友还是妹妹？对于邱胜翊的温柔稳重，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却不免抱怨他从未有进一步的行动，有时温柔也可能是种残酷。

「哥——」吴映洁糗得要命，连忙出声制止。她根本不敢想太多，只要能常见面就好了，感情是不能强求的，万一邱胜翊被逼急就跑了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邱胜翊却主动地回答：「不用你交代，我会好好对她的。」

哎呦，这算是默认了吗？吴家夫妇和吴濠全都很想继续追问，但是看吴映洁已经脸红到不行，像颗番茄都快爆炸了，只好先按捺下来，观察邱胜翊是否会言出必行。

「等你去当兵的时候，我也会帮你照顾你爷爷和爸爸，就这么说定了！」吴濠全重重拍了一下好友的肩膀，邱胜翊被他拍得差点岔气，脸上的微笑却丝毫不减。

「可惜我没有姊妹，不然也该介绍给你。」邱胜翊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似乎意有所指，旁人都听得出来，只有吴映洁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今晚不该是她当主角，她的心受不了这种起落啊。

「好了，大家坐下来吃饭吧！」程诗雅招呼众人。其实她跟丈夫早有共识，孩子们的事就顺其自然，邱胜翊向来个性沈稳，今天接连地透露口风，想必好事已近。

话题转回今日的主角吴濠全，大家都有事要叮咛他，就怕这小子太天兵，很快就成了黑名单。

「安啦！我一定会凯旋归来，你们不要太想我就是了。」吴濠全兴致高昂，喝得大醉，他真的好高兴好高兴，他最看重的朋友和他最宝贝的妹妹能在一起，这比他自己追到梦中情人还高兴。

从那天起，邱胜翊越来越常往吴家走动，每天接吴映洁上、下课，两人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打工，约会内容非常健康。

吴家夫妇看这年轻人越来越主动，暗自替女儿开心，有些事不用说出口，行动胜于一切。

认识三年了，吴映洁对邱胜翊的感情融合着崇拜和喜爱，他总是那样温柔又细心、聪明又可靠，她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王子，也不想再找，就只要他。两人至今还不曾牵过手，唯一的亲密行动，就是他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但她已经非常满足。

这天傍晚，吴映洁上完课，走出教室就看到邱胜翊，他是来接她回家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查好了她的上、下课时间，时间一到就自动出现。

「映洁，这是你男朋友？」一旁的女同学对她眨眨眼，笑得很暧昧。

「是学长啦！」吴映洁多希望能肯定地回答，但在邱胜翊开口之前，她实在不敢自作结论。

「你们好，我叫邱胜翊，大家都是同系的，我在念硕士班，跟小洁认识很久了。」邱胜翊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然后转向吴映洁说：「我们走吧！」

「嗯，掰掰。」吴映洁对同学们道别，跟随邱胜翊的脚步离开。两人走在校园中，虽然跟那些恩爱情侣还有点距离，但谁能说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私心这么想着。

「小洁。」邱胜翊忽然喊道，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他心中一阵悸动，他真的不想再等了，刚刚那位女同学问的问题，是该有个更好的答案。

「嗯？」她抬起头看他。

「冷不冷？」他常对她嘘寒问暖，当她是个小孩似地呵护。

「不会啊。」十月的黄昏，宝岛的阳光仍是那么强，气温也有二十五度以上。

「我有点冷。」他忽然握起她的手，造成两人体温直升，他却不肯放开，只是继续往前走。

一时间她胸口狂跳，差点尖叫出来，想问却又开不了口，这算是他的表白吗？从这一刻起，他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她是否可以天真地期盼，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来到停车处，邱胜翊放开她的手，拿出两顶安全帽，两人各自戴上，半句话也没说。一切如同往常，她坐上他的机车后座，只是他发动机车后并未立刻前进，反而往后拉起她的手，让她的双手圈抱他的腰。

「这样比较安全。」他找了个理由，就算不成理由，事情就是这样。

「嗯……」她的声音在颤抖，双手也是，只差点没全身发抖。

他开始骑车往前，一路上不再言语，他相信她会懂，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们早已经培养出心有灵犀的默契，有些话不用开口，彼此就是懂。

如此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她不禁恍惚而沈醉，这是梦吗？因为他看不到，她允许自己默默掉泪，太多的幸福让她不知所措，只能化为泪水轻轻滑落。但愿此刻不要停止，但愿永远都能这样，刮风下雨都没关系，只要依偎着他的体温，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回到吴家，邱胜翊替吴映洁拿下安全帽，看她脸颊红红的，还挂有两道泪痕，不禁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有，是沙子吹进眼睛……」她摇摇头，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原来太幸福也会教人落泪。

「我帮你吹一下。」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然后伸手擦去她的泪滴。「以后你同学再问起的话，就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嗯？」

「嗯……」她忍不住了，眼里下起小雨，泪水直直落，要是被邻居看到，还以为他欺负她呢！

「不许哭，你哥会揍我、你爸妈会生我的气，还有……我也会舍不得。」他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胸前尽情地哭、放肆地哭，哭出这三年来的点滴心情。

过去他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但理智总是占了上风，伯影响彼此的学业，毕竟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他这人太实际，不能不考虑到未来，但现在两人都如愿升学，如果他再按兵不动，怕她要被别的男孩追走了。

当她眼中的雨势停歇，他才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走进屋。「叔叔、阿姨，我们回来了。」

「你们先坐一会儿，晚点就可以吃饭了。」程诗雅正在擦桌子，忽然停下动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胜翊居然握着小洁的手？今天是什么日子？妈祖显灵啦！

「好，我们先做功课。」邱胜翊拉着吴映洁坐到客厅桌前，两人就跟平常一样，只是吴映洁的脸特别粉红，眼睛甚至有点湿润，写字的时候还会发抖呢。

程诗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赶紧跑进厨房，抓着丈夫的肩膀说：「老公、老公，今天要加菜，多煮几样好菜！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全都拿出来！」

「怎么啦？要庆祝什么？是谁生日还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吴恒宇对数字这种东西不太敏感，总要妻子每年提醒。

程诗雅低声在丈夫耳边说了两句，吴恒宇立刻睁大眼。「真的假的？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程诗雅笑咪咪的，比自己谈恋爱时还甜蜜。

「太好了！」夫妇俩忍不住拥抱欢呼，但随即安静下来，唯恐吓着了那对小情侣，这个局可说是布了三年才大功告成，天下父母心，总是担心不完啊。

随着邱胜翊的种种言行表达，两人算是「正式」交往了，身旁的人无一不认为早该如此了。走在校园中，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男的斯文、女的秀气，眼神彼此追寻，多么美丽的画面。

两人除了功课和天气之外，也开始谈些更接近内心的话题，毕竟是男女朋友了呀！

「胜翊。」她呼唤他的名字，彷佛过去十八年来都是如此，自然而然，毫无迟疑。

「嗯？」他对她微笑，在这一刻，他觉得两人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手牵着手，风雨烈日都下伯。

「我从来没去过你家，可不可以带我去？」她希望可以更了解他，认识三年了，总是他来她家作客，怎么说也该礼尚往来。

他的微笑仍在，只是温度降低了，变得有点像苦笑。「我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她听哥哥说过，邱家曾经大起大落，但那应该不是问题，她家也只是小康家庭，平淡和乐地过日子不是很好？

「你也知道，我爷爷中风，我爸爸工作忙，大家很少一起吃饭。」他试着简单说明，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最近父亲在上海的投资失利，家里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他不希望让她感染到现实的苦涩，她的世界是如此温馨平和，应该就这样维持下去。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忧愁，或许是来自家庭的影响吧？因此她很懂事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的家人，如果你觉得还不到时候，没关系，我会慢慢等。」

换作是过去的她，可能会因为他的婉拒而灰心，但现在他们是男女朋友，她觉得自己改变了，变得更勇敢也更坚强。

「好吧，有适当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去的。」她的体谅让他备感窝心，同时也想到该让爷爷看看她，或许再过一阵子吧，希望父亲的生意能好转，大家的心情也能轻松些。

两人坐到树下的石椅上，落叶飘落秋风起，感觉却像春天一般，她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地问：「你妈妈是怎样的人？可以告诉我吗？」

提到母亲，他眼前浮现怀念的场景，仿佛童话般美好，那是他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妈是个千金大小姐，一点家事都不会做，但她也不是败家女，每天就爱弹琴、唱歌、作画，还会找很多客人来我们家，欣赏她自己开的音乐会和画展。」

「哇～～」吴映洁想都没想过，邱妈妈居然如此诗情画意，邱胜翊完全不像他妈妈呢！

「记得小时候我常帮她翻琴谱，要不然就是当她的模特儿让她画画，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累到脚软。」他之所以能养成耐心和恒心，母亲的「锻链」可说厥功至伟。

「好想看你妈妈帮你画的图喔！」她可以想象，他小时候一定是个小帅哥，气质和外表均优。

「很可惜，已经烧掉了……」当年在母亲灵前，父亲烧了许多纪念品，邱胜翊原本想留下一些，但父亲像疯了一样，连母亲的衣物都烧得精光，幸好他保存了几张照片，才不至于忘了母亲的模样。

吴映洁失望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爸不想睹物思人，所以我妈的遗物差不多都烧掉了，只有一些相本还放在仓库里。」他明白，父亲是爱之深、怨之极，因为母亲离开得太早，父亲抱怨老天不公平，只有在喝醉酒时，才会泪流满面。

对于那样深刻的爱情，邱胜翊无法想象也不曾体验，他只知道，没什么比生存更重要，即使失去家人或爱人，一样要替明天的三餐打拚。这些年来，父亲的事业每下愈况，爷爷则是健康越来越差，他是唯一能提振家道的希望，为此他对自己非常严格，若达不到目标，他对不起整个家。

原本以为事业有成后才会谈感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也没料到会这么早交女朋友。不过说真的，他非常庆幸能遇见她，她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放松的人，也认定了她将是他的终生伴侣，如果没有这份感情支撑着，他活着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快乐。

她喉头一紧，握紧他的手，笨拙地安慰：「你……你不要太难过。」

「我不难过，反正习惯了。」从十三岁那年，他告别了天真的童年，早就习惯人情冷暖，也懂得和现实妥协，总之他会尽力做自己能做的，至于其他的，就交给上天安排吧。

她轻轻抱住他，深吸口气承诺道：「我会努力让你快乐，我一定会。」

不管他承受着多少忧愁，她都想替他分担，她要的不只是单向的爱情，她也可以宠他、疼他，只要她做得到，她愿意付出一切。

他全身一阵颤抖，视线忽然朦胧了，她对他无条件地接受，甚至想拥抱他的痛苦，于是他知道，她是他唯一拥有的美好，如果错过这份真诚的爱，他会后悔一辈子。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也要谢谢你，让我在你身边。」她笑了，如同一朵沈睡已久的花，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微风吹过树梢，吹在两人的耳边，像是温柔的低语，诉说着彼此的心情。在这一刻他们相信，时光也无法改变，现实也无法摧毁，就让年少的爱情永远停留。

十二月中，一个周日的午后，邱胜翊打开家门说：「爷爷，我回来了。」

「喔，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早……」邱逸松的声音忽地停下，因为他发现孙子身后有个女孩，长长的黑发、圆圆的大眼、温婉的微笑，唉呀，莫非孙子交女朋友了？

邱胜翊一开口就说：「这位是吴映洁，我女朋友，这位是我爷爷。」

原本他以为要到三十岁左右，才会带女友回家给爷爷看，但万一爷爷到时候不在了，他会恨死自己，还是提早一点比较妥当。星期天，看护放假，父亲出差去，他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先让爷爷和女友认识彼此。

听到男友这么介绍，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吴映洁仍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他们真的在交往，光是这个事实有时就让她呼吸困难，开心到想哭呢。

「欢迎！」邱逸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惜他还是坐在轮椅上，但声音变得中气十足，笑容满面地说：「你就是小洁？我常听胜翊提起你，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邱爷爷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是一点心意。」吴映洁鞠躬招呼，她准备了礼物，是爸妈交代的，第一次到男友家不可失礼。

邱爷爷看起来很有威严，虽然中风影响了行动，岁月也削弱了他的精神，但看得出来，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大人物，她听邱胜翊说过，邱爷爷当初可是名流权贵，难怪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别这么客气，我想见你很久了，你现在跟胜翊念同一间学校，两个人要互相照顾，知道吗？」看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未来就有了希望，如果可能，邱逸松真想多活几年，看他们步入礼堂，生几个娃娃。

「嗯，我会的。」如果是在三年前跟邱爷爷碰面，吴映洁可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但现在她有男友的鼓励加持，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大家喝点东西再聊吧。」邱胜翊端来三杯热茶，坐到女友和祖父之间，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品尝点心，都是吴恒宇和吴映洁合力做的。

「老是吃你们家送的东西，真是过意不去。」从这些食物中，邱逸松能体会到吴家人的温暖，这三年来，孙子从吴家带回的水果、点心、家常菜，多到几乎可以开一家餐厅了。

吴映洁的回答让他更开心。「爷爷喜欢的话，下次我买些菜，来家里煮饭。」

「很好、很好。」邱逸松笑得差点流下眼泪，孙子能交到这个女朋友真是太好了，乖巧又温柔，活到这把年纪了，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享受，只希望儿孙平安健康。

拿出邱胜翊儿时的相本，回忆悄悄浮现，邱逸松说得起劲，吴映洁听得入迷，尤其是看到年轻时邱爸爸和邱妈妈的照片，他们真是郎才女貌，有如王子和公主，可惜最后是个遗憾的结局。

「爷爷，你该睡午觉了。」午后两点，邱胜翊提醒道。

原本这时候是邱逸松的午休时间，今天他心情太好，一点睡意都没有，不过幸好他脑子还转得动，想到应该让年轻人独处一下，因此他故意打了个呵欠说：「好，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午睡了。」

「爷爷午安。」吴映洁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我睡觉都睡得很熟，你们不用怕吵到我，到处走走看看。」邱逸松拿遥控器操作轮椅，缓缓转回卧房。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孙子交女朋友了，还带回家来给他看，就算老天要他就此长眠，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等爷爷的房门关上了，邱胜翊牵起女友的手。「走，去我房间。」

「好！」她多么期待这一刻，她就要走进男友的房间了，天啊，她今晚可能作梦都会笑。

两人走到客厅的另一端，打开房门，眼前是一个小巧洁净的空间，除了床、书桌、书柜、衣柜之外，没什么多余的杂物，邱胜翊喜欢清爽的感觉，甚至没贴半张海报。如果不说的话，别人还以为这是个单身王老五的房间，除了比较干净，就是简单得不得了。

「你收拾得比我还彻底！」吴映洁自认已经算是极简风格了，没想到男友比她更厉害。

「其实我需要的东西不多，这样就够了。」他拉着她坐到床边，其实没有想做什么，只是肩靠着肩就很足够。

「你这么容易满足啊？」她还以为他是个企图心很强的人，任何人看过他用功的样子，都会说他以后一定成就非凡。他的优秀也给她带来一股动力，如果她没考上跟他同一间学校，只怕会配不上他呢。

「嗯。」邱胜翊点点头。「如果没有我爷爷和我爸爸，我想我会是个平凡到不行的人，只希望过最平凡的生活。」

彷佛是一种本能，她立刻猜到他的心思。「因为你想照顾他们，所以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有能力？」

「你真聪明。」他摸摸她的头赞赏，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他越是认真上进，她就越觉得心疼，他才二十二岁，却拥有三十岁人的成熟，是什么让他提早长大？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真希望自己能帮他做些什么。

他搂住她的肩膀，继续诉说自己的心情。「在我上国中以前，我们家的事业顺利，我爷爷身体健康，我爸妈感情很好，我就是家里的小王子，有时会觉得所有大人只管我一个小孩很烦，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如果我妈没有那么早离开，或许我的童年不会那么早结束。」

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唯有她能让他卸下心防，愿意透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他知道她的心很软，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她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来想去只想得到说：「我……我们以后也可以有一个很棒的家庭，我会努力让自己健康，我保证我会活很久，你放心。」

啊，可知道她这段话多么动人，那个原本沈默寡言的女孩，却成了他的心灵支柱，都说女人爱听情话，其实男人更爱听。他挑起双眉，故意逗她说：「我们这么早就要论及婚嫁了？」

「不是啦……」她脸红如火烧，害羞地低下头掩饰。「我不是死皮赖脸想要嫁给你，只是……只是……」

惨了，她好像越描越黑了，怎么办才好？她实在不会说话，都怪她嘴笨，居然变成自己求婚，好糗！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快乐，谢谢你。」他永远记得她那句话，她可能不知道，但就在那一刻，她完全攻占了他的心。

「你真的不要有压力，我不会逼你娶我的。」他们都还年轻，未来的变化难预料，不是她一心期盼就能实现的，如果他碰到更好的对象，她也只能含泪祝福。

「我不觉得有压力，你紧张什么？」看她又慌又羞，他只觉得有趣。

「我怕你讨厌我……」虽然他们正在交往中，他却不曾说过喜欢她，两个人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她真希望他能明确地表达，即使只有一次都好。

「如果我讨厌你的话，我怎么会带你回家？你的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他还以为她越来越有自信了，没料到她仍有脆弱一面，在他看来却是可爱得紧。

「我知道我很笨……」她叹口气，把脸低垂，像个消了气的气球。

「是啊，笨到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他伸手抬起她的脸，望入她那傻气又柔情的眼。

「真、真的吗？」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对她表白？他就像一阵风，她从来都抓不住，只能努力追随他，而今他愿意为她停留了吗？

「我虽然没说过，但我认为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伸出手，缓缓地抚过她的发、她的脸，最后来到她的唇上，在他眼中的情感再清楚不过，绝非朋友或兄妹之间的，而是男与女。

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接近，终于在这天，他吻了她，这是他们的初吻，酝酿许久才完成，果然甜得像蜜，全都是浓情密意。

在那一瞬间，她忍不住落泪，三年来的暗恋心情，原来不全足她的一厢情愿，原来他也有一样的感受，如果这不叫奇迹，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容？

「怎么又哭了？你哥会揍扁我的。」邱胜翊缓缓放开她，同时想起吴濠全的警告，那小子可不是说说而已，要是被他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

她摇摇头，想哭又想笑。「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酸……」

他将她拥入怀中，嗓音低沈地说：「为了我，你要坚强点，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家不是很好过，以后我要扛起这个家，要照顾爷爷和爸爸，或许有时候会疏忽了你，我想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我心中一直都会有你。」

这可能是他们认识以来，他所说过最美好的承诺，她的眼泪为此更为汹涌。「我……我会加油，跟你一起努力。」

他不再言语，只是与她静静地拥抱，除了初恋的怦然心动，更有一份相知相惜的温柔，紧紧密密地纠缠在彼此心中。

几天后，邱瑞峰从香港出差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当他一开门，正巧邱胜翊就从房问走出来，招呼道：「爸，你回来了。」

「嗯。」邱瑞峰解开领带，让自己倒进沙发的怀抱中，中年操劳，挫败连连，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但为了维持一个家，谁能说不干就不干？

邱胜翊替父亲端来一杯茶，主动告知家中的情况。「爷爷已经睡了，这几天他精神不错，早上看护都会陪他去公园走走。」

邱瑞峰喝了两口茶，露出疲倦的微笑。「我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听爷爷说你交女朋友了？」

「嗯，她跟我同校，是我同学的妹妹，小我四岁，她叫吴映洁，是很乖、很善良的一个女孩。」如果爷爷没说，邱胜翊也打算今天向父亲报告。

「好极了。」这是邱瑞峰最近听到唯一的好消息，妻子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了也会感到欣慰，他们的儿子终于觅得良缘，他非常相信儿子的眼光，细节不用知道太多。

「爸，你放心，我不会影响功课的，我一样会拿到奖学金。」邱胜翊从来都不打算让情感影响太多，人活着就是要求生存，没本事的话就别谈恋爱。

「我哪用得着担心你？」这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认真，他只担心儿子不开窍，整天不是念书就是打工，浪费了青春年华。

「再过几年，我念完书、当完兵，你跟爷爷就可以享福了。」邱胜翊一直期待那天的到来，在那之前，他会竭尽所能地充实自己。

「好，我会撑到那时候。」邱瑞峰挺起胸膛，忽然间精神都来了。

「以后你做爷爷的时候，可不要对孙子太凶。」

「哎呦，轮到你来担心我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邱瑞峰不由得感慨，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一眨眼就长大成人了，可能再过几年就要当父亲了呢。

邱胜翊转个话题问：「最近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别紧张，我就算没留遗产给你，也不会让你背债的。」对于所有的压力，邱瑞峰选择一肩挑起，儿子正在求学、正在恋爱，何必增加他的烦恼？

「我不是这意思。」邱胜翊只是想替父亲分担，他知道养家不容易，而男人总是有苦往肚子里吞。

邱瑞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想看你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好好地过日子，我不想给你制造负担。」

「我行的，我扛得起。」

「我当然知道你行，你是我儿子嘛！」

父子俩相视而笑，在这宁静的午夜，适合谈未来、谈愿景，至于那些纷纷扰扰，就留待时间去平复吧。

正文 第四章

年华似水流，吴映洁满十八岁了，已经从高中毕业，多亏了邱胜翊的课业辅导，让她顺利考上国立大学商学院，跟邱胜翊同一间学校，而他自己也升上研究所，成为硕士生了。

至于吴濠全则完全不想深造，他能大学毕业就该放鞭炮了，二话不说决定从军去，临走前当然要举办欢送会，就在他最珍惜的家里，跟他最亲爱的家人和好友。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邱胜翊带来一瓶陈年白兰地，今晚所有人都可以喝酒，包括刚过十八岁生日的吴映洁。

「算你识相，懂得挑礼物。」吴濠全接过酒，表情转为正经，像托孤似地说：「我不在的时候，我爸妈和我妹，就暂时由你照顾了。」

「我会的。」吴家对邱胜翊来说就像是第二个家，不用吴濠全交代，他也会尽一己之力。

「尤其是我妹，你要对她更好。」吴濠全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这两、三年来大家都忍得很痛苦，常见到这小俩口出双入对，却从没看过他们牵手或亲热点，邱胜翊到底把吴映洁当成女友还是妹妹？对于邱胜翊的温柔稳重，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却不免抱怨他从未有进一步的行动，有时温柔也可能是种残酷。

「哥——」吴映洁糗得要命，连忙出声制止。她根本不敢想太多，只要能常见面就好了，感情是不能强求的，万一邱胜翊被逼急就跑了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邱胜翊却主动地回答：「不用你交代，我会好好对她的。」

哎呦，这算是默认了吗？吴家夫妇和吴濠全都很想继续追问，但是看吴映洁已经脸红到不行，像颗番茄都快爆炸了，只好先按捺下来，观察邱胜翊是否会言出必行。

「等你去当兵的时候，我也会帮你照顾你爷爷和爸爸，就这么说定了！」吴濠全重重拍了一下好友的肩膀，邱胜翊被他拍得差点岔气，脸上的微笑却丝毫不减。

「可惜我没有姊妹，不然也该介绍给你。」邱胜翊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似乎意有所指，旁人都听得出来，只有吴映洁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今晚不该是她当主角，她的心受不了这种起落啊。

「好了，大家坐下来吃饭吧！」程诗雅招呼众人。其实她跟丈夫早有共识，孩子们的事就顺其自然，邱胜翊向来个性沈稳，今天接连地透露口风，想必好事已近。

话题转回今日的主角吴濠全，大家都有事要叮咛他，就怕这小子太天兵，很快就成了黑名单。

「安啦！我一定会凯旋归来，你们不要太想我就是了。」吴濠全兴致高昂，喝得大醉，他真的好高兴好高兴，他最看重的朋友和他最宝贝的妹妹能在一起，这比他自己追到梦中情人还高兴。

从那天起，邱胜翊越来越常往吴家走动，每天接吴映洁上、下课，两人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打工，约会内容非常健康。

吴家夫妇看这年轻人越来越主动，暗自替女儿开心，有些事不用说出口，行动胜于一切。

认识三年了，吴映洁对邱胜翊的感情融合着崇拜和喜爱，他总是那样温柔又细心、聪明又可靠，她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王子，也不想再找，就只要他。两人至今还不曾牵过手，唯一的亲密行动，就是他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但她已经非常满足。

这天傍晚，吴映洁上完课，走出教室就看到邱胜翊，他是来接她回家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查好了她的上、下课时间，时间一到就自动出现。

「映洁，这是你男朋友？」一旁的女同学对她眨眨眼，笑得很暧昧。

「是学长啦！」吴映洁多希望能肯定地回答，但在邱胜翊开口之前，她实在不敢自作结论。

「你们好，我叫邱胜翊，大家都是同系的，我在念硕士班，跟小洁认识很久了。」邱胜翊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然后转向吴映洁说：「我们走吧！」

「嗯，掰掰。」吴映洁对同学们道别，跟随邱胜翊的脚步离开。两人走在校园中，虽然跟那些恩爱情侣还有点距离，但谁能说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私心这么想着。

「小洁。」邱胜翊忽然喊道，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他心中一阵悸动，他真的不想再等了，刚刚那位女同学问的问题，是该有个更好的答案。

「嗯？」她抬起头看他。

「冷不冷？」他常对她嘘寒问暖，当她是个小孩似地呵护。

「不会啊。」十月的黄昏，宝岛的阳光仍是那么强，气温也有二十五度以上。

「我有点冷。」他忽然握起她的手，造成两人体温直升，他却不肯放开，只是继续往前走。

一时间她胸口狂跳，差点尖叫出来，想问却又开不了口，这算是他的表白吗？从这一刻起，他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她是否可以天真地期盼，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来到停车处，邱胜翊放开她的手，拿出两顶安全帽，两人各自戴上，半句话也没说。一切如同往常，她坐上他的机车后座，只是他发动机车后并未立刻前进，反而往后拉起她的手，让她的双手圈抱他的腰。

「这样比较安全。」他找了个理由，就算不成理由，事情就是这样。

「嗯……」她的声音在颤抖，双手也是，只差点没全身发抖。

他开始骑车往前，一路上不再言语，他相信她会懂，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们早已经培养出心有灵犀的默契，有些话不用开口，彼此就是懂。

如此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她不禁恍惚而沈醉，这是梦吗？因为他看不到，她允许自己默默掉泪，太多的幸福让她不知所措，只能化为泪水轻轻滑落。但愿此刻不要停止，但愿永远都能这样，刮风下雨都没关系，只要依偎着他的体温，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回到吴家，邱胜翊替吴映洁拿下安全帽，看她脸颊红红的，还挂有两道泪痕，不禁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有，是沙子吹进眼睛……」她摇摇头，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原来太幸福也会教人落泪。

「我帮你吹一下。」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然后伸手擦去她的泪滴。「以后你同学再问起的话，就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嗯？」

「嗯……」她忍不住了，眼里下起小雨，泪水直直落，要是被邻居看到，还以为他欺负她呢！

「不许哭，你哥会揍我、你爸妈会生我的气，还有……我也会舍不得。」他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胸前尽情地哭、放肆地哭，哭出这三年来的点滴心情。

过去他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但理智总是占了上风，伯影响彼此的学业，毕竟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他这人太实际，不能不考虑到未来，但现在两人都如愿升学，如果他再按兵不动，怕她要被别的男孩追走了。

当她眼中的雨势停歇，他才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走进屋。「叔叔、阿姨，我们回来了。」

「你们先坐一会儿，晚点就可以吃饭了。」程诗雅正在擦桌子，忽然停下动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胜翊居然握着小洁的手？今天是什么日子？妈祖显灵啦！

「好，我们先做功课。」邱胜翊拉着吴映洁坐到客厅桌前，两人就跟平常一样，只是吴映洁的脸特别粉红，眼睛甚至有点湿润，写字的时候还会发抖呢。

程诗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赶紧跑进厨房，抓着丈夫的肩膀说：「老公、老公，今天要加菜，多煮几样好菜！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全都拿出来！」

「怎么啦？要庆祝什么？是谁生日还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吴恒宇对数字这种东西不太敏感，总要妻子每年提醒。

程诗雅低声在丈夫耳边说了两句，吴恒宇立刻睁大眼。「真的假的？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程诗雅笑咪咪的，比自己谈恋爱时还甜蜜。

「太好了！」夫妇俩忍不住拥抱欢呼，但随即安静下来，唯恐吓着了那对小情侣，这个局可说是布了三年才大功告成，天下父母心，总是担心不完啊。

随着邱胜翊的种种言行表达，两人算是「正式」交往了，身旁的人无一不认为早该如此了。走在校园中，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男的斯文、女的秀气，眼神彼此追寻，多么美丽的画面。

两人除了功课和天气之外，也开始谈些更接近内心的话题，毕竟是男女朋友了呀！

「胜翊。」她呼唤他的名字，彷佛过去十八年来都是如此，自然而然，毫无迟疑。

「嗯？」他对她微笑，在这一刻，他觉得两人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手牵着手，风雨烈日都下伯。

「我从来没去过你家，可不可以带我去？」她希望可以更了解他，认识三年了，总是他来她家作客，怎么说也该礼尚往来。

他的微笑仍在，只是温度降低了，变得有点像苦笑。「我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她听哥哥说过，邱家曾经大起大落，但那应该不是问题，她家也只是小康家庭，平淡和乐地过日子不是很好？

「你也知道，我爷爷中风，我爸爸工作忙，大家很少一起吃饭。」他试着简单说明，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最近父亲在上海的投资失利，家里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他不希望让她感染到现实的苦涩，她的世界是如此温馨平和，应该就这样维持下去。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忧愁，或许是来自家庭的影响吧？因此她很懂事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的家人，如果你觉得还不到时候，没关系，我会慢慢等。」

换作是过去的她，可能会因为他的婉拒而灰心，但现在他们是男女朋友，她觉得自己改变了，变得更勇敢也更坚强。

「好吧，有适当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去的。」她的体谅让他备感窝心，同时也想到该让爷爷看看她，或许再过一阵子吧，希望父亲的生意能好转，大家的心情也能轻松些。

两人坐到树下的石椅上，落叶飘落秋风起，感觉却像春天一般，她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地问：「你妈妈是怎样的人？可以告诉我吗？」

提到母亲，他眼前浮现怀念的场景，仿佛童话般美好，那是他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妈是个千金大小姐，一点家事都不会做，但她也不是败家女，每天就爱弹琴、唱歌、作画，还会找很多客人来我们家，欣赏她自己开的音乐会和画展。」

「哇～～」吴映洁想都没想过，邱妈妈居然如此诗情画意，邱胜翊完全不像他妈妈呢！

「记得小时候我常帮她翻琴谱，要不然就是当她的模特儿让她画画，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累到脚软。」他之所以能养成耐心和恒心，母亲的「锻链」可说厥功至伟。

「好想看你妈妈帮你画的图喔！」她可以想象，他小时候一定是个小帅哥，气质和外表均优。

「很可惜，已经烧掉了……」当年在母亲灵前，父亲烧了许多纪念品，邱胜翊原本想留下一些，但父亲像疯了一样，连母亲的衣物都烧得精光，幸好他保存了几张照片，才不至于忘了母亲的模样。

吴映洁失望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爸不想睹物思人，所以我妈的遗物差不多都烧掉了，只有一些相本还放在仓库里。」他明白，父亲是爱之深、怨之极，因为母亲离开得太早，父亲抱怨老天不公平，只有在喝醉酒时，才会泪流满面。

对于那样深刻的爱情，邱胜翊无法想象也不曾体验，他只知道，没什么比生存更重要，即使失去家人或爱人，一样要替明天的三餐打拚。这些年来，父亲的事业每下愈况，爷爷则是健康越来越差，他是唯一能提振家道的希望，为此他对自己非常严格，若达不到目标，他对不起整个家。

原本以为事业有成后才会谈感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也没料到会这么早交女朋友。不过说真的，他非常庆幸能遇见她，她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放松的人，也认定了她将是他的终生伴侣，如果没有这份感情支撑着，他活着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快乐。

她喉头一紧，握紧他的手，笨拙地安慰：「你……你不要太难过。」

「我不难过，反正习惯了。」从十三岁那年，他告别了天真的童年，早就习惯人情冷暖，也懂得和现实妥协，总之他会尽力做自己能做的，至于其他的，就交给上天安排吧。

她轻轻抱住他，深吸口气承诺道：「我会努力让你快乐，我一定会。」

不管他承受着多少忧愁，她都想替他分担，她要的不只是单向的爱情，她也可以宠他、疼他，只要她做得到，她愿意付出一切。

他全身一阵颤抖，视线忽然朦胧了，她对他无条件地接受，甚至想拥抱他的痛苦，于是他知道，她是他唯一拥有的美好，如果错过这份真诚的爱，他会后悔一辈子。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也要谢谢你，让我在你身边。」她笑了，如同一朵沈睡已久的花，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微风吹过树梢，吹在两人的耳边，像是温柔的低语，诉说着彼此的心情。在这一刻他们相信，时光也无法改变，现实也无法摧毁，就让年少的爱情永远停留。

十二月中，一个周日的午后，邱胜翊打开家门说：「爷爷，我回来了。」

「喔，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早……」邱逸松的声音忽地停下，因为他发现孙子身后有个女孩，长长的黑发、圆圆的大眼、温婉的微笑，唉呀，莫非孙子交女朋友了？

邱胜翊一开口就说：「这位是吴映洁，我女朋友，这位是我爷爷。」

原本他以为要到三十岁左右，才会带女友回家给爷爷看，但万一爷爷到时候不在了，他会恨死自己，还是提早一点比较妥当。星期天，看护放假，父亲出差去，他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先让爷爷和女友认识彼此。

听到男友这么介绍，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吴映洁仍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他们真的在交往，光是这个事实有时就让她呼吸困难，开心到想哭呢。

「欢迎！」邱逸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惜他还是坐在轮椅上，但声音变得中气十足，笑容满面地说：「你就是小洁？我常听胜翊提起你，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邱爷爷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是一点心意。」吴映洁鞠躬招呼，她准备了礼物，是爸妈交代的，第一次到男友家不可失礼。

邱爷爷看起来很有威严，虽然中风影响了行动，岁月也削弱了他的精神，但看得出来，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大人物，她听邱胜翊说过，邱爷爷当初可是名流权贵，难怪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别这么客气，我想见你很久了，你现在跟胜翊念同一间学校，两个人要互相照顾，知道吗？」看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未来就有了希望，如果可能，邱逸松真想多活几年，看他们步入礼堂，生几个娃娃。

「嗯，我会的。」如果是在三年前跟邱爷爷碰面，吴映洁可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但现在她有男友的鼓励加持，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大家喝点东西再聊吧。」邱胜翊端来三杯热茶，坐到女友和祖父之间，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品尝点心，都是吴恒宇和吴映洁合力做的。

「老是吃你们家送的东西，真是过意不去。」从这些食物中，邱逸松能体会到吴家人的温暖，这三年来，孙子从吴家带回的水果、点心、家常菜，多到几乎可以开一家餐厅了。

吴映洁的回答让他更开心。「爷爷喜欢的话，下次我买些菜，来家里煮饭。」

「很好、很好。」邱逸松笑得差点流下眼泪，孙子能交到这个女朋友真是太好了，乖巧又温柔，活到这把年纪了，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享受，只希望儿孙平安健康。

拿出邱胜翊儿时的相本，回忆悄悄浮现，邱逸松说得起劲，吴映洁听得入迷，尤其是看到年轻时邱爸爸和邱妈妈的照片，他们真是郎才女貌，有如王子和公主，可惜最后是个遗憾的结局。

「爷爷，你该睡午觉了。」午后两点，邱胜翊提醒道。

原本这时候是邱逸松的午休时间，今天他心情太好，一点睡意都没有，不过幸好他脑子还转得动，想到应该让年轻人独处一下，因此他故意打了个呵欠说：「好，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午睡了。」

「爷爷午安。」吴映洁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我睡觉都睡得很熟，你们不用怕吵到我，到处走走看看。」邱逸松拿遥控器操作轮椅，缓缓转回卧房。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孙子交女朋友了，还带回家来给他看，就算老天要他就此长眠，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等爷爷的房门关上了，邱胜翊牵起女友的手。「走，去我房间。」

「好！」她多么期待这一刻，她就要走进男友的房间了，天啊，她今晚可能作梦都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