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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七天(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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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七天(翊洁)

小说简介

倒楣鬼吴映洁一生厄运连连,唯有自立自强、努力求生。

好不容易她也活到了二十七岁,熬成专业摄影师,

没想到一场台风又让她几乎惨遭落石击毙。这应该已是衰到谷底了吧,

不然老天还想怎么虐待她?不料生命果然是倒吃甘蔗,苦尽才会甘来,

命运之神竟藉著台风赏给她一段假期、一个奇妙的男人。

难得有这大好机会,不谈场恋爱未免太可惜,只是人人都会有痛苦回忆,

而阴影往往挥之不去,这个叫邱胜翊的男人自然也不例外……风雨过后可有彩虹?

彩虹的那一端可是天堂?他们短短七天的恋情是否能改变什么?爱情是不是能为他打开生命的另一章?

吴映洁真的好想知道答案,即使那要用心碎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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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第一天九月十一日周日

看着眼前的落石,方映洁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苏花公路上,台风天里的一阵大塞车,交通停顿了四、五十分钟,好不容易开始牛步行进,她前方的车都顺利通过了石桥,轮到她可以起步时,她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才延迟了半分钟,后面的车就按了好几次喇叭。

「叭什么叭?只有你有喇叭啊?」她恨恨地骂了一句。

此时,彷佛要呼应那喇叭的刺耳噪音,突然「轰隆!轰隆!」的声响大作,一时间宛如地动天摇,一块比她车子大了两倍的石头就落在眼前了。

她惊呼一声,还好车子没发动成功,否则自己现在一定惨不忍睹。

惊慌之后是愤怒的感觉,可恶,老天到底想对她怎样?三天前她才和男友分手,感冒一个礼拜了还没好,卖命来到花莲替杂志社拍照,就偏偏给她碰到十年难见的超级台风。

现在老天赏她这块落石,是不是想告诉她,倒楣的程度可以更惨一点,最好打破人类纪录!

撑起伞,她走出车外一看究竟。哇!真的是座像陨石一样的路障,壮观毙了!事到如今怨叹也没用,干脆拿相机出来拍照,做个人生里程碑好了。

她还没走近那落石,突然有一双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后拉扯──

「妳想找死是不是?」这声音好像她死去的老爸,凶悍得让她全身僵硬。

被拉着跑了几十步,远离了那块巨大落石后,她才被粗鲁地转过身,眼前是一个满脸胡子的高大男子,只见他继续咆哮道:「万一还有落石掉下来怎么办?妳这么想死,我可懒得替妳收尸!」

面对如此危险动物,方映洁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直觉地把雨伞撑高,免得他一直淋雨。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们现在可是在同一把伞下,既然有缘就别那么凶,行不行?

危险动物的感应力似乎特别灵,接着果然就有落石块纷纷落下,有大有小、来势汹汹,把两人吓了一跳,不过映洁认为都是这人的嗓门太大,才会引发这些土石下坠。

男人抬头一看,突然抓住映洁大叫:「快跑!」

他把她的伞丢到一边,豆大的雨水便落到他们身上,痛得很,她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他扯着,大步跑开原地。

两人在风雨中跑了将近五百公尺,他才拉住她停下脚步,映洁回头一看,脚差点软了,原来他们刚刚跑过的道路已变成一片山坡,两人的车子都被掩埋在层层泥沙土块之下。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除此之外,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超级台风似乎对台湾这座宝岛情有独钟,大展神威、流连不去,害她现在被困在苏花公路上,雨水浸湿了全身,贷款还没付完的车子被土石掩埋了,身旁又是一个凶巴巴的男人,她真想问老天,到底够了没啊?

那男人不理她,从外套拿出手机,拨了号──

「喂,是信用卡急救部吗?我的卡号是1324520,叫殷胜翊。现在我人在苏花公路上,往苏澳二十公里处。这里严重山崩,我的车子被砂石掩埋了,请替我联络警方及拖吊队,尽快派人到这里来接我,顺便带几件……」

话说到这里,他对着听筒咒骂了一声:「Shit!」原来是电池没电了。

要不是台北有成堆的工作等着他,他也不用在这种鬼天气里上路,还碰上一个不知死活的笨女人,瞧她先前兴趣盎然地盯着落石,彷佛想拍照留念似的,显然天真有余理智不足。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仍睁着那双好奇大眼。

「还能怎么办?等人来救援吧。」殷胜翊冷冷看她一眼,是个美女,但在他心中等同花瓶。

他观察四周状况,确定没有再度山崩的迹象,便背靠山壁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此时此刻,最佳应对之道就是储存体力、等待救兵。

映洁好不容易接受了这突来的情况,看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也不想自讨没趣,便在离他稍远处坐下,愣愣地看着这雨中的山景。

如果能拍下这难得景色就好了,但她所有的摄影器材都在车里,还有证件、信用卡、存折、现金、记事簿、房门磁卡……天啊,她已经不敢再想还有什么了!

雨水狂吻着她的肌肤,寒意加重,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谁教她每次感冒都拖得有够久,而且正巧从昨晚开始发烧呢?现在可好,她只穿着一件T恤和短裤,救援的人再不赶来,恐怕她会先冻死在这里。

所谓祸不单行、红颜薄命,正是她整个人生的写照呀!

「喂!妳过来!」殷胜翊早发现她不断发抖,现在又咳嗽不停,心下不禁一沈。看来他遇到的不只有台风、落石、车毁,还有一个迟钝又重病的女人。只怕她才是最难应付的一关。

光凭她那双修长美腿,他就能判断,她绝对是红颜祸水,而他不碰女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于他的命令,映洁听若未闻,一来是他凶神恶煞的,之前狂按她喇叭,二来是她头晕昏沈,也没力气走过去。

只听得他又咒骂了一声,便自己坐到她旁边来,拿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原来那是件防水的皮夹克,可以让她保暖一点。

映洁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心下一阵温热,想说声谢谢却又梗在喉中。仔细一瞧,他脸上除了粗黑大胡子,还有一双充满灵性的眼,说不定大猩猩也通人性呢!

他无意中摸到她的额头,惊叫:「妈的,这么烫!」再摸摸她的脸、颈和手,温度全都高得不寻常。

「我每次感冒都要很久才会好……」她虚弱地笑笑,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这下他可知道她不好惹了吧?

「啧!」犹豫了一下,他把她揽到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头则靠着他胸前。「麻烦的女人!」

他的良知让他无法见死不救,即使她是个烫手山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感觉到他的体温传来,她发颤的身体瞬时得到慰藉。他的举动让她出乎意料,却又无法抗拒。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虽然长相粗野了点、口气欠扁了些,她也不能因此否定他的善良,钟楼怪人不也很善良吗?呵呵……她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玩。

只是,雨怎么彷佛一直下不停的样子?头痛也好像永远清醒不过来似的?

「喂!妳不会就这样死了吧?」他忽然乌鸦嘴地问。

哼!映洁白了他一眼,最好她就死在这里,让这只大猩猩抱着一个死女人,枯坐数天等人救援。这副想象中的景象让她又发笑了,却化成一阵剧烈咳嗽。

殷胜翊轻拍了拍她的背,用大手摩擦她的手臂和肩膀,让她能好过一些。

傻女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咳嗽?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的话,他也只能说佩服了。但无论如何,他可不想抱着一具尸体。傻瓜也是有活下去的权利,他决定替她保留到送进医院为止。

映洁头晕得两眼昏花,软绵绵地任他摆布,明明在发烧,却又冷得彻骨,直觉性地向他偎紧。

这不是嫌弃挑剔的时候,他人再怎么凶恶,胡子再怎么粗刺,她都得忍下来,毕竟她才二十七岁,还想多活些时候呢!

凄风苦雨,雷声隆隆,恍若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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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想起圣经里那些最后审判的描述,确实是山崩土裂,风云变色,像现在一样。大自然的力量太伟大,他们这两个在生死边绿挣扎的人类显得无助极了。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如果真的要死,她不希望临死时,连身边的人都是个陌生人。

若非时间背景不太适合,他会以为她在向他搭讪,这女人有张颇受老天眷顾的脸,五官精致、嘴唇微翘,彷佛只要她一出手,男人都躲不开她撒的网。

他皱起眉,犹豫一下才说:「邱胜翊,邱商,松柏,步步高升。」

非常简洁有力的回答,她想。

「邱先生,我叫吴映洁,方是方法的方,可是可爱的可,卿是卿卿我我。」

他看起来并不关心她的名字,但还是点了头。

「如果……我没办法回去,麻烦你帮我跟我的朋友爱荷说,我的猫就请她照顾了,但我还没给牠取名字呢,你帮我想想该叫什么好?」她脑中一片昏沈,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妳发烧得很厉害,最好别再说话了。」他对这话题毫无兴趣,也不认为有讨论的必要,现在他只想尽快送她就医,不光是身体要检查,脑袋也需要。

映洁却不这么想,讨厌,她都快客死在这异乡了,他还敢限制她不能说话!

「不,我一定要想出牠的名字,不然……太对不起牠了。我想想看……叫Dolly好吗?你有没有看过『Hello  Dolly!』这出音乐剧?Dolly是一个热心的媒人,大半生都忙着帮别人凑成对,还好……她也给自己找到了很棒的对象……大学的时候,我就担任这部戏的摄影师哦!大家都是第一次演舞台剧,笨手笨脚的,可是很好玩耶!」她一闭上眼,彷佛就可以听见当时的掌声和欢呼。

他不带感情地说:「好,就叫Dolly吧。」如果这能让她闭嘴,他没有理由不赞成。

「可是牠是公猫耶!应该取一个雄壮的名字是不是?干脆叫……牠邱胜翊好了。牠的毛就跟你的胡子差不多,好想拔一根起来!」她抓抓他的胡须,但没有力气拔下来,只是倒在他怀中吃吃地笑。

他摇摇头,拿她没办法,随便她的小手对他轻薄。他一向认为女人是任性的生物,漂亮的女人尤其如此。救她可以说是出于良心,听她说话却没有必要,他最好谨守在界线内。

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冰冷的水珠顺着映洁的颈项流下,她觉得自己正逐渐失去体温,连带着神智也没剩下多少了。

「邱先生,临死前你有什么愿望?」

他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没有,妳呢?」

「我希望下辈子当一颗流星。」

「什么?」他无法掩饰惊讶,这女人是不是烧坏脑袋了?或者她只有三岁的智商?虽然她的身材容貌一点都不像……

「流星啊!」她说得理所当然。「如果……我是一颗流星,就会有人对着我许愿,我就是带给他们希望的使者,不是很棒吗?像我自己现在毫无希望,如果能变成一个让人许愿的希望,那多好啊……每次去垦丁,大伙儿平均十秒就看到一颗流星,只有我一次也没看到,唉……」

「妳发烧得太严重了。」他只下了这个结语,正常人不会在台风天里还在想什么流星的事。

「才不呢,这是我所发过最严肃的誓言。」

「由此可见妳其他誓言的严肃性。」他不禁冷笑,女人除了任性,还爱胡乱发誓,以前他不就已受过教训了?

「哼!」这只大猩猩,简直毫无人性!

映洁转过头去,心中暗暗希望,如果真的能实现,她决定把她的愿望改为一颗大石头,现在落下来把他的冷笑砸碎,就算要她陪葬也无所谓。

老天爷真要她死在这个地方吗?既不是凄美的殉情,也不是轰轰烈烈的牺牲,实在是一种无趣又痛苦的死法。身边没有王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一只不懂情趣的大猩猩,她这次可真是倒楣到家了!

像是过了几千几万年后,信用卡急救部的救护人员才姗姗来迟,还有借口呢。

「台风天嘛~~到处都有顾客发生意外,人手不够,所以就晚些来啦!拖吊队也是这样啊,忙得要命,他们说晚点再来拖车。」

邱胜翊也不和他们辩解什么,横抱起吴映洁便走上小货车,她轻盈得像只小猫,却是只落水猫,说不定随时会挂掉,但他还不想看她升天,白费了他救她的一番力气。

他将全身发抖的她放到长椅上,拿了几条毛毯给她盖上,说:「想活命的话,就把湿衣服脱掉,全、部脱掉。」

他特别强调最后一句话,然后便转过身去,看着前方。

映洁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最好听话。她收拾起残余的力气,便在毛毯下把冷湿的衣服脱掉,包括内衣裤在内。

司机总算开动车子了,他们离山崩现场越来越远。再见了,她的宝贝爱车、她的谋生工具、她的钱包证件,但愿能早日再相逢呀。

「好了吗?」邱胜翊问。

「好了。」她把湿衣服放到椅下。

他这才转过来,找了个塑胶袋帮她把衣服装好,她有点羞涩起来,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粉红色的内衣,还好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躺好。」他用毯子把她盖得密不通风,只剩下头露出来。

他摸一下她的额头,仍然烫得不象话,他皱起眉,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送我们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要规模大一点的。」

「可能要走好一段路喔!路况不好,我尽量赶快。」司机也不想把活人载成死人,立刻加速前进。

「麻烦开暖气,开到最大。」邱胜翊又下了个指令。

哇,他的言行就像是医生,说不定他真是个医生呢。映洁默默想着。

邱胜翊抓起干毛巾,命令她:「转过身去。」

映洁乖乖做了,却没想到他是要替她擦干头发,虽然力道大了一点,动作还算挺轻柔的。

她咬一咬唇,这才想到邱胜翊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她早就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就算逃过了那一劫,只怕也要冻死在冷雨之中。虽然他的嘴巴坏了点、态度酷了点,她确定他是个好人,难得一见。

「没事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他边擦边抱怨,女人为何不能跟男人一样,剪个俐落清爽的平头就好啦!长发除了勾引人还能有啥用?

「算我对不起你行了吧?」她不想辩论,这次看在他「刀子口、豆腐心」的分上,让他好了。

帮她擦完头发之后,邱胜翊才开始料理自己一身的雨水,看着他用同一条毛巾擦头发,她不禁有种奇特的感觉。但当他旁若无人地脱下衬衫,露出健壮的胸膛,她便立刻闭上眼,不敢再多看。

两人都裹上了毛毯,不同的是她全身赤裸而发着抖,而他还穿着卡其长裤,一副没事的样子,因为他没感冒,体力也好,没有失温的问题。

「手给我。」他忽然转头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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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她迟疑地伸出手,难不成他会看手相?要告诉她说,她这辈子注定多灾多难?那她早就知道啦!

谁知他是握住她的双手搓揉,还皱起眉头说:「这么冰?妳确定妳还活着?」

问题荒谬,但他表情严肃,让她忍不住笑了。「也许我的手不知道我还活着,它们现在跟我的心脏失联了。」

大难不死,还能有幽默感,他该对她另眼相看,这女人虽然有点傻气,却不只是漂亮花瓶。

经过他反复搓揉,她的双手终于有些回温,血液流通后还产生刺痛感,彷佛被电到一样,而他的手又粗又大,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心。

「好了,可以了……」她不想继续被电下去,该是自己发电的时候了。

邱胜翊看向窗外,他们仍在蜿蜒山路上。台风造成多处路段坍方,到医院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这时他应该尽量让她温暖,否则说不定她随时会昏倒。

瞧她那瑟缩怕冷的模样,彷佛他以前捡过的小猫小狗,他实在无法放任不管,既然捡都捡到了,至少得让她好好活下去。因此他又提出要求──

「脚给我。」

「耶?」映洁更讶异了,除了看手相之外也有看脚相的吗?

他毫不客气,从毛毯下拉出她的双脚,一碰就低声骂道:「怎么搞的?妳是冰做的吗?」

「我上辈子可能是雪人吧!」平常就手脚冰凉的她,这时候更是冷得发颤。

这回他不用大手替她搓揉,而是把她的脚放到他的胸腹间,让她直接汲取他的温度,他可不想看她被截肢,小猫小狗万一少了脚,要怎么跳跃奔跑呢?

「你不用这么做的……」她吓了一大跳,他的肌肉结实、体温如火,烧痛了她原本失去知觉的双脚,一阵一阵的好刺好麻。

「我比妳更知道该怎么做,妳最好搞清楚。」他的口气不怎么好,举动却是贴心的,继续「让渡」温暖给她,彷佛武侠小说中传送内功的情节,她一时还承受不起,咬牙忍耐。

除此之外,他的大手也在她的小腿上按摩,促进血液流动,这已算是肌肤相亲,但他没有什么歪念头,此时此刻只要能救她,他绝对尽力而为。

映洁眼眶泛红,一方面是因为冰和热的交替,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温柔,瞧他那么认真替她取暖,传送而来的不只是温度,还有感动。

救命大恩难以回报,若在古代,她可能要以身相许了。

终于医院到了,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又要顾及身上的毛毯,很不方便,邱胜翊脸上毫无表情,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下了车走进医院。

幸好有他在。她不只一次这么想。她不是每天都会碰到救命恩人,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得自立自强,少有机会倚偎在人家怀里,做个虚弱的娇娇女。

「所有费用由银行转付,把帐单寄到我家。」他对信用卡办事人员交代了一声,便转身抱她走进急诊室。

护士给映洁换上了病人的制服,让她躺在床上接受医生诊疗。

映洁觉得自己像个小婴儿似的,任人随意摆布,又无力又昏眩,几乎想掉下泪来,但一看到邱胜翊那张棺材脸,她又觉得无论如何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软弱,这是种没来由的倔强,常出现在她对一切失去希望的时候。

打过了针,服下药,她看着点滴瓶中的药水一滴滴落下,和窗外的雨慢慢有了一致的速率,这时她已产生了睡意。

邱胜翊站在病床不远处的窗口,一双眼不时转到映洁身上,注意她是否有不舒服的状况。

其实,他已经送她到医院了,只要交给医生和护士照顾,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留下,应该可以一走了之了吧?只是很奇妙的,他居然还不想走,想确认她真的没事,这还能以良知来做解释吗?

打开窗,点起一根烟,他默默吸了几口,听风吹过耳边,或许能告诉他一些什么。

映洁无法多想什么,因为浓浓的睡意已将她紧密包围,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对那头大猩猩说声谢谢,希望他听得懂人话才好……

正文 第二章

第二天九月十二日周一

从夜晚到清晨、清晨到中午,邱胜翊一直守在病床旁,只有在想抽烟的时候,才走到窗边。

他用力捻熄香烟,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些事?真是怪了,那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麻烦,为什么他会不假思索的救了她?

还有,为什么他要替她送洗湿透的衣服,拿出那套内衣时还要忍受老板打趣的眼光?为什么他要找到标签记住尺寸,到女装部购买她的衣服和内衣裤?为什么他不能如期回到台北,却必须待在这沈闷的医院等她醒来?就算他再好心,也不用送佛送上西天吧?

不可否认,她是个好看的女人,还有种奇妙的魅力,身为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会受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女人!他生命中最难解的问题,最好再也不要沾惹上,否则会死得很难看的。

等她醒了,确定没事了,他就要转身大步离开,没错,这才是他该做的。

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来花莲一个礼拜了,他待在学长的牧场帮忙,学长不断邀请他留下,而他也认真考虑着,却一时放不下台北的工作,就像眼前的情况,进退维谷,动弹不了。

外头大风大雨的,他在室内来回踱步,像只烦躁的困兽。一转头,却发现那女人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他便走近病床去。

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他原本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才发现是如此深邃,有如宇宙中的黑暗与星辰,对比得恰如其分。

忽然间他想通了一件事,她的魅力不只在于美腿、俏脸,更在于这双若有所思的眼眸,时而孩子般的稚气,时而女性化的娇柔,教人一看就通往心坎某个柔软的地方。

「妳总算醒了。」赶在他想打醒自己之前。

「你……你是谁?」她皱眉问道。

怎么,发个烧就会丧失记忆吗?他没倒楣到这种程度吧?「我是谁?我就是那个救了妳的倒楣鬼!」还莫名其妙做了一堆没做过的事,全拜她所赐。

她惊呼一声。「可是,你的胡子?」她记得他是只毛茸茸的危险动物呀!

他摸摸下颚,不过是刮了胡子,换了衣服,这笨女人就认不出他是谁,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他在牧场上的生活,等于是远离了文明都市,连镜子都没得照,又忘了带他惯用的刮胡刀,干脆就任胡子随意生长。昨天他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才发现模样挺吓人的,索性刮了胡子,这样周围的人就不会瞪大眼睛对着他瞧了。

「反正我就是在妳车后面的那个驾驶人,别怀疑了。」

「嗯……还满好看的。」映洁的说法很保留,事实上她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从大猩猩变成帅哥,上苍造化让人惊叹。

他有着挺直的鼻、薄厚适中的唇、线条男性化的脸庞,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彷佛黑玉藏在其中,随着光线变化而展露不同色彩。

「看什么看?有力气的话,就换上衣服吧,我们得走了!」他不小心竟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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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她赶紧收回视线,看帅哥看到发呆很丢脸的。

「火车站!妳走妳的,我走我的,最好不同方向!」因为对自己感到恼怒,他嗓门连带提高了起来,直往门口走,还重重关上了门。

怪了,他不是决定等她醒来就要闪人了?怎么一开口却说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莫非是台风造成潮汐变化,潮汐变化又影响地球磁场,而地球磁场干扰了他的脑波?

对,绝对是这样没错!否则教他如何说服自己?一切都太荒唐了!

「凶什么凶?最好和我老爸一样早点中风而死!」在邱胜翊走出门后,映洁才低声骂道。

她不情愿地打开纸袋,虽然讨厌他的施舍,却不得不换下身上的病人制服。她最讨厌制式化的东西了,丑得让她沮丧。

但一看到那衣服,她却呆住了。那是一件仿旗袍式的连身裙,银色的丝质布料,绣有粉白色花草,侧边开衩到膝盖上十五公分。

她曾经在百货公司看过类似的款式,也试穿过了,但因为它的高价位而忍住不买。谁想得到那大猩猩竟会有眼光买来给她?

不,不是大猩猩了。他把胡子刮干净后,倒是个很有味道、很富英气的男人。

连身裙之外,还有一套内衣裤,都是银白色的,内衣确实是她的尺寸,内裤正是她喜欢的蕾丝花边,低腰高衩。

这辈子还没有别的男人替她买过内衣裤呢,第一次竟然就买得这么合她意!现在她穿起这些贴身衣物,想起这是他亲手挑选的,不禁升起一种暧昧的感觉。

穿上内衣后,再套上连身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绾起了一个髻,虽然病容苍白,也没上妆,居然很是满意。

还是该感谢他的,即使他的礼貌不及格、态度有够差,但比起一些光说不练的男人,他算是行动派的,做到最细微处,却没有半点自夸。

想到以前那几个男友,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贴心,她该好好检讨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突然有点羞答答地,小声说:「请进。」

邱胜翊一进了门就想骂人,骂那售货小姐!

他明明说他要的是一件简单朴素的衣服,当售货小姐拿给他这件时,他只瞄了一眼,看颜色满清爽的,又是长裙,比她原本的超级短裤加无袖T恤好多了,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可是售货小姐没说这衣服又紧身又开高衩,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他最不想要的!

还有,这女人的脸上干么那么似笑非笑的,他可不是那种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青少年!虽然她的模样足以让男人犯罪,但他早过了那个年龄,绝对不会随便被点燃。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件衣服。」映洁甜甜地说。

这岂不是废话!所有的女人当然都喜欢新衣服,特别是当她们穿起来像是蛇的苹果那般诱人。

「咳,这只是小事而已。」他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女人的煽动性太强,他千万得当心,蠢蛋做一次就很够了,他绝对不允许历史重演。

「你觉得好看吗?」她转了一圈。

天,更加废话!女人明知道自己有多超出「好看」这个形容词,但仍坚持要男人锦上添花一番。

「好看。」除此之外,他绝不会多说。

她含羞带怯地说:「谢谢!」

看她微笑成那模样,彷佛他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似的,女人真蠢,但是男人更蠢……至少目前他就觉得自己蠢毙了。

「咳,」快快收心敛神、回归正题吧!「刚才我和警方搜寻队通过电话,他们说因为台风造成太多灾难,救人为第一要务,妳和我的车大概都要等到一星期以后才能拖吊。」

没了车,日子还是要过,幸好他的手机和皮夹都放在身上,他得快回台北工作,只要确认这女人没问题了,他就得迅速离开,否则他有种难以脱身的预感……

「啊?天呀!」她颓然坐下,神色沮丧。「我的摄影器材都在车里,还有手机、证件、信用卡、现金、记事簿、房门磁卡,我怎么回台北呢?」

「我也要回台北,我可以帮妳出车票钱。」反正他都已经出了医药费、干洗费和置装费,只要能送走这个女人,那不算什么。

「哦,真谢谢你,我会还你钱的。可是……我没有房门磁卡就不能进门了。」

「找个锁匠来。」他还没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心想送她回台北以后应该就了无瓜葛,管她多诱人、多特别,都不关他的事。

「我自己一个人住,那大楼都是用磁卡刷门的,普通锁匠没办法打开。」

「重新申请一张要多久?」

「一星期。」她几乎是叹息着说。

「那妳只好去住朋友家了。」他点起一根烟,这是他思索的习惯,不过得站离她远一点,这也好,免得忍不住欣赏她的美。

「我的记事本在车子里,电脑在家里。现在没有记事本、没有电脑,朋友的电话我一个也不记得。」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有时她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会忘记。

「认不认识邻居?」他继续想办法,并非为了她,而是为自己,万一她无处可去,他不就得负责到底……怪了,他怎会有这种想法?

「我刚搬进去三天,一个也不认识。」

「住饭店好了。」

「没有身分证明就不能住饭店,只能住那种很可怕的小旅馆。」万一有针孔摄影机拍下她洗澡的画面,她不就成了偷拍光碟的女优?不,她不想出这种锋头啊……

「妳爸妈呢?」他开始有点不安,这该不会是天意吧?注定他们要继续「黏」下去?

「我爸早去世了,我妈改嫁到台南,算了,与其去住她那里,我还不如流浪街头。」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母亲,血缘这种东西对她毫无意义。

「妳总有个男朋友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不像刻意刺探。

她仰天长叹,几乎要被衰运击倒。「没有了,我来花莲照相前一天跟他分手的,时机抓得刚刚好。更惨的是,现在杂志社老板一定要把我杀了,因为我的底片都在车里,这下交不出东西了。」

她在这家杂志社待了三年,是最久的工作纪录,如果因此被炒鱿鱼,之前的努力全泡汤了,她还常偷偷幻想能升上组长呢!

邱胜翊向天翻个白眼,说:「妳可真倒楣!」

「关于这点,我早就很清楚了。」映洁强打起精神,微笑说:「请你带我坐车回台北,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谢谢。」

「真有这么简单就能解决?」

他生平没看过这么奇特的女人,眼前可说是槽透了的情况,为何她还能有那种神采、那种毅力?不自觉的,他更难移开视线了,那是一种生命力的光芒,将他牢牢吸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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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她耸个肩反问。

想她吴映洁生平最习惯的就是倒楣,不自图振作,难道要对他哀泣?

对啊,不然呢?他也这样问自己,莫非他要收容她?又不是疯了!最后,他只吐了一口烟,说:「我去办出院手续。」便转身离去。

没想到,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缠绕在心中徘徊不去,他居然就此放不下她……

邱胜翊走出门后,一位还像是学生的护士小姐走进来,她端进了餐点,一脸笑嘻嘻地,映洁却搞不懂她在傻笑什么。

「妳今天好一点了吗?」护士换上一瓶新的点滴。

「嗯,谢谢。」映洁歪着头抬起左脸,让护士拿耳温枪「扫射」一下。

「体温下降了,还是有点微烧。」护士对她看东看西的。「新衣服啊?」

映洁点点头,没答腔,护士又问:「他买给妳的?」

「嗯……没错。」虽然没有必要,映洁在心中加了这句……却让她乱感动的。

护士一脸艳羡地说:「好棒哦,真漂亮。」说着还轻轻摸了一下那件白色旗袍。

「谢谢。」这么受人羡慕,映洁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妳未婚夫对妳好好哦,我们都感动得要命。」

咦,映洁愣了一会儿,这怎么回事?她何时订婚了自己都不知道?

护士小姐双手交握,颇为陶醉。「昨晚他一直守在妳身边,我来巡班两次,第一次看他站在窗边抽烟,第二次看他坐在床边望着妳。他都不说话,酷酷的,对妳却是那么关心,他刮掉胡子以后,又是那么帅气……叼着一根烟,整个人显得那么忧郁……」

这小女孩显然是进入暗恋第一期的状态了,很久以前,映洁也曾在镜子里看过自己这种表情。

护士闭上眼叹息了一声,才略显尴尬地恢复镇定说:「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对不对?」

映洁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只好微笑带过。

「如果将来我也有这种对象,那我就……」消失的话语中藏着无穷想象。

「有一天,妳总会遇到自己理想的另一半。」映洁愿意对每个人付出这样的祝福,虽然她自己也很需要。遗憾的是,从她的初恋以来,常常不是为了对方有多可爱,而是因为太想爱人、太想被爱,才会一再投入爱情漩涡。

护士小姐甜甜地笑了,任何人都喜欢这种祝福,不管实不实际。

这时,邱胜翊推门进来,护士小姐一下子就红了脸,嗫嚅地说:「啊,妳未婚夫来了,我……等会儿再来收餐盘。」她跳着离开,不,几乎是飞着,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祝你们永浴爱河!」

邱胜翊的脸立即僵起来,吴映洁向他挑挑眉,沈默地询问。

「这家医院的住院手续麻烦得要命,那只是权宜之计。」这的确是事实,但为何他说起来理不直气不壮,就是被染上了那么一点暧昧的颜色。

「喔!」映洁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却在室内走来走去,似乎沈不住气,又转过来说:「妳不要多想,这根本不代表什么!」

「我应该想到什么吗?」她故作无辜状,心中却在暗笑,这男人害羞起来真可爱!

「妳……吃妳的饭!」

他说这话的口气简直像是在对狗说的!这一来,她的脾气也被点燃了,汤匙随手一丢。「偏偏不吃又怎么样?」

他倒是一惊,不相信她会反驳似的。「什么?妳不吃?」

她不吃饭怎么行?都已经生病了还不多补充营养?万一她一直没好起来,他不就得一直被她黏着?不不,好人不必做到那地步,可他偏偏甩不开那想法。

「没错,不要怀疑你的耳朵!」她把餐盘放到桌上,头一转不理他。

「吃饭。」他两步就走到桌前,挖了一汤匙蒸蛋,递到她面前。映洁给他的反应则是皱起鼻子吐舌头。

她多样的表情让他惊讶,是否每个女人都有一千张面具?若继续跟她相处下去,他能看到多少种面容?哪个才是最真实的她?他发现自己相当好奇。

「不吃我就不带妳回台北。」他试着用胁迫法,看她有多倔。

她深受威胁,致命威胁,但比起倔强,她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要走就走!」

「果然是个麻烦!」他像在对自己说话,还摇了摇头。

她在内心冷哼。「那你干么自找麻烦?」

他没有答案,静了一会儿,两人瞪着对方,不知怎么搞的,他深沈的眼眸里居然出现了笑意--

「妳怎么气得脸都红了?真像小孩子。」

她的肌肤白嫩若雪,染上粉红更是好看,他得强忍住冲动,才能不伸手去抚摸。

映洁当然否认了。「哪……哪有?」

这下他嘴角也出现了微笑,改用温和的语气说:「妳感冒了,要多吃东西才会恢复精神,光靠打点滴是不够的,来,嘴巴张开。」

既然他都对外宣称是她的未婚夫了,就哄哄她、劝劝她又有何妨?昨天在车上,他不也替她暖手、暖脚了?要救她就得救得彻底,被他照顾的小猫小狗,哪只不是健健康康的?

竟然来这招软的!映洁讶异地瞧瞧他,他眼中是一片诚实的关心。这教她反而有些惭愧,再怎么样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恩未报,她还要求人家温柔体贴、绅士斯文,确实是过分了。

吞下了那口蒸蛋,她就说:「我自己吃吧。」

他笑了笑,又喂她两口,才把汤匙交给她,自己走到窗口去。

映洁看他又点起烟,突然明白他为何要在打开的窗口抽烟,因为他不想污染了她的肺。

而这样看着他站立的侧影,一手放在口袋里,一手拿着烟,眼光眺向远方,若有所思。映洁陡然可以了解那护士小姐的心情,这时候的他……真的很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

他们搭的是晚上七点十分的火车,因为台风天交通受阻,其他运输工具几乎都停摆了,这班火车也是他们等了很久才开出的。

邱胜翊买了一些热食,自他们上车后便交给她,此外,他还提着一袋干洗过的衣服,那是她的衣服和内衣,准备到了台北再交给她。

吴映洁又累又倦,根本没有胃口,道谢过后就一直捧着那大纸杯,却动也不动,只是倚着窗,看那雨水滴滴答答,想及一生的许多画面,发起了愣。

不管是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她常爱幻想这是回家的路程,只是究竟她的家在哪里?她真能好运到拥有一个家吗?有谁会等她回家?她又能等谁回家?或者两人一起牵着手回家?

「喂。」邱胜翊的声音打断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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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的呼唤,她只懒懒地点个头,雨天总让她有点失神。

「喂,吃饭。」他扳回她的肩膀,发觉她的骨架纤细,只怕台风一吹就要吹跑了,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至少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车程上,让他好好照顾她吧。

「我不想吃。」她老实回答。这男人干么老催促别人吃饭?真像个医生!而她讨厌医生。

「妳最好自己乖乖地吃,否则等一下我就亲自喂妳吃。」对小孩子就得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而生病的人都是小孩子。

映洁回瞪着他,很好笑地发现自己还有发火的力气,她挑衅道:「喂啊!」

他真的打开纸杯,瞬时热气腾腾,原来那是一碗虾菇粥,掺煮甜豆仁、玉米粒、香菇和红萝卜。不晓得他是从哪儿买来的,虾菇有补血的功用,粥品又是专门给病人吃的,瞧着人家这份心意,她也不好意思不吃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掌握了喂食的技巧,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喂着她,映洁吃得慢,又要休息,他却也没有抱怨。看她苍白的脸颊多了些红润,他觉得好极了。

等到她终于吃饱了撑着,他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从口袋里掏出药包说:「现在可以吃药了。」

这种温柔真讨人厌,因为是和粗鲁一起混合着。映洁一阵脸红,非常搞不懂他,怎么又是凶恶又是体贴的?害她都不晓得如何应付。

「谢谢。」她小声地说。

他挑起一边眉毛。「什么?」

「我说谢谢!」这种话还要人家说第二遍!

「原来我真的没听错,妳说的是谢谢?」他话中摆明着是打趣。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欠扁又善良,太矛盾了。

「知道,所以我们赶快离开彼此比较好。」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逢场作戏没关系,他可不想真的成为谁的未婚夫,那种蠢事做过一次就够。

「哼。」她撇过头去。

服过药的缘故,她的眼皮又沉重了起来,火车的转轮声像是天籁一般的催眠曲,在她耳边哄慰着她入睡,蒙蒙眬眬之间,她还没想到前程茫茫的解决之道,就陷入了深如海底的梦境。

火车到达台北已经是十点半,邱胜翊在火车刚进入地下时就醒过来,他睡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和那女人互相倚偎,害他一清醒就吓着了。

映洁的脸庞贴在他肩上,写满了脆弱与信任,柔软的身体倚在他怀里,白嫩大腿露出了一半,小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他胸前,香味若有似无,立即引起他最直接的反应。

不行、不行,她太诱人也太危险,他没兴趣再当一次傻瓜,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力量将她推开,所幸她睡得很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那位医生开的药方倒是不错。

但看到她曲线毕露的模样,他还是心神难宁,脱下外套给她盖上,眼不见为净,只是那心底的影子……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淡化吧,他想他做得到的。

「各位亲爱的旅客,我们已经抵达台北车站,要下车的旅客请依序下车……」

广播到站的声音将映洁吵醒,她一看见身上的外套,便对他微微一笑。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笑容,让他有种甜甜酸酸的感觉,而他不想将此当作习惯。

下车后,他们走出收票口,上了楼一步步踱到门口,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有种形容不出的沉重气氛。

映洁歪着头说:「呃……能不能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会把钱寄还给你。」

这女人显然脑子里少了一根筋,现在她自己都无处可去了,还说什么还不还钱?邱胜翊拒绝道:「不用了。」

「不行,我一定要还你钱的。」怎么说他们都是萍水相逢,他没义务对她好成这样,若能让她付钱抵还,就不必太挂记他的温柔,只当是有借有还、彼此扯平。

离别在即,他们非得讨论这无聊话题吗?他被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抓住,大声道:「我说不用!」

看她低下头,他立刻后悔了,他到底在凶什么鬼?怎么他的理性一碰到她就消失无踪?

正想伸出手安慰她,她却又无开口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说着便把外套脱下还给他。

他接了过来,两人一阵沈默,都等着对方先开口。良久,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窒息感,才说:「我先走了,再见!」

再僵持下去,怕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他内心的雷达已经在大响:危险!危险!

她看着一旁,故意不正视他,点了个头说:「嗯,再见。」

他转身走出了门口,脚步却奇异地无比沉重,彷佛可以感觉到她在身后默默的凝视,但他坚持要自己快跑、快逃!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

他在马路旁冒着雨拦计程车,居然十分钟不到就来了一台,看来计程车司机赶着赚台风钱,连安全都不顾了。

邱胜翊坐上车,说了地址,那司机很年轻,大概也不懂路线,便多问了几句。就在这关键的一刻,他从眼角看到她站在车站门口的踪影。

她的视线正望向远方,身体有一半淋着雨,似乎也不在意,夜风中,白色的旗袍长裙轻轻扬起。她双手环抱着肩,因为那是无袖的衣服,恐怕是冷着她了。

在雨中,她看来像一缕百合花的幽魂。

司机终于搞清楚路线后,缓缓从左方开出,邱胜翊随意往脚边一瞥,随即听见自己叫道:「停车,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抓起脚边的袋子,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再次看到他,映洁倒退了一步,整个人吓了一跳,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吗?无家可归的她,并不想再打扰他什么,也不想变成他口中那个「麻烦的女人」,尽管天地之间无处容她,她仍有那份自傲。

「忘了给妳这个,是妳的衣服,洗过了。」他把洗衣店的袋子递给她,里面还塞了五千块。

「噢,谢谢你。」她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他还记得这件小事?又为何那样深深凝视她?可知眼睛是灵魂之窗,会将别人的灵魂给勾走的。

又是一阵沈默,他终于问:「想到要去哪儿了吗?」

她摇摇头,雨水从她长发梢落下,在灯光不像钻石一样,闪烁动人。

「我想到了。」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到。

「想到什么?」她眼里闪着迷惘,不知自己有多惹人怜。

「去我那儿。」话既出口,他胸口那股烦躁便瞬时烟消云散。不等她回答,他抓住她的手,说:「快点,计程车不等我们了!」

妈的,他说「我们」说得真是太顺口了!

「咦?」映洁一时傻掉了,他当真要收容她?只不过陌路相逢,他何须做到这程度?刚才她还想问老天,她的家究竟在哪儿?这可是老天给她的答案?

一把她拉进车里,胜翊也不去理她,便对司机说:「可以走了。」然后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不让她再有机会加重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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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咬着下唇,一直没开口,她的感受无法以言语形容,向来倒楣的她肯定是遇到贵人了,但若他不是男人该多好,她的男人运奇糟,她怕搞砸了这一切。

胜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专心看着前方路况,顺便将心中雷达关掉,用不着侦测什么危险目标了,他已决定带核子弹回家,小小地雷还算什么呢?

至于车里的第三人,那位年轻的司机呢?他刚才看到客人跑掉,却又带回一位小姐,于是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这太明显了,情侣吵架又复合,常有的事!

「人客,到了。」二十分钟后,年轻的司机转过头来说。

邱胜翊拿给他一张千元大钞,并说:「不用找了。」

映洁看着这举动,体会到他的用意,因为在这种台风天还出门做生意,想必很需要这笔小费。

果然,司机满脸感激。「多谢!多谢!」

邱胜翊打开车门下车,映洁看外面还是凄风苦雨的,忽然间拿下定主意,不知该跟着他,还是坚强说声再见?但他不等她做决定,直接拉住她的手,要她立刻下车,让计程车司机再去做下一笔生意。

「别发呆,淋雨淋得还不够吗?」他可不想再送她进医院,一整夜就守着吊点滴的她,那太凄凉。

映洁困惑极了,当他打开大门时,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走进去,她连他是怎样的人都不了解,但此刻却又没有别的选择。

胜翊看她还在发愣,二话不说便硬拉她进门。

她原本以为会看见谁的,例如他的家人、妻子、儿女……但屋里是暗着的,等胜翊开灯后,她只看见一个简单但舒适的客厅。

她没坐下,因为裙角都还滴着水,也不敢乱走动,怕弄湿了他的地毯。

他走进卧房,拿出衬衫和长裤,塞到她手中。「浴室在那儿。」他指给她看。

她点点头,踮着脚尖走进去,不管怎样,先把这一身湿弄干吧!她可不希望感冒并发成肺炎。想对抗命运的恶作剧,得有健康身体才能面对。

浴室里摆着他的盥洗用具,映洁想到等一下要用到他的毛巾,会不会太亲密了些?究竟要把他当成恩人或男人?很难分出一条界线。

虽然搞不懂他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但她却信得过他,这更是奇怪了。

五分钟后,她脱掉了全身的湿衣服,拉开浴缸旁的塑胶浴帘,正想放一缸热水,眼睛却接触到一个令她全身发毛的东西--

「哇啊~~」她发出一声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凄惨尖叫,退后几步,对眼前情况无法置信。

「妳怎么了?开门!喂,快开门!」胜翊在外面叫着。

她的手不住发抖,却很快打开了门,胜翊一走进来,她就慌乱的扑向他怀里,抱住他的颈子叫道:「浴……浴缸里有鳄鱼!」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怕,我在这儿!没事的!」他抱紧她几乎滑落的身体,轻声哄慰。

「你……你知道有鳄鱼?是你养……的?」她喘息连连,心跳仍不能稳定。

他拍拍她的背,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不是我养的,是我医院客人的宠物,我没告诉过妳我是兽医吗?这只鳄鱼叫做Rex,是公的,牠刚做过结扎手术,个性很温驯,妳不用怕。我都忘了还有牠在这儿,对不起,让妳吓着了!」

「有人养鳄鱼当宠物的吗?」她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主人?

「在这世界上,只要有钱,妳想养人当宠物都可以!」他语带讥讽。

「我不管他要养什么,你把牠放在这儿干么?」刚才一看到那黑绿色的动物,眼睛闪着野性的光芒,就像恶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她吓得简直快掉泪了。

瞧她花容失色、余悸犹存,他一阵心疼又抱歉,都怪他单身生活太久,忘了还得顾虑到别人,尤其是女人,跟他应该算是不同星球的人。

「牠是老顾客养的,那人前天出国去度假了,出门前把Rex送来我家放着,我就是为了牠赶回来的……妳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就把牠送到宠物旅馆去。」

怎么突然管起她喜不喜欢了?这很重要吗?映洁真是被他弄糊涂了。不过她实在很不喜欢Rex就是!

「我绝对不想再见到牠了。」

「妳在发抖?」他低沈地笑一声,抚过她的长发,想到那次替她擦干头发,他忍不住抱怨她干么留这么长,其实长发也不错,至少替她遮掩了一些重点,天晓得他现在的视野太优,就快杀光他的理智细胞。

「山崩也没这么可怕!」她把脸埋进他胸前,缓缓调整呼吸。

等到她终于平静了一点,他才突然问道:「妳冷不冷?」

映洁被问得莫名其妙,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正赤裸裸地贴着他。这一惊,可比看到鳄鱼要严重得多了!

「不准……不准看!」她立即推开他,双手抱住自己。

他也下低头多看,只盯着天花板。「我什么都没看到。」

骗子!他暗骂自己,但这时不说善意谎言该说什么?难道要说他什么都看到了,而且非常满意、非常赞赏?他不至于白目到那种程度。

她实在倒楣到无话可说了,谁会像她这样沦落到有家归不得,借住在陌生人家里也就算了,居然还被鳄鱼吓得胆战心惊,现在又处于最最尴尬的情况,一切荒谬得可笑!

浴巾就在他身后,但离她有一段距离,她只好拜托他:「帮我把浴巾拿来,在你后面。」

他依言而行,取了一条水蓝色的长浴巾,不待她多说,便从她背后绕了一圈,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只露出头部而已。两人视线一接触,什么感觉都有,就是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从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

「我也许不算什么绅士,但也不是野兽,妳不用紧张。」

「嗯……」其实她对她是有那份信任的。

在这么离谱的情况下,她还是忍不住去看看他的反应,而当她发现他正处于兴奋的状态,脸上不禁红了一片。没办法,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在乎男性对她身材的看法,她也不例外。

「我房里还有一间大浴室,那间没有鳄鱼,妳要不要去?」他这一说,暧昧的气氛才缓和下来,于是她轻轻笑了,低头走过他身边。

她没事了,他却有事了,望着自己不安分的反应,他猜他需要洗个长长的冷水澡。

夜深了,邱胜翊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敲门,这可真是件蠢事!但碰到吴映洁以来,他认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进来吧。」听她说话的语气,多像主人的口吻!

一推门,他看见她正坐在床边梳头发,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看来格外地稚嫩可爱。

「对不起,借用了你的梳子。还有,你的长裤太大,我一穿上就掉下来了。」她指着旁边那件折好的裤子。他的品味挺好的,难怪帮她挑衣服也挑得很适当,刚才欣赏他的衣柜时,她颇为赞叹了一下,这年头有钱男人不稀奇,有品味的男人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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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他的喉咙又干哑了,刚才的冷水澡完全没用。

「你也洗了澡?」她将赤裸的腿收进宽大的衬衫里,似乎在躲着他什么。

他知道她还记得刚才在浴室的乌龙事件,唉,这能怪他吗?任何正常男人都会如此的。他没有真的碰她,才是有点不正常呢!

他装作无所谓地说:「跟Rex一起洗的,很愉快。」

她格格笑了起来,胜翊立刻不愉快地发现,这笑声太性感也太女人了。而他上次和女人上床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他让自己忙过头了。

「呃……我来拿棉被的。」他打开衣橱,取出凉席、羽毛被和枕头。

「你不睡这儿?」

他想是想,但不能,他得远离麻烦。「只有一张床,所以妳睡这里。我到书房去睡。」

「对不起,我不想这么打扰你,你还是睡你的床,我去睡书房就好了。」她站起来说,胜翊的视线被她的双腿扰乱了一会儿。

「我已经决定了,就是这样。」他坚定地这么说,为的是希望她的双腿别再晃来晃去。

她嘟着嘴,似乎想反驳却又忍住了。

「谢谢。」她说得有点不自在。

「不要再说谢谢或对不起。反正妳就在这儿睡,听到了吗?」他绝对坚持,两人必须分房而睡,而且他要睡比较硬、比较冷的地方,才不会饱暖思淫欲。

「嗯……晚安。」她钻进了被窝,一双长腿也消失在他视线中。

胜翊见状只是走出门,并替她上了锁。因为他知道自己睡到半夜,一定会很想念这张床的。

正文 第三章

第三天九月十三日星期二

吴映洁迷迷糊糊醒来,看看桌旁的闹钟,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感冒又还没完全好,才会一连睡了十二个小时,平常哪有这么好命当贵妇?伸了伸懒腰,她觉得力气回复了一些,但肚子也饿了起来。

于是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行动,看书房门没关,偷偷往里头瞄了一眼,竟然没半个影子,只有散在一地的被子。

她走进去帮他迭好被子,这是她从小被父母打出来的习惯,没折好会让她神经紧绷。

「咦……没人?」

屋内空荡荡的,他大概是去医院上班了,她猜。

这结果让她又是放松又是可惜,放松的是不用跟他相处,可惜的是不能跟他相处……搞什么,她脑袋快打结了!恩人就是恩人,别把他当男人看待,尤其是可能跟她发生什么的男人,那太自作多情了!

可是昨晚他的反应又清楚说明了,他对她分明也是有感觉的……算了算了,她不要再想下去了。

肚子一饿,心情就乱,于是映洁走进小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东西少得可怜,她只好拿出鸡蛋和吐司,替自己做了一份法国吐司,有得吃就该感恩了。

用过香喷喷的午餐后,她才想起昨晚那只可怖的鳄鱼,大着胆子走进浴室,却发现Rex已经消失了,原来邱胜翊说话还挺算话的。

她将这约三十坪的房子看了看,布置得还算有模有样,虽然不见特殊创意,但至少不像有些人以多为美,以杂为乐,邱胜翊捕捉住了简约的艺术。

室内没有电视,书籍却是藏量惊人,还有一台骨董级的电脑,看不到网路连线的装备,看来他是一个酷爱安静、保守自我的人,而他肯让她待下来,可算是个奇迹了。

奇怪的是,她看不到任何一面相框,或一张照片,难道他这人没有亲人朋友的吗?或是他刻意要和过去做个了断?这似乎不是她应该好奇的事。

首要之务是该打电话给杂志社老板,但她根本就记不住号码,只好放弃。不过她仍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洗衣服、吸尘、抹桌子和整理东西,这些事花不到两个钟头就做完了。

最后她拿了本书,趴在沙发上开始读,读的是「爬虫类图鉴」。

鳄鱼属于恐龙家族,大约在一亿四千万年前就生长于地球,当其他恐龙家族逐渐灭绝,鳄鱼却坚忍地存活下来,科学家称牠为活化石……

「原来我们应该可以做好朋友的,都颇能适应环境变迁呢……」她看着图片中的鳄鱼,微笑说道。

午后三点半,邱胜翊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袋日用品及食物。

映洁闻声从沙发上跳起来,拨了拨乱掉的头发,笑道:「你回来啦!」

瞧他穿着休闲裤和格子衬衫,模样就像个大学生,她颇为欣赏,能有那份纯真气质的人并不多。

邱胜翊先是一愣,才犹疑着说:「嗯,我回来了。」

奇怪,这两句对话似乎很熟悉,像听过了几千遍一样,却一时找不到谜底。他在她对面坐下,开始认真思索,到底是在哪儿听过的?

「你把Rex送走了?」她自动打开那两袋东西,一一拿出来看。

「嗯,宠物旅馆就在我的医院旁边,牠在那儿会受到妥善照顾的。」朦胧的印象在他脑中徘徊,但就是无法牢牢抓住。

「喔。」她正在观察一包青绿色的乳酪。「那你的医院呢?没什么损失吧?」

「停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他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长得不大一样,印象中这些报纸好像从未自己迭在一起过,而且地毯也像是换条新的,变成了乳白色。

「妳打扫过?」他终于发觉这事实。

她耸耸肩。「我只会做这些呀,反正也没事。」

一阵机器运转的声音传来,他挑眉询问,她则眨眨眼解释道:「我在用烘衣机。」

他陡地站起身,想起方才那两句对话的由来。

「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那是他父母亲最常说的话,虽是寻常问答,却含情脉脉,他从小在家里听到大,当然熟悉得不得了。

恐慌感于是自脚底升起,邱胜翊瞪着映洁,感觉她瞬时成了洪水猛兽。

「妳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沈声问。

难道她真以为她是他的未婚妻、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就像他曾有过的那个未婚妻,先好好表现一番,再给他彻底的绝望?

「我没别的事好做嘛,我还看书咧!」她拿起那本「爬虫类图鉴」做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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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要妳做这些!」一抹倩影浮掠过他心头,那个人也曾经为他洗烫衣服,要他品尝菜肴合不合口味,最后仍是一拍两散、徒留伤痛……

「你怎么了?我只是……」她向后缩了一点,被他吓着了。

她到底做错什么事了?竟惹得他大发雷霆?她没期待他像个绅士,但也相信他不是野兽呀!

刻骨的痛楚再次涌上,他一挥手扫过桌上的所有东西,嘶声吼道:「妳只是一个暂时的访客,妳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些事!妳们女人就会摆出贤妻良母的姿态,温柔体贴得教人不知所措,等到男人非娶妳们不可了,才露出真正的丑恶面目来!我……我早就看透了!别想再叫我上当一次!」

映洁躲在沙发的一角,声音微颤。「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人的伤害,可是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很自然地就随手做了。」

「妳骗我!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了,我没那么傻!」过去的一幕幕彷佛又回到眼前,他头痛得彷佛快爆裂开来--

「我知道了,妳是老天派下来又要折磨我的,对不对?碰到了妳,我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告诉妳,我不要妳假好心,不准妳再诱惑我上当,听到了没?!」

他知道自己快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映洁并非过去那个她,但此刻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好分辨,只能任由积压许久的情绪爆炸开来。

「啪!」清脆的一声,邱胜翊摸摸自己的脸颊,是热烫的,才相信是她打了他。

映洁脸上垂着两行泪,声音喘息,但却很坚定地说:「你够了没?我吴映洁虽然借住在你家,却没必要受你侮辱!你以为每个人对你好、帮你做点事,都是要贪图你什么,你……未免太无聊了吧?!你上过什么当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番心意被你说成这样不堪,对我公平吗?我是才被男朋友甩了没错,但你放两百个心,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垂涎你……什么邱太太的名衔!我……我是有自尊的!」

她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下,像窗外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不停。早该知道她的男人运奇差,却因他先前的温柔而心动,还犹豫半天该当他是恩人或男人?现在想想她有够笨的!

听她这一骂,邱胜翊的神智才恍然清醒了过来,天呀,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这么冤枉了她。

他走近她,却愣在她面前,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唉,当初他也是这样木讷,说不出甜言蜜语,否则怎会失去那个人的心?

事到如今他仍未长进,即使他歉疚又苦恼,对自己的无能尤其忿恨,但他永远只能看着女人哭泣,却想不出一句最恰当的话。无奈之余,他在墙上狠狠敲了一拳。

映洁惊叫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肩。「你……你敢打我?我一定会去报警的!」

他诧异地摇摇头,蹲到她脚边问道:「我怎么会打妳?」她居然有这种想法,难道自己的表现真有那么野蛮吗?

「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不要靠近我,走开!」儿时的回忆让她格外敏感,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暴力。

瞧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眼泪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多想替她抚去泪水和恐惧,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看她那样瞪着自己,邱胜翊感觉到强烈被排拒,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惹她不愉快?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离开这个应该是他的家。

雨在飘,风在吹,邱胜翊没穿雨衣也没带雨伞,正好求个清醒。

为了女人,他也曾如此走在风雨中,那时他是被背叛的角色,而今却是他伤害了另一个女人。

从前他以为被伤害的角色最悲情,如今才明白伤害别人的感觉更糟糕,既嫌恶自己又不知如何弥补,是否他的前任未婚妻也有类似感受?悲情的他从未想过这问题……

路上没有多少人,许多商家仍关着大门,他一个人不断往前走、往前走,不右转也不左转,只是一个劲的让双腿前进,直到酸了、倦了,才停在街头转角,木然看着眼前景象。

很巧的,前方是一家花店,有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包花,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老板,你们现在有营业吗?」邱胜翊站在门口问,不愿满身雨水滴落在店里。

「其实还没开始。」胖老板擦去额头汗水,抬头对他说明。「因为店员家里淹水了请假,花太多了我一个人整理不完,如果你要买的话,这边的都可以让你挑。」

看到那么多种类的花,每一朵都在对他招呼,他只觉眼花撩乱,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买花送人,就连那个背叛他的未婚妻,都不曾得到他这种礼遇。

「我不知道要怎么挑……女人都喜欢什么花?」他深觉男人和女人是两种生物,明明感受想法都不同,却又彼此深深吸引,才会造就出那么多故事。

「那要看她是哪一种女人?」老板的笑意加深了。「还有,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意义?」

这两个问题把邱胜翊问倒了,究竟吴映洁是怎样的女人?对他又是怎样的意义?才认识第三天,为何他会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无论如何,他试着整理心中情感,并转化为语言,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他已经很久不招惹女人的情况下。

「嗯……她是个看起来很迷糊、很倒楣的女人,但她笑起来充满活力,不管碰到多糟糕的事,我想她都能幽默看待。不过她也满爱哭的,刚才我说话太过分,她哭得好惨,我不晓得怎么办……」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但他相信她并非存心,他看得出她是吓坏了,那串串的泪水无助滑落,每一颗都让他自责,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糟?他从未发现自己可以这样讨人厌!

「原来是这样啊……」胖老板一点都不惊讶,经营花店这么多年,不知听过了多少故事,尤其是男人惹哭女人的时候,大概都会想来花店买点补偿,不会甜言蜜语没关系,花语传情尽在不言中。

「你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吧?」

「包在我身上!」顾客们期待的表情,是胖老板最喜欢看到的画面。

胖老板一边挑花,一边解释。「玫瑰是花界的皇后,每种颜色的玫瑰都有特殊意义,如果将不同颜色混在一起,花束便能替你说出很多话。」

邱胜翊大大松了口气,他相信胖老板的本事,只不过,从来没送过女人花的他,该要以什么表情、什么言语来表达?他应该现在就开始练习,然而不管练习多少次,他确定自己将会有够僵硬……

吴映洁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边啜泣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房门被打开来的声音。有人打开了灯,扰乱了室内的黑暗,而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邱胜翊。

「可……映洁。」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结结巴巴的,练习不足,有待加强。

她不想理他,一点也不想,继续把脸埋在已经湿掉的枕头里。

「呃,妳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说起话来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但就算他快咬掉自己的舌头,也得尽力求她宽恕,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原是打算绝对不说话也不反应的,但忽然一股甜美的芬芳袭来,让她忍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手中的一大束玫瑰。

哪来的玫瑰?而且这么大一束?难道是要送给她的?那样凶过她以后,就想用花来安抚她吗?这男人的脑袋会不会太简单了?

她那冷冷一瞄,让邱胜翊更是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拿那些花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抱着花束,难免有种「我在做啥?」的慌乱感。

「我……我出门以后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间花店,我好像……听说过女人都喜欢花,但我也说不上哪种花比较漂亮,老板就建议我选玫瑰花,所以我买了全部的玫瑰,有黄色、红色、白色、粉红色,还有……一些很奇怪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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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老板说白玫瑰代表纯洁谦卑、粉红玫瑰代表亲切优美、红玫瑰代表我爱你……他也想不起来了,总之玫瑰会说话,那就让花朵代表他的心吧!

映洁坐起身,仍咬着下唇不吭声,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和解。但当他将花束交给她时,她却没有拒绝,因为花是无辜的,而且女人真的是喜欢花的。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就这样僵着。

她把脸埋进花束里,深深吸了一下,回想上次收到花是什么时候呢?感觉上好像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她抱着花,柔软的花瓣,清甜的香味,让她有种幸福的恍惚感,她愿意就这么沈睡下去。

「妳……妳的眼睛有点肿,要不要热敷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抬起头,瞪他一眼。「我就喜欢用花瓣冷敷,不行吗?」

「行、当然行……」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动辄得咎,最好是安分点。但奇怪的是,这好像是男朋友在对女朋友赔罪?他们虽然并非男女朋友,但他直觉的就是这么做了,只盼换得她一个微笑。

映洁又想埋脸花束中,却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水,她发现他全身都湿了,想必是刚才出门也没带伞,又走了一大段路的缘故,瞧那雨水垂在他发梢,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盯着她的反应。

其实她已经心软了,但想起他刚才暴怒的脸孔,让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花放到桌上,走进浴室拿出大浴巾,走到他面前时却停了下来,不确定是否就此原谅他。

在他原本刚毅的脸庞上,她只读到「惶恐」两个字,清楚而深刻,让她终于投降了,把浴巾披在他身上,不带感情地说:「自己擦擦吧。」

他们都很明白,这就表示她已间接接受了他的道歉,正如他间接的用花朵诉说对不起。

他随便擦了脸,对一身的湿衣服却不怎么介意。

映洁看不下去,她很明白淋雨以后会有多冷,只好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干衣服,正想交给他,又想到这一来她不就又以女主人自居了吗?

她正犹豫着,胜翊却主动接了过来,说:「谢谢。」

他进浴室换衣服时,她又钻回了被窝里,九月的下雨天,气温降低,每当这种冷清的时刻,她就会有想找个情人的冲动。看着五彩缤纷的玫瑰花和满天星,被半透明的米色包装纸环绕,就像个小梦境,她不禁出神了。

不到几分钟,他换了T恤和牛仔裤出来,头发也梳好了,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递给她说:「妳的眼睛都哭肿了,还是敷一下吧。」

她的眼睛那么美,肿起来了多可惜,他不想成为罪魁祸首,那双眼应该神采奕奕才对。

映洁接过热毛巾,把脸埋进去,不想看他。

「对不起,我不应该吼妳的。」他说话像在背书,他并不习惯道歉,但凡事总有个开始。

她不作声,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不过……妳真的认为我会打妳吗?」

映洁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底是过去的记忆作祟,还是觉得他真会动手?其实他应该没那么可怕。

「我是被爸妈打大的,你刚才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很怕……别人大吼大叫,或是动粗,好像我又变得脆弱幼小、无能为力,你无法了解那种恐惧的阴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原来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难怪反应如此敏感,而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火上加油!于是他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是太久没有和人好好相处了,所以说话太冲,我会改过来的。但妳不用怕我怕成这样,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人,事实上我从来没打过人,妳相信我。」

她抬起头,看进他诚挚的双眼,终于确定自己是相信他的,尽管他又凶恶又粗鲁,但是她的直觉就是相信他,否则她也不会这样跟一个男人回家,她可不是没看过电视新闻上的报导。

她点了个头,算是给他肯定的答复。「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我大吼,对别人也一样。」

「我答应妳!」他这一回答,感觉两人更像一对情侣,男人乖乖向女人道歉、承诺,除了情侣或夫妻,还有谁会演出这种戏码?

室内的空气变得有点黏着,彷佛有什么不该有的成分擅自繁殖起来,大肆张狂着,使得原本清凉的夜风都燥热起来。

他像突然想起般,问道:「刚才妳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

「你连钥匙都忘了拿,我如果走了不锁门,你这儿不遭小偷才怪!我如果锁门,到时你也无家可归了。」她不温不火地白他一眼。

他只有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谢谢!」

「不要再说对不起和谢谢,这可是昨晚你自己说的哦!」

语毕,两人都因为这句话而笑了,微妙气氛的咒语终于得到破解。

「妳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再去看电影。」他又试着进-步讨好她。

「在这台风天里?」她对他吐吐舌,粉色的舌尖教他心神一乱。

「百货公司都是赚台风钱的,我在外面看到不少人在逛街,台风天本来就是像休假一样的。」他想还是外出好一点,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这屋子太闷热,他怕理性被蒸发。

映洁看他一脸兴致,心想她也闷在屋里一整天了,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既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假期,那就放任自己一下吧!

十分钟后,两人走出门,搭了电梯往地下楼去。

「你车不是还埋在土石里?到停车场做什么?」映洁疑惑地问。

「我有一台很久没骑的机车,我想骑看看。」

他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让他至少年轻了五岁,只要他不皱着眉、不臭着脸,就是个阳光男孩呢。她暗自想道。

「骑车应该挺好玩的。」她点了个头,发现地下室里有些积水,一时兴起,自己踩着水洼玩了起来。

「嘿,妳又想买新衣服啦!」

她不在乎地对他扮个鬼脸,两人既然和解,她也不怕他了,胜翊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情况,平常他接触的人都对他有些敬畏感,映洁却是个例外。不,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出现一台重型机车,是他十二年前买的FZR,现在应该都没生产了,那时他多么年少单纯,还不懂爱情的曲折复杂。

他拍拍车椅,拍去灰尘。「算是老爷车了,不知道还行不行?」用力踩了几下油门,它居然很争气地发出了怒吼声。

映洁好奇心旺盛,东看看西摸摸的。「很酷的亮黑色,造型也不错。不过,我要怎么坐上去呢?」

她穿着那袭白旗袍长裙,和他的黑色皮夹克,看来的确有点小麻烦。

「侧坐不太容易也很危险,妳还是用跨坐的吧。」

「啊?那裙子怎么办?」她歪着头想一下,很快就甩开顾虑。「反正是开高衩的,只不过会有点春光外泄罢了,管他的!」说完她真的就扶着他的肩,坐上了后座。

对她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胜翊很是欣赏。现在的女人极少这样坦率了,连男人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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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紧了!」等她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他便催下油门,飞快骑出地下室。

雨稍稍停了,像在冷冻库冰过的夜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吹醒了所有感官知觉。街上虽有些树木、招牌零落一地,但仍然可见游人处处。

无视台风肆虐,整个台北市陷入了另一种嘉年华,身着华衣的男女对比着路面的破损乞丐装,兀自闪亮的霓虹衬托着小巷中的停电惨境。这是破败中的欢笑,灾祸里的作乐。

邱胜翊高速骑着机车,迎风奔驰,感觉上好像又回到年轻时的狂放紊乱。那时他也常这样骑车,去接那个人上下课,不过那个人总是选择侧坐,也不喜欢他骑快车,和现在他身后的人不一样……

「哇,好久没这样了!像回到大学时代到处夜游的感觉!」映洁在他耳边大声说,声音里充满放纵的快乐。

胜翊则以一个超乎想象的大蛇行回答她,让她抱紧了他,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他发觉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似乎……可以暂时忘了那段往事。

好不容易平安抵达东区,两个人都笑得喘不过气,像第一次骑机车的青少年,兴奋极了。

「帮我下来!」映洁想下车,但又怕勾坏了裙子。

胜翊伸出手将她抱下,她春光稍微小露了一下,不过看到的人只有他一个。

她噘起嘴,大眼圆睁。「喂~~不要乱看!」

胜翊想说其实他什么都看过了,但一寻思还是决定沈默,只笑了笑。

映洁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叫做「夏夜」,两人便走过了几个红绿灯进去用餐。

店里灯光不明不暗,木质座椅很朴实,服务生也不啰唆,正是他欣赏的类型,让人吃得舒服、安心。

她替他点了红酒蘑菇义大利面,自己则选择乡村牛肉义大利面,并替两人叫了生菜沙拉和牡蛎浓汤。

「妳的好像很好吃。」他用叉子碰一下她的盘子,故意用狐疑的口气说:「该不会妳自己选味道比较好的吧?」

映洁瞄了他一眼,她这种俏皮神情总令他血压上升。

「你想吃啊?我给你喽!」她很顺手地用叉子卷起面条,沾了酱料,送到他嘴前。

胜翊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一口,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妳要不要也吃我的?」

她很大方,立刻张开嘴,让他喂她吃了一口。

两人玩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这种游戏是属于那些少年情侣的,他们既不是少男少女,更不是热恋中的情侣。但此情此景,却使邱胜翊忍不住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兴高采烈地玩过这样的游戏,只是玩了一半,就失去了对手……

用餐后,他们走到百货公司的电影院前,想选一部片子来看。人潮汹涌,就像星期假日一样热闹,空气中都是雨的味道和人的笑语。

映洁正抬头在看海报,犹疑着哪部比较适合两个人看,一群年轻男女突然走过来,像是在玩耍或追逐,把她挤到了一边,害她差点跌倒。

就知道她的霉运不会停,人来人往那么多,偏偏要找她撞上,唉,不习惯都不行。

「小心!」胜翊一把拉住她,将她揽到自己身边。

她看看他,笑道:「好久没有这样人挤人了。」

说着又有一对情侣匆匆走过,把她更挤到他怀里去。映洁心头一阵小鹿乱撞,双手不自觉地贴在他胸上,却发现他也是同样心跳加速。

「妳还好吧?」他低头问她,双手搭在她腰上,免得她又被人群挤散。

「嗯,还好。你……想看哪部片?」她感觉到自己脸红了,天,她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脸红!

「我想妳会比较喜欢看那部文艺片吧。」

「我才在想你会比较喜欢看动作片呢!」

两人相对一笑。

「那就看文艺片好了。」他说。

「才不要,我早过了那年纪!」她开玩笑地敲他一拳。

「什么年纪?」

「就是对爱情还存有幻想和希望的年纪啊!」

他沈默了,认真的眼睛让她不知所措。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排队的行列中,那是准备要看文艺片的队伍。

「为什么看这部片?」她眨眨眼,有点酸涩。

他很郑重地说:「我想让妳再重温一次那个年纪。」

瞬时,映洁的眼眶热了起来。当她挽着他结实的手臂,站在这闹区的熙攘人群中,因为这么一句话,真的好像又触摸到了十七岁的心情。

那第一次收到花的惊喜、约会前一晚的失眠、初吻的头晕脑胀、等待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全部都回来了,回到她心里,化成一道暖流,柔柔地将她包围住。

排队排了半个钟头,映洁却觉得一点都不累、不烦,反而希望可以再长、再久一些。

买完票,邱胜翊又买了爆米花和可乐,他说:「我很少吃这些东西的,不过好像看电影的时候就是得这样。」

「言之有理!」她笑着赏了他一口爆米花。

电影仍是好莱坞式的浪漫法,男女主角终于达成不可能的梦想,结局美好得荒谬。映洁明知道这只是电影,还是愿意被它感动,否则就太折磨自己了。现实很少是美丽的,偶尔能够美丽一下心情,就算一切都很傻也无所谓。

「妳没事吧?」他递给她一包面纸。

「没事,你知道,就是这样的。」既然是要重温十七岁的年纪,她允许自己掉泪,傻得彻底一点。

看完了电影,映洁到化妆室整理一下仪容,发现身边的一位小姐正在擦泪,想必也是大受感动之故。映洁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橘色挑染的头发,复古裤装,虽然打扮时髦流行,却还是个纯情的女人呢。

或许每个女人都是如此,不管是亮丽或纯朴的外表,都有一颗想爱、等爱的心。

她走出化妆室,胜翊已经在等候室的座位处等她了,手里还拿着两个甜筒。

她接过甜筒,舔了一口香槟冰淇淋。「一直吃,都快变肥猪了。」

他摇头说:「妳太瘦了,还可以再胖一点。」

他这话让映洁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曾裸体过,不禁垂下了脸。

他却不明就里,问:「怎么,妳的不好吃吗?给我吃吃看。」他直接把她的手拉过去,吃了一口说:「很不错啊!还是妳要尝尝我的?」

映洁看他毫不介意地咬下自己吃过的地方,便也笑着尝了他的核果冰淇淋。她故意说:「果然就是你的比较好吃,真是过分!想报义大利面的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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