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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逃婚八百年(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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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逃婚八百年(翊洁)

逃婚八百年(上)

小说简介

邱胜翊身上带著一半魔族的血缘,人性、魔性俱存在他体内,此消彼就长。

拥有强大治愈能量的他,每每出手救人,他善的能量就消耗一分,

魔性因之增加一分,身上香囊的香气也随之变淡。

而当香囊完全失去味道之时,也就是他泯灭人性之时。

为了不被魔化,他必须坚强心志,并誓言这辈子不娶妻、不留后,断魔根。

上天待他既仁慈又残忍,竟让他遇上吴映洁,爱上了她的善良与美好,

他体内张狂且日益壮大的魔性蠢蠢欲动,仅存几分的人性却得将她推得远远,

然而爱的美好教人贪恋,终究是敌不过爱她的心,他强留下她、宠爱著她,

这一留,他受尽了折磨,体内的魔性想吞噬她的能量,人性却痴想与她恩爱一世。

直到她逃婚、直到他耗尽善的能量却没能救下她后,

他对天许誓,愿生生世世茹素少杀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

直到他背负罪孽消除尽净之后,他将再与她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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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横山位于宋与西夏边界,长年冬季满覆白雪,即便连兽类都不见踪影。

这般时节,除了猎户之外,原不该有人登上山头,更遑论是在如此寒夜里。

然则,此时皎皎明月映照着雪地,清楚地照出雪地上的三个人——

不,该说是一具尸体、一个年轻男子,及一个生命垂危的美妇人。

“娘……妳说的是真的?”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紧抓着她的手,俊美过人的脸庞却惨白得如同山中积雪。

“是……”美妇人唇边溢出血,脸上却似冰雪一般冷凝。“所以,你刚才不该出手救我,是你爹拖着我一块儿跳下山崖的……我们这族的人,不该有情爱,情爱只是罣碍。偏我之前动了情,爱上你爹;可他终究当我是异类,居然连杀我三刀,要致我于死地。只是,他服毒死了,我体内的血却不让我这么快走。你听着……你体内有我的血脉,是我们这族最后的传承,你得娶妻生子……”

“不。”男子双唇颤抖,但坚定地说道。

“你以为自己有选择机会?”美妇人唇角微扬,却是不见任何笑意。“我对几个没有将正室献祭的长老下了咒术,若你不娶妻,他们就会以死劝戒,直到你屈服为止……”

美妇人又说完一些让男子连打了几个哆嗦的话之后,便缓缓地垂目死去。

年轻男子双膝一软,在雪地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娘与爹的尸体,流着泪、心痛着,却无法改变接下来的人生。

若是他娘所言属实,那么他不该有婚嫁,不该让这样的血脉流传下来;但他却又不得不婚嫁,因为娘不许魔族的血脉就此在他身上终结。

男子不敢多想,木然地上前,拾起木枝,徒手在雪地中挖出一坑。

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也忘了双手被冻得僵红,更不晓得它们被刮出伤口,也没注意到那些斑斑血迹洒在白雪上,开出一朵朵诡异花朵。

他将爹娘埋入雪坑,用冰雪覆上他们之后,便拖着疲惫身躯、蹒跚地离开山谷。男子完全不知情,在他不远处的冰穴里有一名五十多岁的白发长者,听到了这一切。

或者,就算年轻男子知道身后有人,精神、体力过度耗损的他,也没法子做些什么吧!

男子费尽力气下了山,整个人啪地一声倒在雪地之间,瞪着天上那轮璀亮得几乎要刺瞎人的月亮。

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地在他身上覆了一层薄冰。

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就连远方传来的汉语也没能让他动弹一下。

“臭丫头,妳再不回来,把妳扔在这里让熊吃掉!”

“臭师父,我马上回来!”

小女孩的嚷嚷声还在雪地里回响,前方树林里便出现她拎着红色灯笼的小小身影。

她蹦蹦跳跳地踩过雪地,一脚恰恰踩上——

年轻男子的肚皮。

他痛得瑟缩了下身子。

小女孩被他绊倒,包得像颗粽子的身子在雪地滚了一圈,只有手中灯笼仍然高高扬起。

小女孩揉揉屁股,起身将灯笼凑到年轻男子面前。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睡觉?”小女孩问道。

男子不语,只用一对比黑夜还黑的眸子凝望着她。

“你在哭吗?”小女孩好奇地碰碰他脸上的两条冰痕。

“走开。”男子厌恶地挥开她的手。

“我知道了,你想象我娘一样躲起来偷哭,对吧?”小女孩侧着头问道,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笼下熠熠发亮。

“臭丫头,老子不管妳,我要自个儿跨过边境回大宋了!”远处林子里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

“来了、来了!”她往前跑了两步后,又突然跳回男子身边。“这给你。”

小女孩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白糕。

男子别开头。

“这是我今日生辰,我师父做给我的白糕,很好吃喔!”小女孩不由分说地把白糕塞到男子嘴里,胡乱地说着她师父告诉过她的话。“嘴里吃块大白糕,烦恼通通随风飘。”

“臭丫头,我走了!”

“臭师父,等等我啦啦啦……”小女孩跳起身,这回真的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子瞪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感觉软软白糕在他嘴里融化,化出满口的香甜。

他一口、一口地咽下白糕,慢慢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烦恼并没有像小女孩说的随风飘。

但是,情况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横竖他早就习惯爹娘对他的鲜少闻问了,现在没有爹娘也该没有什么差别。应该没有什么差别吧……

男子用舌尖拭去唇上的糕点屑,在尝到那浅浅甜味时,鼻尖霎时一酸。在爹娘双亡的这一日,竟然只有那个小姑娘关心了他啊!

泪水,再度无声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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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十年后——

“吴记药铺”是汴京梁门大街上祖传三代的中药铺子,规模原本不小,方圆百里就数他们这家药铺子最知名。

不过,俗谚总是多少有几分道理——“富不过三代”这话放在“吴记药铺”,正是最佳写照。

“吴记药铺”交到了吴万利这代,因为贪着美食变卖了不少家产,加上几个儿子全都好吃懒做,中药铺子营收自然大不如前。不过,凭借着祖先余荫,吴家还是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

如同祖传下来的大屋,檐上的雕刻、屋内的画梁或许稍有衰颓之势,但大户人家的气派总还是要维持的;更别提吴万利因为嘴刁,这十年来,府里长年聘着一个京城大官都急欲挖角的神厨郭陀。

光是邀请神厨郭陀掌厨这十年来所花用的银两,便让吴万利卖了一排祖厝,好满足口腹之欲。管帐先生对此早有意见,唯独吴万利对此事仍是固执,任凭旁人劝说也总不辞退郭陀。

这一日,平时锅铲刀砧声不断的灶房,除了飘出淡淡糖香之外,还传来吴万利和唯一庶出女儿吴映洁的对阵叫嚣。

仆人们为了避难,纷纷闪躲,可个个全都拉长耳朵,没打算漏听一丁点细节。

这吴映洁是吴万利酒后乱性和府内奴婢生下的孩子,自小便在灶房里长大,没享过一点吴家小姐的福利,什么灶房里该做的杂役,她没一样少做过。

只不过,这吴映洁手巧、舌头灵敏,十岁时便被郭陀收为徒儿,虽然年方二十,却已经以点心享誉汴京。

府里底下人都喜欢个性开朗、笑起来像花儿盛开的吴映洁,可他们总归是下人,主子的事情,总不能多加置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映洁受委屈……

“老娘不嫁!”吴映洁手里大刀往灶台上重重一搁,一对藏星带月的亮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爹。

“妳造反了,敢在妳爹面前称老娘!”吴万利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嚷叫道:“妳的脑子是被灶火给熏胡涂了吗?拓跋部落是西夏国最大的中药商,咱们这种老百姓捧着银子想买他们的大黄、枸杞,还得排队呢!若不是他们家卜卦看中妳的八字,说是能旺家兴族,妳以为妳有这种福分嫁到那里……”

“我脑子有病才会想嫁到那里!西夏与我连番征战,杀我人民无数,我不嫁!我郭陀师父的妻子就是在边界被西夏士兵所杀害的,此仇不报,我都不算徒儿了,你还想把我嫁到那里,是想要我亲手杀夫吗?”吴映洁平时总带笑的唇角,如今紧抿到连唇瓣都颤抖。

“这事由得了妳吗?妳是我吴家女儿,在家就该从父。”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几时当我是吴家女儿?我如果是吴家女儿,会和我娘住在那间刮风漏雨都要倒霉的破木屋?”吴映洁忿忿地说道,红嫩小脸被气成惨白。

“我这也是为了妳们母女好,妳那大妈善妒,妳们母女若进了我那院落,反倒被欺压,不如……”吴万利圆脸胀成通红地说道。

“是啊,待在这灶房,替你做牛做马。等到有利可图,就想把我用个好价钱卖到西夏。”吴映洁双手插腰,不客气地说道。

“反了!妳那是什么语气!”吴万利大怒,一步向前就想甩她一耳刮。

吴映洁反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小小手掌因为长年劳动反倒较之吴万利更加有力气。

吴万利挣脱不开,粗短脖子一扭,对着灶房外大叫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刁儿给我……”

“逐出家门是吗?正好啊,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捧银两等着我上门当厨娘。”吴映洁一挑眉,甩开他的手,走到石制大灶边,手一撑便坐上灶台,双腿一盘,冷笑地看着他。

“妳、妳、妳……”吴万利脸部一阵扭曲,继而双唇一抿。“妳想离开也要看看妳娘有没有力气跟着妳去。她压抑心痛的那味药,只有我懂得配,她若离开我吴家就是死路一条。”

吴映洁的指尖刺入手掌之中,冷眸看着这个只把她和她娘当成筹码的人,强迫自己不露一丝情绪。

吴万利被她那对眸子盯得头皮发麻,自己缓声说道:“妳若是乖乖地嫁到西夏拓跋家,我就把妳娘的那帖药方当嫁妆送给妳……”

“老娘不稀罕。”吴映洁神色一凛,声音像腊月雪,凛冻得不带一丝暖意。“你不帮我娘配药也无所谓,你若逼死我娘,我也不会独活。我们母女就阴魂不散地跟在你身边,等你到阴间一同团圆。总之,老娘不嫁!”

吴映洁跳下大灶,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灶房。

“妳……妳这个不肖女!”吴万利气呼呼地跟在她身后叫嚣道。

吴映洁走到大树前,三、两下便攀爬上了那棵百年大树。

“上梁不正下梁歪,懂药理的人是你,对我娘见死不救的人是你;有你这种不肖的爹,就会有我这种不肖女。”吴映洁抱着双膝窝在树干上,眼儿一闭什么事也不想管了。

“总之,拓跋部落就是要娶人!妳如果不去,我就打断妳的狗腿、让妳娘没药吃、让妳后悔终生……”

吴万利又在树下咒骂了好一会儿,说了些就算是扛着她的尸体,也要把她嫁出门的话,之后才忿忿地踢了两下树干转身离开。

吴映洁苹果般红润的脸庞此时已全失了血色,方才在灶房里做出洁白如雪、入口即化的白糕点心的开心,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她多希望自己生在中、下户之家,因为在那般家庭里重女反倒重于生男。

因为女子可以从事的娱侍行业,如身边人、本事人、针线人、厨娘等等,个个都可以替家里挣得银两。而厨娘地位虽然低,却是极为吃香的工作,因为唯有大户之家才请得起厨娘,待遇自然也非一般。

“可恶!”吴映洁大声对着天空一吼。“我就不信什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就要远离这一切,拚一番事业出来让所有人瞧瞧!”

“又和妳爹闹翻了?”郭陀躺在大树最上层,懒洋洋地扔下一句。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吴映洁抬头看着那头银发,所有怨气在瞬间倾巢而出。“说什么媒婆看到我的生辰八字惊为天人,说什么这种时辰生的女子,整个大吴才得三个,拓跋家全都要娶回去。连看都没看过我,就先送来聘礼一箱,这分明有问题,老娘肯嫁才有鬼!”

“听来确实诡怪。不过,西夏那些猪狗不如的人渣事事重卜筮,听说还有什么魔族存在,想想也没什么好讶异的。况且,当地富豪就算一夫十妻也是常有之事。”郭陀说道。

“一夫十妻?”吴映洁一口气梗在喉咙,一张水灵灵小脸霎时胀成通红。“我还以为爹和我哥哥们的风流嘴脸,已经够让人作呕了。”

“妳若真嫁得好,对妳娘也是件好事。只是,嫁给西夏人却是万万不可!”郭陀妻子当年因为返回位于吴与西夏边境探亲却被西夏士兵杀死,他恨不得能吃西夏人的肉、喝西夏人的血。

“没错,谁要嫁西夏蛮子!况且,凭着师父教给我的好手艺,我到哪里不能养活我娘?”吴映洁咬着牙根,咬到发痛。“卑鄙的是我爹,硬是扣住我娘药方……”

她的声音一顿,圆眸乍亮。

“有主意了?”郭陀看着这个跟了他十年,聪慧与耐苦能力都非常人的徒儿。

“正是。”吴映洁朝师父招招手。

郭陀跳到吴映洁身边,听她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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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压低声音,却是越说越兴奋,娇俏眉眼意气风发的模样,总算又是平时爱笑爱闹的她了。

“凡事要小心。”郭陀拍拍她的肩膀,当她是孙子一样疼爱。

“我会小心,而且会努力挣足银两,就等师父到西夏与吴的边境跟我会合。”吴映洁也拍拍师父肩膀。

“一言为定。等我结束完妳爹这边的合约,我就去找妳,顺便再去替我那薄命的老婆子扫扫墓,最好还能斩杀几个西夏蛮子替她报仇。”郭陀大声道。

“打勾勾。”吴映洁伸手和师父勾小指。

郭陀看着她露齿而笑的模样,心头却突然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师父干么皱眉头?”吴映洁奇怪地看着他。

“以后没人可以让我吆来喝去了,老子当然要皱眉。”郭陀拍拍她的头,决定明日要到庙里去为这小娃儿求个平安符。

西夏之行路途迢迢,凡事毕竟小心为上啊!

三日后——

月明星稀的夜里,吴映洁拎着红色灯笼,带着下午刚蒸好的白糕到舞坊里找她的儿时好友李玉娘。

她绕过朱家桥、走过牛行街,分神听完几名路人站在泰山庙前绘声绘影地诉说着,方才有名域外人救活了一名被马踢中的孩儿等神奇之事后,吴映洁才心满意足地弯进一条长满草丛的快捷方式。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头皮便发麻了。平日惯有的虫鸣蛙叫,今夜不知何故竟都是静寂了。只有风吹过草丛的啸啸之声,呼呼作响,让人不由得提心吊胆地往幽深草丛里多看了几眼。

吴映洁正想加快步脚步离开,却听到十步外一处石亭里传来痛苦的喘息声。

“谁在那里?”吴映洁仗着自己跟师父习过几年武艺,拎着灯笼上前问道。

“滚开……”石亭里传来男声的斥喝。

吴映洁原不该多管闲事,但她听出那声音里的痛苦。

“你不舒服吗?”她又走了几步,瞇着眼往石亭看去,只隐约看见有个高大男子跪倒在里头。

“走开……”对方的痛苦声音突然中断,像被人掐住喉咙似地。

吴映洁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冲进石亭里,但亭外忽而扬起一阵恶风,她被吹得连连后退两步。

吴映洁皱起眉,提高手里灯笼想看清楚里头情况。

啪,她手里的灯笼在瞬间被吹熄。

吴映洁愣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呕……”亭内传来呕吐声音。

“你生病了吗?”吴映洁闻到一股血腥味,正想再踏上石阶时,又是一道怪风吹来,吹得她睁不开眼。

这下子,她真的只敢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

如果里头真是妖鬼魍魉,她也就认了;万一要是因此少救一条人命,那她可是会责怪自己终生的。

“你住得远吗?需要帮你叫家人过来吗?”她问。

“滚……”

男人声音干瘪得像没了力气。

吴映洁猜想这人或者病重、或者正呕血,但对方既然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帮忙,她也不想多事。

“我这里有些白糕,你若愿意就吃一些养养体力吧!”吴映洁摸黑在亭子外的台阶上打开食盒,一股麦糖甜香随之飘散于空气间。

她随手折了片叶子包住白糕,清楚听见对方咽了一大口口水的声音。

吴映洁一挑眉,决定这人既然对她的点心还有兴趣,代表还有食欲,病情应当还不至于太严重。

“这是……大白糕?”男声说道。

“咦,你是识货人呢!”吴映洁讶异地睁大眼,笑着说道:“这大白糕是用上好糯米加上白糖及油脂、蜜饯,经过三捶、三筛做出来的。不是我吹牛!整个城里就数我做的这大白糕最美味,软绵甜蜜……”

突然间,亭里飞出一样东西,恰恰扔到吴映洁脚边。

“拿去。”他说。

吴映洁拾起东西放在手里,就着隐约月光,看了一眼。

天啊!这一锭银子可以买下二、三十个白糕了。

这人出手如此阔绰,她要不就是碰上怪人,要不就是乡里奇谈间那些把树叶、冥纸化成银两来骗人的狐狸鬼魅。

吴映洁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把手里银子握得紧紧的。管他明天会不会变成树叶、冥纸,至少她现在看到的银两挺真实的。

她快手把银两收到腰间荷包,好奇的眼却再度往男子高大身躯瞄去——

他正痛得在地上打滚。

“你当真不要紧吗?”吴映洁天性鸡婆,实在没法子置之不理。

毕竟,她的荷包里装着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银子呢!

第1章(2)

男人一语不发,只是紧闭双眼,用他黑色斗篷下的健臂紧拥着自己。

此时,乌云遮蔽住月亮的天空乍时一亮。

“我扶你坐好就走。”吴映洁眼珠子乌溜溜地一转,她大胆地上前一步,撑住对方臂膀就要扶起对方。

“妳……”男子蓦地抬头,在望着她的眼睛时,蓦然打住了所有的话。

吴映洁看着他深眸高鼻的异族脸孔,先是一愣,继而将对方扶至石椅上坐下后,松手便要走人。

“站住。”男子在瞬间反掌握住她的手腕。

吴映洁将手腕绕了半圈,原是要使出擒拿手制住他;不料,男子的手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而转,最终还是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间。

吴映洁被迫拉近他身边,近到能闻到男子身上那股混合着琥珀及薄荷、冰片冷香,还有他唇边血腥的味道。

他瞪着她良久,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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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过这样一对关心人的双眼,就在他父母双亡的那个夜里!

“妳的生辰可是丙丁日、丙丁时?”他逼问道。

他一定是鬼,否则怎么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吴映洁心下一惊,感觉有股寒意从男子冰凉掌间直窜她的心头,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却力持镇定地说道:“我昨日才过生日,你可以放手了吧?我好心救你,结果你却恩将仇报,紧抓着我不放,你这种举动还算是人吗?”

“谁告诉妳我是人的?”男子俯低脸庞逼近她,银牙一闪。

吴映洁倒抽了口气,看着他那对没有一点人味的双眸,她牙齿开始打颤,张口就要喊人。

“救……”

男人在同时吻住她的唇儿。

吴映洁一惊,方才闻到的血腥味,此时真实地在她唇间飘散开。她开始颤抖,因为一股冷意正从他的唇间开始沿着她的喉咙往下攀探。

男子从她的唇间汲取着她的恐惧,像溺水之人攀附着她温暖的气息,只想夺取得更多来弥补他方才因为救人而失去的元气。

她见鬼……鬼鬼……了……吴映洁头皮发麻,一时之间吓到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要把长舌头伸到她的肚子里,然后把她的五脏六腑全都吸出来吃掉。

“救……命……”她剧烈地挣扎,双拳双脚开始拚了命地狠踢乱踹。

他睁开眼看见她脸上的恐惧,心脏像被人狠揍了一拳,高大身躯蓦地晃动了一下,箝住她手臂的大掌也在瞬间松开。

他的体内果然流着魔族血液,所以才会想乘人之危夺取她的精气……

“你不是人!”她用力地推开他。

“滚!”他粗声说道,深吸了口气以咽下喉间那股又要往外冲出的血气。

吴映洁跳回原来位置,狠狠瞪他一眼后,拎起灯笼,三步并成两步地离开。

真邪门!这男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还有,他如果真是恶鬼,又怎么会饶她一命,应该一张口就把她吞了吧……

只是那男人就算不是恶鬼,也是个轻薄人的登徒子!都怪她没事干么多事。

吴映洁一手狠狠擦着嘴,蓦地打了个寒颤,拔腿开始往前狂跑,边跑嘴里还不忘不干不净地说道——

“他姥姥地……老娘铁定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明天再去庙里拜拜,求他十个、八个平安符,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近身!”

稍后,神色稍定的吴映洁坐在舞坊的后院长凳上,和三年前被卖到此处的儿时好友詹子晴说着话。

“妳方才一定是见鬼了。”詹子晴从怀里掏出一只平安符塞到吴映洁手里。“先把这个戴上,保妳百鬼不侵。”

“这是妳娘求给妳的……”吴映洁摇头拒绝。

“我娘卖了我后,没来看过我一回,倒是妳三番两次来看我,我这平安符不给妳给谁?”詹子晴苦笑地说道。

“别提那些事了,吃块白糕吧!”吴映洁把最后一块白糕放到好友手边,同时压低声音跟她说着自己过阵子的计划。

詹子晴眼睛睁得奇大,一口白糕差点吞不下去。胡乱咽下平时总舍不得吞下的细致白糕,她压低声音问道:“妳真的要假装嫁给邱家,然后带着妳娘从西夏逃回来?”

“当然,这是我逃离的唯一机会。邱家给了我爹一些银两,要他找人护送我们过去。我爹不可能花大钱在我身上,铁定是随便找个人随行,这样正好让我有机会逃走。”吴映洁轻声回复道。

“妳不怕被抓回来?”

“老娘怕什么!最多就是赔上一条命!”吴映洁豪气万丈地一拍胸,依然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爹绝对猜不到我竟敢带着我娘逃走。还有啊,我师父也帮了我一把,他借口说要庆祝我出阁,所以要办一场大宴。光是一道‘羊头签’,就要用上羊头十个、葱齑五碟、鲜葱五斤,这可是寻常家庭半年家用……”

“这和那有什么关系?”詹子晴不解地眨着眼。

“当然有关系。就算邱家给了不少聘礼,可这场大宴一办,家中银两铁定告罄,更不可能找象样的人护送我们母女到西夏。”吴映洁娇俏眉眼熠熠生光,小小脸庞上尽是神气。

“万一邱家追到妳们,怎么办?”詹子晴担心地握着她的手。

吴映洁回握好友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傻子晴,我就是算准那群西夏蛮子连我和我娘的长相都没看过,怎么找啊!”

“妳真有勇气。”詹子晴一脸佩服地看着个儿小小、模样漂亮水净,但一对大眼却充满无限生气的好友。

“我不厉害。倒是妳……”吴映洁鼻尖顿时一酸。“学得舞艺之后,挑个会照顾妳的人……”

“我被卖进舞坊,有些事就由不得我了。”詹子晴拉着她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妳就这么走了,我们不知何时才可能再相见……”

“不如妳跟我一起走。”吴映洁激动地捏住她的肩膀。

“我不敢……万一被抓到,我会被打断腿。”詹子晴用力地摇头,吓得脸色发白。“而且我今晚有个机会,舞坊的熟客徐官人要带我们到一名贵客的别院里表演。听说若是被贵客看中,想带我们离开,徐官人会为我们代付赎身费用。”

“妳练舞练得那么勤奋,肯定会被选中。”

“我勤奋是因为我没妳聪明。妳才看我跳了几次霓裳曲,舞步就比我还纯熟了。”詹子晴赞叹地说道。

“动作熟不算什么!妳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女人味儿,我可学不会!我还是习惯拿刀弄铲,敲锅击盅啊……”

吴映洁佯装拿着双刀,扬起双手在空中飞舞,逗得詹子晴哈哈大笑。

“子晴,快点出来梳妆打扮了,妳可别耽误了大家……”一群舞娘们嚷嚷着从另一端长廊走来,一股子脂粉、香粉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吴映洁揉揉鼻子,忍住一声喷嚏。妈啊!她们身上究竟涂了多少脂粉?

“我马上过去。”詹子晴起身朝同伴走去,回头对吴映洁低声交代道:“离开之前,一定还要再来看我喔!”

“我会的……”吴映洁看着一名舞伎探出腿挡住詹子晴的路,连忙出声警告道:“子晴,小心!”

詹子晴来不及止住脚,被绊得往前一仆,偏偏又踩上一块湿滑的石板,整个人直直往正前方摔下,正好撞上一块正对后门的石敢当。

詹子晴前额顿时血流如注,整个人立刻昏了过去。

吴映洁一个箭步冲到詹子晴身边,急忙从荷包里掏出手绢摀住她的额头,对着舞伎们说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唉呀,子晴姊姊不能去跳舞了,今晚的霓裳舞少了一人,这该如何是好啊……”伸腿绊倒詹子晴的新进舞伎,故作担忧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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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看着那名女人眼里的得意,她气得满脸通红,当下双手插腰,嗓门一扬。

“子晴不能跳,我去跳,我就不信妳舞艺有我纯熟!”

“这可不成啊……”新进舞伎气愤地看着她。“万一贵客选中妳,妳又不是我们舞坊的人,妳凭什么占便宜。”

“我没打算让他选中,我只是不想让妳小人得志。”吴映洁紧抱着詹子晴,出声对着一帮舞伎吆喝道:“妳们还不快点去把妳们坊主叫来!我要告诉他,若他今晚让那个丫头上了台,我便一状告上衙门,说她意图杀害子晴,搞得舞坊鸡犬不宁!”

几名舞伎闻言,叽叽喳喳地碎步离开。

吴映洁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住肚腹里那些跟她师父学来的骂人话语,只专心看着仍然昏迷的好友。

只要能替子晴出一口气,就算要她走到恶鬼面前跳舞,她吴映洁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第2章(1)

上等沈檀香味飘散在这座以白骆驼毛毡为饰的厅堂里,上百根不止的金银鎏金烛台搁于玉雕几案上,映得一室辉煌。

满座宾客与屋子主人一样盘腿而坐,每人身前矮几皆布满各色珍馐佳肴,一旁乐师正拉起域外马头琴,曲调欢乐轻快,正适合把酒言欢、恣意畅笑。

偏偏坐于主位的邱胜翊所透露出的严寒气势,让所有人连抬高半点音量都不敢。

邱胜翊深目挺鼻的轮廓一望即是异域人士,但是他深刻轮廓及较之寻常男人高出半颗头的身高和魁梧双肩,却不是他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因。

邱胜翊最让人胆寒的,是他眉宇间不怒而威的气势,是他一身闲人勿近的肃杀之气;更别提他那对冰冷如千年雪的黑眸,只要瞄人一眼,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那仅仅是一对绝对冷然的眼,大家都觉得里头住着一头野性的兽,会在这男人愤怒之时,冲出来咬死任何胆敢阻挡他的人!

邱胜翊将众人对他的恐惧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仍然漠然地看着前方,一径冷颜听着筹办今晚宴会的徐白,在他面前自吹自擂着自己的生意手腕。

徐白的中药铺只剩一个空壳,只好带了一票舞伎试图前来引诱他,想取得今年的大黄中原总采买权,这点把戏,就连三岁小娃都能看透。

吴与西夏征战连连,可商人哪来的国界?还不是照样替他在京城里帮办,买了巨宅,就巴望着能从他身上捞点好处。

“谁不知道邱公子年轻有为,不但是西夏第一药商,还发掘了好几处让美食老饕趋之若鹜的青盐……”徐白开始对着他歌功颂德,滔滔不绝地说道。

邱胜翊仍然不接话,只是拿起酒盅,浅浅抿了一口,嘴里那股淡淡的糕饼香气犹在。

那样的白糕他吃过一回——十年前,他娘过世的那一晚,有名小女孩硬塞了白糕到他嘴里,那是他吃过最美味的糕点,方才真该拦下那位姑娘的……

邱胜翊漠然地对着徐白闭目养神,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刚才那个有着一对大眼的姑娘。

姑娘的那对眼睛里闪烁着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光采,那般的关心能量正是当时呕血过多的他所急需的气息,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出手攫取了。

她的唇是那么柔软,她的气息是那么温暖,他若能多汲取一些她的能量,那么他正在作乱的体内就会因而舒坦……

邱胜翊的意识回到当时情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只是,那名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瞪着妖魔鬼怪,他也是因此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何等过火的举动。

那姑娘是好心要帮他的。

只是,好心向来没有好下场!

自己今晚躲在石亭中呕血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好心吗?

他方才出手救了一名冲到官道中,被快马撞得只剩一口气的孩子。只因为那一家三代三十几口人就那孩子一脉单传,那些人抱着那孩子哭得惊天动地,在他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前,他就已经佯装是大夫出手救了那名孩子。

孩子安然无恙,但他——

救人的下场就是躲到不远处的石亭里呕出一钵的血。

因为他不是神医,他救人时消耗的是体内的人性。是故每出手一回,便是硬生生地摧折自己的元气送至别人身上,而他如今体内所剩人性部分已经不多。

邱胜翊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置于衣襟下的镂空银香囊,脑中想的却是这一晚也不尽都是恶事。

若不是因为救了那个孩子,他也不会碰见那个送大白糕的姑娘……

邱胜翊胸口在忖及那名姑娘时,轻轻地抽搐了下。

“邱公子,今晚的霓裳舞可是舞坊姑娘们精心准备的,若您一会儿看中哪个姑娘,便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回到西夏。”徐白佯装热络地说道。

邱胜翊冷冷瞄他一眼。“我何必特地从中原带个累赘回去?”

徐白将汗湿手心在长袍上抹了一抹。这邱公子一身刚硬,说起话来面无表情的阴阳怪气模样真够吓人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所谓英雄得有美人相伴,邱公子英雄出少年,自然该有个贴心人陪在身边解闷,也许今晚的舞伎就有你的有缘人!”徐白陪着笑脸说完,生怕被拒绝,连忙向左右交代道:“还不快点让舞伎们上场表演!”

几名乐师乐音一转,奏起轻快曲调。

九名舞伎身穿艳红衣裳,肘披彩帛,身段婀娜地自门口鱼贯而入。

所有舞伎都抹上胭脂,精雕细琢了容颜,只除了最后那个个儿娇小的舞伎——

她涂了张比死人还白的妆容,唇色却抹成鲜红的血盆大口,就连眉毛都画得十分粗浓,一看之下只让人觉得俗不可耐。

邱胜翊的目光和众人一样,都在最后那名女子脸上停留了一下。

但他眼眸一瞇,竟不再移开目光。

徐白一看邱胜翊定神了,连忙使了个眼色给乐师,乐师小鼓一敲,舞伎们随之在台前排成一列。

化了一脸大浓妆的吴映洁,望着自己脚下红滋滋的绣花鞋,只盼待会儿别出差错。

她舞步是记熟了,也陪着詹子晴一块儿跳过几回;可毕竟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过,但她又怎能让那个害了詹子晴的新舞伎得逞上场,她硬着头皮也要跳完整场。

乐师的琵琶声一扬,吴映洁不敢再分神,跟着大伙儿下腰、旋身、抛彩带,跟着所有人左摇右扭,把自己当成漫天飞舞的雪花,当成敦煌里头的飞天女神……

吴映洁跳得兴致盎然,唇角自然扬起一抹自得笑容。

邱胜翊看着她唇边的那抹笑意,冷冷黑眸不舍得再多眨一下。

一舞既毕,满场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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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伎们弯身行礼,继而坐于脚后跟上等待贵客打赏。鲜红披帛各个飞散于身前,像盛开的花朵,与舞伎们娇美脸孔相呼应——除了低着头的吴映洁之外。

吴映洁跪在原地,跳完之后只觉得全身酸痛。今儿个天未亮,便起身洗米做饭、磨麦做糕点的她,才坐下便觉得疲惫一涌而上。

她抿紧双唇,强压下一个哈欠。

邱胜翊唤来他的随从吴伦,低声说了几句话。

脸上有着几道刀疤,模样骇人的吴伦备妥一锭金子置于盘中,送至第一位舞伎手边。“这是公子打赏各位姑娘的。”

这一锭金子几乎能为舞伎们赎身,舞伎们个个眉开眼笑,叩谢不已。

吴映洁也作势颔首两下,心里则拚命祈望快点让她们回去休息吧!

徐白一见邱胜翊目光仍停在舞伎身上,连忙上前问道:“公子可有任何中意之人?”

邱胜翊点头,刚硬脸庞却未显露出任何情绪。

“请问是哪位姑娘?”徐白喜出望外地问道。

邱胜翊伸手往前一指。

吴映洁正撩起衣袖,忍住一个哈欠,突觉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她猛抬头,却发现台上坐于主位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指着自己。

她定神一看那张脸,吓得倒抽一口气。

见鬼了,是她今晚在亭子里遇到的那个男人!见鬼了,原来他是人不是鬼啊!

吴映洁瞪着那个双眸锐利,面貌刚棱得像是用斧锯刻成,全身没有一分温情的高大男人。

她起身指着他,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邱公子哪能容得妳瞎指一通。”徐白打下她的手,硬是压下她的头,强迫她跪好。

“放肆打人的人是你,干么叫我低头?”吴映洁大掌一挥,龇牙咧嘴地瞪了那人一眼。

邱胜翊看着她生气盎然的双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兴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引起他的兴趣是件多困难的事。

他蓦然起身,厅堂里每个人连忙随之起身,只有“她”仍然皱着眉,一脸不驯地看着他。

邱胜翊唇边闪过一抹极淡笑意,他转头看向徐白,命令地说道:“把她带到我房里。”

言毕,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室窃窃私语的不解人们,还有拎起裙襬想逃跑,却还是被舞坊护卫给制伏的吴映洁。

之后,尽管吴映洁喊破喉咙,努力解释她不过是代替詹子晴上场,但还是被架进房间,整个人从头到脚被彻底梳洗,搽上香死人的香油,换上一袭雪丝长袍,被扛在一只软轿上,由两名男子扛起送往贵宾房里。

“放我下来,你们都知道老娘不是舞坊里的人!”吴映洁因为长袍底下未着寸缕,只好用双臂紧拥着自己。

“妳自愿代子晴上场,就该有心理准备。”走在一旁的舞坊主人不客气地说道,他收了徐白两锭金子,什么姑娘都得送上。

“你们这是强逼民女。”吴映洁的巴掌小脸因为气愤而胀得通红。只是,她目前还没看到任何逃脱的机会,还不能轻举妄动。

“姑娘,妳代替子晴上场,心里便该有底,被看上就得陪寝,早不是新鲜事了。”舞坊老板举手让轿夫放下轿子,长长马脸闪过一道冷笑。“妳若不去服侍那位大爷也成。子晴,我们也不治了,她若熬得了这关,算她命大;待她能走、能动时,我就直接把她送进窑子里。”

“子晴是舞伎,不是窑子姑娘!”吴映洁怒瞪着他,如果眼神能伤人,早就把舞坊老板砍成十八段了。

“子晴既然被卖来这里,就是随我们处置了,而她如今的命运全由妳决定。”舞坊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吴映洁瞪着他,真的好想狠踹这人一脚。

他没有妻女吗?就不怕自己有天沦落到被人买卖的地步吗?而身为女子的子晴与她为何要忍受这些任人买卖的待遇?世间不公不义之事怎么会这么多?

“放我下来!”吴映洁清脆地大喝一声。“那家伙在哪里?老娘自己过去!”她就不信没人讲道理。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这边请。”舞坊老板陪着笑脸上前带路。“姑娘也不必担心太多,除非那位邱公子真的很喜欢妳,否则不会风尘仆仆地带个女人回到西夏的。如果邱公子真的决定带妳同行,他家大业大,妳去了也是享福……”

“他姓邱?”吴映洁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没错!这邱公子生意做得……”

“你给我闭嘴!西夏人全不是好东西,姓‘邱’的尤其最糟糕,老是想拿银两压死人!你替他们说什么话!”吴映洁不客气地说道,伸手拭去额上冒出的微汗。

奇怪了,明明她没做什么事,怎么身子一直在发热冒汗呢?

舞坊老板瞄她桃红脸颊一眼,窄细眼眸里闪过一阵狡猾。来到一扇黑檀大门前,他在外头大声说道:“邱公子,给您送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其它人全都退下。”门内传来一声冷声命令。

舞坊老板和轿夫们退到几步之外。

吴映洁深吸了口气,一脚踹开大门。

舞坊老板倒抽一口气,吴映洁回头瞪他一眼后,再度粗鲁地踹上门。

吴映洁抬头看向屋内,屋内刺眼的灯烛让她微瞇起眼——

那个姓“邱”的男人,正用着一对冰眸定定地盯着她。

她挺直背脊,忍住逃跑的冲动。

不过就是目光深邃了点,不过就是轮廓刚棱了些,不过就是身材高壮异常,总归还是个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吴映洁昂起下颚,佯装无所恐惧地回望着他。

邱胜翊坐于长榻间,冷眼望着这个卸去一脸浓妆,模样清丽,可一对眸子却炯然有神,丝毫不愿屈居人下的女子。

“我府里如果有妳这种刁奴,早被拖出去杖毙。”邱胜翊说道。

“幸亏老娘不是生在你家。”吴映洁故意粗言以对。

邱胜翊漠然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刚才在石亭中的惧色。

见他没有进一步斥喝,她耐不住性子地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舞坊里的姑娘,今日不过代人上阵,误上贼船,沦落到你房里,你若是正人君子,就该放我回去。”

邱胜翊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喝了一口浓茶,见她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他懒懒一扬眉,问道:“若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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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便去告官,说你欺压良家妇女。”吴映洁双手插腰,替自己壮大声势。

邱胜翊甚少碰到在他面前,说话还能如此直来直往的女子,精神倒是为之一振。他在石亭时已放过她一马,现在老天再次把她送到身边了,他没道理再放她离开。

他想要她!想要她那对眼里的生气蓬勃,想要她那一身好手艺、也要她那分可以无所惧地站在他身边的精神。

第2章(2)

“喂,不搭腔就是要放我走吗?”吴映洁问道。

“老天爷给妳长了一张娇滴滴的脸孔,偏偏给妳配了一副硬邦邦的个性。为何不懂得善用女子优势?若妳泪涟涟,模样凄楚地诉说本日遭遇,我或者可考虑放妳一马。”邱胜翊沈声说道。

他是说真的?吴映洁打量着他肃然得骇人的脸孔,瞧不出半点玩笑之意。

她于是双唇一抿,深吸一口气,继而努力地皱鼻子瞇眼,拚命地想挤出一点眼泪。

“老娘哭不出来。”她双肩一颓,泄气地说道。

邱胜翊唇角不觉噙出一抹笑意,而他甚至想不起来上回微笑是何时之事。

“笑什么笑……”吴映洁嘀咕一声,不自觉地用手搧了搧发热的脸颊。“你就直接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脱身吧!否则,再过几日,我家里找上门来告你毁了我清白,大家都麻烦……”

“方才我在亭子里吃的白糕,可是妳所做?”邱胜翊打断她的话,从长榻间起身,朝她走去。

他巨人般的身影背着光,让吴映洁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

“对。”她抓了抓微微发热的颈子肌肤。

“我十年前吃过一次这种白糕。”

“喔,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一些给你。”吴映洁眨眨眼,猜不出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那一日,正好是我爹娘过世之时。”邱胜翊看着她,却像在凝望着记忆里的人。

吴映洁听出他声音里的怀念,对他的抗拒于是稍褪了一些。

“你决定看在那个白糕分上,放我一马?”她拉扯着自己的衣领,觉得有股莫名的躁热。

邱胜翊走到她面前,双手瞬间压在她脸庞两侧的门板上。

“不。”他说。

吴映洁倒抽一口气,整个后背平贴着木板。

“我今晚就要妳陪。”邱胜翊兽般黑眸噙着火光直逼到她眼前,右掌握住她纤细颈子。

吴映洁脸庞瞬间变得辣红,身体却因为他的碰触而闪过一阵骚动。

她手指紧握成拳,咬唇忍住想搂着他身子的念头——他的手好冰、好舒服……

见鬼了!她现在是怎么了?又不是对男人有所需索的淫妇,为什么会想贴着他磨蹭一番?

邱胜翊望着她殷红的脸庞,高大身躯再往前一步,两人的身子顿时紧密相贴得毫无缝隙。

“你走开!”吴映洁伸出双掌用力推他,低喘地说道:“你、你……你若是敢乱来,我就叫到连屋顶都掀了。”

“妳认为会有人来救妳吗?”邱胜翊低头嗅闻着她颈间的异样香气,察觉到她异常水媚的眼及不由自主攀附着他的模样,他利眸一瞇。

“他们让妳吃了什么?”他攫住她的下颚往上一抬。

“没有。”她的手抓住腰间系带,强迫自己不去扯下它。

“妳身上抹了什么?”

“不知道……他们就往我身上抹一种香油,香得臭死人!”

邱胜翊握住她的手臂,撩上她的衣袖,一种果实过熟的浓香朝着他扑鼻而来。

“妳涂的香油里头掺了沙漠里一种能让人兴奋的火黄雌花,青楼里经常拿这款花粉来对付那些不肯就范的姑娘;姑娘们服用了此药后,便渴望与人交欢,否则体内雌花之毒便不得尽除。”他说。

吴映洁闻言,后背不由得冷汗涔涔。

“我拿刀将他们全剁了做成肉包。”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地只想赖在他身边。

邱胜翊看着她一脸义愤填膺地偎在他身侧的矛盾模样,他先是挑了下眉,继而仰头朗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听见他自己的笑声时,他先是愣了一下,却又继续笑望着她。“等妳先熬过这一晚,再去砍人吧!”

吴映洁听着那浑厚笑声,看着他眉宇间的开朗,她着迷地举手想碰触他。

“搞什么鬼!”她大吼一声,吓了自己一跳,然后很快地把手背在身后。

“很难受吧?”邱胜翊长指拂过她的脸庞。

“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还不都是你害的!”她圆瞪着眼,把他的手挥开。

“我很乐意解除妳的疼痛。”邱胜翊俯低身子,锁住她单纯的黑眸,一股热浪在他体内翻滚着。

他有多久不曾碰到让他动心,而不是单纯只能燃起身体欲望的女子?

他从不否认自己欲望较之常人强烈,可以与女子交欢终夜不歇。然而,打从他发现欢爱会让他体内的魔性想乘机而出,且掠夺对方的能量之后,他便不轻易与女子交欢了。

“你走开!你一靠近我就更痛了。”吴映洁狠狠踢他一脚,双手使劲地推他的肩膀。

“那不是痛,那是妳身子里头的渴望。”邱胜翊用唇滑过她的,她惊跳了一下,手指突然紧揪住他的衣襟。

“老娘听不懂,总之你走开就对了。”她挨着他的唇说道,在他唇间低喘着。

“我走开就没人救妳了,妳得和男人交合才能解除这样的疼痛。”他握住她盈盈腰肢用力地往他身上一靠。

“我……去把身子洗干净就没事了!”吴映洁咬住唇忍住一声呻吟,却完全藏不住脸上的春意盎然。

“药性早已沁入肌肤里,妳还要嘴硬?”邱胜翊再次吻住她的唇。

吴映洁倒抽一口气,却在他的唇舌强势地探入她的唇间时,放弃所有挣扎。他在她体内烧起另一把火,让她双膝酥软、情不自禁地揽住他的颈子,回应着他放肆的抚弄。

她想要更多!

“你……拿根绳子把我绑起来,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她双手互握成拳,用最后一分理智说道。

“如果有人进来,刚好捡了现成便宜。”

“那你待在屋内,别看我。”她想弯下身子抱住疼痛的自己,但他不许她退缩。

“我何必折磨自己?”邱胜翊托住她的臀儿往他的灼热压近。“我对妳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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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吴映洁瞪大眼,感觉与他碰触之处激起阵阵热流,让她忍不住拱身相迎。她揪住他衣襟,命令地说道:“你不能乘人之危,占了我便宜。”

“妳贸然代友上场跳舞,就该知道会有麻烦,这是给妳一个教训。”邱胜翊的手扣住她的后颈,在她的颈子上低喃着。“我会让妳过好日子的。”

吴映洁感觉他的唇滑下她的唇,灵活舌尖落在她的颈间、锁骨,在她的肌肤上撩起一波波的快意。

“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我?”她咬着手臂说道。

邱胜翊的回答是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熏了晚香玉的长榻。

“你……这个混蛋、臭鸡蛋、占人便宜的蛮子、杀人不眨眼的西夏人……”她踢着腿,挣扎着想下地。

“妳说得太多了。”

吴映洁的唇再度被吻住,他的大掌也在同时探入她的衣襟。

她努力想抵抗体内欲望,可当他的指尖在她胸前蓓蕾抚揉出无数她不曾想象过的快感之时,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将身子贴近他的手掌,只想要求得更多。

邱胜翊望着这个肌肤滑腻,水眸迷蒙的女子,看见她的意乱情迷,却也看见她的天人交战与她的固执。

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而他从来不知道在欲望来袭时,他居然还能控制体内只想放纵与侵略的魔性。

果然,她对他是有几分特别的。或者,是因为她有一双神似当年救过他的小女孩的水眸吧!

邱胜翊放轻手势,褪去她所有衣裳,用他的唇覆盖着她需要宠爱的肌肤,用他的指尖给予她所需要的轻怜密意与激狂,直到她在他的唇下崩溃,直到她在他的指尖下因为得到过多的快慰而哭喊出声。

直到她揽着他的颈子,蜜般双腿缠住他的腰间,咬着他挂于颈间,飘着冷凉香气的香囊,要求着他更多的占有。

直到他再也无法压抑欲望,一个挺身占有她的处子之身,直到他用尽各种姿态占有这个也只想占有他的小女子,直到她因为筋疲力竭而无力地倒在他怀里,直到东方鸡鸣,这场芙蓉春帐的风流,才悄悄地停了战……

第3章(1)

隔天早上,吴映洁是被酸痛给惊醒的。

她咬牙忍住腿间的灼热感,蓦地睁开眼——

入目的黑檀长榻,两侧的雕刻宽椅及地上凌乱的毛毯,都让她想起昨夜的一切,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那个邱什么的西夏蛮子……简直、简直……简直可恶到极点!

明知道她被下了药,干嘛还顺着她的欲望让她和他为所欲为?

昨晚她陷于不可自拔的欲望之火,与他一次次的翻云覆雨,承受也欢迎着任何他给予的欢爱姿态;而他明知道她被下了药,还硬要对她煽风点火,像是非得把她燃烧殆尽不可。

可是……吴映洁紧闭上眼,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其实没有罪大恶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好几回,当他因为太纵情而让她痛哼出声时,他总会马上停下来;是她自己像着了魔似地,对他不愿松手,和他在屋里每一处放狼形骸……

天啊,她以后还要见人吗?吴映洁用手蒙住脸庞,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幸好他还算有良心,在清晨时要她喝下祛子汤药。

“你帮他说什么话?那个蛮子强占了你清白呢!”吴映洁身子一僵,突然拥着被褥坐直身子,瞪大眼打量屋内——

幸好,他不在!

她放心地长叹一声,心里同时涌上释怀与失望两种情绪。

她跟随师父到风月勾栏里办过几回宴席,里头姑娘总羡慕她有一技之长,不像她们以色侍人,往往得到的就是一晚的时光。

原来她这身皮相也只值得一晚的宠爱。师父说得没错,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吴映洁拾起放在床边的单衣拥住身子,发现榻边小几上搁着一个玉盒,旁边搁着一张纸,上头刚硬笔迹定着——

“醒来后,凡是酸痛之处皆可再搽一回。”

她撩起单衣,先是被自己一身表紫及咬痕吓得倒抽一口气,继而发现身上伤处都被涂上一层薄薄药膏。

他、他、他……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停、停、停!想想他替你惹来多少麻烦,他夺走你的清白,你以后想要嫁人更是难上加难了。”吴映洁喃喃自语着,黑亮眼珠子突然滴溜溜地一转。“幸好,老娘原本就决定要逃婚……”

天晓得昨晚那个邱和她要嫁的那个邱首领有没有任何关系?会不会根本两人是兄弟、亲戚?

逃、逃、逃……她一定得逃!

头皮发麻的吴映洁忍不住疼痛下了榻,套上衣裳,因为害怕门口有人监视,所以开窗观察环境,确定自己所在位置之后,她火烧屁股似地跳下窗台,冲向不远处的后门。

她一路左张右望,闪闪躲躲地隐身宅院里的树丛,奇石之后,顺利地打开后门,一跃而出。

门外住着几户人家,一见她披头散发的模样,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后头有恶犬追我。”吴映洁胡乱找了个借口,问清楚通往大路的方向后,她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冲。

钻出巷口,外头正是一片市井热门景象,酒店、茶楼间的店小二及茶博士们,正大声地吆喝引起客人注意。

吴映洁多看了一眼清风楼酒店,想着去试试他们新出的玫瑰松子糕,偏偏时间耽搁不得。

她肚子发出好大一声咕噜,她捂着肚子飞快往前走。

“想去哪儿?”

身后中气十足的男声让吴映洁僵住身子——因为那是在她耳边低喃一夜私密话语的男声。

吴映洁连头也不敢回,拔腿就跑。

马蹄哒哒声从远处传来,她不过跑了三步,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

她还来不及惊叫出声,整个人便被抱到马背上,而他健壮手臂则如影随形地搁在她腰间。

马匹快驰间,吴映洁回头瞪他。

“放开!”吴映洁正打算要放声大喊时,突然发现路人对于人高马大的他的侧目及敌意。

她低下头,用手肘撞向他的腰间。

“你这糊涂虫在大街上强掳民女,是唯恐别人没注意你是异域人士吗?还不快点离开!大吴和西夏在边界打过几百回的仗,生意场上的人捧着你,可不代表所有百姓不会仇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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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看着她焦急脸孔,心下一暖,他因为这样一丁点人性的反应惊跳了一下,觉得想笑。

“你……你这个臭蛮子愣什么愣!快走啊!”她催促道。

“抱好了。”邱胜翊双膝及双臂夹紧她娇小的身子,他倾身向前,马缰一扬,身下黑驹像长了翅膀似地飞跃往前。

“哇!”吴映洁抓住她的衣襟,惊呼一声,生怕自己被摔下马。

“有我在,摔不了你的。”他附耳对她说道。

吴映洁耳朵微热,感觉他将她搂得更紧,紧到她能呼吸到他挂在颈间的香襄的冰片香味,紧到她像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一般。

吴映洁强迫自己抬头,迎面而来的冷风刮着她的脸庞,身边事物飞也似地掠过眼帘的景象,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好像飞起来了一般。”她兴奋地脱口说道。

“这里的巷弄曲折没法快驰,等你和我一同回到西夏时,我带你到沙漠中跑上一圈,那才真的叫飞了起来。”他黑眸定定看着她。

“谁要跟你一起回去!”她红着脸大声嚷嚷着。

“为何不跟我一同回去?你刚刚明明在担心我的安危,昨晚也已经做夫妻了。”

吴映洁听着他一本正经地用他微带着异国的腔调,说着让人难为情的话,整个脸庞都发烫了起来。

“谁、谁……谁……跟你做夫妻!我是怕那些人全都追了上来,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邱胜翊低头看着她两片动个不停的红唇,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关心。

“你在大街上所说的话,没一句是顾虑到你自己。”他说。

“总、总……总之……这里没人了,你可以放开我,我要回家了。”吴映洁用手搧着快着火的耳朵,坐立难安了起来。

“你哪里也不去,你是我的人。”邱胜翊脸色一沉,对于她满心逃离他的念头感到不快。

方才若不是他早派贴身护卫吴伦盯紧房间,要她一出房间就禀告他,她八成就这么溜得无影无踪了。分明昨晚还对他那么如胶似漆地,居然拍拍就想走人?

拔跋司功脸色铁青地勒起马缰,两人一马在树木边缓缓停下。

“你无权命令我,舞坊老板可没买下我。”她假装没看到他的臭脸,猛扯着他铁钳般的右臂,估量着从马匹上跳下的距离——如果她有法子拉开他的手的话。

“那我可以跟谁买到你?”邱胜翊问道。

“你想买我?!”吴映洁心头怒火一生,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凶恶地质问:“你当我是牛马鸡羊吗?你给我看清楚,我可是人耶!”

邱胜翊望着她娇俏脸上一脸的怒气腾腾,他浓眉一皱,再度——仰头朗笑出声。

“我不但知道你是人,还知道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所以我要得到你!”他说。

吴映洁听过域外之人对男女之事较之中原人士开放许多,但听到他这么直接了当地表白,她还是不免脸心跳了。

而他笑起来的豪迈模样,好像天地都任由他纵横一样地狂野与自信。吴映洁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直到他的眼再度对上她的。

“我喜欢你这副泼辣相,跟昨晚一样有精神。”他挑起她的下颚说道。

“你、你……你给我闭嘴啦!你这蛮子……”她又羞又恼地说不出话,但又不能推他落马,她只好张武器,用力地咬他的手臂。

好硬的肉!吴映洁咬到牙齿酸痛,偏偏又不甘心松口。

“你若不松口,我怕你这一口牙全咬掉了。”他挑起她的下颚,发现她肌肤的冰冷,马上卸下身上斗篷,大掌一旋便裹住她身子,将她裹得牢密一些。

吴映洁耳朵微微一热,知道这人待她确实不差。

“你家怎么走?我该准备多少银两?”邱胜翊问道,果然又看到她睁大眼瞪着他。

“我家里不会卖了我。”吴映洁大声说道,心里却不敢这么肯定,她猜想他铁定付得起她家人的漫天开价。

“我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邱胜翊黝沉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不习惯这种心头不确定的浮躁情绪,却也欣喜他竟还有感觉。毕竟近年来,喜怒哀乐之于他,已经太过陌生……

“但我已经许人了。”

“那又如何?你一来还没嫁过去,二来我占了你清白,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人休想再碰你一下。”他板着脸,对于她有可能会嫁人的念头感到极为不快。

“你若是正人君子,昨晚就不该胡来。”她用手搧着发热的脸蛋,转过头不敢再看他。

“你昨晚服下的那贴春药,若是不能得到充分满足,便会再找其他男人交欢。你该庆幸昨晚得到你的人是我,否则你早不知道与多少人苟合了。”他看着她乍然刷白的脸庞,语气却不曾变得和缓。“跟了我,算你运气好。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答应跟我?”

邱胜翊握住她想闪躲的脸庞,锁住她的眼。

“我不想嫁人。”吴映洁说道。

“那你就陪在我身边。”他也不想她成为他的正室,因为他正室的性命属于整个邱部落。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厌倦我之后,又卖了我?”她怀疑地瞥他一眼。

“我不会。若我只有一口饭,也会先让你吃。”邱胜翊肃然地说道。

吴映洁低着头,默然不语,鼻尖突然觉得一酸。

一个不过是认识一夜的男人,却比她的家人还珍惜她,老天爷给她的这场奇遇究竟是福是祸?

但……他眼里的执着,确实让她动摇,而她也能感觉这男人对她不会轻易松手的决心。不如就此将计就计吧!

吴映洁深吸了口气,决定顺从自己的心。这男人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都不曾伤害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实告诉你,老娘原本是想逃婚的,谁知道婚没逃成,倒先碰着你……”她定定看着他的眼,决定坦白一切。“你要我就得办到一件事——我娘身子不好,偏偏她的药方只有从我爹那里才能拿到,你如果能从我爹那里得到那贴药方,我就跟你。”

“那容易。”邱胜翊一听,唇角便上扬了。

吴映洁瞄他一眼,可不觉得有什么容易。

她爹可是打算把她嫁给富可敌国的西夏邱部落呢!若是想娶她的人是他的首领,她看他怎么摆平!

“你家怎么走?”他急着想带她回去。

“你回到方才那条御街上,往前直走在朱雀门前转,再顺着金梁桥街一直走,就会看到‘吴记药铺’,那就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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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记药铺……”邱胜翊的喉咙攸地像被人扼住。

她怎么会是那名吴家女子?

那名吴家子女的生辰八字和十年前他遇到的那名女孩一样是极阳吉时,是少数能为他生下孩子之人。事实上,这样生辰的女子,他们在中原地区只找到了三个。

而这三名生辰八字都属吉时的女子,不只会成为他的妻子,同时也会是邱部落灾厄时,被送上祭坛祀鬼灵的第一选择。

“你也知道‘吴记药铺’?原来这间铺子这么有名。”吴映洁看着他惊愕神态,嘴角自嘲地往下一抿。“可惜我爹没本事,整天只懂得吃,祖产一笔、一笔地卖掉……”

“你是吴万利庶出的女儿,出生于丙丁月、丙丁丙丁时,对吗?”邱胜翊脸色沉凝地瞪着她,但愿是他弄错了。

“你怎么知道?”吴映洁惊讶地看着他,一阵鸡皮疙瘩蓦地攀上她的后背。“见鬼了!莫非……你……你就是那个要买我的西夏邱部落首领?!”

邱胜翊刚硬脸庞覆着一层冰雪,双唇紧抿地点头。

他不想推开这个女子,更不想她成为他的妻子;但一切正如同他体内来自母亲的血缘一样,都是无法改变之事。

第3章(2)

吴映洁看着他铁青神色,一阵恐惧钻入她的心头。

都怪她刚才鬼迷心窍,连他的背景都忘了问清楚,就冲动地答应把自己许给他,搞到如今没有后路可退的下场。

这男人知道她想逃婚,知道她对她娘的担心——她还能怎么办?

“你放了我吧!”吴映洁脱口说道:“我并不想嫁给三妻四妾的男人……”

“我也不想娶你……”为正室。

“你不想娶我,方才为何又说要跟我爹买我?若非你只想买我为妾?”她握紧拳头,感觉像被他甩了一巴掌。

“闭嘴!”邱胜翊突然紧紧地搂住她,力道大得让两人都喘不过气来。

吴映洁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呼吸着从他衣襟内香囊所传来的香气,她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

她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被他牢牢拥住的感觉。

这实在……不妙!

“我先送你回府,明日再到府上正式提亲,你别想逃,因为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他的唇贴在她发间说道,语气是不容人怀疑的命令。

吴映洁仰起下颚,大声地说道:“你明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嫁你为妻!”

“怕是什么事都由不得你了。”

邱胜翊低头吻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之时,他抬起头、扬起马鞭,再次策马往前奔驰。

只是这一回,他的黑眸里闪过厉鬼般愤怒光芒,快马所经之处,动物全不安地低嚎出声。

而不知情的吴映洁蜷曲在他身前,只觉得寒风刺骨,冻得她只得更加偎进他的怀里,努力地思考着任何能让她改变命运的方式……

在送吴映洁回到‘吴记药铺’,让人送出价值百两的聘礼,并提前告知明天的拜访后,邱胜翊回到私人宅院里,处理了整天公事。

事实上,这才是他这回来到中原的真正原因。

每年大黄、枸杞的中原大盘竞标,他都是要亲自出马,看看各家药铺给的价钱,以及去年药材贩卖的情况,也顺便视察一下此地民情,预测下一番会引起的抢购的药材会是什么,同时挑选西夏皇族所喜爱的瓷器及丝绸送回部落,好再做另一批买卖。

为了能在中原行走方便,他甚至特别向皇上讨来特权,让邱部落之人蓄着和一般西夏男人秃发俑头不同的发式。

这一回,他安排了一条货物捷径,好让两处物资能够更快地抵达,且亲自领着自家护货镖师跑了一趟。

没想到,中原的货还没演奏家回西夏,他却先找到了吴映洁。

一整天,邱胜翊将几家药材大盘商聚集在一起,让他们彼此竞价,并看看谁能提出最好的条件。

“首领,下批的青盐请您务必交给小店来贩售……”

“邱家的枸、大黄,品质如此出色,若是能与我们胡家合作,铁定能让邱家的名声更加远播……”

“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们说这些废话。我在蜀地看中的盐场,你们若有法子就替我弄到,如果没法子就全滚开。”邱胜翊以冷然视线看过每一张有求于他的脸庞,“还有,我不管你们药铺里那堆丸散膏丹的制作过程有多神秘,我终究是要派人去监看你们能否保证把我卖给你们的生药材炮制出最好的疗效,若不答应,一切免谈。”

“首领,这样的条件,我们怎能答应?”

“首领,我们是百年老店,药材炼制的方法实在不能向外人道……”

一时之间,厅堂里众声杂乱,闹烘烘地几乎掀了屋顶。

“明日中午前,不能给我答复的人,就不用再来了。”邱胜翊看了吴伦一眼。

“首领让你们全都退下。”吴伦生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庞,才上前几步,众人便吓得一哄而散。

邱胜翊得了清静,转身走到房间后头的小天井,长长吸了品夜里空气,可眉宇却仍皱得死紧。

身为邱族的首领,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偏偏身为邱族的首领,他最大的就是没有法子留住自己的正室。

他的母亲是深山魔族仅存的最后血脉。当年,绝色的她隐藏身份,嫁给邱部落首领为妾,她将整个部落带领至富裕;部落却也因为她而有了事事占卜的迷信,以及用首领和长老正室献祭的习俗。

他的母亲对于以生人献祭一事,是毫无内疚的,因为她除了对他爹的爱意之外,所有的情绪都是佯装而来的;而这一切真相,只有拥有她一半血脉的他知情,他每出手救人一回,体内的人性就会消失一分,他娘特别为他配戴在身上的镂空银香囊也会随之失去香气。

而当香囊完全没有味道之际,也就是他泯灭人性之时。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体内的人性总是让他无法见死不救;偏偏他救的人越多,他对死亡就越漠然。如同此次行经中原一处密林时,意外遭到盗匪袭击,他手刃数十人,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邱胜翊一忖及此,胸口闪过一阵拧痛,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像是冷眼旁观着体内人性与魔性的交战。

这样的分裂,还要持续到下一代吗?

他不想娶妻,因为不希望体内魔性之血再传给下一代。

但是,他却也不能无后。因为他的母亲为了保住魔族血脉,用她的命对部落长老下了死亡血咒,若是他此生无后,部落长老就会以死柬逼他娶妻。

于是,在两名部落长老以死要求他成亲之后,他不得已让人占卜出妻子该有的生辰八字,让长老们四处寻找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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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吴映洁正是其中之一。

邱胜翊猛捶了下胸口,希望能抑制里头的疼痛。

担心什么呢?吴映洁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罢了,他身为邱族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

不,她和其他子女不同,她是真的关心他。

锵锵……

远处传来二更的锣声,邱胜翊感到一股睡意正渐渐袭上眼皮。

他闭上双眼,体内魔性乘机化成一道黑雾缓缓从体内散出,蠢蠢欲动着想包围他的全身。

“走开!”邱胜翊抡拳击向右桌,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黑雾并未散去,只是成为一圈淡淡的灰色包围着他的周身,他衣襟下的香囊香味则在瞬间变得清淡地几不可闻。

邱胜翊掐紧大腿,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处于一种即将被击败的状态之中。

在中原救了那个小男子之后,他耗去太多能量,已经越来越身不由己。精神状况良好的时候,他可以无视于体内魔性的叫嚣;只是,一旦他身体过于疲惫,或是行经阴气太重的地方,他便无法控制自己。

幸好,他还有吴映洁,她还能提醒着他身为人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她大声回嘴的样子,喜欢她足以和他抗衡的精神,她是他体内的魔性想占有的美好能量,也是他的人性想拥抱的女子。

“首领。”吴伦站在门外唤道。

“有话快说。”邱胜翊板着脸回道。

“埋伏在吴家的探子传来消息,吴姑娘趁着夜黑带着她娘逃走了。”吴伦说道。

她竟敢再次逃走!

邱胜翊脸色一沉,铁造容颜像覆上一层寒冰。

他还以为她已经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即使他心里正为了她而天人交战,但她就是不该逃离他!

邱胜翊的眼瞳颜色转浓,深得就像是夜里野兽的眼才会出现的利光。

他何必天人交战?他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要得到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第4章(1)

冷风如刀,寒夜逼人,长长狭路上就只听见一辆无顶驴车压过冷硬泥土的咿轧车轮声。

“娘,你坐好了,我催这驴子跑快一些。”吴映洁回头对娘说道,拉起斗篷盖住覆满雪花的脸庞。

“驴子怎么快得起来呢……”秦秋莲牙齿打着颤,整个人缩在斗篷里。

“没办法啊,我一来不会骑马,二来家里就只有这头驴子没被栓着。你忍忍,我们一会儿就能到津口搭船了。”吴映洁看着娘的苍白脸色,把脚下炭盆推得离娘近一些之后,她跳下驴车,拉起驴子,领着塔大步往前走。

要命的冷啊!把她所有的家当,五件棉衣、两双鞋全都套在身上,偏偏冷意还是像针一样地从她脚底刺进身体里。

她若是不趁现在逃走,几天后邱胜翊上门要人,她可就插翅难飞了。

今儿个一早,当邱胜翊的聘礼抵达家门时,她爹笑到连眼睛都没法子睁开,巴不得立刻把她拎到对方家里。

别说她爹,就连她看到那一整箱的金银财宝,及那一车近来因为疾疫而价比黄金的药材“大黄”之后,她都想臭骂邱胜翊,干么把那么好的东西全给她爹,留些给她难道不成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邱胜翊离开后,她当下便跟她爹要了娘的药方,说他若是不给,她宁愿一死也不愿出嫁。

这回,她爹乖乖给了药单。

而她师傅郭陀不但塞了银两给她,更为了帮助她逃走,还以办宴庆贺为名,把家里的仆役全指使到没空;一桌含了大量烈酒的料理,让她爹和异母哥哥们醉倒在宴厅里,她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带着她娘逃出来。

好累……在灶房里忙了一天的吴映洁打了个哈欠,脚步酿跄了下,驴子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吴映洁和驴子面面相觑。

“驴大哥,你帮个忙吧!再走上几个时辰,你想吃什么样的粮草,我全都给你弄来;只要能在天亮赶到津口,搭上往南的第一艘渡船,你就是我吴映洁的大恩人,我日后绝不叫你干活,还把你当成我家老爷伺候……”吴映洁陪着笑脸说道。

驴子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洁儿,娘好冷……”秦秋莲牙齿打颤地说道。

吴映洁回头一看,娘已经冷到缩成一团,连忙脱下身上的薄棉袄给娘盖上。

“娘,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秦秋莲问道。

吴映洁心一痛,眼眶一热,手掌紧握成拳。

“娘,我一回去就得嫁到西夏,当那男人的三妻四妾,一辈子都要和别的女人争宠,一辈子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她大声地说道,即便心头因为想起他那对深眸而猛然一窒,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了——

靠男人不如靠她自己!

况且,就是因为在意他,所以才更加不想看他左拥右抱啊!

“那也没什么不好……娘跟了你爹之后,至少吃穿不愁,心疾旧病也有人医治……”秦秋莲小声地说道。

“可你只能看着爹的脸色过日子!他打你、骂你,你为了有口饭吃,也都只能忍!”吴映洁忿忿地擦去泪水,全身气得不住发抖。“我有一身好厨艺,我能养活自己和你,为何一定要仰赖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可娘现在好冷……”秦秋莲把脸埋在手掌里,细细地哭出声来。

吴映洁再脱下一件衣服,披在娘的肩膀上后,她走到驴子边,拉起驴子上的缰绳,大步往前走。

她全身覆上一层冰,阵阵寒意让她牙齿拼命打颤,却也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邱胜翊现下在乎她,但是一年后、两年后呢?她在灶房里听过太多薄幸的故事,她怎么敢相信男人?

知道她逃走,他会很生气吧!

吴映洁咬住唇,不许自己再想。

只是,前方树林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一匹黑色骏马狂风般地朝着她直扑而来。

吴映洁抬头一看,顿时吓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邱胜翊带着狂兽般的眼神朝着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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