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天清晨,涼意瀰漫,薄霧緩緩飄動,為初醒大地增添一抹無法言喻的淒迷。
莊宅外,迷霧未散,陽光還沒露出臉,宅內有位年方九歲,在病榻上與病魔搏鬥的小少年,卻終於在此時睜開了那雙已經緊合了整整七天的眼眸,昏迷七天的意識也在眼睛接觸到屋內柔和的光線、鼻尖清楚感覺到微涼的空氣後甦醒。
「濠全!」莊氏夫婦從床畔兩邊圍上寶貝兒子,激動的喊著他的名字。
「爸、媽,我肚子好餓。」小小年紀就長得十分俊秀的濠全,原本豐潤的臉龐,被連續七天突發的怪病折磨得消瘦許多,連喊餓的聲音也不如從前宏亮。
「肚子餓嗎?羊奶剛送來,我去拿。」楊馨激動地撫著兒子的兩頰,之後拭著淚急急走出房外。
你們濠全看似是個福相之人,但就算他這次怪病得愈,也還要能逃得過二十九歲那年的災厄,才能算是真正的福祿雙全。
若逃不過,怕是生日即忌日。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替他娶個有幫夫運的貴人老婆──
莊永華望著怪病初癒的兒子,不禁回想起幾日前,一位年紀很輕、卻對相命之術頗有研究的送羊奶人員采芬所說的那段話。原本斥為無稽之談的他,在面對兒子此番折騰後,再也不敢將那番話當作耳邊風。
事關兒子性命,天機又已洩露,不管采芬說的準或不准,即使他不敢全然採取「相信」的態度,但在他的心裡確實產生了陰影,絕對無法不加以提高警覺。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寧可小心,也不可大意。
「濠全,爸爸絕不會讓任何一絲不幸的可能發生在你身上。」莊永華信誓旦旦的說著,眼中寫滿他這個父親願為兒子赴湯蹈火、抵擋任何災難的決心。
隔天一大早,莊氏夫婦專程在門口等那位為莊家送羊奶好幾個月,彼此都不陌生的采芬,想請教該如何尋找對他兒子有幫助的貴人。
「如果先生、夫人信得過我,那麼請將濠全的生辰八字給我,為慎重起見,我會與我所認識且信得過的職業命相師共同合作,排出濠全最精確的命盤,藉以找尋他生命中的貴人,化解他二十九歲的災厄。」采芬向莊氏夫妻說道。
幾日後,采芬送來一張紅紙,紅紙上頭寫著貴人的生辰八字及芳名──
周怡君。
***
時光悠悠,十九年後。
「姓名、地址、電話號碼、工作地點,一應俱全,你還在猶豫什麼?」楊馨拿著一張清楚記著「准媳婦」的身家資料,逼問著兒子。
「濠全,你倒是說話呀!」見兒子悶不吭聲,莊永華也急得快發脾氣。
以莊家的身份、地位及人脈,要查出怡君的下落並不難,可這麼多年來,濠全卻遲遲沒有動作,一點也看不出他有想去找怡君的打算。
他非但不當一回事,甚至還自作主張交過多位女朋友,完全沒將怡君這位命中貴人放在眼裡,實在是急煞莊氏夫婦。
轉眼他都二十八歲了,還有多少時間能讓他蹉跎?
「你們認為我該說什麼呢?」濠全雙手一攤,反問父母。
才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的他,身材高大魁梧,果然是從小就愛吃,營養吸收力又超好的「完美產物」,而健康的古銅膚色及一身健碩的肌肉,在在顯示出他對陽光和運動的熱愛。
除了英挺的體格之外,他深刻立體的五官,飛揚張狂的劍眉,炯炯發亮的眼神搭配著迷人笑容,橫看豎看都是個令女人心動、男人心折的俊俏男子。
「就……就說你答應去找周怡君呀!」楊馨被兒子這麼一問,不禁有些錯愕。
「我不想去找她,不想認識她,更不想娶她。」濠全從沙發上起身,往窗口踱去。抬頭望向窗外,窗外正好細雨飄飄。
周怡君?
天曉得這位有著詩情畫意般名字的貴人,長了一副什麼讓人嚇破膽的相貌?
在他的直覺裡,這種頂著貴人光環的女人,肯定不會是什麼溫柔善良、美麗動人的賢淑女子,反之,極可能是囂張跋扈,老是拿著──「我是你的貴人」這話,專門欺壓善良老百姓的惡女!
「你不能有這種想法!難道你想『英年早逝』?好歹替我們想想吧!」莊永華忍不住歎了口氣。
莊家固然不是橫跨五大洲、錢多到嚇死人不償命的頂級富豪,但在國內企業界也頗為知名,家業永續經營不易,莊永華還期望濠全傳承並加以發揚光大,他怎麼就不能體念一下父母心,好好「愛惜生命」呢?
「我就不明白,你們怎麼會隨便聽信那個送羊奶阿姨的話呢?」這麼多年來,那個送羊奶的阿姨都不知跑去哪裡了,他的父母卻還將她的話當金科玉律,時時刻刻不敢忘,真是有夠誇張。
「爸、媽,我向你們保證,就算沒有周怡君,我一樣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絕對不會英年早逝。」濠全回頭舉起一隻手做發誓狀,卻被衝過來的楊馨一把打了下去。
「誰都沒資格保證什麼!與其任你盡說些讓我們沒安全感的話,你不如省省力氣,直接將周怡君娶回來讓我們安心就好!」楊馨吼道。
她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從小到大德、智、體、群、美五育優良,出社會為人處世有膽識也有擔當,人緣相當好,凡事沒讓父母多操心,但就是二十九歲這一劫,一直教他們無法釋懷。
「對,不管你是不是真會遭逢大厄,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娶老婆,索性趁早將周怡君娶回來,一解我和你媽的憂慮,也化解你的麻煩。」
「我不想這麼早結婚。」濠全沉聲回應,視線再投往窗外,綿細的雨點已逐漸加大,他的心卻沒來由地打了個顫。
在談論怡君的時刻,這雨,落得真不是時候。
從他九歲一場大病之後,怡君這名字便充斥在他的生活週遭,十幾年來只知其名不知其人,不斷的被父母親強迫記憶,壓力大到有時候還會害他做惡夢。
夢中,他雙手高舉,頂著臉盆跪在一個戴著嵌有「貴人」二字、閃閃發光的皇冠的粗壯女人面前,無言的聽她數落自己的一切,簡直窩囊到不行。
其實結婚不是問題,而是他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會是短命鬼,就算是,他也不信娶了怡君,他就真能延年益壽。
要是這樣可行,全世界有生命危險的人,不都要在茫茫人海中找貴人找到瘋?
「濠全,你向來是個好孩子,除了好吃這點我們無法阻止你之外,其他的事,你不都很順從我們嗎?」楊馨收起躁亂的情緒,改採柔情策略。
「既然你們將周怡君和我的好吃相提並論,那我正好告訴你們,這兩件事,我都不想妥協。」
「你!」莊永華氣得青筋直冒。「不孝子!」
「濠全,你怎麼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的心情呢?難道你真忍心要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然後讓我們因為無法救你,而一輩子傷心難過嗎?」才決定要柔性勸解,楊馨卻已為兒子的無動於衷而激動落淚。
「媽……」如果楊馨說那些話的目的,是要他這個做兒子的感到愧疚,那麼她的確實成功了。
濠全實在無法對那句「白髮人送黑髮人」置若罔聞。
回想這麼多年來,他活在周怡君這個名字所造成的壓力下,而父母又何嘗不是活在可能會失去最寵愛的兒子的陰影下?歲月無情,距離他們恐懼的日子也愈來愈近,他們心情有多惶恐,可想而知。
眼見父母飽受煎熬,他卻老拿不屑的態度來面對他們的憂心,他果然是個不孝子!
「好吧!我會去找她,晚上我就南下嘉義,明天一早去見她。」為與不為,只在一念之間,濠全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