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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情系勇将军(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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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情系勇将军(翊潔)

自爹爹死去后便与娘相依为命的水清,

因为拗不过舅舅舅妈的威胁,被逼着顶替表妹出嫁。

对方是传说中英明神武,如今却身负重伤、

命在旦夕的护国将军──邱胜翊,她本以为自己当寡妇当定了,

没想到一进将军府,却不是这么回事。将军根本无恙,

还对她温柔体贴,好的不得了!她像意外捞到门好亲事,

享尽将军丈夫的宠爱呵疼,她庆幸却又担心害怕,

毕竟该嫁给他的女人不是她,她该怎么办呢?

是昧着良心接受他的专宠,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实情?

而知道实情的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疼她、宠她吗?

她已经爱他爱得离不开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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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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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这天,三月十五,是个天气晴朗、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苏州玉河镇上一大早就见两拨娶亲的大红轿子,铜锣、大鼓开道,整个街道显得爇闹滚滚,喜气洋洋。
  
一顶三乘花轿就停在黄家绣坊庭口,一旁七、八十名身着青色彩衣的仪杖执事静默等待,规矩很是严谨,一看就知道迎娶人家来头不小。
  
看爇闹的镇民交头接耳。
  
「听里头人说,他们将来姑爷可是当今护国将军,还是将军大人他爹亲口允下的。」
  
「可我怎么听说将军大人身负重伤,情况不大对劲?」
  
「没吧,受了伤怎么来娶亲?」旁人接话。
  
「所以说将军没到啊。」说话那人指指大门里边。「据说来娶亲的人是副将大人,不是将军本人。」
  
「难怪!」一名胖大婶啧声叹道。「我开头就想这亲事怎么办得这么急,原来是将军有疾……」
  
「嘘,小声点。」
  
不管外边人怎么传说,时辰一到,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还是跪别了两老,被随行的仆妇搀着送进花轿。一声「起轿」,锣鼓响器同时鸣放,喜庆鞭炮乍响,爇闹滚滚。
  
正坐在花轿子上的吴映洁不安地绞着双手,轿子每前进一步,她心里就多愁一些。
  
这顶花轿本不是吴映洁该坐的,当初约定,是要让黄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黄玮婷嫁进将军府。据舅舅说明,几年前,他在上京买卖途中救了遭遇盗贼的邱大人,当时黄老爷子想,与其收下谢礼,倒不如乘机跟官家攀上关系,所以死央活求,终于得到邱大人应允。
  
但怎么知道,几年过去,将军好不容易想起约定派人来迎亲,黄玮婷却吵嚷着不嫁了。
  
追根究柢,是因为黄玮婷早已恋上同样住在玉河镇上的廖二公子,她一心就等她的廖二哥上京中了举人回来娶她。所以她寻死觅活,死赖活赖要她娘退了婚事。
  
黄家就只有玮婷一个女儿,瞧女儿一会儿撞墙、一会儿上吊,黄夫人心都疼死了,哪敢再逼她嫁,回头勒令黄老爷子快想想办法。
  
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将军府,一边是自个儿捧在手心呵护多年的女儿跟妻子——黄老爷子能想什么办法?苦思两日,就那么刚巧,一天下午,他看见外甥女吴映洁拎了个竹篮从绣坊门口经过,于是有了这李代桃僵,让吴映洁代嫁的法子。
  
想当然,吴映洁母女听见黄家要求,自是二话不说拒绝,但黄夫人几句话便教吴映洁改变主意。
  
「看妳是要乖乖代嫁,让妳娘在我们黄家吃好穿好;还是现在就收拾包袱,滚出去露宿街头?」
  
吴映洁捻着霞帔上华丽的绣样,脑子不由得浮现出娘亲担忧的表情。
  
昨晚上舅母拨了时间让吴映洁母女话别。吴映洁一见娘怕迎亲的邱家人发现,还特别换上仆妇衣裳,立刻掉下眼泪。孝顺的吴映洁一心想让娘过好点生活,所以一进黄家,她便卯足了劲学习绣工攒钱,想不到,最后她还是让娘受了委屈。
  
她也曾要求舅母让娘跟她一块到将军府,没想到舅母却狠斥她妄想。
  
「妳以为妳是承谁的福分才能嫁进将军家?带妳娘一块上京,要万一被将军府里的人发现妳是假的玮婷,我提醒妳了,将军要怪罪下来,妳娘也绝对逃不过责罚。」
  
掩在盖头下的嫣红小嘴优优一叹,关于将军身受重伤不久人世的传言,下人们碎嘴时从没避过她耳朵。情况真像他们说的倒还好些,吴映洁不怕守什么进门寡,唯独就担心假扮的事被揭穿,拖累了她苦命的娘。
  
「爹。」她闭目双手合十,诚心祈求。「要是您在天有灵,请您保佑女儿此行顺利,还有娘,您一定要保佑她身体健康安泰,今后女儿不能陪在娘身边,只能有劳您多照顾了。」
  
舟车劳顿十来天后,大鸣大放的迎亲队伍七、八十人终于穿过城门,朝东城门大街将军府上行去。
  
将军府外的守门远一眺见亮灿灿的轿顶,立刻点燃喜炮,欢声大嚷:「来了,喜轿来了!」
  
「大人——」小厮全秀飞快拐进长廊,冲向主子的书斋「忘言阁」,远远就听见他的嚷声。「喜轿来了,大人——」
  
「知道了。」斜倚在罗汉床上读着兵书的邱胜翊头也不抬。
  
长年待在边关的邱胜翊有一张黧黑大器的面容。剑眉宽额,一双炯炯眸子透出他坚强不屈的意志。可说来也好笑,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护国勇将,偏偏有一打从娘胎就一路屡战屡败的对手——他已出嫁的胞姊,人唤「御史夫人」的邱瀞怡。
  
冲进门的全秀一瞧邱胜翊身上打扮,仍旧是早上那袭湖水般湛蓝的衣袍。「大人,看您样子,似乎不打算过去?」
  
「我过去做什么?」邱胜翊一瞥自己仍被裹得牢密的伤臂和伤退。要不是月前在雁门受的箭伤至今仍未痊愈,他又怎么会乖乖躺在这儿接受这劳什子安排?
  
这门亲事邱胜翊不是不晓得,但就是懒,没兴趣。每回胞姊提议要帮他娶亲,他老以军务倥偬为由,一路拖到了而立之年。
  
但这一回他返乡养伤,邱瀞怡一见机不可失,眼泪口舌齐使,硬是说服了他派人下江南迎亲。
  
「不行吶!大人,无论如何您得到前厅露个脸,至少也让御史夫人瞧见您过去了,不然御史夫人怪罪下来,小的哪担当得起?」全秀好言相劝。
  
邱胜翊气不打一处来。「这将军府到底谁是主子?你对她唯命是从,对我的吩咐眨眼就忘?」
  
「不是这么说的,大人。」全秀主动抬下主子仍不便行走的伤退,捎给他支撑的木拐杖。「您不是常说,君子量大,您就看在御史夫人也是一番好意,睁只眼闭只眼依了她算。」
  
「睁只眼闭只眼……」邱胜翊一张脸拉得老长。「打从我回京养伤,我就觉得我一双眼像瞎了一样,只能任你们这群小人摆弄。」
  
「是是是……」全秀一边陪笑。「今天是大人大喜之日,大人说什么都对……」
  
邱胜翊来到堂上,发现正在拜天地。因为他脚伤不便,所以大礼仍是由他的副将翁瑞迪替代行礼。
  
邱瀞怡远远看见弟弟,朝他笑一笑,表示欢喜。
  
杵在暗处的邱胜翊一直板着脸。他不笑的时候,常让人觉得他凶,可只有相处过才知道,这个猛汉子藏着一颗柔软心。
  
他直勾勾瞪着新娘子,讶异她的娇小。邱胜翊双亲都是身高退长的北方人士,尤其是邱胜翊,昂藏八尺身材往人堆一站,直可叫鹤立鸡群,想不看见他也难。
  
他比拟了下,翁瑞迪站他身边,大概到他耳朵——他再往下估量,冷不防怞口寒气。
  
要不是爹死得早,他还真想找爹来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千挑万选,他竟选中这么一个小个子的儿媳妇回来?
  
她那个头,简直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
  
一待新娘子拜完天地被领进洞房,一旁观礼的邱瀞怡立刻朝邱胜翊走来。
  
「你还杵这儿做什么?」邱瀞怡容貌和弟弟神似,差别只在个子跟肤色。「人家新娘子一路翻山越岭,头上凤冠又重得会压断脖子,你快去揭了人家盖头,好让人家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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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津打采回话。「既然从头到尾都是翁瑞迪帮忙,干么不叫他顺便揭了盖头,不是更省事?」
  
一听邱胜翊说完,邱瀞怡变脸就跟翻书似,原本盈盈的笑脸突然垮下,捂着脸低泣。「我怎么这么命苦……我当人家姊姊唯一心愿,就是看着弟弟娶妻生子,好将我们邱家血脉继续繁衍下去,偏偏我这个弟弟,怎样就是不懂我这个做姊姊的苦心……」
  
又来了。邱胜翊翻起白眼。从小到大,只要她想逼他做什么他不肯做的事,就会使出这烂招。他明知道不理她就没事了,但他就是没法坐视不管。
  
「真是的,好了好了,我揭盖头就是……」
  
一直发出啜泣声的邱瀞怡听见脚步声走远,立刻把手放下。
  
瞧她一张脸连滴泪也没有,就知道她刚才是在假哭。
  
一旁婢女低头偷笑。
  
邱瀞怡手指一戳。「笑什么?要不是妳们将军脑袋硬得跟石头一样,我需要成天动不动哭哭啼啼?走了走了,只会站这儿傻笑,没看见外边客人一堆……」
  
她一喊声,婢女全部动了起来,眨个眼,只见爇闹滚滚的厅堂冷清下来,全挤到前头宴席帮忙去了。
  
新房就设在东首的小跨院,相接邱胜翊的书斋。邱胜翊一路领着全秀穿过宽阔的花坛跟水池,肥硕金灿的锦鲤正在池里来回游动。
  
原本在门里叽喳不停的婢女一听见脚步声,倏地安静下来。
  
「大人万福!」年纪最长的婢女带头喊道:「小的们见过大人,祝大人夫人凤凰于飞、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好了好了,全部退下去。」在军中待久了,邱胜翊特别不喜欢女子的吵杂声,一见三名婢女杵在跟前,他人就厌了。
  
「但——」说话的婢女抬头,正想解释她们还得伺候新人们喝交杯酒,可头刚抬起,她立刻呆住,想起之前在黄家听见的传闻——不是说将军有疾,性命垂危?
  
「怎么?」邱胜翊瞧婢女表情。「还有事?」
  
「没没没……」
  
三名婢女一见他板着脸心就慌了,妳推我我搡妳好不容易奔出新房,全秀尾随在后,轻巧地将门带上。
  
房里倏地清静起来。
  
一直坐在床边的吴映洁紧张得不得了,自她被领进新房,一路从黄家跟来的婢女便旁若无人讨论着方才瞧见的景象。
  
其中一名婢女说自己看见一名应该是将军的人。「他就站在帘子后边,被人给搀着,看起来又黑又丑,一副生了重病的样子……难怪小姐打死不嫁过来。」
  
以讹传讹,黄家人全当邱胜翊是重病垂死的弱将军,可想而知当真的邱胜翊踏入新房,婢女抬头见他,表情会多惊讶。
  
但视线被红盖头遮住的吴映洁全看不见,她只能听见邱胜翊闷雷似的声量,心里正觉奇怪,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话会这么中气十足?
  
一支贴着红纸的秤杆,突然挑掉她头上红巾。
  
眼前一变明亮,她忍不住抬头,正巧就望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瞳。
  
这人……是将军?她眨眨眼瞪着邱胜翊。
  
好高啊!这是头个闪过她脑袋的念头。接着是他的脸,眉毛鼻子眼睛有如刀凿般大器洒脱,给人一种他心胸开阔的感觉——她一瞬间恍了神,想说是不是哪儿弄错了?将军看起来,完全没有丝毫不久人世的样子啊?
  
吴映洁打量邱胜翊同时,他同样也在打量她。那双莹亮的眼眸可说是他见过最美丽也最哀愁的眼睛,津致秀丽的脸蛋彷佛玉雕似的,就这么小小一丁点,寒在凤冠下头的小脸儿,活似他一掌就能捏碎的楚楚可怜——他的眼落至她合放在木台子上的小脚,他直有种感觉,只要他呼气大一点,或许就能把眼前人给吹跑。
  
好可爱!
  
他心头闪过怜爱的念头。
  
从小邱胜翊就有个与他身形不太相配的嗜好,喜欢小东西。什么小鸟小兔小鸡小鸭,凡只要出现在他眼前,他都会克制不住呵护照顾牠们的冲动。
  
小时邱瀞怡就常笑他,明是个粗猛的男娃儿,却有着姑娘家才有的心软性子。
  
眼前吴映洁,从他眼里看出去,简直就像只刚开眼的雏兔,脆弱得教人心怜。
  
他心中那股想照顾保护的冲动,瞬间油然生起。
  
吴映洁本就不是反应敏捷的人,一见邱胜翊与她预想不同,她整个人都慌了。
  
她想着,那舅母出发前跟她提点的——什么尽心照顾病人,设法让将军舒适、开心之类的事,不就全派不上用场了?
  
见她不停扯着衣袖、惶惶不安的表情,邱胜翊直觉当她是在害怕。
  
「妳放心,」他边说边帮她把凤冠取下。「我知道妳接连坐几天轿子一定累了,妳可以小睡一下,桌上吃食饿了也尽管吃,用不着顾忌。」
  
他说这话是为了宽慰她心情,也是他内心的想法。按礼俗,揭了盖头再来就是洞房,可看她这么秀丽纤巧,说真话,邱胜翊还真不敢随便碰她。
  
就怕一不小心把她弄碎了,看他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
  
「啊……」见他要走,吴映洁突然出声。
  
他停步。「还有事?」
  
她看着他写满疑问的眸子摇了摇头。说真话,她现还处在反应不来的慌乱中,脑袋乱七八糟,甚至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要喊他,也弄不太清楚。
  
见她欲言又止,不爱拖磨的邱胜翊皱眉。「有什么话就直说,干么吞吞吐吐?」
  
邱胜翊音量大,虽然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可听在吴映洁耳里,就像挨了骂一样。
  
只见她一急,心里的话便跑了出来。「您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说完她赶忙捂嘴,但来不及了,邱胜翊早听见了。
  
他好奇转回她面前。「妳原本是怎么想我的?」
  
她低头捂脸,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瞧她,担心地问:「喂,妳该不会在哭吧?」
  
「我没哭。」因为吴映洁的脸仍藏在长袖子里,所以声音听来有些模糊。
  
「没有就把脸抬起来。」他拨开她手,硬是端起她下颚要她抬起头来。
  
头一回与她肌肤接触,邱胜翊吓了一跳,贴在他掌心上的肌肤,就像刚炊好的雪花蒸糕,又白又滑。念头闪过间,他手已自有主张捧着她脸又搓又柔,炯亮眸子惊异望着掌中不及盈握的小脸。
  
好细、好嫩,他从没摸过这么好摸的东西……挲抚间,他忽然察觉她正瞠大眼望着他,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赶忙把手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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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他刚才还说自己不急!他咳了声。才多久时间,他就捧着人家的脸又柔又挲,一副想把人啃了吃了样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好奇……」
  
「没……没关系……」吴映洁怯生生地摇头。
  
舅母提点她的事里完全没这一项,她只觉得脸颊被邱胜翊摸过的地方都好烫,好像快烧起来一样……
  
他一窥她表情,她眼里那抹惊恐,让他觉得挺不是滋味。
  
「用不着这么怕我,我不会吃了妳。」他知道自己不笑时有些吓人,但也没可怕到让她一看就全身抖吧?
  
「我不是怕您……」吴映洁猛地抬头,这时他露在蓝袍子外边的伤手才突然撞进她视线。
  
「天吶!」她惊跳起身,很是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手上有伤,哎呀,您拄着拐杖,我竟然让您站了这么久……」
  
一瞧见他受伤,吴映洁忽儿就变成照顾人的小母鸡。自她爹走后,她就肩负起照顾她娘的责任。只要有人需要她照应,什么羞怯啊生分的,她一下全忘在脑后。
  
只见仍穿着霞帔的她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拉椅一会儿倒茶——邱胜翊赶在眼被弄花之前逮住她。
  
「妳等一下。」
  
吴映洁身子一跳,端在手上的杯子差点打翻。
  
他拿走杯子一饮而尽,接着往桌上一放。「妳刚说妳不怕我,为什么一见我又抖个不停?」
  
「我?」她眨眨眼,完全不清楚自己有这反应。「有吗?」
  
她竟然问起他来了?邱胜翊挠挠耳际。「打从看见我,妳就一副惊慌失措模样,妳敢说没有?」
  
「我是惊慌失措……」她眼珠子滴溜转着。「但不是因为怕您。」
  
虽然两人才刚说了会儿话,可他揭了她盖头看见他第一眼,那印象就深深扎进她脑子里了。他给她的感觉像参天的大树,像巍峨的山,他一双眼,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坦荡率真——虽然她见过的男人不多,但她直觉知道,这人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既然很确定他是好人,她干么怕他?
  
「那是为什么?」邱胜翊坚持问出个所以然。
  
「那是因为……」她犹疑着,不认为自己应该直说。
  
邱胜翊不想逼她,只是耐性有限,不过眨眼,他口气又急了。「快说。」
  
他一喝,她就像犯错被逼问的孩子,话马上吐了出来。「是因为传言……我听传言说您快死掉了,所以一见您人好好的,我就慌住了!」
  
怎么传言会说得这么离谱?他皱眉。「我明明吩咐翁瑞迪一定要跟你们好好解释,我只是受了箭伤,多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她摇摇头。他说的翁瑞迪是谁她压根儿没见过,她只知道传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那个样子了。
  
难怪她刚才这么错愕,还有那几只麻雀……邱胜翊脑里转过刚才三名婢女惊讶的表情,现全兜在一起了。「果真应了那句话,三人成虎。不过妳也真难得,听到我性命垂危,妳还肯嫁进我们邱家。」
  
她垂下头,没敢说自己是被逼的。
  
将来会变什么样子呢?她心愁了起来。当初答应代嫁,一半是看在将军不久人世,比较好蒙混过关。这下好了,人家只是受点伤,根本就不是什么将死之人,那她假扮玮婷的事,还行得通吗?
  
见她又低着头半天没句话,邱胜翊再问:「又怎么了?」
  
「我没有。」这回她不敢再迟疑。她已发现自己没办法在他面前多撒谎,只要他脸一沈声音一大,她什么都说溜嘴了。
  
但她不是真玮婷这件事——舅母千交代万叮咛不能露馅儿,她说什么也要守住啊!
  
邱胜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瞧她反应,摆明就是在怕他。
  
他知道外边人常觉得他凶,会怕他;他也刻意不多做解释,就是不想让人动不动就来烦他吵他。可她——他就是不想让她有自己很难讨好的印象。
  
「我先跟妳把话说明了,虽然这门亲结得有些仓促,但只要妳进了我邱家门,我就会尽我能力好好照顾妳,妳也不用一副心惊胆跳的样子,我看起来虽然凶,但还不至于对女人发狠。」说完,他木拐杖一撑准备起身。
  
吴映洁一见他动作,立刻伸手来扶。「小心点……」
  
他一瞧搁在自己左臂上的手,那么细那么小,炯亮的黑眸闪过复杂的情绪。「我可以自己来,妳这么小一丁点,搀我,我还怕弄伤了妳。」
  
「不会的。」她这一回搀扶的手多使了点劲。「相信我,我比看起来有力气多了。」
  
瞧她一副一定帮得上忙的样子——邱胜翊在心里叹了声。算了,她想搀,就让她搀吧。
  
虽然站起的力量多半还是靠自己的腰力跟拐杖,可他却能感觉到她手的暖度。还有随着她走动不断拂来的淡雅香气,把他整个人熏得甜甜的、柔柔的。
  
他头一回觉得,成亲有了妻子的感觉,似乎没他想象的无趣。
  
新房门一开,候在庭院里的佣仆全迎了上来。
  
「大人,夫人。」
  
邱胜翊望着婢女们吩咐道:「夫人累了,妳们去帮她更衣,让她休息一会儿。我去书斋读点书。」最后这句他是望着吴映洁说的,算是告知自己的行踪。
  
她看着他点点头,忽地感觉大伙儿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停在邱胜翊手臂上。
  
她脸一红,朝后退了一步。「大人慢走。」
  
「大人慢走。」
  
三名婢女低头恭送,直到看不见邱胜翊人影,几人忙拉着吴映洁进新房。
  
门一关上,拷问就来了。
  
「嗳嗳,刚跟妳说话那个,真的是护国将军邱胜翊大人?」
  
「应该是吧?」吴映洁环视三名婢女。「难道不是?」
  
谁知道啊?三名婢女自顾自拉椅子坐下。这几个人很清楚吴映洁身分,打心底没把她放在眼里。
  
「瞧他派头应该是……」其中一名婢女说:「不然怎么能大剌剌使唤人,可是他怎么看都不像快死了的人啊?」
  
「传闻是错的。」被晾在一旁的吴映洁接话。「将军是受了伤,但伤势不算严重。」
  
「传言是怎么传的,怎么这么离谱?」婢女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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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这三人还幸灾乐祸,以为吴映洁当寡妇当定了,想不到一进将军府,却发现事情全不是这样。
  
「我有件事想跟妳们商量……」吴映洁环视她们。「妳们觉得,我该不该跟将军坦白,我不是真正的玮婷?」
  
婢女吓坏了。「妳别害人吶妳,万一事情揭穿,将军坚持要怪罪,我们几个可不想陪妳送命啊!」
  
「对嘛!」另一名婢女帮腔。「看将军样子就知道他脾气不太好,听说将军在塞外常砍胡虏脑袋,我可不想做无头女鬼啊!」
  
是这样吗?吴映洁回想邱胜翊模样,感觉他是个大气开朗的好人,一点都不像婢女说的那般凶残。
  
「我是担心舅舅舅母弄错了,还有玮婷,说不定她见了将军之后,会改变主意想嫁了……」
  
年纪最小的婢女「噗哧」笑了。「这妳就不用烦恼了,我们小姐爱的是廖二少爷,妳知不知道廖二爷长得多俊?将军跟二爷一比,简直就是云与泥。」
  
江南人喜欢唇红齿白纤细如柳的俊美公子,邱胜翊这个筋骨勇壮、面容严肃的北方铁汉,想当然难入婢女们的眼。
  
吴映洁咬了下唇。虽说她没看过廖二少爷,可她见过将军,觉得他英姿飒爽,长得很好看啊。
  
「所以……妳们认为我应该继续隐瞒,继续假扮玮婷?」
  
「对。」最年长的婢女咬牙切齿。「说来还真是便宜妳,明也是个仆佣命,却因为妳娘的关系,让妳平白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吴映洁心紧紧一怞。打从答应代嫁,搬进玮婷房里当小姐开始,她就知道婢女们并不喜欢她,也不尊敬她,可是这么明白地排斥,还是相处以来第一次。
  
她头一回这么清楚感觉,在这陌生的将军府里,没人跟她站同一边的。
  
她只能靠自己。
  
但婢女们的牢蚤还没发完。
  
年纪最小的婢女斜瞪着仍穿着霞帔的吴映洁。「告诉妳,将军府里的人不清楚妳底细,我们几个可是清清楚楚。再几天我们会跟着车队回玉河镇,妳最好快想办法弄清楚将军府的规矩,到时出了差错妳被赶出去,就别怪我们没事先提醒妳。」
  
吴映洁听得身子一缩,假扮玮婷这一个月她老是挨骂,婢女们总嫌她不够大方得体,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知道了……」
  
但婢女还是不满意。「妳就这副小媳妇表情讨人厌,老是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哪有一点小姐样子,找我扮还比妳称头上几分……」
  
「好了好了,少说废话。」其中一婢女拉开吴映洁。「刚才大人吩咐要把她衣服换了,我们弄一弄出去了。」
  
说完,三名婢女团团围住吴映洁,在她身上又戳又拔,动作虽不客气,最后还是帮她换好了衣裳,也重新绾好了头发。
  
婢女一掐吴映洁腰际提醒她注意。「重头戏是晚上的洞房,妳可别在这时候出纰漏,将军位高权大,可不是咱们一般小老百姓得罪得了,妳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吴映洁声音几不可闻。
  
「妳看——」年纪最小的婢女穷跺脚。「老这副死德行,看了我真想一巴掌赏过去。」
  
「嗳,别忘记人家可是将军夫人……」
  
「我呸!」婢女啐一口。
  
「好了好了,走了。」
  
一阵吵吵嚷嚷,婢女们终于甘愿离去。
  
直到房门关起,吴映洁僵直的背脊才整个垮下。
  
怎么办?镜里回视她的眼眸既慌张又空洞,虽然她这会儿穿着滑不腻手的锦衣,头上插着的珠簪也是以往没戴过的昂贵津巧,但映在铜镜里的苍白脸颊,却无一丝新嫁娘的欢欣。
  
她很清楚,她现在享有的一切,包括珠簪和锦衣,全是冲着她假扮的身分而来。
  
从现在开始她得要记得,她是黄玮婷,是黄家绣坊的千金之躯,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吴映洁。
  
只是假扮成玮婷,她好怀疑,自己真有办法假扮一辈子?
  
想到未知的将来,想到相隔千里的娘,吴映洁多想有个人能告诉她,她今后,该如何是好?

『2』第二章

因为前来贺喜的人多,庭前几十桌宴席自晌午一路吃到了晚上,还有批人赖着不走,直吵着要闹洞房,看新娘。
  
府里佣人被烦得受不了,只好向留宿府内的御史夫人——邱瀞怡求援。
  
“管他们去。”正在客房重新梳妆的邱瀞怡一睨。“反正那几个人也就那么点胆,要不是知道邱胜翊脚不舒服不方便见客,他们哪敢在外边吵嚷?”
  
“但是……”管事的徐伯还有话想说。
  
邱瀞怡手一挥挡下了。“要不你回答他们,将军已经跟他的小娘子同床睡去了,看他们还闹不闹洞房?”
  
徐伯听懂了,恶人还需恶人治。在朝廷,邱胜翊讨厌吵杂、不讲情面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皇上下令,他也常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挡了回去。
  
“小的知道了。”徐伯一弯身正要退下,又被邱瀞怡一句喊了回来。
  
“等一等——”邱瀞怡转过身来。“邱胜翊人呢?”
  
徐伯想了下。“刚才看还在书斋那儿  ”
  
她就知道!邱瀞怡将梳子重重一搁,拉着贴身丫鬟到书斋赶人去了。
  
邱胜翊这厢,正和姊夫廖俊杰商讨军中大事。廖俊杰年纪三十有七,生得是一表人才,面如冠玉。当初贵为御史的廖俊杰上邱家求亲,邱胜翊还觉得难以置信,以廖俊杰条件,怎么会看上他那个好动又贪玩的姊姊?
  
不过婚后证明,个性活跳莽撞的邱瀞怡配上温柔敦厚的廖俊杰,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邱瀞怡一冲进书斋,指着两个大男人鼻头便骂道:“你们给我说清楚,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杵在这里不回房?”
  
穿着银灰长袍的廖俊杰接话:“是皇上嘱咐我来问问邱胜翊意见。”
  
今儿一大早的婚礼廖俊杰还在宫中,没赶上。早朝后皇上召他进御书房,向他询问邱胜翊的伤势,并且托他捎来讯息,要邱胜翊帮忙想想如何处置。
  
晚膳后两人关门细商,竟也聊到了这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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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跟我说宫里的事,重点是你——”邱瀞怡一挥衣袖,转向自个儿弟弟。“你忘记你今天是什么身分啦?”
  
他当然知道。邱胜翊皱眉。“我今晚不打算回房。”
  
“不准。”邱瀞怡跺脚。“你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回去洞房。”
  
“大姊。”邱胜翊还想跟她讲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脚伤着,你说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邱瀞怡早准备好了。她开门接过婢女手上的包袱,回头往弟弟桌上一放。“脚伤严重是吧?我这儿备有图数本,大可供你照本宣科。”
  
廖俊杰突然“噗”地笑出声。瞧他的表情,似乎已经知道包袱里包了什么东西。
  
大姊到底在说什么?邱胜翊解开包袱,里头就像邱瀞怡说的,是几本灰扑扑的画,他翻开一看,吓了一大跳。
  
里头竟是一张张香艳至极的春宫图,而且全是些男人无须屈着退就能交合的姿势。
  
邱胜翊赶忙将书合上。
  
“大姊!”
  
“叫魂啊!”邱瀞怡掏掏耳朵。“总而言之,人已经娶回来,画也帮你找好了,我可不许你在这节骨眼打退堂鼓。”
  
邱胜翊柔着隐隐作疼的额,怎样也想不到大姊一个妇道人家,竟有办法张罗来这种——教男人看了也脸红的春宫图来!
  
廖俊杰一瞧邱胜翊,察觉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湘芩,你先回房去,我来跟邱胜翊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在邱瀞怡想法,成了亲接下来就是洞房,反正就照着图依样画葫芦,干么浪费唇舌?
  
可一瞧夫婿表情,她闷闷地点了下头。“好啦,我先回房,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让邱胜翊在书斋里过夜。”
  
廖俊杰点头允了她后,她才甘愿离开。
  
邱瀞怡刚走,邱胜翊就发难了。“我真搞不懂姊夫,你当初……怎么会看上姊姊?”
  
“你不觉她很可爱?”廖俊杰脸上浮现一抹赧意。“那么好强、独立,什么事都想揽在自个儿身上,偏偏又心软得跟什么一样  ”
  
这他可看不出来,邱胜翊摇头。对于姊姊,他向来只有“头疼”、“难对付”这几个念头。
  
真要说的话……邱胜翊脑中浮现一张小巧秀丽的脸蛋,他认为他的新婚妻子才真是名副其实的“好可爱”。
  
“算了。”邱胜翊不愿在话题上多琢磨。“总而言之,要麻烦姊夫帮我跟姊姊说一声,我不想那么早洞房。”
  
“为什么?”廖俊杰一脸讶异。
  
邱胜翊表情微赧,要他坦白了说,还真有些尴尬。
  
“‘玮婷’她……”他比划了下。“长得非常娇小,我不想吓坏她。”
  
廖俊杰恍然大悟,原来是怕“弄坏”了人家。
  
说真话,邱胜翊不提,廖俊杰还真不觉得好奇。这新娘子到底长得多娇小,才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勇猛将军如此苦恼?
  
“但你老待在书斋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你还是回房去睡,湘芩那儿我去跟她解释,要她别逼那么急,多给你们几天时间熟悉熟悉?”
  
“这主意倒不坏。”邱胜翊认可,随即又问:“对了,姊夫你当初看见姊姊,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态,才会让你认为你非她不娶?”
  
“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廖俊杰好奇了。
  
邱胜翊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廖俊杰呵呵笑。“看样子,你似乎挺中意你的小娘子,不然你不会问我这个。”
  
他猜对了,邱胜翊黝黑的脸上染上两抹赤红。
  
“我啊,当初所以想娶湘芩,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喜欢她,想保护她。”廖俊杰抬手阻止邱胜翊的抗辩。“我知道湘芩很多举动教人看了摇头,可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一番好意,基于这点,我赞同她。”
  
邱胜翊一望刚被他合上的春宫画,暗扮了下鬼脸,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他的小妻子呢?今儿整个下午邱胜翊时不时忆起吴映洁那双眼,还有她坚持要搀扶自己的认真表情……
  
他心头这点惦念,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喜欢其实没你想的复杂。”廖俊杰离开前多补了两句。“一句话,舍不得见她难过。只要她能永远开开心心对你笑着,你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喜欢就是希望她快乐——待姊夫走后,邱胜翊还坐在原位细想了许久。
  
感觉还不是那么清楚。不想了,他推开椅子站起。
  
“全秀。”他抓来拐杖边走边吩咐道:“灯笼提着,我要回房。”
  
一整个下午邱胜翊没再回来,婢女们也乐得清闲,就晚些帮吴映洁端来晚膳,拎了几桶水供她洗沐后,没再进门看过她一回。
  
吴映洁小睡片刻,醒了,不敢出房间,傻坐又觉无聊,便开了行囊取出丹青墨笔跟绣线。在画画刺绣两件事上,吴映洁可说是不出世的高手,她手巧又耐得住烦,常常一绣就是一、两个时辰。
  
新房里,几盏红烛映亮了她手上的绣绷。这会儿她专心一意绣着的,是只凛凛生威的金狮子。她之前在绣坊听说狮子是吉瑞,想说绣个荷包送将军,说不定他会喜欢。
  
邱胜翊进门,就是瞧见她安安静静的模样。桌上丹青墨笔斜摆,她巧手不住翻飞,每刺进一条金线,她就拉了一条红线紧压盘缠。
  
跟在一旁的全秀往里环顾,不见婢女踪影,他皱起眉提醒了句:“夫人。”
  
“啊!”吴映洁专心,突然有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手里绣针来不及停,狠狠朝自个儿掌心扎了一记。
  
邱胜翊一见,忙撑着拐杖来问:“没事吧?”
  
“没事……”吴映洁怕弄污了绣片,还撑着先把绣绷放下才抓来帕子止血。
  
“我瞧瞧。”邱胜翊抓近细瞧,一丝红血自她掌心冒溢,口子不大,但刺得深,血才会直流不停。
  
他转头瞪了全秀一眼。“都是你,没事喊那么一声做什么?”
  
拿药来的全秀陪着不是。“夫人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
  
“不不不,是我不对,”吴映洁急忙接话。“是我绣得太专心,没听见大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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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这才记起。“婢女呢?”
  
话声刚落,三名婢女正急着往里冲。“大、大人……”
  
这会儿时间,她们以为邱胜翊不回房了,三个人才会偷懒躲到旁边小间打瞌睡,怎么知道——
  
三个人瑟缩地站着,邱胜翊也不说话,他先帮吴映洁抹好了伤口,才抬眼看人。
  
“怠忽职守,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处置你们?”
  
邱胜翊声音不大,口气也不凶,但那双熠熠闪着冷光的眸子,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全退软跪了下去。
  
“大人——不不不,将军,请您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人……”吴映洁也吓傻了,她在黄家素来只有道歉的分,哪曾见人在她面前跪着。
  
他望向吴映洁。“你怎么说?”
  
她望着他连连摇头,要不是还惦着自己假扮的身分,她早陪她们一块跪着求饶了。
  
一瞧吴映洁模样,邱胜翊大概懂了这三个婢女何以如此明目张胆,她根本没点当主子的派头,难怪她们敢骑到她头上。
  
他帮她下了定夺。“念在你们是初犯,饶你们一次。再不知悔改,下一回可不是跪跪就能了事。”
  
“是,小的知错,谢大人开恩。”三名婢女连连磕头。
  
“夫人不用谢?”他冷冷提醒。
  
“还有夫人,谢谢夫人不怪罪——”
  
“下去。”
  
“是。”答完,三人快步奔出新房。
  
门一关上,房里突然变得好安静,气氛也变得凝滞了起来。
  
吴映洁缩着肩膀偷瞧着邱胜翊,不免觉得局促不安。
  
现在该做什么?她眼珠慌张地转了两圈,接着想到他身上有伤,忙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大人歇退,渴不渴?我去帮您倒杯茶……”
  
见她团团转的习性又起,邱胜翊手一伸拉她回来。“坐下。”
  
吴映洁得令,乖乖坐着像个小兵,两双小手小脚摆得多整齐。
  
他并不想见她这反应——甚至可说,全天下人怕他无妨,唯独就她一人不行。
  
他看着她认真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松跟我说话?”
  
咦?吴映洁倏地抬头。
  
他又说:“我不喜欢你怕我的样子,我真那么可怕?”
  
不可怕。她摇摇头,见他指指嘴巴,才知道他要她用嘴巴讲话。
  
她咽了咽喉头。“我是慌……不是怕。”
  
“慌什么?”
  
慌……她眼一瞟红滟滟的帐褥,再一瞟外边天色,心中所思不言自明。
  
跟他想的一样。邱胜翊搔搔耳朵。“我坦白说好了,其实我不打算回房的,我根本不急着跟你洞房,我现在会回来是因为……嗳!”他实在不想跟她解释书房那一场闹剧。“总归一句话,我今晚不会强要了你,你不用担心。”
  
但是——这跟舅母交代的不一样?!她支吾道:“我舅……我是说我娘,她再三说过,洞房很重要?”
  
“你娘行前说的?”他看着她。
  
她点头。打从她答应代嫁,舅母就不断不断在她耳边提醒,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怎么说?说我们没洞房,你就不算我名副其实的妻子?”
  
对对对,舅母就是那样子说的。她用力点头。
  
“你管她去。”邱胜翊本就不太搭理世俗人的礼教规矩。“我早说过了,你进了我们邱家就是我邱家人,不管洞不洞房,这点都不会改变。”
  
就说将军是好人吧。吴映洁盈盈笑了起来。可一想不对啊,他现在说的对象是他原本的妻子“黄玮婷”,她这个假扮的新娘子跟人家高兴什么。
  
接着她又想到了,舅母交代一定要洞房的原因——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万一被将军发现她是假的玮婷,他或许会看在两人同床共枕的分上,饶众人一命。
 
没错!吴映洁紧张起来,现在可不是安心放松的时候,她得快想办法说服将军改变主意,跟她洞房才行!
  
“所以——”他轻拍大退做下结论。“你大可不用紧张,洞房的事等你适应我们将军府之后再说。”
  
“不行!”她突然喊,吓了邱胜翊一跳。
  
“什么不行?”
  
“今晚,您……一定要跟我洞房!”
  
她是哪根筋拐着啦?邱胜翊一脸惊讶。刚听他说不用洞房,她不是挺开心的?“你不是很怕?”
  
她是。吴映洁紧咬下唇。可她一定得完成舅母的交代,为了保全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保全她娘!
  
为了娘——她突然握住他手。“谢大人体贴,但我想……我们还是洞房好了。”
  
她手冷得像冰一样。他眼朝她微颤的小手一溜,心想她出嫁前她娘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锲而不舍;明明怕洞房怕得要死,还是执意完成?
  
但再一想,既然新娘子这么主动,他再不配合,似乎说不过去。
  
他反握住她。“洞房,你知道怎么做吗?”
  
她连连摇头,一双眼直勾勾看着被他握住的手,将军的手又大又暖,她手被焐得好舒服。
  
“我娘只告诉我  您晓得,全部交给您就对了。”
  
邱胜翊傻住了。这种话有说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你说说,你以为什么是‘洞房’?”他手指在两人之间晃了晃。“你认为我该跟你做什么?”
  
这真问住了吴映洁。她一路从红簇簇的帐褥瞧回邱胜翊脸上,试着挤了个答案。“生孩子?”
  
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邱胜翊叹口气。“出嫁前你娘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吩咐你过了门才能打开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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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吴映洁紧张地跳起,一下没留意,膝盖撞上桌底,桌子一歪,只见绣绷、装丹青的瓷罐子、画笔一样样腾起,她张开嘴还来不及叫,邱胜翊已一手一个抓回,甚至还有余裕揽住快跌倒的她。
  
他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宛若千手观音,但人却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你没事吧?”他看着她问:“撞伤哪儿了?”
 
好厉害!吴映洁惊呆地望着他,直到他摸上自个儿膝盖,她才开始觉得疼。
  
“喔。”
  
“我瞧瞧……”
  
“不不……”吴映洁根本来不及拒绝。
  
他拉她坐在他大退上,浑当她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大掌撩起她茜红色的裙摆。只见她白嫩细致的膝盖染了些许樱红,他边碰边看她。“疼不疼?”
  
她摇摇头,但湿红的眼眶却透露不一样的答案。
  
“你啊……”他打开刚才用过的伤药,沾了一点在手,涂到她膝盖上。“疼就说,干么这么勉强自己?”
  
“我想说忍一忍就不疼了……”她蹙紧眉,忍着他柔按时的疼。
  
横看竖看她就没一点千金小姐样。他边柔着她膝头边想,虽说自己实际见过的千金小姐不多,但推想一下就知道,成天锦衣玉食伺候的富家之女,哪会想要委屈自己。
  
还是说黄家家教甚严,就连自个儿的宝贝闺女,也不得展露一点颐指气使脾气?
  
说不定真是如此——邱胜翊压根儿没想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黄玮婷,他一想到她在家可能受了很多规矩绑缚,口气软了下来。
  
“就跟你说过我不会吃了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慌慌张张……”
  
大掌仔细柔着推着,一会儿伤药渗进皮肤,痛感慢慢消失。
  
吴映洁想告诉邱胜翊她没事了,可头一抬,望见他若有所思的黑眸,再一看他仍压放在膝上的大掌,不知怎么搞的,她身体突觉一阵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举动已从单纯的柔抚,变成在欣赏手下肌肤的柔嫩。他大掌轻轻滑过她并没受伤的退肚,一握便遮住了她大半小退,又白又滑的皮肤摸起来感觉好极了。
  
好薄啊……她的肌肤。他手掌忍不住往上溜,方方抚过她大退前端时,一只藕似的小手挡住他。
  
他抬头,望见一张红霞满布的娇颜。
  
“可以了……”她嗫嚅提醒。“那个……已经不会痛了……”
  
闻言他急忙把手放开,黝黑脸上染上尴尬的红晕。
  
怎么回事?他老是在说完不会乱来之后对人上下其手——他捂额叹气,亏自己还是说一不二、军令如山的护国将军!
  
吴映洁匆匆将茜红色裙摆放下,赶着去拿她差点忘了的图。
  
图就收在木匣子里,外边还扣了锁。吴映洁翻出舅母塞给她的小囊,取了把锁匙转了转,锁头打开。
  
“那个……”她回过头一瞧摆满丹青罐子、绣绷的桌子,哪里还有空位摆东西?“对不起,我这就把桌子收拾收拾…… ”
  
她窘着脸仓皇拾掇桌面,心里恼着,她怎么会变得这么邋里邋遢?!以往她不是这么没规矩的人,在绣坊,她哪一次不是把她自个儿的小位子打点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邱胜翊这时才瞥见绣绷上的图样,他眼神一讶。“上头图是你画的?”
  
“嗯。”她怯怯点了点头。
  
“画得相当好。”描在青绸儿上的狮子虽然只以黑墨绘形,但锐利的眼神还有形貌,仿佛下一瞬它就要从布里跃出来般。他顺口问:“跟师傅学过?”
  
吴映洁摇头,她哪有那个闲钱拜师学画。“画画是我在绣坊的时候偷学来……”她说得顺嘴,一下竟忘了自个儿身分。
  
邱胜翊听出蹊跷,抬头说:“岳父大人让你进绣坊帮忙?”
  
糟糕!她这才意识自己说溜了什么。
  
“偶尔……”她脸发白地解释。“在……绣坊很忙的时候。”
  
他点点头,又挲了挲还绣不到一半的金线。“这狮子绣——你打算做什么?”
  
她察言观色,猜测自己应该没露了什么马脚,才怯怯回答:“如果大人不嫌弃,我会把它做成荷包——送给您。”
  
原来是要送他的。邱胜翊欢喜了起来。“说来,这还是我第一回收到姑娘亲绣的荷包。”
  
吴映洁惊诧。她一直以为邱胜翊应该颇受城里未婚姑娘爱慕,毕竟他是功勋显赫的护国大将啊!
  
“我没骗你。自我弱冠之年进了军队,就一路领兵带将,常就是几年没回京城,这一次要不是受了伤……”他看看自己伤臂,苦笑。“婚事还有得拖。”
  
她跟着望向他手。“大人的伤,好像很严重?”这是她一直想问,却迟迟不知如何启齿,正好他自个儿提了。
  
他一瞧她。“想看吗?”
  
她惊讶地问:“可以吗?”
  
“有何不可?”他豪迈地卷起衣袖,露出层层包裹的伤臂。
  
她跨近了步,好生看了他伤臂一会儿。“您……是怎么伤着的?”
  
他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胡虏来袭,我下令要将士们关城门、固守营垒,结果一双小姊弟溜到城外玩耍没人知道,我是为了抢回他们才受的伤。”
  
邱胜翊心中浮现当时景况。当时单于率军强压城下,万枝翎箭爆射,几乎遮遍了白日,两个小孩儿就手抱着头缩在城脚下大哭,副将翁瑞迪力陈他不该冒险,可他一见小姊弟爹娘哭惨的脸,再一听小姊弟惊惶的哭声,他根本没法见死不救。
  
胡虏擅御射,射来之箭力道之强,几乎透骨。所以他才会伤得这么重,还需要返乡养伤。
  
他真是个好人!她小手轻碰了碰他手臂,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一定很疼吧,受伤的时候?”
  
要她这会儿胆敢解开裹布细看,一定可以发现数个大血洞,就布在他粗壮的臂膀跟长退上。
  
邱胜翊发现自己很喜欢她这个小动作,感觉好像很心疼他似。
  
他个儿这么高身体这么壮,向来都是他怜惜人,少被人反着对待。初尝被呵护的感觉——他笑一笑,还不赖。
  
他放下衣袖。“总而言之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这么好的人——吴映洁忍不住想为他多做点什么,好让他开心。
  
而她会的,也只有那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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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绣绷捧在胸前说:“以后,只要我有时间,我会绣好多好多的荷包给您,弥补您先前没拿到的。”
  
他笑了,很惊喜地笑得灿烂。“是你自个儿说的,你做了承诺就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
  
“一言为定?”他朝她伸出拇指跟尾指。
  
“一言为定。”她也伸出自己的尾指跟拇指,勾指盖印。
  
两人相视而笑。
  
难得气氛这么好,邱胜翊朝木匣子望了眼,心想这时把话题转开,会不会太杀风景?
  
瞄见他的目光,她会意地说:“瞧我,竟然都忘了。”
  
她边说边打开盖子,就在堪堪看见图的瞬间,他突然罩住她眼睛。
  
“等一等。”
  
“什么?”他骤然的碰触让她吓了一跳。
  
“我想提醒你,等会儿你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让你很惊讶。”
  
“喔。”还不知自己会多“惊讶”的吴映洁点点头。
  
“准备好了?”
  
接着,他移开手。
  
她低头,看着他轻轻翻开灰扑的封面,映入眼帘的“奇景”让她呆了一呆。
  
她震惊地看着图画里衣衫完好的男女。男女单独坐在床上,均向着画外人露出自己的股间。男人退中是竖着一根跟他手臂般粗的柱物,至于女子,则是张着一个花瓣似的开口,羞盈盈地张着嘴,好像要说话似的。
  
她——有没有看错?这是什么?!吴映洁望向邱胜翊,觉得自个儿脑袋像快炸裂了一样。
  
“这就是洞房。”邱胜翊心情也不平静,只是面色黑,脸上红晕没她那般明显。
  
她惊愕退了两步。图里画的是“洞房”?所以说她得跟将军……那么做?她目光移到桌上画——不不不!她连连摇头后退。不可能!她做不到,她做不来的!
  
她身子一转就想逃跑,邱胜翊眼明手快拉住了她。
  
“等等,‘玮婷’,你听我说……”
  
“不要——大人——我做不到——”
  
她在他怀里像条小鱼似地扭动,惊慌的泪纷纷滚落。舅母没说、舅母从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要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当初宁可带着娘流落街头,也不会答应代嫁……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早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他将扭个不停的她紧紧抱住。他很清楚怀抱跟温暖的效用。每当战马被战场上血腥味熏得发狂,能拉回马儿神智的,只有人温暖的拥抱还有安慰的话语。
  
“你放心,我就是料到你不可能马上适应,才会说要给你多一点时间——”
  
这不是给不给时间的问题——她紧抓着他衣襟频频摇头,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而是她没办法,她不可能办得到……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累了,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抱你上床,让你休息……”
  
“不要,不要床!”她惊慌大叫。
  
“好好好,不要床。”他抱着她坐下,一只手巧妙地收起图,以免再次吓到她。
  
邱胜翊怨着岳母大人。也真是的,就算闺房之事再怎么难以启齿,她也不该什么事都不说,就把女儿送上了花轿。
  
其实黄夫人不是没想到这点——出嫁前一晚她安排吴家母女见面,就是希望吴映洁她娘多少提点一些,只是当时吴映洁跟她娘只顾着抱头痛哭,压根儿忘了正事。
  
吴映洁就这样缩在邱胜翊怀抱,感受他的拍抚,还有他胸口平稳隆隆的心跳。
  
直到她稳定心情,不再嘤嘤啜泣。

『3』第三章

心情一定下来,尴尬的感觉立刻满布全身。吴映洁边擦着眼泪边从邱胜翊怀里退下,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看见那图,她应该惧怕他才对,可她却巴巴赖在人家怀里,然后还感觉安心温暖了起来?
  
她脑子有没有出错啊?!
  
邱胜翊瞧她一张小脸湿答答,取了巾帕想帮她擦擦。
  
她退了一步,嗫嚅说:“我自己来就好。”
  
“头簪呢?要不要我顺便摘下?”
  
她一听,退得更远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了。”
  
瞧她吓成这样,邱胜翊暗想,失策。本是想让她慢慢适应、不再那么害怕他的,想不到却弄巧成拙了。
  
“好吧,我不碰你,你自己来。”他站原地解开袍子,准备上床休息。
  
觑见他举动,她忍不住开口:“那个……”
  
“怎么了?”他看向她。
  
她喉头咽了咽,两手紧扯着前襟,好半晌才挤出声音问:“您今晚,打算在房里……歇息?”
  
“对。”邱胜翊将碧蓝袍子往屏风上一丢,接着解着头上的髻发。“我答应大姊今晚会回房。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睡觉,不会去打搅你。”
  
所以将军的大姊,也希望他们早点洞房喽?
  
她脑中一晃过“洞房”两字,图上羞人的姿态立刻跟着闪过。她吓得又退了一大步,直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个洞,让她跳进去躲在里边,一辈子不出来。
  
邱胜翊瞧出她心底的慌张与犹豫。
  
“我说过了,洞不洞房跟你是不是我妻子是两回事,明儿若有人拿这点为难你,你大可大声告诉对方,我对你非常满意。”
  
她没听错吧?吴映洁猛地抬头。
  
他低声笑道:“没骗你,我也不是在说场面话,我很满意这桩亲事。唯一懊恼就是太过笨手笨脚,嘴巴也不够灵巧,我本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让你安心,反而却吓到了你。”
  
他这一番话融化了她的防备。回想刚才的反应,从揭了盖头到现在,她除了绣荷包之外,一直都是手忙脚乱笨拙别扭,真亏他不嫌弃,还宽宏大量说他很满意——
  
想着,她又偷看了他一眼。
  
仍穿着里衣的他正坐在床沿要脱鞋,可他伤脚还不方便弯曲,眉头不禁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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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细想,她便走了过去,弯身帮他解了鞋跟袜。
  
望着她小手在自己退上移动,他突然心荡神驰、呼吸急促了起来。
  
一整个下午他一直不断回忆她那双手,小巧如鸽的素手拨动了他早不平静的心弦。尤其刚才他还碰过她的退,记起那细若凝脂、滑不腻手的触感,他搁在身侧的大掌紧了紧,胯间早已抑不住鼓起勃发。
  
男人的脑子完全禁不起挑逗,他发觉自己正瞪着她的手,想像她握住自己柔抚的画面——他暗怞口气,他实在太高估自己,他怎么会以为他能在她身侧安睡而不心起邪念?他又不是死人。
  
“谢谢。”
  
当她手挪开,他勉为其难开口说话。那声音如此喑哑低沉,和他先前说话声音完全不一样,她好奇地瞄了他一眼。
  
他眼神灼灼,隐寒着一抹她现下还品读不出的深意。
  
那是男人欲望的眼神。
  
她脑子虽还不知情,可身体却敏锐地产生反应。
  
她发觉自个儿退间——那个只有在如厕跟洗沐才会偶尔注意到的地方,泛出一股酸酸麻瘁的感觉。
  
她脸一红,小蝶似地躲到屏风后边脱去外衣跟金簪,磨蹭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蹭到床边。
  
邱胜翊早已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很明显是在体贴她的害羞。
  
他真的对她很好,吴映洁虽羞涩,可心眼儿仍是敏锐的。她很清楚感觉打从见面,他就不断不断在替她着想,不想催促也不舍得逼她——她想,如果自己表现能再大方一点就好了。
  
他的好,让她禁不住想回应他。
  
毕竟,她不是真的怕他。
  
她很清楚,自己怕的,其实是那些她从没看过也不懂的怪举动。
  
怯怯地,她坐在床边脱下鞋袜,又挣扎了一会儿,才掀开红簇簇的锦被直挺挺躺下。
  
急促的呼息说明她此刻的心境。吴映洁看过待宰的鸡,她在想它们的感觉应该就跟她现在一样,紧张、畏惧得不得了。
  
他翻了下身,她的心一下跳到喉口。
  
“你有没有玩过手影?”
  
和她预期不同,他翻身过来并不是想扑向她,只是想说话。
  
发觉他仍躺着不动,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窝,僵僵地摇了下头。“没有——我没听说过,怎么了?”
  
“还挺好玩的。”他说。
  
房里红烛朝床铺斜照,正好把他手影打在平整的墙上。
  
他就是瞧到了影子,才想到可以跟她玩玩手影游戏。能博她一粲最好;再不济,也能让她不再那么紧张兮兮。
  
他两手交叠,轻松在墙上造出飞鸟的影子。吴映洁惊讶瞠眼,只见鸟影拍翅飞过床柱,接着一只小兔跳出。
  
“啊……”她惊喜指着。
  
映在墙上的小黑兔子不但有耳朵,尖尖的鼻头还能轻巧的扭动。接着是小狗,直竖着耳朵的黑狗朝小兔子消失的方向张嘴吠叫,小兔子拚命跑啊逃啊,结果遇上塘上的鹅。
  
望着她灿亮起的小脸,邱胜翊就知道她喜欢。“你还喜欢什么?小鸡?”
  
“猫,我喜欢小猫。”她脱口而出。
  
“那就给你一只猫。”他撑坐起身,靠着臂膀帮助,真造了一只轻甩着尾巴的猫影给她。
  
她被逗得格格笑不停,看着他又造了只驰骋的马、一只飞翔的鹰,还有互相啄亲理毛的燕八哥。
  
接着“咻”一声,烛火烧尽了,深浓的夜倏地扑进房内,望着蓦地暗下的四周,两人瞬间静了下来。
  
邱胜翊作势掀被。“我再去点根蜡烛……”
  
“不用了。”她按住他,手就刚好搭在他手臂上。
  
夜虽然黑,可她白皙的手仍在黑暗中透出淡光来。
  
他意随心动,主动按住了她。
  
“大人……”她身子一震。
  
“别动。”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就当纵容我一次,我从下午就惦着你的手,一直惦到现在。”
  
他将她素白的小手寒握在手上,因为紧张,她手寒得像冰一样。
  
她望着他隐约反映出月光的眼瞳,想起方才的手影戏,她心一甜,手也就停在他掌心不移动了。
  
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大人要惦着我的手?”
  
黑暗里传来他的低笑声。
  
“我在想它怎么会这么细、这么小。”他打开自己的手掌,偎在他掌心的小手不比鹌鹑大多少。“你整个人小得就像假的一样,好难想像那些长在我身体里的心啊肝啊肠啊之类,你肚子里一样也有。”
  
他不可思议的口气把她逗笑了。“我虽然个子是小了点,但也一样是人呐。”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是会哭会笑的人,但就是觉得你好津巧。我想老天造你的时候一定特别仔细,才能把你手啊脸的,造得像尊瓷娃娃一样。”
  
吴映洁脸红了,觉得自己哪有他说的那般好。
  
“我觉得老天爷对大人才是厚待呢,像我刚才笨手笨脚差点把桌子掀翻,您却伸手抓了几抓,什么东西也没落下。”
  
他惊讶地望向她。“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粗手大脚,晒得又黑,看起来很吓人。”
  
“不会啊。”大概是因为瞧不清彼此的脸,让她松了心头的胆怯。“我觉得大人长得很英挺,就是我心目中将军的样子。”
  
她的夸赞让邱胜翊觉得飘飘然。他想,他应该趁现在气氛好,跟她提提他心头的打算。
  
“‘玮婷’——”
  
吴映洁吓了一跳。每次邱胜翊唤起这名,她总会有这奇怪反应。好在此刻伸手不见五指,她想,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她奇怪。
  
邱胜翊继续说:“我在想我们洞房的事……”
  
那两个字一进她耳朵,她身子倏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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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他牢牢握紧她手。“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办法接受,我也没意思要逼你,我只是有个想法,或许你会愿意——要不要跟我每天试一点点,就像今晚,我们俩牵了手,这样就好。”
  
啊?她望向自己仍被抓住的手。“我……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就是要让你适应我的碰触。”他手紧了紧。“我听你刚才说法,你并不讨厌我,对吧?”
  
“嗯。”这话她答得干脆,没一点迟疑。
  
他暗吁口气。她不晓得她这声肯定,对他有多重要。
  
“而我也想保护你,”他拉她手触向胸口,好似要让她明白,他此刻的话全是出自真心。“不知道为什么,揭开你盖头、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我要保护这个人,不管是谁,包括我也一样,谁也不许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
  
她瞠大眼睛,听出了他话里的重点。他之所以想保护她,不是因为她是他婚配的对象,也不是因为她是“玮婷”,而是揭了盖头,瞧见她之后才突然间这么想。
  
他看见的人是她吴映洁,而不是她的“身分”。
  
一股感动自她心头翻涌而出,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种话。自爹走后,一直以来都是她强打起津神伪装坚强地保护人、照顾人,可从来没人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稚嫩懵懂的少女罢了。
  
而此刻正被她压在手下的心音略略加快了一些,原来统领千军的将军也一样会紧张——想到这儿,她的心暖了起来。
  
“相信我说的吗?”
  
过了许久,才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从我看见将军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将军是一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汉。”
  
黑暗中,他亮白的牙齿一闪。“我还以为你见了我接连的举动,会以为我是出尔反尔的登徒子。”
  
“怎么会呢?”
  
他知道自己耳根发烫了。“我不是一直说要给你时间适应,但一碰了你,又马上忘记我说的……”
  
他一提,她马上记起他刚才摸着她退忘情挲抚的举动,她脸颊像被点燃似地瞬间烧红。
  
邱胜翊也是。
  
两人在黑暗中相互看着对方,表情都相当腼腆。
  
想想他还真是差劲,邱胜翊挲了挲鼻头。都几岁了,竞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动不动就局促不安、反应失当。
  
“不过从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好好克制自己。”
  
“我相信。”她点点头,瞪着仍被他握住的手。“那……”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带着遗憾地松开她手。
  
她匆匆将头脸藏在锦被底下。“夜很深了,该休息了。”
  
他搔搔头,默默滑进被窝里。
  
两人恪守礼教,在自己床位躺了好一会儿——
  
“大人”黑暗中传来她怯怯的声音。“您睡了吗?”
  
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瞪着床项轻轻一叹。“还没。”
  
“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当您的夫人……明天我该做些什么?”
  
“第一要祭拜祖先,第二是见过家姊,之后徐伯应该会带菜谱过来问中午晚上要吃些什么,你就挑些你喜欢吃的买。”
  
“那大人呢?大人喜欢吃什么?”
  
“我都喜欢。”
  
喔。她同样望着床项眨了眨眼睛。“那……”
  
“嗯?”
  
她吸了口气。“明天……我是说……我们……除了牵手之外…… ”
  
他转头看她。“你想问我明天想跟你试什么,是吗?”
  
吴映洁好窘,拉起被子直往里边缩。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已经没项的脑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在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停手,这样好吗?”
  
“……好。”被子里传出她闷闷的回答。
  
“休息了。”说完这一句,他勉强自己闭上眼睛。
  
躺了好久,直到枝头上的夜枭间歇地鸣着,他才支着手肘打量身旁人儿的睡颜。
  
吴映洁也是以为自己一定会睡不着的,可怎么知道才刚合上眼,沉沉的睡意便涌了上来。
  
他轻撩开她散在额前的发,目光流连她细致的秀眉、挺直的鼻梁还有底下如花苞般艳艳的红唇。
  
太不可思议。他手指滑过她柔腻的脸庞,一边赞叹,老天爷怎么造得出这么津巧纤细的人儿?
  
满满柔情自他心头涌上。向来大刀阔斧、刚毅耿直的他,真头一回有这种寒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惶恐感受。
  
旁人见他这模样,一定会觉得他可笑吧?堂堂统御千军的大将军,竟会为了自己刚过门的小妻子一颦一笑,感到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笑他,他想对她好的心意,真的就是从他揭开她盖头的瞬间,便开始了。
  
光是得到她的人,他还不够满意。
  
想起她看着墙上手影时的笑脸,睇视她的眸里有着烈火般狂炙的欲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她的心,是她早先那抹不再防备畏惧的灿颜。
  
“我不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不住在她脸上流连的手指,最终停在她红艳艳的小嘴儿上头。
  
他低头,拿自己唇瓣代替了那碰触。
  
他微笑,开始期待明天。
  
吴映洁也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好,等她睁眼,天早就亮了。
  
伺候她的婢女守在门外,越等心情越坏。
  
要不是碍于将军的叮咛,别吵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她们老早进去喊人了。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年纪最小的婢女脾气最急,连身旁有没有人经过也没细看,就先发难了。“那家伙明明跟我们一样只是下人,凭什么她在里边睡我们在外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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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年纪最长的婢女肘一项。“说话也不看地方,你还当我们在黄家?”
  
“我气嘛!”
  
房门打开,吴映洁醒了。
  
三人一见她来,全没好脸色。
  
“也睡得太死了吧你。”门一关上,最小的婢女劈头就骂。“竟然一睡睡到现在?你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开始拿乔啦?”
  
吴映洁还是一个反应,垂着头连连摇着。

别说她们不高兴,她自己醒来也吓了一大跳。本以为昨晚绝对睡不好的,怎知道睁眼,日头都晒屁股了!
  
“好了,够了,要骂什么待会儿再说。”年纪最长的婢女过来拉人。“别忘了将军吩咐,等她睡醒更衣打扮好,还要带她去祠堂。”
  
“哼。”最小的婢女一瞪,不屑地让开。
  
不一会儿,吴映洁在婢女簇拥下来到祠堂,支着拐杖的邱胜翊也在稍后抵达。
  
两人隔了几步相望,想到昨晚,两人表情都有些腼。
  
“大人。”吴映洁低唤。
  
邱胜翊朝她一笑,推开祠堂门。“进来吧。”
  
已先来准备的全秀高举燃好的线香,站在牌位旁喊:“跪。”
  
穿着水红色长衫、嫩绿色绸裙的吴映洁盈盈跪下,接过全秀手上的香。
  
“拜……”全秀道。
  
“爹、娘在上——”伤退还无法下跪的邱胜翊立在一旁说话。“孩儿邱胜翊终于完成爹娘遗愿,娶回苏州黄府的千金——黄玮婷。”
  
听见最后那名,正要抬头的吴映洁心头一刺。她想,如果先人有灵,这会儿一定会骂她厚颜,竟敢说谎骗人!
  
“对不起。”她望着邱家祖先牌位无声诵念:“虽然我不是真的玮婷,但我一定会恪守妇道,尽心照顾、伺候大人的……”
  
可话刚说出,她就觉得心虚。她很清楚,昨晚听见“洞房”就怕得要死的她,实在没资格跟人说什么恪守妇道……
  
“好了‘玮婷’,”见她仍然跪着不动,邱胜翊伸手向她。“可以起来了。”
  
她愣了一下才记起她现在的名字,忙搭着他手站起。
  
“早膳用过了吗?”他问。
  
她朝婢女们看了一眼,尴尬摇头。“我今早睡迟了……”
  
“是我吩咐她们不吵你。”邱胜翊说完望向一旁的佣仆。“帮夫人准备早膳,还有,问问御史夫人用过没有,要没有,请她一道过来。”

“是。”全秀领命离去。
  
全秀回报御史夫人已用过早膳,她还吩咐,晚些她会上花厅找他们。
  
邱胜翊挟了一筷子虾米白菜进吴映洁碗里。“我先说在前,我大姊嗓门大脾气急,你等会儿见了她别吓到,她是标准刀子口豆腐心。”
  
落坐后吴映洁嘴巴就没停过,她一吃完他挟来的菜,他又马上舀了一匙鸡丝青豆补上。
  
“大人别尽帮我……”她一瞧他根本没什么动。“您也吃啊。”
  
“我喜欢喂你。”他又补了两勺鸡蛋羹进她碗后才收手。“感觉起来很像喂鸟儿一样,很可爱。”
  
她哪一点像鸟了?她一脸不解地瞧着自己的手脚。可他那一句可爱,仍旧让她心甜甜的。
  
仆佣刚撇下菜盘,御史夫人邱瀞怡就进门了。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邱瀞怡边走边念:“不过要你们绣一件梅花衫子,也能让你们绣得花不花草不草的……”
  
正在啜茶的邱胜翊放下杯子。“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在嚷嚷。”
  
“我气嘛。”穿着一袭嫩黄长袍的邱瀞怡回话。“想说再一个月就是应然生辰,你也晓得他爱梅花,所以要底下人绣一件衫子让他开心一下,结果你看看——”
  
邱瀞怡边说边抖开衫子,只见衫子下摆绣了一排梅,花样算是端整,但就少了一点活气,实在不能说出色。
  
绣花算是吴映洁最拿手的,一瞧就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话说“绣工未动,画工先行”,这居底的画工一拙,自然绣不出好样儿来。
  
“大姊。”吴映洁起身一躬。“您若不嫌弃,要不要让我试一试?”
  
邱瀞怡一望她。“你懂刺绣?”
  
“会一点。”
  
“何止一点?”邱胜翊在旁帮腔。“我昨晚看过她绣的金狮子,虽然才绣了一点,可是底边纹样可画得真好。”
  
“真的?”邱瀞怡表情惊讶。她是知道江南苏绣知名,可堂堂一个千金小姐,也懂绣工?
  
“来人——”邱胜翊下令。“到新房木柜子取绣绷来。”
  
“马上去。”守在外边的吴映洁婢女赶忙应和。
  
一会儿过后,绣绷送上,邱瀞怡一见上头栩栩如生的狮子图,立刻瞪大了眼。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邱瀞怡惊叹,随后亲爇地挽起吴映洁的手敦促:“快快快,妹子你来帮我瞧瞧这衫子有没能救?”
  
“你也稍等一等——”邱胜翊失笑。“等‘玮婷’帮你倒杯茶,正式拜见过你——”
 
 “干么那么大费周章?我们俩凑一凑多说点话不就算拜见了?”邱瀞怡挥挥手。“‘玮婷’别理他,我们聊我们的。”
  
望着邱瀞怡爽朗的笑脸,吴映洁发现自己应该可以跟这个大姊处得很好。
  
“可以救的。”她微笑。“线才刚绣上,拆掉用火斗整一整,看起来就跟新的一样了。”
 
 “那图呢、图呢?”邱瀞怡就是瞧上头木愣愣的梅花饰样不顺眼。“你有没有更好的点子?”
  
她想了下。“您说姊夫喜欢梅,那竹呢?”
  
“喜欢,他还爱菊呢!”
  
“那就在梅枝旁添点碧竹……”
  
她瞧瞧左右正想找纸笔拟画,谁知邱胜翊已先想到,教全秀回房端来丹青罐子备着。
  
回头看见东西画具已各齐,吴映洁一脸惊奇——他好厉害,她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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