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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沽嫁(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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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沽嫁(翊潔)

小说简介:

吴映洁永远忘不了那个充满血腥、残忍打杀的夜晚

在那一夜,她被迫遭遇比恶梦还要绝望的恐惧──

人的贪婪毁了她幸福和乐的家庭、毁了她的人生

让她从人人巴结的千金小姐,变晟人人欺负的过街老鼠

她誓言要彻底毁灭那些禽兽,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为了复仇,她学会利用美丽的容貌、美丽的身体

抛弃自尊、情感和良心,一次又一次的卖掉自己

哄诱、欺骗身边的每一个人,好换取复仇的筹码……

这些年来她忍辱求生,断情绝爱,直到遇上了他──

邱胜翊,一个威震天下的南方商业霸主

面对这个难以捉摸、令人无法臆测的男人

她不要求为他最宠爱、最呵护备至的姬妾

只想利用他庞大骇人的势力,好去毁灭她至恨的仇人!

一直以为两人的关系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

直到他身陷险境,她才知道世上还有人能令她这么在乎

甚至胜过报复,更胜过她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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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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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1)

商府
  
宽阔华美大堂上,人人垂手恭立,不闻半声轻咳耳语,气氛紧绷一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闷窒。
  
首座上,邱胜翊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良久,他一挑浓眉,冷冷开口:“传人来。”
  
“是。”
  
一旁身材丰美长相娇媚的艳姬美妾们,眉间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其他十数名身穿青袍的中年掌柜们,嘴角隐隐带着一抹得偿所愿的冷笑。
  
这一切尽落入邱胜翊眼底,但他神情冷漠如故。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而来,他眯起双眼,锐利目光直直和来人相触。
  
彷佛永恒燃烧着火焰的一双晶莹眸子,樱色唇瓣紧抿,雪白脸蛋上却毫无表情。
  
她依然美得令人屏息,倔强得教人切齿。
  
“船队上货物遭掉换为私盐,如今扣在海衙,货主损失甚钜,官府追究上门,凤徽号须付钜额赔偿事小,商誉重创事大。”邱胜翊面色严峻森寒,目光锋利如刃。“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还有何话说?”
  
“贱妾知罪……”她轻启朱唇。
  
他的眼神越发冰冷无情,蓦然起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记响亮耳光已狠狠掴在她雪白清艳的脸颊上!
  
她被打得头一偏,整个人踉跄后退了两步,粉嫩脸颊红肿了起来,嘴角微微渗出血丝。
  
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这样的错误,”邱胜翊字字冷厉如箭,“不准再有第二次!”
  
“贱妾明白。”她挺直了腰杆,美丽却泛着红肿的脸庞一贯平静。
  
“下去!”他斥道。
  
“贱妾告退。”她朝他欠身,低垂粉颈离去。
  
望着她娇弱却孤傲的背影远去,邱胜翊深幽眼底并无一丝怜惜之色,冷冷地对众人宣布。
  
“这事到此结束,谁人都不得再有异议!”
  
艳姬美妾们纵然心下忿忿,也不敢有半点儿不平。
  
而神情错愕的各分店掌柜们,更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向天借了胆子,敢质疑主子的决定。
  
夜深人静。
  
吴映洁红肿的面孔朝内而卧,乌黑长发如瀑般散落枕畔。
  
被赏了那一巴掌,她并没有感到任何委屈伤心难过。
  
反正在来到商府之前,又不是没被打、没被凌辱过。
  
她早就习惯了那样的日子。
  
闭上眼睛,她依然能无感觉地睡去。
  
窗外明月弯弯,房内微光昏昏,一个高大挺拔身影无声地来到床畔,默默地凝视着她微蹙眉心的睡容。
  
那像朵栀子花的玉容右颊肿胀,怕是三五日也消褪不了。
  
邱胜翊在枕畔放下一只莹润透光的小小玉瓶子。
  
良久,他沉默转身离去。
  
吴映洁一无所知,一无所觉。
  
她的意识魂魄并非流连人间,而是坠入茫茫黑暗之中,直直往下沉去……
  
她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白色的丧服染红了一大半,脸庞模糊得看不清五官,有什么不断从头顶和身体渗出来滴落地,带着浓浓恶臭,在地上凝聚成了一大摊腥红。
  
她寒毛直竖,困在浑沌梦境里,无法动弹。
  
是谁?到底是谁?
  
那个女人慢慢朝她飘移而来,微微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因为颈子是断的,切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怀里的小女孩就在这时,慢慢伸出了细瘦如枯枝的手指,闪电般抓住了她的袖子!
  
“不要──”她猛然自恶梦中惊醒,浑身剧烈颤抖,冷汗重重湿透了衣衫。
  
惊魂甫定的吴映洁僵坐着彷佛过了一生之久,颤抖的小手摸索着想撑着下床,不经意碰触到了那只玉瓶。
  
低下头,她拾起玉瓶,幽幽药香自掌心飘窜到鼻端。
  
她神情似悲似喜地盯着它,心口涌现一缕酸涩甜苦,滋味难辨。
  
往事如尘,悲欢离合千头万绪,齐齐涌入心田……
  
多年前 徽州
  
万丈金光随着旭日逐渐东升,灿然洒落碧绿瓦檐,一步步穿墙越户,照亮了一座气派恢弘的六进大屋。
  
这是徽商百年望族的吴家大宅,富贵无边,风华正茂。
  
晨起天亮,各处院落开始有仆人在扫地,花工修花剪草浇水,婢子们也忙端着洗脸水到上房伺候。
  
“胡嫂子,夫人叫你早饭弄几道清爽的粥菜,老爷昨儿酒喝沉了,胃口不好。”吴家三房夫人的陪房大丫头秋菊,一大早就站在厨房口颐指气使,“别再弄那些个油腻腻的东西上来,听见没有?”
  
“是是,菊姑娘。”灶房大娘胡嫂子忙陪笑,“老婆子马上收拾粥菜去。”
  
秋菊趾高气昂地耍够威风了,这才转身大摇大摆离去,压根儿不知后头厨娘们个个在背地里骂她狐假虎威。
  
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秋菊一回到主屋,见着了半趴在回廊栏杆上斗鹦哥玩的少女,连忙换了另一副脸子,笑容满面道:“大小姐早呀!”
  
甫满十四岁的谈大小姐身量尚小,却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出落得娇艳婀娜,尤其一双宝光流动的大眼睛,总是笑意盈盈,令人见了就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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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姊姊早。”吴映洁对这个瞧着自己长大的大姊姊极为亲密,甜甜的撒娇,“我和妹妹待会想放纸鸢玩,菊姊姊可以帮我们选两只好的吗?”
  
“那有什么问题?婢子一会儿就挑去。”秋菊面上笑意不减,心底却是不悦:那库里又乱又热又闷,去年收起的纸鸢一时间又教她哪里找?
  
可一个还没应付完,远远又奔来了个白白胖胖粉嫩嫩的小娃儿,嘴里含着小小圆圆大拇指,一迭连声地嚷嚷。
  
“姊姊吃饭了,囡囡饿了,囡囡要吃三斤饭!”
  
“好好好。”吴映洁张臂抱住了心爱的妹妹,宠溺地笑了,“咱们吃饭去,囡囡爱吃几斤,就吃几斤!”
  
早饭摆在临水的六角亭里,两名秀丽丫鬟静侍在一旁,笑看大小姐和小小姐吱吱喳喳地缠着老爷和夫人,像两只小黄鹂鸟般喧闹得有趣。
  
斯文得像个书生的吴三是商界有名的大生意人,拥有人人称羡的家财万贯和娇妻爱女,唯一遗憾之处,就是膝下至今无子可传嗣。
  
“妾身实在该为夫君收一房小星的,或许那位妹妹的肚皮能比我争气。”他的妻子香氏每每想起此事,就难掩内疚。
  
“是为夫这几日冷落你,害得夫人胡思乱想了。”吴三爷含笑地望着娇妻。
  
“夫君有闲工夫拿妾身说笑取乐,倒不如多顾好自己的身子。”香氏脸都羞红了,“前回配的药还没煎服完,昨儿又饮酒,难怪夜里闹胃疼。”
  
“为了宴请几个远到而来的老相与,昨儿才多饮了几杯,”吴三爷歉然地笑着赔礼,“倒教夫人为我担心了。”
  
“大夫说你平日就是太过操心劳累。”香氏关怀切切,“生意重要,可身子更要紧哪!”
  
“夫人放心,为夫正当壮年,好好调养个几日,下回保证让夫人一举得男!”吴三爷暧昧地眨眨眼。
  
“……说什么呢!没正经。”香氏羞嗔。
  
“囡囡咱们走,放纸鸢去了,”吴映洁笑吟吟地拉起妹妹,朝他们刮刮脸,“让爹娘慢慢恩爱去吧!”
  
“这丫头可是疯魔了……”香氏又好气又好笑。
  
“夫人有所不知,”吴三爷笑着为娇妻夹了一筷子菜入碗。“咱们小映洁可聪明伶俐得紧,还是个小算盘子儿,帐算得又快又好,比起那些帐房先生是不遑多让呢。”
  
“你这个爹惯得她越发胆大了,一个小女孩儿家,连帐本都看得津津有味。”香氏叹了口气,“我们吴家怎么着也是望族,女儿未来的夫家当是非富即贵,以后哪需要咱们吴家女儿去沾惹那等铜臭活计?”
  
“夫人此话有理。”吴三爷一挺胸膛,志得意满道:“我吴三的掌上明珠,将来自然是要享福一辈子的。”
  
言犹在耳,这幅丰泰富贵如年画的幸福美景也彷若还在眼前,两个月后,吴三却暴病而逝。
  
香氏哭天喊地唤不回夫婿,疯狂地欲触棺相殉,幸而被众人死命拉住。
  
出殡那一日,面色惨白、泪眼模糊的吴映洁紧紧抱住了惊慌得哇哇大哭的妹妹。
  
“囡囡别怕……姊姊在这儿……姊姊在这儿……”
   
『3』第1章(2)
  
“囡囡别怕……姊姊在这儿……姊姊在这儿……”
  
窗外夜色沉沉。
  
吴映洁紧环着膝盖,整个人宛如魇着了般,不断前后轻轻摇晃着,嘴里反覆喃喃。
  
一切彷佛犹在眼前,可是这几年比死还要难熬的日子挣扎着过下来,她早已清楚明白地知道──
  
她的幸福,在爹过世的那一日,渐渐斑驳褪色风化成灰。
  
她的家,也自那一刻起便受到了最可怕的诅咒。
  
她被迫遭遇比恶梦还要绝望的恐惧。
  
她身边挤满的原来不是人,而是一头头张大了血盆大口,狞笑着要将她嚼碎吞吃入腹的豺狼虎豹。
  
十六岁的她,终於醒悟到了一个人生最现实的道理──
  
拿自己所有的去换取自己没有的,原来是这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那么孑然一身的她,还剩下些什么?
  
美丽的容貌,美丽的身体。
  
“足够了。”
  
她对着倒映娇容的水面微笑,笑得好美,好冷,好艳。
  
吴映洁铰下一头乌黑如缎的青丝卖了,得了十串铜钱做盘缠,搭船沿着钱塘江前往人人传言中繁华似锦、烟花盛开的杭州──
  
“我来跟你做一个买卖。”
  
“软玉温香楼”的当家老鸨丽嬷嬷眯起了眼儿,盯着眼前衣裙简陋朴素,冻得嘴唇略微青白,却清丽无双的少女。
  
“且说说看,是什么样的买卖?”丽嬷嬷闲闲地吹了一口水烟。
  
她直视丽嬷嬷,“我要卖身,请为我打点。并且教我魅惑男人的方法。”
  
丽嬷嬷敲烟杆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一挑。
  
老鸨精明却饱历世情的双眼盯着她,随即嗤地笑了。
  
“行,先打卖身契。”
  
“我只卖给最有钱的人,”吴映洁冷冷地道,“那笔银子我分文不取,统统归你。”
  
“何以见得我就会答应你这笔买卖呢?”丽嬷嬷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似笑非笑。“天上从没白白掉下来的肥肉,我丽嬷嬷若连这点子觉知也没有,还能在这条吃人的街上一混二十年吗?”
  
吴映洁沉默。
  
丽嬷嬷再度抽起了水烟。“小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活下去。”
  
丽嬷嬷盯着她,良久,讽刺喃喃:“谁不想活下去?啐!”
  
她目光坚定地、夷然不惧地望入丽嬷嬷眼底。
  
丽嬷嬷又长长吹了口烟……
  
两个月后,“暖玉温香楼”广发胭脂帖,邀了全苏杭最有头有脸的富商来参与这场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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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吴映洁以高价卖出,跟了那位富霸一方、手段疏爽的茶商陆老爷。
  
可就在陆老爷喜心翻倒,色迷迷、笑嘻嘻地将这蔷薇花儿似的小美人带回府中,猴急得连交杯酒都不及喝,就立刻要将她收房作妾,偏巧先前杭州知府秦大人也在座,官轿不动声色地尾随到陆府。
  
陆老爷闻讯只得赶紧出厅来拜,没想到秦大人只是负着手,挑眉看着他。
  
“你新收的那个小妾,我要了。”
  
“大、大人?”
  
“那批遭扣的茶砖,本官就作主发还予你。”
  
“谢大人!”陆老爷惊喜过望。
  
美丽的吴映洁凭藉着她的聪明和幸运,自青楼污浊之地清清白白地挣扎上岸,跳到了更高、更好的枝头去。
  
她成了大官府里的七姨太,坐享荣华,备受宠爱。
  
但是她没忘记,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十七岁的吴映洁名副其实,浑身珠围翠绕,肌肤赛雪娇靥如花,长长的睫毛宛若蝴蝶翩翩,轻轻地一抛,就能迷得所有男人神魂颠倒,自然也最受秦大人的宠爱。
  
其他姨太太可妒恨极了,也曾憋不住,便找一天相约着来找大太太哭诉告状。
  
没料到才一进门,就看见身穿素净衫子的吴映洁跪在大太太跟前,捏着粉拳,轻轻地帮着大太太搥腿儿,神情谦逊温顺。
  
“怎么说也是老爷心尖儿上的人,怎么好‘委屈’你来伺候我了?”大太太闭着眼儿享受着,却是话里带刺。
  
“夫人是婢妾的主子,洁儿服侍您是天经地义,又何来委屈呢?”她娴静地一笑。
  
“果然是个伶俐识大体的,也难怪老爷疼你。”大太太嗯了一声,这才满意地笑了。“来人,怎么还让七姨太太这么累着?搬张凳子,让七姨太太挨着我身边坐,聊聊天儿。”
  
“是。”一旁的丫头们最有眼色,忙热络地招呼起吴映洁,“七姨太太请坐。”
  
其他五名妾室不禁满面愤恨。可恶,没想到又让这狐狸精快了一步!
  
吴映洁敛眉垂眼,温温顺顺地低着头,没人瞧见她嘴角那朵上扬的笑。
  
她,已不再是昔年那个天真未凿、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富丽堂皇的秦府官邸里,今日气氛却分外紧张,听说大人今晚摆下盛席,为的就是宴请一名来头显赫无比的大人物。
  
听说他富可敌国,势力庞大,无远弗届。
  
“真有意思……”花香幽幽的紫薇亭下,吴映洁搧着团扇,若有所思。
  
“七姨太太,老爷派人来传话,要你好好打扮得齐整漂亮,今晚好一起陪宴贵宾。”她的贴身侍女若儿上前禀道。
  
“闷煞人了。”她浑不在意似地一点团扇,慵懒地伸了伸水蛇腰。“长日无聊……若儿,来陪我打会子双陆。”
  
“是,七姨太太。可是老爷说……”
  
“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来,今儿咱们订个彩头,若是你胜,我便将那支累珠蝴蝶簪子赏了你。”
  
“谢主子!”若儿大喜过望。
  
“且慢,”她黛眉微扬,“倘若你输了,预备赔什么呢?”
  
若儿迟疑了。“奴婢怕没有什么是主子能看得上眼的……”
  
“那倒未必,”吴映洁笑吟吟,随口一提,“听说你有个姊姊嫁到徽州去了,是不是?”
  
“是呀,可你的意思是……”若儿迷惑。
  
“我不过是想,你姊姊可想赚点儿外快?”
  
若儿眼睛亮了起来。“有什么差事儿只要主子吩咐一声,奴婢的姊姊定能帮主子办得妥妥贴贴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笑笑。
  
双陆棋盘摆下,黑白马形棋子各占一方,吴映洁轻掷骰子,抢先夺得先机,白子前进六步,若儿则是谨慎地出手,没想到只掷了个三点,一开始便居於弱势,随着棋局推进,若儿步步失疆土,压根儿不敌心思缜密的主子,很快便输得一塌胡涂。
  
但输了倒也无所谓,反正不论输或赢,七姨太太这两头都给足了好处。
  
打发欢天喜地的若儿代她拟书信联络其姊去了,静谧幽然的午后彷佛只独遗吴映洁一个。
  
身处五彩缤纷花影香气之中,四周再无他人,吴映洁终於卸下妖娇妩媚含笑的面具,美丽的小脸浮起一抹倦然厌世的苍凉之色。
  
她缓缓将占尽地盘的白子挪移回原位,让一切恢复原状。
  
为什么她的人生不能像一场棋局那样重头来过?
  
为什么不能让所有爱她的、还有她爱的人再度回到她身边?
  
心中一痛,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突然忍不住拂袖将棋盘上的黑白子用力打落了满地!
  
“怒而掷子,是因苦无对手吗?”一个醇厚沉稳男声响起。
  
吴映洁心下惊动,美丽的笑容立刻回到脸上,迅速抬起头来。
  
还以为是老爷的众多清客之一,没料想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眼生男子,而且仅仅一眼,就令她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气。
  
好一个高大挺拔、气势慑人的伟男子!
  
心漏了一两下跳动,她暗暗嗤笑起自己不知所谓的幻觉。
  
她吴映洁哪里还有心?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谁而怦然心跳?
  
“贱妾失仪,倒教公子笑话了。”她轻轻敛眉,朝他福个身。
  
男子凝视着她曼妙的身段和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雪白如玉的粉颈,略略侧首露出了半抹小巧瓜子脸,弯弯的眉目如画。
  
唇畔那朵强加掩饰却仍旧透出三分倦然与讽刺意味的美丽笑容,不知怎的,却令他联想到一株华丽盛放、香气浓馥醉人,可却倔强得几近憔悴的红蔷薇。
  
也许是因为那一抹像是即将凋谢的绝艳,他声音低沉的开口:“我来与你对弈一局,如何?”
  
她终於正视面前这不知何来的陌生客,眼底有一丝戒备,面上仍旧从容一笑。“如若公子不弃。”
  
他甚至连眉头都不需抬一下,身后一名黑衣英悍男子默默上前,掌心里赫然是方才被她扔了一地的黑白子,动作俐落地摆好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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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谜样的男子,带着一个谜样的护卫……
  
吴映洁不动声色地噙着浅笑,镇定地与他对坐下起双陆。
  
“双陆乃博弈之用的玩意儿,不知公子想赌点什么彩头?”她随口问道。
  
“若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他把玩着一枚黑子。
  
“公子想拿出什么样的彩头作注?”她挑眉,巧笑倩兮的问。
  
“你想要什么?”他反问。
  
时光倒流,父母健在,一家和乐……吴映洁胸口一窒,喉头满溢酸苦惆怅。
  
她挥去脆弱的心绪,定了定神一笑。
  
“公子好大的口气,难道贱妾想要什么,您就能替我完成吗?”她含笑眼神半真半假,勉强压抑下炽烈的盼望。
  
“既定赌局,但说无妨。”他凝视着她。
  
“好。”她也笑了,目光灼灼,“一言为定。”

『4』第2章(1)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亮了秦府。
  
酸枝梨木圆桌上满满摆着山珍海味,鱼翅、燕窝、熊掌、狸唇、大对虾,各色点心果子也有二三十品,再加上上好珍酿汾酒、竹叶青、状元红,真是应有尽有。
  
秦大人好不容易请动了这名富可敌国的大人物,能在他跟前好生奉承、大献殷勤,自然不愿有其他陪客分了这样的光荣幸事,所以席上统统是自己人,包括他的布政使岳父大人,再来的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如花美眷──一妻六妾了。
  
相较於他的全家出动大阵仗,反观这位贵客仅带了一名护卫前来赴宴。
  
那名高瘦矫健的护卫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侍立在大人物身后,却掩不住一身渊渟岳峙的夺人气势。
  
不知怎的,那名护卫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每个经过他身边的都会不自禁心口一阵发凉,悄然蹑足而过。
  
饶是如此,这一切还远远不及坐於首席之上的那位大人物,令人震慑屏息的程度於万分之一。
  
他高大雄伟挺拔,神情冷漠,浑身勃发着令人无法喘息的纯粹阳刚气息,就算只是随意倚座一靠,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手中持着的玉杯上,依然震慑全场,万夫莫敌。
  
秦大人的五妾全看痴了,魂儿都飞黏到他身边去了。
  
就连端庄的大太太都红着脸,不断摸着云鬓粉颊,频频检查自个儿妆容可妥当。
  
吴映洁先前在紫薇亭下已然深深惊艳过,此刻自然心神安定,只是面带微笑,低着头,自顾自举箸轻拨着碗里的鸽子蛋。
  
邱胜翊面色沉静淡漠,秦大人和布政使满面殷勤讨好地呱啦呱啦,听在他耳里全是一片模糊的废话和噪音
  
“听说邱爷今年光是海外运输往来的船队总数便不下百艘,真是太了不起了!”
  
“邱爷北上恰克图的马队和驮队据闻是全中原最大的,就连晋商各大小商号都得仰仗您的鼻息……”
  
“商场传闻素喜夸大,不足信哉。”他淡淡道。
  
“邱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秦大人和岳父交换了一个眼光,搓着手陪笑道:“本官是想……是想……”
  
邱胜翊只是微挑眉询问。
  
“听说邱爷的‘凤徽号’麾下马队,光是自江苏至江北一趟小小的运输利金,就足足有上万两之多……咳,是这样的,本官不敢贪心,只是想请教邱东家,不知道有没有哪条支线运输往来可由本官插个几分子股,略略赚个利银也好?”秦大人满眼贪婪之色。
  
“今日邀宴,就为这事?”邱胜翊缓缓放下白玉杯,眸光冷然射向他二人。
  
那听不出是真心或是嘲讽的漠然语气,教秦大人和布政使不禁抖了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没来由的心虚了起来。
  
邱胜翊虽是商人,却是势跨黑白两道,简直就是地下皇帝,万一得罪了他,他秦大光恐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呃,不不不,今日真是纯粹为了请邱爷用顿便饭,这生意之事,只是随口闲谈……不过若邱爷愿给本官三分薄面,那、那……”秦大人频频抹汗,突然异想天开,“对了!听说邱爷素来怜香惜玉,倘若不弃,下官第三小妾和第五小妾生得丰满俏丽,颇识风情,不如……”
  
邱胜翊毫不掩饰面上讽刺之色。
  
真是天杀的蠢材!
  
布政使忍不住狠狠瞪了这个蠢如猪的女婿一眼。邱胜翊府里有多少天香绝色,就连皇上后宫都未必有之,他又怎么会看上这几个庸脂俗粉?
  
秦大人惊觉失言,冷汗如雨下。
  
“心领了。”邱胜翊冷冷开口,“纵观大人这些‘娇姬美妾’,恐怕无一人可合邱某脾胃。”
  
“是、是,当然当然。”秦大人羞愧欲死。
 
“若真要勉强选一个……”邱胜翊眸光平静地环顾一眼,最后落在桌面另一端的美丽沉默女子身上,“大人的第七房小妾给邱某提提鞋,还算差强人意。”
  
“啊?!”秦大人愣住。
  
众人也如遭雷殛一般,统统呆住了。
  
自始至终斜坐一旁看好戏的吴映洁依然故我地逗弄着碗里的鸽子蛋,绝艳妩媚的脸蛋微微漾笑,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好不容易到宴席结束,贵客从容离去,秦府内众人也各怀心思地散了席。
  
吴映洁袅袅婷婷地回到小苑里,慢条斯理地卸下花钿妆饰,在金盆里撒了几滴蔷薇花露,纤巧小手亲自拧乾了丝绢子,缓缓拭去脸上的胭脂,接着好整以暇地将金银细软收拾进箱笼里。
  
整整过了三天,却半点动静也无。
  
吴映洁并不心焦,依然笑吟吟地做着平时惯常做的一切行止。
  
早上亲手炖一盅燕窝送到大太太上房里,对其他五位“姊姊们”的冷嘲热讽四两拨千斤,偶尔也暗地里使拐子教她们吃吃暗亏,并且替老爷打理帐目──拜这一手又快又好的算盘子儿功夫,加上她又是老爷心尖儿上最最疼宠的七姨太所赐──闲暇得空时也放放外帐、收收利息。
  
面上绝不公开,但这门私底下放帐给其他花钱阔绰,致使时常手头不便的官家外室姨太太们的买卖,利水好得不得了。
  
虽说为了收买、打听、拢络各官家内宅里的情报和人脉,每月总得耗费个十几两银子,可实际上来说,她半分体己钱都不必出,光是拿公帐放私帐,这当中运转得利的银子就积攒了不下上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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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这无本得利的好处外,更可贵的是她从中汇集了极为丰富的情报网,这些官家大老爷大太太,恐怕做梦都不知道,自己府里最不为人知的私隐秘密常被下人看在眼里、搁在心里,而且只要区区数两银子就买得到。
  
午后觑了个空档,她弹指如飞地拨完了算珠子儿,见四周无闲杂人等,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老帐房一笑。
  
“包先生,放在外头的帐明日申时之前都去收回来吧。”
  
他微愕。“七夫人,可这个月放利的息钱还没到……”
  
“以十日一期,余下期限的利息扣完给他们,”她一双晶莹美眸透着精明,“可明日之前,我要把所有放出的款子现银全收回手。”
  
“是,七夫人。”老帐房点点头。
  
吴映洁自袖里取出一封物事,老帐房疑惑地接过那只有些沉的纸封。“七夫人这是?”
  
“前回不是听包先生提起,你家大公子下个月要娶亲了吗?”她嫣然一笑,“劳你办妥我这信里交代的事儿,北大街福庆胡同那一间三进宅子就算是我送给新人的贺礼吧。”
  
“七夫人,这、这礼太大了……怎么敢当呢?”包先生满面惊喜却又受之有愧。
  
“没事,你别同我客套。”她笑吟吟。
  
“谢谢七夫人。”
  
就在此时,若儿微喘地奔了进来。“主子,老爷有请。”
  
“知道了。”吴映洁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走向门口,突地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略一沉吟,“这样吧,息钱还罢了,今儿就将帐统统收回来!”
  
老帐房有些诧异,随即慨然答允。
  
到了秦大人的书房,吴映洁未语先笑,翦水眸儿盈盈凝视着自家老爷。
  
“洁儿,你知道老爷向来最疼你。”
  
“谁说不是呢?”她嫣然一笑。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有轿子送你往苏州。”秦大人盯着她,目光复杂──有三分恋恋不舍,也有七分终於做出抉择的如释重负。
  
他对这个第七小妾是真舍不得。
  
可知情识趣的美人儿要多少有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却不是天天都有的。
  
他知道自己不需对她多做解释,吴映洁聪慧得并无问任何问题。
  
她一颔首,嘴角那朵美丽笑意始终若明若灭。“是。”
  
看着那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丽人儿离去,秦大人心下掠过一丝后悔。
  
苏州 邱府
  
她曾经以为,徽州吴家已是钜富中的钜富。
  
她也曾以为,杭州知府豪邸已然是园林广厦中的极致。
  
直到她进了商府,她才知道外人所有对商家的一切夸大臆测和艳羡,还不足真实景况的万分之一。
  
邱胜翊果然是威震天下、人人敬畏的南方霸主。
  
吴映洁搬入其中一座典雅幽静的宽敞轩室,单单自己这屋里屋外逛上一遍,恐怕就得花上大半天的辰光。
  
然而,她并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会是邱胜翊唯一的妾室。
  
吴映洁并没有猜错,由管家拨来服侍她的两名婆子和两名丫鬟口中得知,她所占屋室在西翼,名唤“蔷薇轩”,比邻而居的还有“桃花室”、“幽兰居”、“冷梅苑”、“海棠阁”等别院。
  
邱府没有女主人,所有的都是闲花野草,包括她在内。
  
她轻轻一笑,喃喃自语,“倚红偎翠,何等风流!但凡男人,哪个不想有个三妻四妾?”
  
以商大东家如此钜富身家,这还算是客气了呢!
  
“若儿,去开那只螺钿玉匣子,取出四副金耳挖和玉坠儿来给张妈她们做个见面礼。”她柔声吩咐。
  
“是,主子。”若儿忙取去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老婆子们来伺候您是应该的,怎么反让吴姑娘您破费呢?”张妈面上讪讪,眼珠子却骨碌碌转着,精明得紧。
  
“礼俗往来不可废,情面上也是该当这么着的。”吴映洁笑容可掬,收买人心的手段姿态可是炉火纯青了。“何况将来朝夕相处,有劳诸位之处还多着呢,如果坚辞不收,倒教我於心不安了。”
  
这个主儿是个有见识有心计的,张妈和其他奴婢暗地里不禁满意的笑了。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往后下人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当天晚上,吴映洁沐浴在飘着蔷薇花香的热水檀木桶里,看着晶莹的水珠儿自雪白玉臂上缓缓滑落。
  
“今晚,他一定会来。”她自信满满地笑了。
  
没有,他没有来。
  
她白白打点好了十二分精神,打扮得美若天仙,却是落得枯守了一夜。
  
不只第一晚,第二天、第三天……七日过去,她仍然未曾侍夜。
  
吴映洁没有浪费时间伤神,她立刻改变计画,迅速盘算下一步棋。
  
给张妈的见面礼在这时发挥了效用,张妈偷偷告诉她,主子每十天就会到北翼烟波湖畔一处天然温泉沐浴,通常都会摒退所有服侍的人,独自一人在温泉里闭目养神。
  
她绝不放弃任何机会!
  
所以她来了,赶在他之前。
  
白烟热雾袅袅若迷离仙境,乳白色温泉水恰恰掩住了她一半酥胸,水波荡漾,像无数贪欢的小手,自胸口、纤腰、大腿,甚至是在腿窝间敏感地钻动轻拍爱抚着。
  
在烟雾朦胧间,吴映洁耳尖地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是解衣的轻微声响,跟着来人跨入温泉内激起的阵阵涟漪。
  
她心口紧缩,胃有些揪绞,双眸却明亮闪耀如星,屏息等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掩住了酥胸,美丽脸庞闪过一抹错愕,“……凤爷?”
  
噫,好一个体魄赤裸精壮、漂亮矫健得令人赞叹喘息的男人!
  
他目光锐利地凝视着她,强壮长臂叉在肌肉精硕的腰间,充满力与美的体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完全令人无法漠视的还有──
  
吴映洁喉头有些莫名发乾,胸口热热的,心房微微鼓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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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准许你来这儿的?”
  
严厉冰冷的语气激得她一震,回过神来。
  
“看来是贱妾误闯了爷的专属浴池,妾身立时告退。”她轻轻欠身,水面涟漪缓缓荡漾开来。
  
邱胜翊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确是有些不悦。
  
不是没有女人曾经在温泉里试图勾引他,但是统统被他翻脸丢出去,甚至逐出商府,长久下来,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耐性。
  
只是眼前的她,露出了肩头一抹莹然若玉的肌肤,滚圆的水珠自颈项缓缓滑落入那引人遐思的乳沟……他眸色变得深沉了。
  
“我没让你急着走。”缓缓浸入温泉里,他自在地靠在一处花岸畔,淡淡开口。
  
“不。”吴映洁低头藏住了一朵自得的微笑,不忘自我解嘲,“妾身本就该知所进退,哪儿能喧宾夺主?”
  
语毕,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慢慢起身。
  
雪白的莹润玉背曼妙窈窕地画出了柳腰和丰润挺翘的玉臀,在烟波迷蒙间,令人心跳。
  
她正欲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袍子穿上,心里慢慢地数着一、二、三……
  
背后那强壮的身躯动作还是比她预料的快太多了,她心儿一震,还来不及喘口气,一只强壮铁臂迅速箍住了她光裸的纤腰,灼热坚硬令人屏息地抵住她柔润腿窝间,但他没有做任何移动,侵袭或强占进入。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邱胜翊低沉嗓音在她耳畔沙哑响起。
  
“不……”她脸上滚烫了起来,浑身发热发软,如果不是腰间被他铁臂环着,虚软的腿早已经无力支撑住身子。
  
多么强硬、霸道、蛊惑、邪恶的男人……
  
还来不及思想,还来不及反应,他已轻囓起她小巧的耳垂、颈项、肩头、玉背……她的颤抖化为一缕逸出的轻吟,一声又一声,一回又一回管不住喘息着,不知羞地呜咽着。
  
他的吻、他的手诱惑挑逗着她身体的每一处,彻底将她化为熊熊燃烧的烈焰,双双驱策直至攀上欢愉的巅峰……
   
『5』第2章(2)
  
翌日。
  
邱胜翊翻过一页页帐册,专注听取属下简报。
  
“爷,以上便是最新一季获利总结之数。对了,还有一桩,”总掌柜水月坡禀道,“虽是小事,然事关凤徽号商誉,属下虽已处置了,想想,还是须向爷禀报一声才好。”
  
他挑眉等待下文。
  
“杭州一处分支‘行云号’日前接了笔生意,一名相与急着要运三船蚕茧南下贩予织坊,说好抢快於七日之内货物运达,便付给超出行情三倍之价。‘行云号’的刘掌柜寻思过,路线是走惯了的,又见利润丰厚,便答允了人家。”
  
“三船蚕茧利润何如是算计得出的,耗上三倍的货运费用,余下的能剩多少?没想到行云号的掌柜连这样一笔小小帐目都算不来?”
  
他明明面无表情,水月坡心下却是阵阵发凉,稍定了定魂才再开口。
  
“是,所以属下大胆,已经作主先将刘掌柜暂停职,等候主子发落。”
  
“现在想必出了岔子,七日之内没能将人家的货运到,当初合同注明做何赔偿?”邱胜翊冷冷地道,“商誉重要,先赔给对方!”
  
“主子英明。”水月坡欠了欠身,谨慎道:“如主子所说的,赔偿事小,商誉最重要,可头疼的是现今货还卡在烟凌渡关口上,守关的铁总兵坚持要有通关派令才能放行。”
  
“各通关口早任我凤徽号船队进出自如,”他浓眉微皱,“这些年来,还有谁人敢与凤徽号作对?他的顶头上司欧大人呢?传他来府交代。”
  
“回主子,欧大人恰恰丁忧回乡了,朝廷派来接替的周大人还未到,所以一切权责由铁总兵暂代。”
  
“下帖子,你亲自设宴款待那老家伙,问问他想要什么?”邱胜翊冷笑,不外乎是要更多的银子,贪更肥的油水罢了。
  
“属下已命人送邀帖前去。”
  
“好。”他满意的点头。
  
“敢问主子,刘掌柜一职──”
  
“撤了,补半年的薪俸给他。”邱胜翊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永不叙用。”
  
“属下遵命。”水月坡一拱手,恭敬退下。“属下告退。”
  
蔷薇轩中,吴映洁怔怔地坐在床畔,一头黑缎般长发披散在背后。
  
那个男人……真的太危险了。
  
她甩去了脑际还微微晕眩的感觉,嘴角噙着的那朵浅浅笑花,逐渐绽放得更加娇艳夺目。
  
因为经过昨夜一“没”,她距离复仇的目标又大大跨进了一步。
  
“呵呵……”她终於忍不住笑了,笑声里有着无比的得意与欢快。
  
听见房中声响,若儿和另外两名丫鬟轻敲了敲门,送了一盆温水供她梳洗。
  
“主子,爷命人送来一些专门进贡给宫里的细致点心,还有贵重珍奇的首饰,都是要给主子你的。”若儿兴奋道。
  
她一怔,敛起的笑意又浮现了。
  
出得外厅去,红木大圆桌上果然以锦盒装盛着一匣又一匣子的珠宝。
  
吴映洁自小见识得多,当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旁的不说,光是那一长串百来颗浑圆莹亮的珍珠,外头行价,就算出上六千两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
  
南方霸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她伸手轻轻抚过长串珍珠、翡翠蝴蝶镯子、累丝黄金项圈、宝红珊瑚耳坠子和琥珀缠银金步摇。
  
若换作其他女子,恐怕会因如此豪奢的慷慨就误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吧?
  
她嘴角含着一抹淡笑,指尖滑过了一匣匣珠宝,蓦然一顿。
  
吴映洁盯着其中一匣子以象牙雕磨而成的双陆子,每只胖胖马头纯朴得钝头钝脑,小巧可爱极了。
  
心头陡震,鼻头一阵酸楚,她险险落下泪来。
  
他……他是从何获得此物的?
  
“你们都下去。”她嗓音紧绷。
  
正在一旁看得眼花撩乱、艳羡万分的丫鬟们只得听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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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挺直着僵硬的腰杆,直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再也忍不住颤抖的手,慢慢捧起了匣子。
  
“原来‘你’也流落到这儿来了。”她低喃,泪水滚落。
  
这副象牙小双陆原是爹爹特地命工匠打磨做给她的,当年她五岁,手小,这样小小尺寸的棋子儿拿在手中恰好。
  
双陆也是爹爹教给她的,而且她学得又快又好,八岁那年不需爹爹刻意相让,五局里就能胜上四局。
  
“爹……”她将那盒双陆紧紧压在胸口,心如万针钻刺。“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这些年来的痛苦怒涛汹涌地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几乎完全击溃了她……
  
当天晚上,宫纱灯燃,珠帘轻垂。
  
邱胜翊踏入蔷薇轩,深沉的眸光落在斜倚在贵妃榻上,自斟自饮的她身上,眸光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绾发,乌黑长发如瀑披散得一肩一背,望着他,嘴角浮起一朵迷蒙的微笑。
  
“爷来了。”
  
他没有出言谴责她没起身相迎,也没有对她喝得半醉的娇醺模样皱眉,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琥珀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舔去唇畔一丝酒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杯底残艳。
  
“封坛十六年,埋于梅花树下,温州奉秀老铺的女儿红。”吴映洁半醉半醒,神情妩媚地睨着他,“爷府上珍藏的,自然是好酒。”
  
明明被酒意烘托得艳丽无匹的如花娇靥,却带着一丝萧瑟和三分凄美,他深深注视着她。
  
“你有心事。”他嗓音低沉有力。
  
“哪有呢?”她浅浅一笑,慵懒的娇躯略略努力想振作起来,没料想不胜酒力地一晃,他及时伸臂接住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当心。”他皱起眉。
  
“爷……”她抬起迷蒙醺然的眼,笑容有些惨然,“假若妾身能早几年遇见你,那不知该有多好?”
  
他眸光如炬地盯着她。
  
吴映洁剪水秋瞳泪光闪闪,掩不住淡淡哀伤。
  
若早几年前,爹还在,娘活着,囡囡犹陪在她身边,她也还是吴家三房那个娇贵天真的大小姐,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可现在什么都太迟了。
  
她并不爱他。
  
她也永远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她只要男人的宠幸和势力,好去毁灭她至恨的仇人!
  
昨夜的激情,虽然是那么样销魂蚀骨,可那样的情欲也只是一场飞蛾扑火,就为了图那一点亮,为了贪那一点暖。
  
她完全不爱他,她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去贪图从他身上汲取一丝丝体温且可悲的对此恋恋不忘。
  
“……谢谢你。”她低低道。
  
“谢我什么?”他眯起双眼。
  
“谢谢你送我那副双陆……谢谢你那日和我对弈……更谢谢你带我走……”她仰起头,深深望入他眼底,“并且给了我希望。”
  
邱胜翊目光一寒,一把推开了她,迳自起身。
  
“爷?”她身子一僵。
  
他眼神漠然如冰,冷冷盯视她。
  
“既然醉了,就歇着吧。”他转身大步离去。
  
吴映洁醺然醉意霎时化为冷汗,娇躯掠过一波战栗,茫然失措地瞪着他宽阔的背影。
  
她——做错什么了?
   
『6』第3章(1)
  
给了她希望?
  
邱胜翊阴沉着脸,负着手伫立窗前。
  
她错了。
  
他不是英雄,不是情圣,只是个商人。
  
他要女人,只为那滑如凝脂软玉温香的胴体,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女人错误的幻想和希望。
  
他要的是追逐肉体极致的欢愉,不是任何女人的感激,更不需要女人的虚情假意。
  
若以为能够在他身上榨出那些虚幻可笑,不值一文的情情爱爱,那么她是远比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还要愚蠢太多了。
  
“命海棠准备侍夜。”他对守在门外的随从下命令。
  
“是,爷。”随从恭敬道。
  
那小妾姓海名棠,名字别致,笑意迎人,一把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床上风情娇声婉啼,曲意承欢。更重要的,是她聪明得从不会试图套取他的真心。
  
因为她永远不会愚蠢得以为他还有那种廉价的玩意儿。
  
从那夜起,吴映洁便被打入了“冷宫”。
  
一连十数日,邱胜翊再也没有踏入蔷薇轩一步。
  
那些服侍她的老婆子和丫鬟均一问摇头三不知,就连若儿私下向她们打探也不得要领。
  
“张妈,主子待你也不薄,怎么说也该透个口风,好教我们知晓究竟哪儿得罪了爷。”若儿忿忿不平地盯着眼神闪烁的张妈。
  
平时好处没少拿,可一遇事儿,却个个支吾搪塞,什么玩意儿!
  
“若儿,算了。”吴映洁开口。
  
“可是主子——”若儿仍是一脸忿忿然。
  
“张妈,没事儿了,你们都下去吧。”她温言道。
  
“谢谢吴姑娘。”张妈一干人如释重负,匆忙离开。
  
“主子,”若儿回头看着她,又气又心酸。“以往你在秦府里何等风光,大老爷疼你都来不及了,怎舍得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可是这个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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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儿,去拿我那件狐毛绣花披风来。”吴映洁平静地打断若儿的不平之鸣,“陪我到园子逛逛吧。”
  
“主子,你怎么不心急,还有兴致逛园子?”若儿不可思议的问。
  
若是在这佳丽如云的“小后宫”里失了宠,那主子将来的日子还怎么捱呀?
  
“心急,就能让爷今晚回心转意到蔷薇轩来吗?”她淡淡反问。
  
若儿一时语结。
  
“来,陪我逛逛。”
  
她吴映洁不懂得心急,只懂得战斗。
  
才跨出蔷薇轩,就遇着了桃花室和幽兰居的女主人,一个娇丽一个清雅,正对坐着茶谈笑,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冷静地信步而过,果不其然,背后响起了其中一人按捺不住的讽笑。
  
“人家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兰姊姊你瞧,咱们这儿倒是只见旧人笑,不闻新人哭呢!”
  
她脚步微顿。
  
“桃妹妹,人家被窝还暖不到三日便失了爷的宠,想来心底也是不好过的,咱们就快别笑她了吧。”幽兰故作清高矜持地笑道。
  
桃花嗤了一声,故意横了吴映洁一眼,“说得也是,爷这些天轮流在咱们姊妹屋里过夜,就偏不上人家那儿,想想也真够可怜的。”
  
若儿听得满心愤慨,却苦于丫鬟身分不敢开口驳斥。
  
“两位姊姊是为我可怜吗?”吴映洁回过头来,平静问道。
  
“是呀,就可怜你是个——”桃花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和幸灾乐祸。“上不了台面的烂货。”
  
“那也是。”她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一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只不过和我这个新来的烂货相比,两位姊姊恐怕更是这府里压仓底没人尝的咸菜了。”
  
幽兰脸色一沉。
  
“你说什么?!”桃花耐不住的勃然大怒。
  
“妹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她笑了,腰如摆柳地转身,“若儿,咱们走。”
  
“你这个贱人好大胆子——”
  
吴映洁对背后的尖叫声置若罔闻。
  
原来邱胜翊夜夜都宿在其他侍妾屋里,就是故意不进她的蔷薇轩。
  
她心头一紧,那一夜,果然得罪他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扳回颓势?
  
吴映洁冷静下来,脑子里迅速地盘计筹算起对策。
  
邱胜翊并不是那种寻常可对付的男人。
  
像他这样一个见识广博、游戏人间多年的商业巨擘,想来对任何女人的媚功手段伎俩都已见多、看滥,所以她若撒娇作态的心计,也只会徒增他厌恶反感罢了。
  
吴映洁思前想后,亲手写了一封小帖,请若儿送过去。
  
帖上只有短短四句——
  
月明星稀    静夜寂寂
  
扫花烹茶    期君相弈
  
他喜欢下双陆,又曾败于她手下,对于一个素有棋瘾又求胜心旺盛的大男人而言,几乎不可能拒绝这样的邀约。
  
但,没想到还是猜错了。
  
当晚她再度整整候了一夜,直至天明,那穿窗而入的刺眼朝阳仿佛在讽笑她的妄想。
  
一直成竹在胸,步步有定见的吴映洁在面对这个难以捉摸、令人无法臆测的男人时,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心慌了。
  
他不是她曾对付过、拢络过的那些男人,他对于她的魅力和手腕几乎免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儿,我需要你去帮我打听爷这些日子都宿在哪个院落。”奋战不懈,永不言输的吴映洁很快扫除心底的不安与颓丧,取过一只沉甸甸的绣花锦囊,“多费些银子也不打紧,知道吗?”
  
“婢子明白。”若儿接过锦囊,郑重点头。
  
桃花室外遍植桃花林,粉红芳绯,娇嫩惹人。
  
而里间也春光妩媚流转得很,丰满俏美的小妾桃花依偎在高大的男人身旁,手里剥着汁水淋漓的蜜桃,娇滴滴地奉予到主子嘴边。
  
“爷尝尝,这桃子又甜又多汁。”桃花诱惑地舔着丰润的唇儿,双颊绯红。“嗯……可好吃极了呢!”
  
邱胜翊舒服地斜靠在榻上,懒洋洋地享受着美妾爱娇服侍。
  
“映洁求见。”一个清脆平稳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他浓眉一皱,目光如炬地射向声音来处。
  
她怎么来了?
  
“你来做什么?!”桃花一见到她,新仇旧恨全数勾将上来,娇小身子猛地跳了起来,尖声骂道:“你这贱人凭什么踏进我的桃花室?是谁放你进来的?”
  
“贱妾是送茶来的。”吴映洁双手捧着托盘,将那两杯飘着淡淡异香的冰纹雪胎杯放在花几上。“这是家私的好茶,想请爷和桃花姊姊赏脸品茗。”
  
邱胜翊脸色深沉,目光微愠地盯着她,难掩一丝烦躁与不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身子一颤。
  
“听见没有?”桃花登时自觉有主子发话仗势,便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猛打落水狗。“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主子都厌了你了,还厚着脸皮子自己上门找骂挨!怎么,你就那么淫荡那么贱?没霸拦住男人就会死吗?”
  
“妾身明白了。”吴映洁凝视着他,黯然一笑,“以后我会乖乖待在自己屋里,等爷召唤的。”
  
他眸光灼灼地看着她。
  
“还在我这儿卖弄什么风情?真是不要脸的贱人!下三滥的东西!”见邱胜翊果真没有怜惜之意,桃花越发胆大,索性抄起那杯茶便朝吴映洁脸上泼去。
  
她被犹烫的茶汤泼了满头满脸,痛得一缩,雪白如玉的脸庞瞬间泛红了起来。
  
邱胜翊神情有一丝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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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玩意儿!”桃花还当着她的面摔碎了那只茶杯,指着她的鼻头大骂,“这回就给你个小小教训,好叫你以后眼皮子擦亮一点,往后要敢再来我桃花室挑衅,姑奶奶就撕烂了你这狐媚子!”
  
吴映洁不作声,只是半跪地拾起她上的碎片,即使教碎片割破了手指头也未喊痛。
  
待收拾妥当,她欠个身,无语离去。
  
纤弱的背影依然美丽、倔强,却又那么寂寥……
  
“什么东西!她还真以为我们这些女人都死光了吗?轮得到她来向主子献殷勤?”桃花终于得以一泄当日言语受辱之恨,忘形地叨叨痛骂不绝,泼辣叫嚣的模样尽入邱胜翊眼底。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简直是个令人倒尽胃口的泼妇。
  
他攫起那杯茶,霍然起身,大步离去。
  
本来还骂得痛快的桃花呆住了,娇美脸蛋顿时浮起了满满的仓皇与不安。
  
而在另一头的蔷薇轩里——
  
吴映洁打湿手绢,敷了敷犹觉微热刺痛的小脸,眼眶湿湿,神情落寞。
  
明明知道此去必定遭遇到羞辱,明明就是经过了算计的,可为何她还是这么不争气地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没有察觉到门口伫立的高大身影,只是将手绢浸于清水里,然后再一次拧干,紧贴着发烫的颊畔。
  
“茶冷了怎么喝?”
  
吴映洁猛然抬头,那一抹不及掩饰的失落伤感犹在脸上。
  
“爷?”她怔怔地望着他。
  
邱胜翊将那杯茶还给她,神情深沉得看不出半点阴晴喜怒。“我不喝冷茶。”
  
“噢。”她还有点傻傻的。
  
“明天重新沏一杯热的来。什么样家私的好茶,总得喝过方辨好坏。”他淡淡道。
  
她点下头,“是,妾身知道了。”
  
两三句话完,他就又走了。
  
可是她的心已又瞬间活络温暖了起来。
   
『7』第3章(2)
  
邱府议事德凤堂内,邱胜翊正与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商贾友人谈及烟凌渡总兵不肯放行货物一事。
  
中年邱贾是邱胜翊多年的相与故交,深知商府势力之广,闻言微诧。
  
“凤爷只消向那老匹夫的顶头上司施些压力,谁敢不买你的面子?又何愁此事不解?”
  
“人说拚死吃河豚,他不知怎地偏与凤徽号杠上了。”邱胜翊冷冷地道,“要拔除这个小小阻碍确实易如反掌,然则若天下商人得知一个小小总兵也敢不买凤徽号的帐,还需要邱某动用特权方能成事,话传出去,邱某颜面何存?”
  
中年商贾叹了一口气,“这话正是,正所谓‘拚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遇见这等冥顽不灵之人,确是令人棘手头疼啊!”
  
“可厌的是一日日拖延,凤徽号须赔偿相与的银两尚且不算什么,对于商誉的影响却是无可计量。”他脸色阴沉微愠。
  
此事虽小,然疥癣之疾也最是恼人。
  
“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也无用?”
  
“百计尽施也无动于衷,”他一声闷哼,“据闻昨日还仗剑要胁欲自刎,邱某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蛮横铁齿之人!”
  
中年商贾大摇其头,简直不敢置信。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出现一抹绝艳丽色。
  
“噫。”中年邱贾瞥见红裳雪肤、眉目如画的吴映洁,登时眼前一亮。“凤爷,这位是?”
  
吴映洁奉茶而来,在接触到邱胜翊因受打扰而有些不悦的眼神时,不由自主低下头,小声道:“既有贵客在,妾稍后再来。”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那两盅茶上,略迟疑,随即颔首,“去吧。”
  
“且慢!”中年邱贾难掩惊艳之色,爽朗地对他大笑道:“凤爷,这位俏人儿想必就是你近日新纳的小妾了?”
  
邱胜翊眉心略蹙,还是勉强招了招手,“洁儿,来见过闻东家。”
  
“映洁向闻东家请安。”她欠身为礼。
  
“来,玉娘子请坐、请坐。”闻东家笑道:“凤爷,你真是好艳福,小妾一房比一房更娇俏动人,真是羡煞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闻东家过奖。”他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
  
“咦?”闻东家鼻子嗅了嗅,脸上喜色乍露。“这茶是上好的龙井吧?不,好似又比龙井多了些甜香清溢的花香味儿……”
  
吴映洁浅浅一笑,恭敬奉上。
  
邱胜翊接过杯子,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
  
色若胭脂,瑰丽无双,入口甜香清妙,舌底回甘无穷。
  
“好茶!真是好茶!”闻东家忍不住一饮而尽,咂舌赞叹不已。
  
“这茶的确极番。”商歧凤浓眉微挑,有一丝诧异。
  
“这是妾身平时自用的私房茶。”她乘声道,“幼时曾听一名制茶先生说过的祖传秘方,以日晒的玫瑰花瓣和桂花蕊、栀子等等,适量与新茶一齐煎焙,取花的艳,蕊的香,茶的清——不知还合爷和闻东家的脾胃否?”
  
“此茶妙极!”闻东家突然一拍大腿,兴奋至极,“难得的是色艳而清香,花味儿甜而不腻,扑鼻沁香缭绕久久不去,端的是神品!若玉娘子同意的话,在下愿以三千两银子买下这帖制茶秘方——”
  
吴映洁但笑不语。
  
“闻东家忘了今日纯为闲谈,不提买卖吗?”邱胜翊轻咳一声提醒。
  
“呃,是、是……”闻东家还是一脸见猎心喜,心痒难忍,“可是玉娘子这祖传茶方——”
  
邱胜翊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不知怎地,吴映洁就是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她忙转移话题,盈盈开口:“方才妾身在门外,不意中听见爷和闻东家谈起烟凌渡总兵刁难一事,妾身倒有一法,或可治那位总兵爷,不知爷和闻东家可愿一听?”
  
邱胜翊眸底闪过一抹异光,“说下去。”
  
闻东家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脸好奇万分。“那种固执老匹夫简直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能怎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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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烟凌渡铁总兵脾气火爆,天王老子也不怕,就是极为畏内……”她晶亮如星的眸子含笑望向邱胜翊,慢条斯理地道:“故,事事皆以总兵夫人为首。”
  
他嘴角浮现一抹隐约笑意。
  
“唏,原来是家有河东狮呀!那不稀奇,我家也有一只。”闻东家有些同病相怜地苦笑,“唉。”
  
吴映洁险险失笑,总算及时咬唇忍住。
  
邱胜翊凝视着她晶莹嫣然的脸蛋,心底破天荒生起一丝激赏。
  
只是待客人离去后,他开口唤住了她的脚步。
  
“你到底要什么?”
  
这一切种种的布置,究竟动机何在?
  
吴映洁回眸直直望入他眼底,再不耍花招,坦言道:“我想向爷证明,一个女人也能做好生意。”
  
“你想做生意?”他脸上没有讪笑之意,却也没有丝毫温度。
  
“是。”
  
“就因为你方才出了一个堪用的主意?”
  
“不,”她摇了摇头,严肃地道:“因为我会是你最好的得力助手”
  
“你认为我会相信?”他目光终于出现一丝讽刺。
  
“妾身不要求成为你最宠爱、最呵护备至的姬妾,甚至不需要爷对我特别怜惜……”她诚恳大胆直率道,“我只想向爷讨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不知怎地,邱胜翊却有种被惹火的不悦感。
  
“再说吧。”他脸色一沉,“你可以走了。”
  
吴映洁望着他冷峻的神情,也未再分辩,只是欠身默默离去。
  
他胸口烧窜着一丝怒火,且久久未能平息。
  
“笨女人。”
    
是夜。
  
吴映洁燃起一炉沉香,沐浴净身过,且着一袭雪白素雅衣衫,烹好一壶香茗,摆好棋局。
  
她原是想自己左右手对弈的,反正长夜寂寂,不这么着,又做些什么好?
  
门口突地出现轻微声响。
  
她一抬头,随即愕然!
  
邱胜翊信步而来,高大伟岸身躯在她对面缓缓坐下,宽阔双肩和强壮体魄所散发出的浓浓霸气,充塞得偌大厅内仿佛缩得异常窄小。
  
面对他巍峨如泰山的慑人气势,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强自稳住怦然不安的心跳。
  
但她,也不是不惊喜的。
  
“你知道我今夜会来?”他蹙起眉心。
  
不,但她也不介意他这么误会。
  
“请爷先饮一杯。”吴映洁皓腕如玉,轻巧奉上那杯花香四溢的茶。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笨。”他接过啜饮了一口,淡然道。
  
“爷谬赞了。”她一怔,美丽脸庞浮起一抹苦笑。“倘若妾身聪明,也就不会屡屡惹您生气了。”
  
“是吗?”邱胜翊浓眉一扬,不以为然嗤道,“你以为自己错在何处?”
  
“坦白说,妾身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她迎视那如鹰隼的精锐目光,直率道,“但从今日起,妾身自会谨言慎行,绝不再做令爷不开心的事儿。”
  
“那么你知道什么事会令我不快?”他嘲弄地问。
  
“妾身知道什么事能令爷高兴。”她拈起骰子一掷,对他的问话,巧妙地四两拨千斤。“两点,请爷先选子儿如何?”
  
“那么,今日你想要什么样的彩头?”他目光直盯着她。
  
“这话该由妾身问才是。”她笑笑,“爷虽尚未落子,气势却已胜妾三分,看来今日妾身是必输无遗。”
  
“你想故意让子,哄我欢心?”他脸色一冷。
  
“以爷的功力,自当分得出输赢真假。”她摇了摇头,“妾身岂敢蒙混?”
  
“好。”他黑眸熠熠,沉声问:“若我胜,你欲做何计?”
  
“爷想要什么?”
  
邱胜翊毋须沉吟,立刻一指那壶茶,道:“若我胜,你便将这焙茶之术倾囊相授。”
  
吴映洁一怔,随即笑了。
  
他必是自有茶山,聘有茶农,也想将此款风味独特的茶品大量精制,届时再由自家船队销往海外,如此自产自制自销,必能获取极庞大的利润。
  
无怪乎他那么不高兴闻东家向她追问索买祖传茶方,原来如此。
  
其实她也曾想过同样的买卖,可惜一来没有大笔资本,二来没有茶山与人才,三来缺乏通路,只能作罢。
  
可如果是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的凤徽号,那么要以利翻利,自然是易如反掌。
  
“成!”她脑中迅速闪过盘算,慨然答允。
  
他也点点头,随之又问:“那么若是你胜?”
  
她沉思了片刻,随即抬头,眸儿亮晶晶地直视着他,“若妾身胜了,那么妾身一样将焙茶之术尽心相授,但……”
  
“你想占其中一分子股?”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心知有下文。“你还未放弃经商的妄念?”
  
“爷英明卓绝,思虑过人。”她盈盈浅笑,“不过妾身已不敢贪心,妄图非分之利,我只想爷能放心将这一项贩茶买卖的大小帐目由妾盘管。”
  
“你要当这笔买卖的帐房?”他难得一怔。
  
“妾身不才。”她朝他欠个身,“还望爷成全。”
  
至此,邱胜翊终于用一种崭新的眼神重新打量起她。
  
“你真有把握?”
  
有把握赢他?抑或是有把握管这个帐?
  
“爷尽可测试妾身一二。”她语带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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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双眼,莫测高深地注视着她,眸底透着一丝研究。
  
半晌后——
  
“好。”他微笑点头。
  
一刹那间,恍若春风呵化了万载寒冰,丝丝阳光破云而出。
  
吴映洁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一拍,有丝怔忡地盯着他的笑容。
  
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是这般好看。

『8』第4章(1)

斗志旺盛兼棋高半筹的吴映洁,那一局,自然是赢了。
  
然而再度败在她手下,邱胜翊却丝毫没有着恼之色,只是慢慢地喝完那杯花香幽远的茶。
  
“这茶有名字吗?”
  
“妾身将它取作‘胭脂醉’。”她轻声道。
  
“胭脂醉。”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片刻后,点了点头,“我会让人送新帐册来。”
  
“是。”吴映洁屏住呼吸,心口灼热膨胀了起来。
  
三日后。
  
吴映洁紧紧地拥着那本厚厚的、簇新的,还透着一缕新印墨香的帐本,胸口激动震荡得不能自己,心头滋味酸甜苦涩、复杂万千。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虽然目前还不能够成为掌管他所有生意的总帐房,但只要从这笔贩茶的买卖好好做起,她有把握,一定能教他刮目相看!
  
终于,她又朝那复仇的愿望迈进了一步。
  
最令她欢欣莫名的是,自那一日之后,邱胜翊虽然不至于从此便夜夜在她的蔷薇轩留宿,却至少隔个两日就来与她对弈一局。
  
显然惯尝胜利滋味的他,实在不甘十局里只能胜那么一两回,就因为不服气,所以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前来向她下战帖。
  
虽然他双陆棋艺的确略逊她一筹,然而他却是个光明磊落的真男人,并未因此恼羞成怒,依然一如往常般沉静内敛。
  
且三局弈罢,黑子尽没,却绝不恋战,明日再重设新局。
  
见他这般专注用神,她也由一开始的心存图谋,渐渐恢复了往日沉浸于弈棋对战时单纯的热血沸腾与快乐。
  
吴映洁开始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候着他来下棋。
  
她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好似已经有点太在意,也有些太期待他的到来了。
  
这一晚,邱胜翊眼见己方的黑色马头子儿就要先驰得点,大获全胜,没料想半途她异军突起,白色马头子儿再度横扫千军。
  
“单为这手屡战屡败的双陆,我就该杀你灭口。”他低头看着输得落花流水的一局,饶是向来气定神闲,也不禁开口戏谑。
  
吴映洁闻言不由得莞尔。“那不行,爷会后悔少了一名可敬的对手。”
  
“我知道。”他叹了一口气。
  
瞧他英伟的脸庞竟浮起一抹小男孩般的懊恼之色,吴映洁不禁有几分好笑。
  
谁相信堂堂的南方商业霸主居然也会有这样赌气的时候?
  
“下次吧。”她嫣然一笑,忍不住好言好语道:“以爷这么睿智聪颖,说不得下回就杀得妾身片甲不留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一挑眉,怀疑地瞪着她。
  
“妾身岂敢呢?”她赶紧指天誓日。
  
他浓眉打结,霸气的面上有一丝悻悻然,“明晚,再来三局!”
  
“是,”她抿着唇儿偷笑,“妾身明晚必定备妥棋局茶点,候爷指教。今儿,确实是太晚了。”
  
因他二人棋下得太过专心,不觉夜已过三更。
  
吴映洁娇慵地支着下巴,笑吟吟地收拾着马头棋子儿,云鬓微松,一绺发丝垂落在凝脂般的雪白颈项。邱胜翊眸光灼灼地凝视着笑靥若花、娇懒可爱的她,陡然冲动地涌起情欲火焰。
  
他就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大掌直接溜过玉颈探入,握住那莹白乘软的浑圆,听着她按捺不住的娇喘呻吟,他的眸色变深了,大手终于抬起——
  
可见她像个小女孩般眨着眼儿,歪着头,甜甜地望着自己,他突然又有种下不了手的感觉。
  
他疯了不成?
  
“夜深了,早点睡去吧。”他心头飘过一丝烦燥,想也不想地,胡乱揉了揉她的头,随即猛然起身,转头大步离去。
  
吴映洁却呆住了。
  
她举起手,傻傻地仿效着他方才的动作。
  
“他刚刚那样……是在摸我的头吗?”
  
那么陌生却又熟悉,一种久违了的温暖、宁馨和备受宠爱的滋味重重撞进了她胸口,一股又热又酸、又甜又痛的暖流在她心底奔窜了开来。
  
鼻头没出息地酸楚,眼眶不争气地灼热,喉头有团什么紧紧梗住了,想哭,却又咬牙忍往。
  
自从爹爹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像他这样用温暖的大手怜惜地摸过她的头了。
  
想起爹爹的音容,她突然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在这里的目的。
  
都是为了报仇。
  
记住,她不爱他,她完全完全不爱任何男人,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将来报仇铺路!
  
紧临太湖畔那一处典雅秀丽清幽的茶楼,名唤“采荷居”,楼高三层,太湖风光可尽收眼帘,兼之茶品细点小菜闻名江南,乃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必到之所。
  
三楼最昂贵也最好景致的厢房里,一身玄衣银腰带,伟岸卓尔不凡的邱胜翊气定神闲地呷着酒,深邃眸光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望着对座之人。
  
“王爷好兴致。”他放下了那还余小半杯,清甜冷冽却不甚醇烈、不合脾胃的汾酒,淡然道:“今日如何得闲能召见草民?”
  
“别人还罢了,今日能邀得邱东家赏脸喝这一杯酒,”对座英俊尔雅,谈吐笑语风流的竟是当今权势倾天的静王。“本王也算是小有面子了。”
  
静王乃当今万岁爷御弟,素来受皇上深切倚重为股肱心腹,近年来坐镇南方,名义上不提,私底下也隐然是个掌握半壁江山的藩王了。
  
纵横商界,富可敌国的邱胜翊自然少不了常与这位静王有过“招呼”的机会。
  
“王爷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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