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遇见这个叫阿寒的小乞儿，冉默风也算开了眼界，

这小乞儿为了捡他不要、扔进河里的烤鳮，竟然可以连命都不要，

害得他还得出手相救，这一救，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这小乞儿竟然是个小姑娘！但她却坚持自己是个男子汉，

烦得他只好带她上妓院验明正身，烦得他一个大男人得随身带个小女人。

要知道习武之人要寡情冷静，要隔绝一切私情爱欲，

但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的她却老爱挑惹他，

整天找他探究男人与女人的不同，更教他难耐的是，

她不只用嘴问，还伸来小手摸索，他堂堂一位大侠，

功夫高强，无情无欲，八风都吹不动，

竟然轻易地就被一个小小姑娘惹得心烦气躁，

他的冷静跟自制力被她一碰，瞬间就被七情六欲击垮，

光听见她无邪的话语，就能点燃他的心头火，他完了……

男 主 角：冉默风——邱胜翊

女 主 角：阿寒(叶寒) ——吴映洁

『1』楔子

传说中，天山顶处有座雪峰，里头藏有四把剑——集灵剑、集醒剑、集峭剑、集情剑。冷炼者“天山怪佬”陆风云功夫绝顶，却一心炼剑。据闻怪佬为了冷炼毕生最极之剑，甚至不惜以血喂剑，以成其剑魂。
　　
一寻药者偶在山洞见此四剑，排排插地半身，冰墙上十一个大字！“武功不高，缘分不够者，不得。”寻药者不信，伸手欲取，却屡拔不能。
　　
寻药者大奇，下山，一下便将四剑存在，大大地传扬出去。
　　
据称此四剑极具灵性，会自寻主人——或许与陆风云以血喂剑之事相关。四剑一出，江湖顿起动荡，每个习武者，尤其是练剑侠客，无一不把上天山取剑之事，当成毕生成就之最高试验。
　　
然而，四剑现世十五载，曾一窥四剑真貌之剑客却寥寥无几；一来是天山雪洞陡峭难寻，二来是无人愿意承认进过雪洞，却铩羽而归。
　　
但在南宋初时，四名侠客却陆续从天山带下了集灵、集醒、集峭、集情四剑，同时也开启了一段名剑、与人心欲望交缠的浪漫传奇……

『2』第一章

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圆得就像阿洁最爱吃的芝麻圆烧饼一样，又白又香……噢，一想起清风楼的芝麻烧饼，小乞儿阿洁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发出一阵怪鸣。
　　
“好饿啊……”阿洁皱起一张被尘上汗水给弄一行了的小脸，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他啊！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北宋末期，时局不定，外有金兵来扰，内有皇帝昏庸，文官干政，多年战乱使得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可怜的无家孤儿。绍兴二年，南末高宗迁都临安，和阿洁一样的乞儿，也随之大量涌入临安城。
　　
眼看着街道上人越来越少，阿洁心头顿觉不妙。眼不已是城里最后一条街，万一再没乞着食物，今晚，他就真的注定得饿肚子了。
　　
其实他今晚大可不必饿肚子的，哎，说来说去，全都得怪爷。
　　
昨晚阿洁和往常一样，从一位好心的大娘那乞到了四颗胖馒头，他给了爷一半，后吃了一颗，留了一颗待明天一早吃——怎知一觉醒来，吓，哪里还有爷的踪影！
　　
说实在的，阿洁嘴里喊的爷，也不是他真的亲爷爷。如今他也记不得当初怎么会跟爷遇上，总之自阿洁懂事开始，便一直跟爷在一起。
　　
“臭爷！你就不要被我遇上，遇上你，不先劈你个两掌给你点教训，我阿洁两个字就让你反着叫！”想起爷那爱偷爱溜的坏毛病，阿洁就满肚子火。
　　
不生气还好，一生气，嗅，他肚子更饿了！
　　
叹了口气，阿洁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好心的大娘——小乞儿一整天没吃饭，求您施舍一点给小乞儿我……”阿洁鞠躬哈腰，将破碗伸向路人。
　　
“别挡着……”被挡下的大娘本想叫他走开，但眼睛一瞟过阿洁瘦骨嶙峋、浑身没三两肉的小身体，怜惜之意油然而生。“跟我来吧。”她朝阿洁招招手。
　　
感谢老天爷，他今晚不会饿肚子了！
　　
阿洁急忙举步跟上，但拐了两个弯，一见杵在巷子里的人影，他表情一僵，随即掉头走人。
　　
前头就立着阿洁最讨厌的两个人，一名阿五、一名阿六，据说真是兄弟。这五六兄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每回见到阿洁，总爱用他们那双脏手在他脸上摸啊揉的，还说什么将来要娶他当老婆哩！
　　
真是见鬼了！阿洁一想起那对五六兄弟就满肚子火，男人跟男人成什么亲，真是一对白痴。
　　
“倒霉！”阿洁捧着咕咕叫的肚皮，喃喃咒骂。
　　
夜深了，城门上响起钟声，提醒城里居民再一刻钟城门就要关了。阿洁回头瞧瞧左右，身旁早已没了路人，他认命地叹了一声，捧着破碗竹杖，穿过厚实城门，朝他寄宿了好几夜的破庙走去。
　　
这庙前不远有条小溪，水质清澈甘甜，就因为有它，阿洁才会不辞辛劳每天跋涉，至少喝的水源不缺。趁着天上月明星稀，阿洁以破碗舀水喝了个透饱，再慢慢踱回破庙，躲进颓圮的案桌底下。
　　
自阿洁上街行乞，已经很久没这么背！阿洁和头上长疮，脚底生脓的爷不同，他脸蛋俊俏，口齿伶俐，每逢遇上妇人，不论美丑，总先来个一句“好心的美大娘”——逗得大娘们个个是心花怒放。别说乞颗馒头，曾经还有不少人要收阿洁进府当个小厮——只是一想到他走了，今后就没人再帮爷外出乞食，便又不舍地打消了念头。
　　
唉！别想了，脑子越动肚子越饿。还是早早睡觉，赶明儿个早起上街溜溜，说不定还会好运地再碰上今晚遇见的那位大娘……
　　
阿洁好睡，眼一闭就沉入梦乡，只是睡着睡着，一股香味突然窜入阿洁鼻尖，他鼻子嗅嗅，蓦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一骨碌从桌底下爬出，阿洁偷儿似地躲在墙角偷看，在破庙廊下，有团火正烧着，火堆旁边，摆了一个油纸包，瞧那尺寸大小，还有那被火烘出的肉香——绝对是烤鸡，错不了！
　　
阿洁一抹口水，不由分说地飞扑而上，他颤抖的小手撕开外头油包——是鸡鸡鸡，摸起来还是温热的，老天爷啊！这可是美梦成真啊！
　　
阿洁感动地掉了两滴眼泪，随后嘴巴一张，牙齿几快碰到鸡屁股那当头，他突然觉得脖子边多了个森冷冷，还泛着白光的怪东西。他头一偏！吓！是剑！吓得忙将嘴巴合上。
　　
“放下。”
　　
一道极冷男声从阿洁身后传来，阿洁屁股不动，缓缓地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俊挺男人，正冷着脸瞪视着自己。
　　
“它是我的。”邱胜翊睇着眼前的小叫化，淡漠地朝他伸出手。
　　
老实说，鸡的主人出现，阿洁理当要双手奉还、物归原主——可问题来啦！自小爷什么乞讨招数全都教过，就是没教过阿洁“双手奉还”这四个字，尤其是到嘴的鸡，岂能给它飞了的机会。
　　
小叫化阿洁只懂一点——先下手为强！
　　
晶灿灿的黑眸一闪，嘴儿随即张大准备咬下，说时迟那时快，邱胜翊突然一扬臂，挥剑从阿洁嘴前削过。
　　
我的老天爷！
　　
阿洁吓得小手一撒，鸡像长了翅膀似的，忽地飞上半空，邱胜翊神情轻松地一跃而上，一手抓住那鸡，随后又慢悠悠地落回原地。
　　
连看也下看阿洁，撕下一只鸡腿，邱胜翊张口就咬。
　　
“啊……”他的鸡。
　　
“滚。”一根啃净的鸡骨腾空袭来，“咚”地敲中阿洁额头。
　　
阿洁摸摸脑门，心里直碎碎叨念，瞧这灰袍公子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相处，连让自己坐在边边看他吃鸡都不肯。
　　
阿洁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但那双眼，却连半刻也没离开邱胜翊的掌心，心里打着主意，想说这公子再厉害，最后也一定会剩下一点没法子啃干净的肉渣渣——他就专等那时了。
　　
爷教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吃不到鸡屁股，他人小胃不大，啃点肉末也是很高兴的。
　　
“公子爷！”阿洁一见邱胜翊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吃不下，他指指邱胜翊手又比比自己，然后双手合十，一脸冀求的模样。
　　
坦白说，吃不完赏给他不是问题，只是小叫化眉宇间有一种谄媚，教邱胜翊一见，便生不悦。男儿志在四方，但瞧瞧那般讨好的德行，就为这半只鸡？！
　　
给他，感觉就像在喂狗。邱胜翊抬头睇了阿洁一眼，突然手一扬，随意将鸡抛出去。
　　
鸡鸡鸡……
　　
邱胜翊手伸起的瞬间，阿洁立刻跳起，还以为他是要抛来给他哩！但仔细一看，才发觉方向错了，他竟朝庙前的河里抛去！
　　
“我的鸡……”阿洁小小身影三步并成两步奔到河岸边，天顶上亮灿灿的月光将河水照得一片银白，怪的是没听见落水声也没见着鸡影——阿洁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啊哈！不就在那！
　　
被吃了半边的鸡就高挂在树枝上，风一吹，它就晃悠悠的，阿洁一见，忙不迭爬上树梢，伸手想“营救”那鸡。
　　

“还差一点点……”阿洁憋着气用力一伸。“抓到了！”他开心地大叫，就在起身的同时，脆弱的枝条传来可疑的一声——“啪！”还来不及意识发生了什么事，阿洁整个人已经往下坠，底下，正是看似温柔，实则湍急的河水。
　　
一眨眼，冰凉的河水已把阿洁整个人团团包围，不谙水性的他已连连喝了好几口水，但残存在体内的那一丁点求生欲望，教阿洁丢开手里的鸡，一把抱住河中大石，一边尖声呼救；“我不会泅泳啊——救命——咕噜咕噜——”
　　
皱眉。
　　
邱胜翊被阿洁的求救声吵得难以入睡，只见他蓦地睁开眼，拍起搁在腿边的长剑，转眼他已飘飘然地站上河岸树间，往下看，只见一张苍白小脸在水间忽隐忽现。
　　
要救么？
　　
才这么一迟疑，原本紧抱大石的阿洁突然体力不支地松开手，他身上的破衣浸水变得好沉，当他意识模糊之刻，脑中蓦地闪现爷常说的一句“宁可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鬼”，完了完了！阿洁心想，爷的交代，今生他大概没法完成了……
　　
不好！
　　
一见不对劲，邱胜翊立刻窜下林间，手往水里一伸，登时捞出昏迷不醒的小乞儿。
　　
两个大步将他拎到火堆边，直到这时他才蓦地瞧清这小乞儿的长相，一见他熟悉的眉眼轮廓，邱胜翊忍不住吃惊唤了一声。“菱儿——”
　　
邱胜翊嘴里唤的菱儿姓丘，是他十五岁及髻即迎娶过门的妻，当年一心追求远大志向的他，新婚方过三日，便即尾随师父前往泰山，投身于更高的剑术修行。八年后学成下山返乡，才发现当年跟他仅有数面之缘的妻，早已在三年前去世。
　　
是愧疚，也是厌烦，邱胜翊返家不过三月，便在一个夜里，悄悄收拾行囊，浪迹江湖。
　　
邱胜翊认为自己只需要剑——自天山雪洞得到手中这把稀世奇剑“集灵”，即是最好的证明，但为什么，他会在乍见与菱儿相似的容颜时，心头泛起了那么一抹疼痛？
　　
习武之人要寡情冷静，要隔绝一切私情爱欲。下山之前师父就再三叮嘱他，人间情爱向来是习武之人难以精进的罩门——想到这，邱胜翊身一转即离开了。
　　
他方才已尽了江湖人的道义，将那乞儿自水里救起，至于救起之后能不能活，就全看那乞儿自个儿的造化。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邱胜翊迈步前行，就在转出林子，仰头望见悬在高空中的明月时，他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菱儿的声音——
　　
“胜翊哥哥，不管多久，菱儿都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啊！”
　　
前行的脚步一滞，他脑中浮现小乞儿那张与菱儿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想到同一张脸很有可能再因他死第二次，邱胜翊便无法坐视不管。
　　
邱胜翊突然转身，重新踱回火堆边。他记得前头不远有间客栈，打算等等给点银两要客栈老板帮忙照顾，这样应当不算违背当年师父的殷殷嘱咐了。
　　
拎起全身湿得像只离水金鱼的小乞儿，邱胜翊施展轻功，往前踏行。
　　
“老板。”喊声的同时，邱胜翊举脚踢开客栈大门，里头打着瞌睡的店老板被声音吓醒，忙现身迎接。
　　
“这位客倌，有何吩咐？”
　　
“开个房间，帮我找个人照顾他。”邱胜翊边说，边将阿洁往案桌上一搁。
　　
“这位小哥是客倌您的——”店老板一见阿洁一身破衣又弄得湿答答，眉头不禁皱紧。
　　
“我不认识，方才路上遇见他落水，才顺手救他。”
　　
老板本想找个理由推拒，不过一见邱胜翊已伸手进腰带欲掏银两，他随即唤来店小二搀阿洁到屋后客房，然后沏了壶茶来。“小店宿夜一晚五文钱，不知公子您打算让刚那位小哥住多久时间？”
　　
邱胜翊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
　　
“谢谢、谢谢，照顾那位小哥的事就包在小老儿身上。”
　　
“麻烦你。”
　　
“哪里哪里——”
　　
茶喝完邱胜翊执剑起身，正待跨出客栈大门，却不意瞟见方才离开的店小二，急匆匆往门厅上跑。
　　
“干么一脸惊慌？”老板质问，店小二嘴凑近店老板耳边嘀咕了些话，店老板表情先是一愣，然后突然面露喜色。
　　
什么事让他那么高兴？！邱胜翊回头朝两人望去。
　　
察觉到他目光，店老板立刻堆满笑地说：“慢走、慢走。”
　　
方才小二送阿洁进客房，不意摸到他裤裆才发现阿洁是姑娘家，店老板一听店小二细诉，心头马上有了决定。
　　
反正那乞儿醒来再上街头也是可怜，那他干脆行行好，帮她通知村上有名的皮条客——花大娘带她进花楼，一来她可以吃饱穿暖，说不准那个恩客看上了她，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哩！
　　
一确定前头邱胜翊已走得不见身影，店老板忙回头关上客栈大门。“这杵在那干么，还不快去请花大娘过来。”店老板瞪着小二吼道。
　　
不对劲……正离镇而去的邱胜翊越走越觉得心不安，有个奇怪预感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过是多疑，他一个纵身，跃上民房屋檐朝客栈潜去，脚方踏定，刚好看见底不小二领着一名妇人从后门走来。
　　
“你说那丫头在哪？”
　　
邱胜翊凑近点听，顺着风势，小二与花大娘的对话清楚地窜进他的耳朵。
　　
“你确定她真的是乞儿？我人带走不会有问题？”立于房前，花大娘一脸狐疑地问。
　　
“安啦！”店小二拍着胸脯。“店老板亲眼瞧见带她来的那公子爷走了——”
　　
花大娘推门而入。
　　
察觉有异的邱胜翊悄声落至屋后窗边倾听，起先是一阵莫名所以的声音，接下来便是一阵大咳。
　　
“辣死了！”
　　
房间里，被姜汤辣回了人世的阿洁拍着胸口猛咳，立在床边的大娘则是满脸不悦的拂着身上的湿痕。
　　
“你这小丫头真不知好歹，喂你喝姜汤可是为你好，你还呕了我一身！”
　　
“小丫头？！”这三个字像盆冷水，蓦地教阿洁神志清醒。他迷惑的大眼左右瞧望，这儿是哪？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傻坐在那儿干么？”花大娘突然伸手拉起阿洁。“人醒了还不快点换衣裳，外头轿子还等着载人呢！”
　　
阿洁方方坐定，一团粗布便朝他头上飞来，正好他也一身湿衣觉得难受，有衣裳能换，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手正要解开身上衣带，头一抬，发现大娘仍待在房内，正瞪大眼睛瞅着自己的脸看。
　　
“嗳——大娘，你不是要我换衣裳？”阿洁一脸纳闷。

　　
“废话，还杵在那干么？还不赶快！”
　　
“但你在这我怎么——”
　　
“我在怎么着？碍着你更衣啦！快点快点，废话少说——快脱快脱！”眼见阿洁还想说话，花大娘圆眼一瞠，突然伸手帮剥起阿洁衣裳。
　　
“您不要这样，大娘，男女授受不亲——”阿洁哪曾被人这么碰过，急忙伸手推拒，但瘦小的他，怎挡得住花大娘的手劲。
　　
花大娘一听，双眼顿时一瞠。“什么男女授受，我跟你两个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忌讳？”
　　
“您看错了，我是男孩！”眼见花大娘仍执意要脱他衣裳，阿洁唇一抿，即趁花大娘不注意，抓紧身上又湿又破的旧衣便往外冲。
　　
“你还想跑——”到手的肥鹅怎么可能让它白白飞了，花大娘伸手一捞，阿洁当场被拉退三步。
　　
一时情急，阿洁登时破了爷说的“不与人交恶”的戒律，猛地转身张嘴就咬。
　　
“啊啊啊！你这死丫头片子竟敢咬我！”
　　
一个耳刮子清脆响起，阿洁耐住痛破门而出。他告诉自己，捱打事小，被人错当成女娃的问题才大，他可不想后半辈子，都在为自己真正的性别，跟人争论不休。
　　
他得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速速走人。
　　
凭着本能阿洁直直往灶房冲去，身后追着甩手呼痛的花大娘。
　　
邱胜翊早在阿洁奔出房门当头，一跃跳上屋檐，一双虎目尾随阿洁的身影移动。他见阿洁钻进灶房，转个眼又从里头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颗大馒头，三两口胡乱吞下，邱胜翊的薄唇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
　　
花大娘就站在灶房外张手准备抓人，却没想到阿洁机灵，她一个弯腰便从大娘身旁缝隙溜了出去。
　　
“还跑！你这死丫头片子——”花大娘气呼呼地怒骂咧咧。
　　
阿洁边逃还不忘回头边抗议。“我说过好多次了，我是男孩！”说这话的同时，阿洁已然奔至墙边，双手双脚蹭着墙壁，无奈个小力轻，再怎么使劲也没法攀上墙头。
　　
“我看你往哪胞！”大娘双手插腰在墙底下冷笑，她就不信这小丫头片子吊在那能撑多久。
　　
方才那一拉扯，大娘已经确信，眼前这小叫化值得投资，瞧她模样俊骨架小，加上那一双眼古灵精怪，只要帮她换套干净衣裳，头发脸蛋儿再打点一下，铁定能卖上颇好的价钱。
　　
“听大娘的劝，下来，你乖乖跟大娘进花楼，大娘绝对不会亏待你，还会让你吃香喝辣，身穿锦织缎袍……”
　　
阿洁才不把花大娘的劝说听进耳里。要他一个男孩进花楼，底下这大娘当真是瞎了眼了。一想到今后得阴阳颠倒地充当女娃受男人调戏，阿洁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成不成，他说什么都得离开！
　　
“免谈！就算你许我整个皇城的财宝我也不跟你走！”方说完，阿洁好不容易蹭上墙垣，但转头一瞧外边，却瞧见两个男人就守在墙外，嘿嘿冷笑地望着他。
　　
“来啊！你不是要跳？”店小二指指自己的臂弯，一副等着接人的模样。
　　
后有追兵前有埋伏，阿洁不安地瞧瞧左右四周，还没想出一个逃脱的好法子，衣领突然被人一抓，整个人轻飘飘地跃上了天空。当仙了他……
　　
阿洁转头一看，吓，眼前这人——不是方才不给他鸡吃的公子爷？
　　
“站这不要乱动。”邱胜翊将阿洁带往屋顶安置好，随即足尖一点，手里长剑出鞘，一不已抵在正打算逃走的店老板脖子上。
　　
“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邱胜翊语调冰冷，眼中仿佛刮着刺骨寒风。
　　
“这位爷！我给您磕头，饶命！饶命啊！”店老板吓得浑身打颤。
　　
“现在才知道后悔，太迟了。”邱胜翊手指朝老板颈背上一拍，店老板登时面朝地倒下。
　　
身边的店小二一见，登时吓得腿软跌在地。“不要！不要杀我！”他双手双脚并用往后退爬着。
　　
邱胜翊只朝他看了一眼，还没动作，店小二早已惊吓过度，厥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邱胜翊心想，方才那小叫化表现得还比较有志气。
　　
邱胜翊收起长剑，然后一手拎着一个，将他们高高挂在路旁的大树上。两人罪不至死，但平素奉行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邱胜翊，自然不会让他俩好过。
　
“喂喂，公子爷——”一直伏在屋檐上瞧着邱胜翊的阿洁终于忍不住出声，表情看起来很是担忧。“他俩应该没死吧？！”
　　
邱胜翊回头睇她一眼。“你关心他们？”
　　
阿洁搔搔一头乱发。“说不上关心，就只是觉得，也没必要取他们性命。”
　　
想不到这小叫化心地还颇善良……邱胜翊一个纵身来到屋檐，抓起阿洁衣领再度重回地面。守在墙下的花大娘早趁乱跑了，整间客栈就只剩下阿洁和邱胜翊两个人。
　　
“待着，别动。”邱胜翊只说了这一句，便抛下阿洁走进门厅。
　　
阿洁在他身后拉长了脖子觑着，只见他突然抽出长剑，唰唰两剑砍断屋柱，然后举脚一踹，泥造的屋房传来“磅”地一声，还来不及意识他做了什么，邱胜翊已从门里窜出，拎起阿洁的衣领飞身离开。
　　
阿洁好奇回头，只见原本完好无缺的门厅，一下垮了一半，一脸震惊地追问：“为什么要弄坏屋子？做坏事的是老板跟伙计，不是屋子啊！”
　
邱胜翊语调冷淡地说：“提醒他们不守信用的下场，他们才会永远记得。”
　　
阿洁想了一下，算是懂了。“不过我还是有个地方想不通，刚才我跟您要半只鸡您不给，但我遇上麻烦，您却又肯出手相救——”
　　
邱胜翊不说话，只是一径拉着阿洁往前飞窜。看过她的长相，又得知她是女娃而非男孩，他再也无法把她丢在一旁，视若无睹。小叫化眉宇神似菱儿，丢下她，感觉就像弃菱儿于不顾似的……
　　
阿洁就是这点好，问题问了得不到答案，他也会知趣地不再追问，就像爷，每次阿洁问他要上哪儿，爷总是闭着嘴巴死不肯答话。
　　
“您这样拎着我飞飞飞的，到底要带我上哪！”话还没说完，邱胜翊已带着阿洁落回地面。
　　
阿洁转头一看，啊！这儿不就是他先前藏身的破庙！好好好，阿洁连连点头，方才还担心公子爷会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没想到又回来这。
　　
“谢公子爷您的救命之恩，阿洁无能回报，只能多说上两句感谢！”阿洁朝邱胜翊弯身一揖。
　　
邱胜翊没作表示也没回礼，只是一脸神秘地盯着她的脸瞧。
　　
嗳，他干么一直盯着自己？！阿洁脖子一缩，他可没忘记方才大娘硬耍赖他是女娃一事——阿洁瞧瞧邱胜翊，这公子爷看起来聪颖过人，应该没像大娘那么瞎才对，只是他那双眼，仍旧教阿洁心里有些毛毛。
　　
“那！阿洁在此别过。”话说完阿洁转身即走，但邱胜翊却突然一个晃身，挡在阿洁面前。
　　
“呃……”阿洁心猛地一跳。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啥？您问我？”阿洁手指着自己鼻子。
　　
废话。邱胜翊直勾勾地看着阿洁不吭气。
　　
“呵呵，我们当叫化的还能做什么打算？”阿洁傻笑。“不就每天上街求好心的大爷大娘施舍一点饭菜，填饱肚子……”
　　
“你不适合。”邱胜翊摇头。
　　
怪了！阿洁皱眉。他当乞儿这么久，头一次听人说他不适合当乞丐。“为什么？”
　　
“姑娘家不能当乞丐。”
　　
啥？！阿洁猛地朝后一跳，失声惊叫：“我说大娘看错也就算了，怎么连您也当我是女的？！”
　　
邱胜翊别开头叹了口气。这小乞儿，竟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是啦！我个头脸蛋的确长得不太像男孩，您会误会也不是没道理，但我跟您保证，我是男的，爷从小就跟我说，是个男孩就不准哭，要拿出气魄来。”阿洁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信誓旦旦。
　　
“你爷是谁？人在哪？”邱胜翊瞧她那双眼，清澈单纯，倒是看不出一丁点说谎的痕迹。
　　
“我爷叫啥名字我也不知道……”阿洁抓抓头。“他前儿个人还在，但昨天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嗯，您找他有事？”
　　
“我要带你走。”
　　
阿洁一听，蓦地握拳摆在胸口，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模样。“我才不要！您可不要看我个儿小就以为我好欺负，我可是会咬人的，你敢伸手碰我一下，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对你一丁点兴趣也没有。”邱胜翊眉一挑，她当真以为她那三脚猫功夫能派得上用场？！
　　
“那你干么带我走？”阿洁一脸狐疑。
　　
因为你长得像菱儿——这就是邱胜翊要带阿洁走的理由，只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他懒。
　　
“我说了，姑娘家不能当乞丐。”
　　
“但那不是理由，我说过我是男的，而且，我当我的叫化当得挺习惯的，我不要跟你走！”
　　
真是秀才遇到兵。邱胜翊知道他再怎么说，阿洁不信就是不信。好，既然她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他就带她去找证据。
　　
“明天我们到城里一趟，我找个姑娘证明给你看。”
　　
“干么那么麻烦？！”阿洁一听顿时皱眉。“要确认我是男孩女孩，我直接拉开衣服让你看看不就成了。”
　　
邱胜翊一瞪她，抿紧的嘴里发出不悦的警告。“你敢这么做，我当场断你一双手臂。”
　　
这么凶！阿洁脖子一缩。“好啦好啦，你要找姑娘就找姑娘，”阿洁嘟囔；“反正您有钱您是大爷，想怎么花都不关我事，我只是想到那些银子，可以买许多颗大馒头——”
　　
邱胜翊瞟她一眼，突然从袍子里拿了个东西在手里。
　　
阿洁双眼一亮。我的妈啊，是银子耶！白花花闪亮亮的银子耶！
　　
邱胜翊将银锭放在她眼前一晃，阿洁直觉想伸手抓，邱胜翊却一个悬手又将它塞回衣袍。他看着她说话；“你明天乖乖跟我进城，那块银子就赏你。”
　　
真的假的？！阿洁惊讶地看着他问：“不骗人？”
　　
“我从不打诳语。”邱胜翊眉角一挑。
　　
阿洁顿时笑眯了一双眼，道：“成交。”

『3』第二章

近午时分，邱胜翊与阿洁两人前后走进临安城门，没几分钟，邱胜翊突然一旋身，径自找了间小店坐下。
　　
“帮我来盘馒头，上几样小菜。”邱胜翊看着店小二吩咐。
　　
那他呢？阿洁站在店门前犹豫，公子爷只说跟着进城就会赏他银子，可没提说要请他吃饭……
　　
店小二招呼了邱胜翊，回头一见穿着破烂的阿洁就站在门口，立刻板起脸孔赶人。“去去去，别挡路！一大早就见叫化出现，我今儿个还要不要做生意啊我？”
　　
阿洁脖子一缩，低头正想离开，没想到店里的邱胜翊却突然开口——
　　
“站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阿洁倏地抬头，目光与邱胜翊对上，他朝桌边一指，阿洁小脸顿时一亮。
　　
店小二一见赶错了人，连忙堆起笑脸连连赔罪。“原来这小哥是跟客倌您一道来，失敬失敬，来来——小哥这边请、这边请。”小二所以这么殷勤，全是因为阿洁身边坐了个邱胜翊。小二每天生张熟魏，一看邱胜翊举手投足那隐约的劲道，便察觉此人铁定身手不凡。
　　
“您别忙，我自己来就好——”阿洁当乞儿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殷切招呼过，小脸顿时浮现不自在的尴尬表情。
　　
“我忙是应该，小哥您坐您坐；！这盘花生米送公子爷您俩用，就当小的赔罪，有眼不识泰山——”
　　
小二喳喳呼呼说了一堆，惹人生厌，邱胜翊眉头一皱。“没事你可以走了。”
　　
“是是，小的就不打扰您了。”
　　
店小二身一转，阿洁随即抓了一粒白胖馒头在手，眯着眼笑着吃掉了一个，蓦地他猛然停手。不对，万一等会儿公子爷要他们各付各的怎么办？这一桌菜得花多少银两？
　　
阿洁从没进饭馆点过菜，对菜价一点概念也没有，更别提他看不懂悬在柜台上那些勾勾擞撤，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胜翊瞧她一眼。“怎么不吃？”
　　
阿洁抓抓额头，老实承认：“我不知道一桌菜要花多少银两，我身上就您给我的那一锭银子，我怕我一下吃太多，等会儿会付不出银子。”
　　
“银子我有。”邱胜翊将桌上一盘卤牛舌推到阿洁面前，示意她吃。
　　
阿洁低头瞧瞧牛舌又瞧瞧邱胜翊，终于挡不住肚里的饥渴——阿洁兴奋地抓来筷子，挟起牛舌就往嘴巴里塞。
　　
“好好吃、好好吃。”
　　
阿洁前一次吃到肉，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当时他跟爷两人正往临安城的路上，偶尔能在林子里抓到几只迷路的野兔野鸡。只是话说回来，那种克难式的吃法怎能拿来跟店家细心烹调相比，一当香软肥嫩的牛舌滑入食道，阿洁感动地几乎要哭了出来。
　　
结果一个不注意，阿洁噎着了，就在他拍着胸口想斟茶喝的同时，一杯热茶已然送到面前。
　　
阿洁赶忙一口喝下，随后舒爽地叹了口气。人生乐事，莫过于如此啊！不过眼一瞄瞧见一径沉默吃着的邱胜翊，阿洁先前的疑问再一次浮现。

　　
“我实在想不懂，就为了证明我是男的——又请我吃饭，又要带我上花楼，弄清楚这对您到底有啥好处？”
　　
邱胜翊恍若末闻似的，依旧静静地吃菜喝茶。
　　
“老是不回我话！”阿洁嘴巴一瘪，忍不住嘀咕：“您不晓得这样子讲起话来很没趣味，您想想嘛，如果今天换作是您问我，我却老是不回答，您会怎么想我——”
　　
本以为这么说他应该会有点反应，但没想到，邱胜翊还是依然故我地吃着他的馒头，眼睛连看他一眼都没。
　　
哼。阿洁气闷地塞了满口菜，嘴里细细叨念：“多说个两句话又不会死，何必那么惜字如金……”
　　
嘴里牢骚还没发完，店小二突然现身。“小哥，门外有您的朋友找您呢。”
　　
“找我吗？”阿洁指着自己鼻子。
　　
“您去瞧瞧就知道，快去快去。”小二不知在急什么，阿洁还没站定，他便伸手将他往前推。邱胜翊瞥见小二手搁在阿洁背上，眉心不由地一皱，心窝突生一股不悦，感觉像有根针刺，重重地扎了他一下，这情绪来得如此突然，连邱胜翊自己也觉得惊讶。
　　
“真怪！”阿洁嘴里嘀咕着。在这临安城，他认识的不过就同是叫化的五六兄弟与爷三人，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朋友？“到底是谁找我——”
　　
一出小店，瞧见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阿洁脸瞬间白了。
　　
他早该想到的！
　　
“小哥，如果您不介意——”小二手往街边一指。
　　
“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离远点，我们小店，还有生意得顾——”
　　
“谁说我想——”跟他们说话，阿洁本想这么说，不过回头一看到店小二眼神里的鄙夷，他一下感觉到，这里真不是他们叫化驻足逗留的地方。
　　
“请小二哥帮我跟里头那位公子爷说一声，我去去就来……”
　　
话还没说完，五六兄弟已出手将阿洁拽往街边。
　　
“喂喂，你们放开我！”阿洁不住挣扎。“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讨厌人碰我。”
　　
“我讨厌人碰我。”阿六掐着脖子学阿洁说话，阿五一听，便伸手一戳阿六弟腰窝，两人叽叽咕咕暧昧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从阿洁爷的口中得知阿洁的真实性别，先前不知道时五六兄弟已经对她颇为觊觎，这会儿得知了真相，两人更是色心大起。
　　
干么啊，瞧他们俩笑的！阿洁怒红了脸。“我数到三，有事快说，有屁快放！”阿洁看着五六兄弟的脸飞快地说着：“一二三，好、你们不说，我走了。”话说完，阿洁即刻转身。
　　
阿五哥一见，忙伸手将她拦下。“你要上哪？”
　　
“要你管。”
　　
阿六弟说：“你不能走。”
　　
这也奇了！阿洁眉尖一挑。“脚长在我身上，我走不走你管得着？”
　　
“我们当然管得着。呐，这东西你应该认得吧！”阿五哥从破衣服里拿了张纸出来。
　　
阿洁不识字，但却认得出纸上那个印记——爷有个木头章子，上头刻了一朵活灵活现的荷花——眼下这张纸上，就印上这么一朵花。
　　
“你们见过我爷？”阿洁敲眉。
　　
“不只见过，你爷还在这张纸上亲笔写下，说他已经把你‘让渡’给我们兄弟俩。”
　　
什么玩意儿？阿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爷输了我们兄弟俩十两银子，我们当初就讲好，他钱付不出来，我们就拿你抵债——”
　　
“抵你个人头鬼啦抵！”阿洁猛一使劲推开阿五哥。“我爷欠你们钱那是他的事，你找他啊，干么找我……”
　　
“当然要找你，若不是因为你爷拿你当抵押，我们怎么会答应让你爷赊……”
　　
“你们谁敢再碰我一下！”一想起爷竟为了十两银就卖了他，阿洁已经满肚子火气，五六兄弟还在旁加油添火，缠着阿洁不肯让他离开——阿洁杏眼圆瞠，满肚子火控制不住地爆开来。
　　
“碰你又怎么样！”阿六弟不知死活，又涎着笑伸手欲摸阿洁脸蛋，结果手一伸出，阿洁张嘴就咬。
　　
阿六弟吓了一跳。“啊啊——你真来——”
　　
眼见阿洁不好收服，两个兄弟一使眼色便同时出手，前后将阿洁双手双腿抱住，身子一转便想离开。
　　
“喂喂，你们两个王八蛋，快放开我——”
　　
“骂啊骂啊尽管，我可爱听你说话！哎呦！我的手！”嘴巴还没合上呢，突见四颗花生米腾空飞来，结实地打中五六兄弟两人手臂穴道，两人齐声惊叫，一阵酸麻迫得他们将手松开。
　　
脸朝天的阿洁还没意识发生什么事，人已从半空往下一摔，“磅”，正中红心！
　　
“我的妈啊，我的屁股！”阿洁迭迭呼痛。这么一跌，说不准已经被摔成四半
　　
“你是谁？我们又没得罪你，干么打人！”五六兄弟望着突然冒出的邱胜翊，两张脸不禁绷得死紧。
　　
邱胜翊连瞥他们一眼都没，他只是走来将阿洁一把拉起，随后往自己身旁一推，表情极冷地问；“他们跟你什么关系？”
　　
方才他久等不见阿洁回来，心里忐忑骤起，走出一寻，瞧见五六兄弟手搁何处，他不假思索便弹出手里的花生米。他不爱瞧别的男人杵在她身旁，直觉就觉得碍眼，甭提眼前这对兄弟，还把手搁在阿洁身上。不管他们当她是男是女、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就是不喜欢。
　　
“我哪那么倒霉跟他们有关系，是那张纸啦！”阿洁手遥指五六兄弟手上的黄纸。“他们说我爷输了他们十两银子，我爷还不出来，就写了张纸把我让渡给他们！”一想起方才五六兄弟说的话，阿洁眼泪差一点忍不住落下，赶忙揉揉眼睛装出一脸倔强模样。
　　
她的脆弱一闪即逝，但湿红的眼角却怎样也掩藏不住。邱胜翊心头微微一动，忙调转视线，望着面前仍不住揉着双臂的五六兄弟。
　　
他心里暗付，原以为习武多年，自己早已把身上的七情六欲斩得一干二净，原以为菱儿死后，这世上再也没人能牵动他的情绪，但老天却突然送来了一个外貌和菱儿神似的阿洁，教他忍不住纳闷，老天为何会如此安排。
　　
阿洁个性莽撞天真，活似天生的闯祸精，邱胜翊稍一不留神，她又马上沾惹麻烦，邱胜翊发现自己完全没法不留心她、不注意她。
　　
留心与注意——所有感情开始的征兆。当年菱儿与邱胜翊独缺一项，但活跳灵动的阿洁，却总是让邱胜翊自觉措手不及。
　　
“拿来。”邱胜翊手伸向阿五哥。
　　
他才没那么傻！阿五忙将黄纸往胸口一塞。

　　
但以为他这么做，就能阻止邱胜翊拿到手？
　　
邱胜翊唇角一勾，顽长身影往前一跨，长手一探，在阿五背上两侧一拍，阿五顿时僵立在原地。
　　
从容不迫地，邱胜翊从他胸口取走黄纸。
　　
“阿五哥！你怎么把黄纸给了他了！”阿六大叫。
　　
“笨蛋，你没看见我不能动了啊！”阿五斥完弟弟，又忙将眼珠子转向邱胜翊。“你刚对我使了什么妖法，快点把我解开！”
　　
邱胜翊不理他们，只垂眸细看黄纸，虽然字迹紊乱，不过上头真如五六兄弟所言，阿洁嘴里唤的爷，已将她以十两银卖给他们。
　　
“他们说的是真的么？”阿洁在一旁探头探脑问。
　　
眼角余光瞄见阿洁一脸冀盼，仿佛从他口中能探知一个否定答案。但很抱歉，邱胜翊向来有话直说——他朝她一点头。“没错。”
　　
阿洁心一凉，瘦小的身子一摇晃，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邱胜翊心房再次被牵动——她没事吧？！
　　
“你看你看，连他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乖乖跟我们走！”阿六催促。
　　
阿五补了句：“还有解开我身上的妖法。”
　　
十两银子就想带走一个人——这价钱也真只有叫化子开得出来。邱胜翊撕掉手里的黄纸。
　　
“你你你——”没预料他会有此动作，五六兄弟瞬间瞪大了双眼。
　　
“我们走。”邱胜翊直接拉着阿洁离开。
　　
五六兄弟猛地回过神来。“喂，等等，你还没解了我身上的妖法嘿！笨阿六，还不快追上去！”
　　
“可是——”阿六还在犹豫，但这个时候，腾空突然飞来一锭白银，“啪”地一声打中阿五胸口，帮他解了穴。
　　
耶！阿五惊讶。可以动了！
　　
“五哥，十两银子耶！”阿六从地上拾起白银，拿到哥哥面前。
　　
两人朝邱胜翊与阿洁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迷惑的表情。
　　
被阿五阿六兄弟一闹，这会儿阿洁终于明白，为什么爷前儿个晚上，会偷走他的馒头，连夜偷跑了。
　　
邱胜翊领前，阿洁垂着小脸跟在他屁股后边，穿着破鞋的小脚，不住踢着路上的石子玩着。
　　
没想到阿洁在爷心目中，只值十两银……
　　
讲句坦白的，爷卖了他，这点阿洁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跟爷一块行乞时，爷从没遮掩过利用他的企图，嫌他烦爷就离开个三两天，回来时又呼喝要他快快出门乞食，甚至常不说一句就取走阿洁揽起来的碎银跟食物——但爷偶尔也会有不错的时候，至少阿洁每回乞讨回去，见着破庙里还有个人在等他，心头多少也觉得踏实了那么一点。
　
但自五六兄弟口中得知爷卖了他的事，阿洁恍然明白，爷当真下了决心，不要他了。
　　
“唉——”
　　
走在她前方的邱胜翊，耳尖地听见她的叹息。
　　
从没尝过被还弃之苦的他，当然不可能体会阿洁的伤心。他以为，如此视人如草芥的爷，不要也罢。
　　
她爷不要她，正好，这样一来，她应当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邱胜翊打算让阿洁当邱府小婢，虽然她言词举动略嫌粗鲁，但当个跑腿送餐的婢女，应当不成问题。
　　
阿洁与邱胜翊各怀心事，不一会儿，两人踱进了临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
　　
一抬头瞧见花楼就在前方，阿洁猛地记起等会儿进了花楼，确认他是男儿身之后，公子爷就会死心离去，那么他——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心里突生的那股不舍，驱使他多踏了一步拉住邱胜翊衣摆。认真论来，打从阿洁懂事至今，对他最好的，竟是眼前这个不知唤啥名字的公子爷。
　　
邱胜翊停下脚步，转头瞄她。“有事？”
　　
阿洁收回手，不安地觑了邱胜翊一眼。“我只是想问您——待会儿确认我是男孩之后，我可不可以当您小厮，跟您一块走？”
　　
邱默眉一挑，瞧她一眼。“你先前不是吵着要离开？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您不用糗我，我之前说过的话我还记得，”阿洁尴尬地搔搔头。“先前我不知道我爷不要我，那种情况下，我当然得要回去等他……”
　　
“我明白了。”邱胜翊只说了这句话便又举步往前走。
　　
阿洁一愣，忙跑到他面前挡住他。“您还没回答我问题！”
　　
“先进花楼再说。”邱胜翊以剑柄推开阿洁，随后领着她走进百花院大门。
　　
门里老鸨一见邱胜翊，圆胖的大白脸顿时堆满笑。
　　
“这位爷您好面生啊！是第一次上我们百花楼啊？来来来，我来跟您介绍，我们这楼之所以名为百花，正是因为楼里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邱胜翊皱眉推开直往他身上黏的老鸨，指向阿洁。“不用跟我介绍，你的客人是她。”
　　
啥？！老鸨回头一瞧阿洁，不禁皱起眉头。有没有搞错，这小叫化才是客人？
　　
“您好、您好。”阿洁一脸尴尬地陪着笑。
　　
“帮我找个伶俐聪慧的姑娘过来。”邱胜翊发令。
　　
老鸨转头瞧瞧邱胜翊，大约了了他才是付钱的大爷！谁是客人没差，只要银子收得到就好。老鸨回头吩咐伙计。“帮我去把翠儿叫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形苗条，身着翠绿罗衣的年轻女子跟在婢女身后走来。阿洁瞠着双眼瞧着眼前女子，讲真话，他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
　　
“嬷嬷您找我？”
　　
“这位爷！”老鸨拉着翠儿跟邱胜翊介绍。“翠儿是我们百花楼里最聪明伶俐的姑娘，您觉得如何？”
　　
邱胜翊打量着翠儿，点头。“就她吧。”
　　
“那您呢？我找我们百花院的花魁芙蓉过来伺候您如何？我们芙蓉真不是嬷嬷我胡夸，那容貌身段，啧啧，当今丞相还封她是咱临安城之花呢！”
　　
“不用。”邱胜翊再度拒绝。
　　
“等等——”老鸨眼一瞠。“您俩就叫一个姑娘？”
　　
邱胜翊不等老鸨说完，便塞了一锭银进老鸨手里，老鸨一见，顿时眉开眼笑。
　　

“我可以走了吗？”邱胜翊问。
　　
“当然当然——”老鸨点头说道。“翠儿，这两位爷就交给你，你可要给我好生招呼，听清楚了没有？”
　　
“我会的。”翠儿与身旁婢女齐一颔首，然后低声指示邱胜翊与阿洁跟她们一道走。“这边请——”
　　
四人一来到翠儿闺阁前，邱胜翊随即表示。“你进去，我在外边。”
　　
一听见他这么说，阿洁突然伸手扯住邱胜翊衣摆不让他走。
　　
邱胜翊眉一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家伙，动不动老爱拉扯他衣袖。
　　
“跟我一道进去啦——”阿洁央着，丝毫不觉得他哀求的神情多么楚楚可怜。“你要我一个人，我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什么话！邱胜翊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要他一个男人跟两个女孩儿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人已进到房里的翠儿眼见邱胜翊与阿洁仍不进来，忍不住疑惑地探出头。“两位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要一个人，要就你跟我去！”
　　
顾不得阿洁抗议，邱胜翊猛地拎起阿洁，一把将她丢进房里。他在门外扬声嘱咐；“翠儿姑娘，里头那家伙就麻烦你照顾。”
　　
“好的。”  翠儿答完随即转身看向阿洁，只见阿洁两手揪着破衣襟、小脸煞白，活似他才是迎面见客的小妓。
　　
“公子第一次上花楼？”翠儿发问。
　　
阿洁朝她点点头。
　　
原来是童子鸡。翠儿抿唇一笑。“没问题，翠儿会帮您的……”她走过来欲帮阿洁解开衣扣，阿洁却蓦地将身子一缩，朝后连退了三步。
　　
“不不不——”
　　
“您不宽衣，怎么上床？”翠儿微笑地说。
　　
阿洁自一进翠儿闺房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瞧里头摆设，又是花又是缎又是纱的，还有那满室的香——感觉自个儿像闯进了什么奇怪境地里，整个人忍不住毛了起来。
　　
“我可没说我要跟你——上什么床。”说道，阿洁一边偷瞄前方那围了纱幛的古雅大床，一想寻常男女会在那张床上做些什么，阿洁就觉得头昏脑胀。
　　
“我坦白跟你说，我之所以会来这，是被外头那位公子强迫的，我跟他说我是男的他不信，偏要我上花楼来证明。”阿洁扭扭衣角，神色尴尬地瞧了翠儿一眼。“所以我想麻烦你帮我证实，我的确是男孩。”
　　
“您不上床，只要我帮您看——那银子呢？您一样照付？
　　
“对啦。”阿洁猛点头。“那现在可以帮我看了吧？”
　　
翠儿往椅子上一坐，朝她一点头。“您宽衣吧。”
　　
翠儿打量着阿洁，白白的小脸黑黑的大眼，还有那瘦削肩膀、矮小的体型，说他是女娃，还真有几分可能性——
　　
“公子贵庚，十二还十三？”翠儿依阿洁身高估算。
　　
“我哪那么小，我早十六了！”阿洁胀红着小脸辩驳。
　　
都十六了的男孩就这么一丁点？！不妙。翠儿摇摇头。
　　
在翠儿的注视下，阿洁抖着小手解开腰间系带，当裤子一落下，翠儿轻声一叹，果真不出她所料。
　　
赤身露体的阿洁一脸冀望地看着翠儿问：“对吧，我是男孩没错吧？”
　　
“男孩？！你底下没东西怎么能叫男孩！”翠儿走过来拉起阿洁裤子想帮她穿上。“你是女娃，货真价实的姑娘家。”
　　
怎么可能？！阿洁表情一凛。如果他是女孩，爷干么一直跟他说男孩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有娘儿们才爱哭！
　　
“我不信！不然你让我看！”疑问当头，阿洁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伸手扯住翠儿衣襟不住拉扯。
　　
“你等等！嗳你，小力些——”
　　
不一会儿衣襟开敞，露出里头艳红抹胸，抹胸底不是两坨白嫩粉润的高耸胸哺，阿洁一见，冷不防吓了一跳。
　　
“你骗人，我身上明明没有这个！”
　　
怎么有这么傻的姑娘？翠儿叹气。
　　
翠儿拉开裙带，解开小裤，只见她光滑的两腿之间，长了一撮浓密，阿洁一见更为兴奋。“你看你看，你那东西我也没有啊，这证明我就是男孩！”
　　
“傻瓜！男孩腿间要有个东西，才能让女孩儿生娃娃——你自个儿说，你那里有东西吗？”
　　
阿洁低头瞧瞧自己，一脸摸不着头绪。“啥子东西？”她底下就光溜溜的，什么东西也没啊！
　　
“我拿个东西让你瞧，你一看就知道——”翠儿从床边拿来一册薄书，摊在桌上招手要阿洁过来。
　　
“这是——”阿洁探头一瞧，冷不防吓了一跳。
　　
“男孩腿间一定会有个‘宝贝儿’——这个就是。”翠儿手指着春宫图上的秘戏图，一位身穿长袍的男子环着一个姑娘，姑娘全身赤裸，男子只掀起袍子下摆露出大腿，他腿上，还多了一个长得像棍棒的怪家伙，就直直指向姑娘敞开的腿间。
　　
“你说你是男娃，那你说，你有没有宝贝儿？”
　　
“说它还没长出来行吗？”
　　
“当然不行！”翠儿忍俊不禁。“男娃娃打自娘胎出生腿间就黏了个宝贝儿，这位小哥——不，是姑娘，你真的是女娃，千真万确，翠儿不会骗你的。”
　　
但是——阿洁指着翠儿高耸的胸脯与两腿间。
　　
“我身上也没你长的那个啊？”
　　
“大概是时候未到，外加您吃得不好，我未进花楼前也跟您一样，胸平平腿光滑滑的……”翠儿怜惜地看着阿洁，她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曾过过的苦日子。“是在嬷嬷底下做事吃了点好东西，才慢慢长出来的。”
　　
这阿洁就不懂了！为什么男娃的宝贝儿一出生就有，女娃软胸跟底下那毛，会事后才长。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哪搞错了……”阿洁摇头。
　　
“您不信，好，我找我婢女，您看过一定明白……小蝶进来。”翠儿转身唤了一声，方才阿洁见过的年幼婢女从旁边小门进来。翠儿挽着小蝶，将她拉到阿洁面前。
　　
“小蝶今年十四，虽然跟您差了两岁，不过身子发育，倒是跟您挺像。”
　　
翠儿在小蝶耳边说了些话，小蝶心怀戒心地瞧了阿洁几眼，最后才羞羞怯怯地依了翠儿的吩咐，将衣服脱下。

　　
阿洁屏气凝神瞪着小蝶赤裸的身体，一见她同自个儿一样，上身平平，下边光溜，顿时瞠目结舌，震惊地连退三步。
　　
“这会儿您总信了吧！”
　　
“你意思是说，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出你那东西？”阿洁手指在胸前划了个弧度，翠儿点点头。
　　
“不——”阿洁突然抱头呻吟。
　　
阿洁这会儿想起，先前在花楼外边还跟公子爷提过，待证明男儿身分后，便请他收自己做小厮——结果这会儿……
　　
“完蛋了——”阿洁一想到身为女娃的自己，今后非但不能当公子爷小厮，连回街上当叫化都成了问题——有谁看过叫化胸前长了两坨白馒头啊！呜呜——她怎么那么命苦，爷不要她，五六兄弟欺负她，现在就连跟在公子爷身边当小厮的机会，也一下化为乌有……阿洁一下控制不住，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翠儿一见慌了，急忙过来抚慰。“这位姑娘，您是怎么回事……”
　　
“不要、我不要当姑娘嘛！”
　　
“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杵在外头的邱胜翊听见啜泣声，眉间顿时皱紧。他在外边问；“怎么回事？”
　　
“翠儿也弄不明白——”翠儿在房里回答。“姑娘她突然间就哭了，只一直嚷着说她不想当姑娘。”
　　
哭得正起劲的阿洁听见翠儿的说法，一颗头又摇又晃的。“对，我不要当姑娘、我不要——”
　　
邱胜翊当机立断。“送她出来。”
　　
“姑娘，公子爷要你出去，我帮你整理衣裳。”阿洁一边哭一边点着头，好半响才被翠儿和小蝶拉出来。
　　
邱胜翊一看她，眼睛鼻子哭得红通通，小脸全都糊了。
　　
气拿条帕子来。”邱胜翊吩咐，旁边的小蝶忙进房里拿来。翠儿正要接，一旁的邱胜翊已不耐地将帕子取走，递到阿洁眼前。“还不快将脸擦擦。”
　　
阿洁委屈至极地嘟着小嘴，伸手要接，但邱胜翊一见她手脏的，顿时皱眉。心忖，被她脏手这么一碰再抹，小花脸不立刻成了大花脸？！
　　
算了。邱胜翊叹气，瞧她哭得如此伤心，邱胜翊也没办法再对她生气。
　　
“脸拾起来。”
　　
“喔。”阿洁乖乖照着邱胜翊话做，仰起脸闭上眼，感觉一方帕子在她脸上轻轻抹着。
　　
天底下竟有这么温柔的主子？翠儿与小蝶在一旁瞧得满心纳闷，摸不清他俩的关系。
　　
“公子爷……”趁邱胜翊帮她擦脸的同时，阿洁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问：“是不是知道我是女娃后，您就不会再理我了？”
　　
邱胜翊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笨蛋，他说的话她竟当它是耳边风！
　　
“我先前说过了，我会带你走。”
　　
对噢！阿洁蓦地止住脸上眼泪。他不提她都忘了有这档子事！这么一想，阿洁顿时破涕为笑。“你是说，今后我不会是一个人？”
　　
“嗯。”邱胜翊瞥了她一眼。
　　
“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阿洁感动地抓着邱胜翊的手掌直摇晃。
　　
邱胜翊黑眸一瞬，脸带深思地瞧着阿洁握着他的手。
　　
是天性，也是师父常年教诲，邱胜翊自小就不爱与人亲近，只喜欢武艺——就连当年与菱儿成亲，他也不喜与她多接触。可换作是阿洁，他便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
　　
阿洁不若一般女子，少了女性特有的矜持娇媚，性格开朗活泼的她待在他身边，邱胜翊竟觉得——再自然不过。
　　
“太好了，您不哭了。”翠儿突然插话。
　　
阿洁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她一点头。“对不起，我刚那德行一定把你吓坏了。”
　　
“不碍事的，我还得感谢姑娘您，让我平白做了这么一门好生意。没做啥事，就可以拿到赏银。”
　　
邱胜翊听出了翠儿话里的暗示，他从衣里拿出两锭银子，连同帕子交到翠儿手上。
　　
“多谢公子爷、姑娘……”
　　
邱胜翊不等翠儿说完便带着阿洁转身，翠儿一瞧阿洁身上破衣，忙出声留人。
　　
“等等……”翠儿边说边跑进闺阁，然后从衣盒子取了几件她早已穿不不的旧衣裳，用条蓝布扎了个包袱，捧了出来。“这里头只是一些旧衣，如果姑娘不嫌弃，尽管拿去。”
　　
阿洁低头看她手里的包袱，随后绽出一抹感激的笑。“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
　　
翠儿突然拉着阿洁走到旁边，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姑娘，我看得出那公子对你颇好、挺疼你，你可别傻得放弃了这太好机会！”
　　
翠儿心疼阿洁一身瘦骨，也是想起自己坎坷的命运，同病相怜，便忍不住想提点阿洁几句。这世间，良人难寻。
　　
啊？！阿洁惊讶地看向翠儿。讲真话，她当真从没有那样子看过公子爷跟她呢！
　　
“该走了。”邱胜翊提醒。
　　
阿洁转身朝他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回头迟疑地看了翠儿一眼，只见翠儿大张着嘴巴，用嘴型无声地提醒着要她记得自己先前说的话！

『4』第三章

尾随邱胜翊身后走了一段，阿洁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公子爷，现在我知道我是女娃子，那以后呢？我是该保持这样，还是该学学其它姑娘家！”她指指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轿子。
　　
邱胜翊顺着她手望了一眼。“暂时保持这样就好，待你回邱府，我会找人教你。”说完，继续往前走。
　　
“太好了。”阿洁欣喜地一握拳，瞥见邱胜翊目光，她忙敛下脸上得意。
　　
好在不用马上学姑娘家，阿洁在邱胜翊身边大步大步地走着。眼一瞟发现方才先前经过的轿子已然停下，一抹娉婷身影走出。阿洁歪着脖子打量姑娘碎步行走的姿态，一时好奇，她也跟着学了起来，结果脚一扭，头“砰”地撞上走在前头的邱胜翊。
　　
“你做什么？”
　　
被邱胜翊利眼一瞪，阿洁吓得连疼都不敢喊，直摸着额头讪讪地道歉。“我不小心的，您别生气——嗳对了，公子爷，您还没说我们要上哪去？”
　　
邱胜翊一瞟她。“先找间客栈，明儿个一早就启程前往苏州。”
　　
“要去苏州哪儿？”
　　

“邱府。”
　　
阿洁张嘴正问邱府又是哪儿，邱胜翊已开口说：“我家。”
　　
“原来公子爷姓邱。”她一脸恍然大悟。
　　
“你呢？”
　　
这个问题就尴尬了。阿洁搔头一笑。“我也不晓得，爷说他捡到我时，我才一丁点大，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坐在街边哭了整天，怕是跟家人走散了，问我什么我也不懂，所以爷就帮我取名叫阿洁——因为那天晚上相当冷，爷看了不忍心，才勉为其难地把我留下。”
　　
“试着找过家人么”。”邱胜翊又问。
　　
阿洁摇头。她连自己真实姓名叫啥都不知道，人海茫茫，要她上哪找人？！“反正我知道我应该会有个爹、有个娘，不是从石头蹦出来就好。”
　　
邱胜翊心想她这么想也对，现在时局不定，她双亲若没在战乱中丧命，想必家境也定不宽裕，否则他们当时便不会任个稚龄小儿在街头游荡，还哭了整天，没人来寻。
　　
“夜里寒冷所以叫阿洁——”邱胜翊喃喃说道：“既然这样，我取谐音叫你吴映洁，树叶的叶，如何？”
　　
突然间有了个姓，不知怎么搞的，吴映洁感觉有些羞涩。“您觉得好就好，反正我也不知道树叶的叶是哪个叶。”
　　
这好处理。邱胜翊心想。邱府上下就连小婢长工，多少都能识点字写出自己名字，反正从杭州到苏州还有好些天，他可以教她。
　　
“对了，说起名字我才想起，我看公子爷您出手阔绰，想必您府上应该大有来头——那您怎么会一个人只身在外跑来跑去，不待在家享福？”
　　
邱胜翊昂起头，傲气凛然地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要我安于富贵，不是我邱某人会做的事。”
　　
吴映洁摇摇头。“不懂。”她饿怕了，别说是富贵，只要能让她乎平稳稳每天乞到一颗馒头，要她做啥她都愿意。
　　
说起馒头，吴映洁突然想起方才在翠儿姑娘房里见到那幕“奇景”。平常想到什么她就说什么，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说真格的，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懂，为什么男娃与女娃差别这么大，男娃一出生就会长出宝贝儿，但女娃却得等到时机成熟，胸前才会长出两颗大馒！”
　　
话还没说完，小嘴突然被邱胜翊大手掩住。吴映洁瞪大眼睛看着邱胜翊蓦地绷紧的面容。怎么啦？她说错什么话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邱胜翊怒视一脸无辜的吴映洁。在她面前，他向来沉稳的性子恍若变了，他总是会被她不假思索的话语给牵动。
　　
吴映洁做事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傻气莽撞——就是这一点特色令邱胜翊放松不得，总觉他一个不留神，她就会立刻闯出什么祸来，非得时时刻刻将她盯好不可！
　　
吴映洁摇头。没啊！她才没胡说！她皱眉硬把邱胜翊大掌拉开。
　　
“我没骗你，我亲眼看见的，翠儿她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上头就绘了一个公子爷跟姑娘家，下半身光溜溜的抱在一——”
　　
“够了。”邱胜翊再度将吴映洁嘴掩起，板起脸孔严正警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拿帕子把你嘴塞住。”
　　
好嘛好嘛！吴映洁一脸委屈地点着头。不说就不说。
　　
邱胜翊多瞪了她两眼才将手收回，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接着拐进一条无人小路。
　　
吴映洁眼望着邱胜翊宽阔的背影，行云流水的身姿，吴映洁才突然注意起自己与邱胜翊的不同处——
　　
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但要知道，先前吴映洁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孩，她男孩与他男人，感觉好似没什么差别，但翠儿那册书却一下点出事实——邱爷身上，就是多了一个她身上没有的“东西”。
　　
说到东西——
　　
吴映洁突然迈大步赶来邱胜翊身边，眯着眼斜瞟邱胜翊长袍底下。她心里在纳闷，邱爷把他的长棍儿藏在哪里，瞧他袍子，感觉底下除了他两条腿之外，就没别的东西啦……
　　
“小心——”
　　
邱胜翊虽已警告，但满脑袋全惦着杂事的吴映洁，仍旧一头撞上路旁的店招。“磅”地声音之大，连客栈小二都忍不住探头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痛、痛……”这一下着实大力，痛得她连连后退了三步，直到邱胜翊伸手拉住她才缓着势子。
　　
“我看看。”邱胜翊将吴映洁手拉开，只见她额头肿了一个大包。邱胜翊叹气，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教他不必担心？“真服了你，店招这么大一座，你也能视若无睹地一头撞上，你当你额头铁做的？”
　　
这种看似责备的叮咛，邱胜翊先前绝无机会吐露——不管他身在邱府，乃至行走江湖，从没有人能像吴映洁这般，能让他记挂到如此程度。
　　
“我在想事情嘛！”吴映洁嘟囔，说话的表情无辜可爱。配上她白白的脸庞、黑黑的眼珠，只觉她浑身散发一股似男又似女的奇异魅力。“谁叫你不让我问，我只好自个儿想啊。”
　　
瞧她的表情，邱胜翊直觉了解不该追问她在思索何事，照她方才问的问题，会让她想不透的，铁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客栈到了，你不需要我搀你吧？”他打量她。
　　
“我自己可以啦！”吴映洁揩去眼角泪水朝他点点头。“我撞到头又不是弄伤脚……”
　　
邱胜翊瞧她一眼，随后穿越她走向客栈里边，店小二连忙现身迎接。
　　
“欢迎光临，大爷有何吩咐？”
　　
邱胜翊要了两间相连的厢房跟热水，还给了些银子要小二帮他找两件干净衣裳、鞋袜等什物。邱胜翊将其中一套交给吴映洁。
　　
“要穿这个啊！”吴映洁好奇地将长袍抖开拿在身上比划，但她个头太小，长袍摆在她身上，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淹没。
　　
邱胜翊皱眉，发现不妥。要她穿男人衣裳是为了方便赶路，但这么不合身的袍子被她一披，感觉只会更引人注目。
　　
“袍子给我。等会儿沐浴完你先换上翠儿给你的衣袍，别出门，我会帮你找几套男孩的衣裳，懂吗？”
　　
“噢。”
　　
在穿衣服这事上吴映洁倒没其它意见，邱胜翊怎么交代她就怎么做。只是有一点麻烦，吴映洁头一回穿姑娘衣裳，不知眼前一堆布片，里里外外到底该怎么披上。
　　
还依稀记得抹胸的穿法，因为刚才她曾帮翠儿脱过，可说也奇怪，她扭着手臂弄得满头汗，就是没法顺利将它绑在脖子上。
　　
“姑娘衣裳怎么这么麻烦呐！”
　　
一边弄着，吴映洁嘴里一边碎碎叨念。还有这衣服，故意跟她过不去是吗？怎么老穿不上？
　　
邱胜翊在外头敲门，唤：“吴映洁。”

　　
“啊啊，来了。”吴映洁答道。不想让邱胜翊在外头等太久，她随意将外袍一披便走去开门，结果一个不留神，一脚踩中衣带，“啪”地跌了个五体投地。
　　
“哇啊！”
　　
门外的邱胜翊听见房里传出巨响与尖叫，心里一急，没多想便将门推开——这同时邱胜翊忍不住皱眉，想不到这丫头这么没戒心，房门竟没上锁！
　　
一瞧里头，登时发现一个小人儿就和在一团嫩绿色衣服堆里，脸面着地哀哀地呻吟。
　　
“痛痛痛……”她怎么那么惨呐！吴映洁捂着脸呼着痛。哪儿不撞！刚好又碰着她先前撞上的那个包！
　　
眼前情状实在好笑，邱胜翊别开头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听见大笑声，吴映洁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恼道：“您也太没同情心了！我都痛到哭了您还取笑我！”
　　
她啊她——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邱胜翊边摇着头将吴映洁搀起，只是一见她身上衣着，他原本洋溢着笑容的唇角突然凝住。
　　
一袭粉色抹胸只绑了两条在脖子上，白皙的美背与小肚一览无遗。非礼勿视，才瞥了那么一眼，邱胜翊急将自己视线别开。
　　
“你怎么穿成这样！”他浓眉蹙紧低声吼道。
　　
“我不会穿嘛！”吴映洁徒劳地拉着衣服遮掩身体，小脸窘又气。“弄了半天才绑了两条带子，您就来敲门啦。讲真话，没想到当姑娘这么麻烦，搞不懂这玩意儿到底该怎么穿它。”
　　
闻言，他斜眸觑了吴映洁一眼，不意瞄见她手指拨弄抹胸小布的动作，邱胜翊心头一震，忙将自己视线瞟开——没想到十年不近女色的他，竟会被如此简单的举动，搅得心湖荡漾。
　　
说来也好笑，邱胜翊可是娶过妻的人——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姑娘家的身子竟是如此白皙，衬着粉色抹胸，感觉就像上好玉瓷，嫩得仿佛能透出水来。
　　
天！瞧他现在在想些什么？邱胜翊心一惊。
　　
才那么一眨眼，方才刚被笑意溶解的脸部线条，再次冻上寒冰。想起师父谆谆嘱咐这么容易就被人攻陷，邱胜翊心头暗恼，俊朗的脸庞登时染上一抹阴霾。
　　
“衣服快穿上。”他匆匆将手里抓着的上灰色衣裤一扔，罩上她的头顶，丢下这句话，随即掉头离开。
　　
待吴映洁七手八脚将衣服拿开，房里早没了邱胜翊身影。吴映洁一脸茫然地望着已关起的木门发呆。
　　
邱爷刚的表情好奇怪啊——
　　
才当回女娃不过半天的吴映洁，还没那智慧了解，她方才那一摔，究竟摔出了什么效果来。
　　
天末透亮，邱胜翊已经起床练剑。自学成下山以来，他数年如一日。一来是贪爱清晨时的凉爽，二来是人少，不会引来不必要的窥探。
　　
他所留宿的客栈后方不远有处野林，正是个练剑的好地方。抽出集灵剑使完了全套剑法，之后再席地而坐调息运气！一口长气方方从嘴中吁出，邱胜翊突然听见野林前方有人说了“阿洁”二字，他浓眉一皱，悄然抓起长剑，接近声音来处。
　　
“五哥，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你怎么这么啰嗦，从刚就跟你说快到了嘛！”
　　
邱胜翊从两人声音认出两人身分。想不到那对兄弟对吴映洁这么执着，明知打不过他，他们仍旧执意追来。
　　
“嗳五哥，我越想越不对，现在阿洁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公子爷，他一出手我们就死定了，我们还追，那不是白白送死？”
　　
“呸呸！别大清早就在那死啊死，我们现在要去的客栈，那小二跟我很认识，他答应会帮我们在他们早膳里下药，把他们迷昏了，那公子爷武功再高也对我无可奈何。”
　　
“五哥你真聪明！”
　　
“你才知道——”
　　
立在树上的邱胜翊一听，蓦地将身一转，使着轻功朝客栈奔去。是他太过大意，小觑了城里叫化子的组织能力。他先前就曾听说，许多店家常与城里叫化有所联系，今儿个竟被他遇上。说来也不能全怪店家无品，要知道丐帮，可是当今江湖上一大组织，小觑不得。
　　
邱胜翊轻功了得，沿着屋檐几个纵跳，一下便钻进开敞的窗户，进到他昨晚睡居的厢房。收拾好包袱探了探外头，邱胜翊听见店小一定逐一敲门询问房客需不需要早膳。
　　
趁小二送食时来到吴映洁房前，想起她昨晚没锁门即在房里沐浴更衣的举动，邱胜翊尝试地伸手一推，没想到真如他所料，门应声而开。
　　
“这丫头——”邱胜翊瞪着大开的房门呆了半晌，后一听见店小二声音，他忙不迭跨进门里将门带上。
　　
锁门之事等会儿再提，先带吴映洁离开要紧。
　　
邱胜翊趋前来至床边，瞪眼一瞧，床上哪里有吴映洁影子。
　　
他心猛地一跳，难不成她早被人抓去了？！
　　
一回身欲冲出门抓小二来问，眼角余光却不意瞄见墙角缩着一团阴影！邱胜翊再看。赫！可不是吴映洁！
　　
心头蓦的一揪，不待细看，邱胜翊已然冲到吴映洁身旁，神情焦虑地探着她的鼻息。
　　
可不能有事、你可不能有事……他脑中直觉闪过这个念头。
　　
发觉吴映洁气息稳定，邱胜翊绷紧的肩膀顿时一松。还好……转身见到吴映洁蜷缩在地那一瞬，邱胜翊以为自己来迟了，她早已吃下掺了药的早膳，中毒倒地。
　　
抱起她，邱胜翊轻轻摇晃她肩膀，用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低声唤着怀中人儿：“吴映洁、吴映洁，醒醒……”
　　
“嗯——怎么了？”大眼睛眨了几眨，好半晌才看清楚眼前何人。“是邱爷啊，天亮了是么？”
　　
吴映洁从邱胜翊怀中坐起，直到见她安然无事地大张手臂打了个呵欠，他才蓦地回过神。“你没事？”
　　
“啊？”吴映洁指着自己鼻子，满头雾水。“我？！没啊！我睡得很好啊！”
　　
“你——”邱胜翊回头望向空床，又转头看她。“怎么会躺在这？”
　　
“噢，你说那个——”吴映洁尴尬一笑。“因为我不习惯睡床呀。”那床很软很暖没错，可是吴映洁自小苦命惯了，上了暖床反而难以成眠。昨儿个辗转反侧拗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爬回地上，缩在墙角才得以入睡。
　　
邱胜翊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习惯，那他方才的担心——邱胜翊顿时气白了脸。
　　
恼！
　　
“干么啊，脸色难看成这样？”吴映洁斜头觑着邱胜翊，只见他恼恨地将头一撇，连看她一眼都不肯了。“我又做错事啦？”吴映洁一脸无辜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