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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0完] 宮女換東家の首席醫女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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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1次p0完] 宮女換東家の首席醫女 (鬼王)

新文來囉~最近找到的大多都是古代文~
問大家一下喔~大家喜歡穿越文嗎??
喜歡的可以留言的時候說一下~小紫在考慮要不要p0穿越的文


內容簡介:

「我會一直等,等到你出宮,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

青梅竹馬的他給的承諾,是她撐過這十二年宮女生活的動力,

但她也明白時間如此漫長,有誰能不變心的等下去?

所以,在出宮那一天沒見到他時,她就決心放棄,

搬進了個小村莊,想靠連太后都稱讚的醫術自力更生,

可意外的是,在拜訪鄰居時,竟發現鄰居……就是他?!

這出身醫藥世家、有權掌控全京城藥鋪的少爺,怎會住在這?

原來,他拒絕長輩安排的婚事,不在乎被趕出家門,  

只為了堅守約定,一心一意等待她;

更不顧自身安全,追來爆發瘟疫的南方,

就因擔心接受朝廷徵召南下救災的她,

更為保護她免受暴民襲擊,自己受了傷;

有個男人如此癡情,她當然感動又欣喜,

可她只是個沒財沒勢的大齡宮女,真配得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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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兩個身著粉衣的大宮女慢悠悠的走在宮殿迴廊間,最後走到側殿裡一個不算太小的房間門口,打賞了那個替她們提著宮燈引路的小宮女後走進內室,看見兩個已經脫去外衣的女子,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怔怔地看著窗外。

  「這麼晚了還不睡,是在看什麼呢?」帶著書卷氣的女子在桌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後問。

  「明天……明天我們就要從這裡離開了……」坐在榻上,平日總笑得溫婉的鵝蛋臉女子,臉上帶了幾許惆悵低語著。

  話一出口,四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在今天以前,她們都認為能離開這道困著她們十多年的朱紅宮牆是她們最大的願望,但是到了真要離開時,似乎又有些不捨了。

  十二年了,她們從還梳著辮子的小宮女,到現在成了地位最高的大宮女,她們的才華能力被磨得很出色,卻也磨去了她們的青春。

  四個人不約而同又同時看向窗外,看著宛如星子的璀璨宮燈、在燈火中隱約可見的那面高牆,還有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的值班守衛,以及許多的小宮女和小內侍。

  這些明天過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最後打破這片沉默的是坐在軟榻上的另一名女子,那還有些稚氣的臉上帶著一絲睡意,咕噥的說著,「好了好了!該就寢了,明天離宮之前我們還有得忙呢,要先到太后還有皇后那裡謝恩,皇上那邊就算不去也要遠遠的叩首才能出宮,還要交付令牌—」

  其它三人聽著她劈哩啦的說個沒完,全都好笑的開口打斷她的話。

  「是、是!我們都知道了,內總管,知道你規矩多,我們整理下就回床上躺著。」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女子,也忍不住微笑打趣,「是啊,明天我們一定都會早起的,絕對不會忘了規矩,讓我們的內總管在出宮之前有機會嘮叨我們!」

  其它兩人聽到這話也不禁笑著點頭稱是,讓那個被稱為內總管的女人困窘得紅了臉、哼了兩聲,便下了榻回自己床上躺著,不再理她們了。

  其它人動作利落的洗漱就寢,但或許是明天就要離開這已經待了十來年的地方,與相伴已久的眾人分離,她們躺在床上,還是忍不住又開口說起了話來。

  「鬼鬼,你出宮後會回家嗎?」一臉稚氣的女孩開口問著方才調侃自己的女子。

  「不會,我應該會找個地方住下來,然後當個女醫。我聽說宮外女醫很少,一定會有生意,就算再不濟我也能當個穩婆之類的。」吳映潔早已想好自己的出路。「婕祈,那你呢?」

  「我?我還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呢!我家裡沒人了,回家也沒意思,但我又不像你和子晴一樣能夠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她雖尚未打算好,語氣卻很灑脫,沒半點擔憂。

  另外兩邊先是傳來陣陣輕笑聲,接著一個淡如水的嗓音響起,「那我該怎麼辦呢?我也是個沒本事的,出宮後不就得餓死了,要不婕祈我們兩個做個伴,一起隨便找個院子過活吧?」說話的是那一身書卷氣的女子。

  「呵!筱婕你還敢說自己沒本事,憑你那連皇上都稱讚的腦子,一出宮可不知道會有多少大臣捧著銀兩,求你上門為自家千金授課呢!哪像我,就算出了宮,恐怕還是得在火爐邊打轉。」一直聽著她們說話的子晴打趣道。

  四個人說說笑笑的又聊了一下出宮後的打算和往後該如何聯絡,見時間真的不早了才漸漸安靜下來。

  夜漸深,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擺在燈台上的蠟燭偶爾響起的爆燈花聲替這夜晚添了幾許聲響。

  四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著過去還有未來,心中都是亂紛紛的,根本睡不著,但也不知道其它人是不是都已經熟睡,也不敢多加翻身,就這樣靜靜的躺著,直到窗外朝陽緩緩露了臉。

  今天,她們就要脫離宮女的身份,迎向新的人生。

[ 本帖最後由 紫夢 於 2014-8-6 17:5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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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厚重的朱紅色宮門伴隨著推拉擠壓聲被推開了一個小縫,一個穿著青衣的女子帶了個小包袱慢慢的從那道窄小的縫隙中走出,朱門旁的禁軍守衛依舊站得筆直,並未對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走出這扇朱門的宮女多看一眼。

  吳映潔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那高大無法逾越的宮牆後,才終於正眼看著已經十多年沒見過的宮外景象。

  宮門外大部分都是些豪門貴胄的住處,少有平民百姓出入,但也是有例外的,像正對宮門的這一條大街,都是京裡的老字號鋪子,遠一點的小街上更是有不少賣吃食或者是一些表演雜耍的攤子,路上少了外城街上的雜亂,卻也同樣熱鬧有趣。

  只是環顧了一圈,卻沒看見她期盼的身影,宮門外有家人等候的宮女早已被接走了,留在外頭的只有她一人。

  她輕歎了口氣,心中有著失望,卻又覺得本應如此。

  當年兩個人說的那個誓言大概只有她還記著吧?他身為大家公子,怎麼可能等她出宮呢?

  即使她已經比一般宮女提早了兩年出宮,但在這女子最晚十六、男子最晚十八成婚的世道裡,她怎麼能期盼著他沒有娶妻等著她出宮?

  更別說當年兩個人都把懵懂的情愫暗藏在心中,誰也不知道十二年過去,他心裡是不是也同她一樣有那份情。

  而假使他如今已經有了婚配,即使他還記著那個諾言,她也不會留在他身邊,在這宮裡看了太多爭鬥慘況的她,並不想讓自己的下半輩子淪落到那樣的局面裡。

  想到這裡,她收起了那些繁複的心思,仔細的想了想接下來自己該走的路,之後便不再尋找那身影,而是踏著堅定的步伐離開。

  有些事情,只能讓它存在回憶裡。吳映潔在心中不斷的這樣說服著自己。

  吳映潔拎著自己的小包袱,慢慢的在街上走著看著,街道兩旁的青瓦磚牆、路上的喧鬧行人都讓她看了又看,似乎想把十來年從未見過的景象都好好看過一遍。

  而她也沒忘了自己對未來的那些安排打算,在看到當鋪的時候,她走進去先把身上的一些值錢物品全都當了,把換得的銀錢和當票藏在身上,包袱裡則是留下她出宮前就換好的幾個銀角子和銅錢。

  對於其它宮女來說,出宮代表可以和家人團圓,但她不同。

  當年她進宮本來就不是出於她的意願,若不是她的那些家人,或許她……

  不過是一瞬間,才浮現的那些念頭還有臉上的悵然就全都隱沒,吳映潔臉上又恢復最初的淡然。

  在宮裡這麼多年,什麼事情她沒見過,這段日子早已經把那份不該有的天真和奢望給消磨盡了。

  有些事情只有結果,沒有如果。

  收拾好了情緒和方才有些弄亂的包袱,她一步一步的往內城的角落走去,身影隨著徐徐春風消隱在人群之間。

  ***

  邱勝翊一早醒來,發現天已大亮的時候驚得手足無措,顧不得換下身上皺巴巴的袍子,翻身下床時還差點被被子給纏住腳滾下床去。

  他一邊急急忙忙的下了床,一邊高聲喚著,「阿本,阿本!」

  一個還梳著童子髻的男孩從外頭匆匆跑了進來,看見自家主子一臉著急的神情,不禁揪緊眉頭問:「怎麼了?少爺,發生什麼大事了?」

  邱勝翊一邊穿著鞋,有些責怪的道:「我昨兒個不是說今天天沒亮就要喊我嗎?怎麼還讓我睡到這個時候!」

  「少爺,昨天你幫山腳下的王老頭治腿傷,直到半夜才回來,我想讓你多睡一點……」

  邱勝翊撫著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雋朗的臉上有著些許的無奈。

  他當初從邱府出來的時候只帶了翁瑞迪的父親,後來翁瑞迪長大了些才到他身邊來當書僮,雖說有了翁瑞迪幫忙是省了他許多的麻煩,但有時翁瑞迪這種自作主張的體貼卻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今兒個我是真的有要緊事要辦……別說了,先讓你爹去把車給備好,我馬上要進城去。」

  翁瑞迪看出主子有些不高興了,於是沒敢多加辯解,連忙退出去找自己老爹,準備套車和出門的東西。

  沒一會兒邱勝翊便坐上馬車往內城趕去,但抵達那扇宏偉的朱門前時,卻還是已經過了宮女出宮的時辰許久了,哪裡還有半個宮女的蹤影,就算想上前詢問守衛,大概也問不出半點有用的消息了。

  邱勝翊臉色沉鬱的站在宮門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當初的那個小女孩會選擇回她那個家,還是會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兩人此生再也不得相見?

  翁瑞迪看主子一臉不豫,則是低頭斂眉不敢多說話,只不過腦子裡拚命轉著,想著如何減輕自己誤了主子大事的過錯。

  他努力的想,還真讓他想到了一個,他興匆匆的抬起頭來。「少爺,要不然我去問問旁邊的大爺大娘們,看他們知不知道那些宮女出宮後都往哪裡走去了?」

  宮牆邊就是朱雀大街,雖說這條路上大多是一些老字號的店舖,但一些賣小吃的還是會在這裡擺攤,必定見了不少來往行人,說不定真能夠探聽到什麼。

  邱勝翊雖然不大相信那些小攤販會注意眾多宮女之中的一個,但是看翁瑞迪興致勃勃的,還是揮手讓他去了。

  沒想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翁瑞迪就一臉蒼白的跑了回來,「少……少爺……他們說宮女早在昨天就都已經出宮回家了……」

  邱勝翊猛地回頭看著他,眼中那不可置信的震怒讓翁瑞迪顫了下身子。

  「怎麼提早了?不是說今天嗎?」難道當初打聽來的日子就是錯的?

  「少爺,這我也問了,那些大娘說,因為再過兩天就是百花節,為了讓宮女們都可回家和家人團聚,所以提早一天讓她們出宮,讓那些住得遠一些的宮女有時間返鄉。」翁瑞迪急促的把剛才打聽來的消息一古腦的說出來,怯怯的看著邱勝翊。

  少爺一向都是好脾氣的,他是第一次看到少爺露出那麼可怕的神情呢!果然爹說的對,少爺只是不愛計較小事,但不代表沒有脾氣,差事要是辦得不好就得小心了。

  之前他老是不把爹的提醒當一回事,這時候才知道要怕。

  只不過他還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哪個女子可以讓少爺這麼掛念?甚至為她拋下那麼大的家業不管,到鄉下做一個村醫?

  翁瑞迪年紀還輕,好奇心很強烈,不過仔細一想,老爹似乎提醒過他不要對這個問題過問太多,只好忍著想問的衝動,安靜的站在一邊。

  邱勝翊看著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的翁瑞迪,也知道不能怪他,但是一想到沒見到那個女子,他的心中就不免溢出絲絲苦澀。

  難不成十來年的等待就要因為一次錯過而全白費了?

  不!沒有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會放棄!下定了決心,邱勝翊扭頭往馬車上走去。

  「阿本,走了,回老宅。」雖然不覺得她有可能回到那個地方,但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想到的線索。

  翁瑞迪見少爺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也臉色一緩,機靈的跳上馬車拉著韁繩一甩,「好的!少爺坐好了!」

  ***

  吳映潔出了宮之後就慢慢的走著,即使她非常不想回那個家,但她不得不回去一趟。

  天啟皇朝的律例規定,女子也可單獨立戶,但前提是家中只剩女子一人或者是家人同意單獨立戶,否則不予承認。

  若不是如此,她一出宮就會找個清靜地方躲起來度過餘生了,哪裡還會回來這裡。

  而且,她想,他們也不願意看見她回來吧?

  街口的那株老槐樹似乎沒什麼變化,附近的孩童還是喜歡在樹下玩鬧,但十來年過去,當年與自己玩鬧的稚童也早已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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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吳映潔沒多久就來到了在巷子最裡面的一戶人家前,輕敲了幾下門,沒多久就聽到一個咒罵的聲音,然後是拖拖拉拉的沉重腳步聲,顯然不想來開門。

  「誰啊?」

  吳暐婷不甘不願的打開門,就見門口站了一個看起來有點面熟的女人,讓她忍不住瞇著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來。

  站在門外的女人梳著雲髻,只用了一朵粉色香花點綴,身上穿著淺青色的背子搭粉色襦裙,腳下踩的繡鞋只用簡單的卍字紋繡了個紋邊,一身裝扮可說素淨得不能再素淨。

  一番打量後,吳暐婷的口氣更不好了,「哪裡來的?敲我家的門做什麼?」

  吳暐婷打量她的時候,吳映潔也同樣打量著她。

  一過十二年,當年記憶中的孩童如今她大多已經記不太清楚長相了,但是吳暐婷那張揚的性子,加上臉上那點在唇角下方的突兀紅痣,還是讓她一眼就認出這女子便是她繼母帶進家裡的姊姊。

  只不過,這個時候怎麼會是她來開門?她應該出嫁了吧?難道她今天是回娘家?

  「我是吳映潔。」她淡淡的報出自己的名字,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一點也沒有多年未見家人的感傷。

  「什麼映潔的,有什麼事情—」吳暐婷太久沒聽見那名字,一開始還不耐煩的揮手趕人,直到門半關的時候,她忽然瞪大了眼,重新推開了門。「你說什麼?你是吳映潔?」

  怎麼可能?大家不是都說宮女天天都要幹活累得要死,甚至一個不注意就會冒犯了哪個貴人,最後可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嗎?她怎麼活得好好的,而且宮女不是不到二十五歲不能出宮的嗎?怎麼吳映潔這時候就已經出來了?

  吳暐婷平常雖愛跟人說長道短,但每天閒聊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知道皇帝最近恩准一批宮女提前出宮的消息,對於吳映潔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自然是感到震驚無比。

  敖氏見女兒出去開門卻半天沒回來,心裡正嘀咕著,跟了出來看看到底是來了什麼人,沒想到卻聽見那個差點就被她遺忘到天邊去的名字。她一臉震驚,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門口來,看著門外那個娉婷窈窕、一身青衣的女子,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吳映潔對於她們的反應倒是沒有太大的意外,當初她們送她進宮,大概就沒想過她能活著出來吧。

  確實,宮裡不是那麼好待的地方,就她知道的,這條巷子裡有不少人家的女孩也進了宮,但只有一部分的人能夠好運的活到二十五歲、年滿出宮,而另一部分的人卻得永遠留在那朱紅宮牆之內了。

  「是,我就是吳映潔,那我現在可以進屋子了嗎,二娘?」

  敖氏被她這麼一喚才回過神,連忙點了點頭,讓了身子讓吳映潔進門,吳暐婷則是利落的重新閂了門跟在後頭進去。

  進到屋子裡,吳映潔就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將包袱放在身側,然後等著敖氏母女進來。

  敖氏和吳暐婷走進屋子,看到吳映潔像是主人一樣大搖大擺的坐著,心中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

  照理這宮女出宮回家應該都是有領到一點銀子的,可看吳映潔這副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帶了多少銀子回來的樣子,而且她這把年紀要嫁出去的可能也不多了,她該不會是想就此賴在這個家裡靠著她們吃喝?

  母女兩個想法差不多,震驚過後神色馬上就換成了不悅。

  自從她那個丈夫前幾年病死了之後家裡就沒人賺錢,本來還有的一點積蓄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女兒出嫁後,她本來還想指望女婿,誰知道女婿也是個不中用的傢伙,家境也只是勉強過得去而已,女兒還不時和夫婿吵架,跑回家來訴苦,日子本來就不怎麼好過了,要是再來一個吃白食的……敖氏一想到這裡,整個人火都起來了,準備開罵趕人。

  她帶著皺紋的臉馬上拉下來,拔尖的聲音在屋裡揚起,「喲!我說你該不會是想回這裡白吃白喝,讓我們替你養老吧?呸!我告訴你,沒門!你那個沒用的爹死了之後也沒留下什麼東西,還差點讓我女兒被選進宮裡當宮女,現在別說你那個爹已經死了,就是沒死我也不會讓你留在這裡吃閒飯!」

  吳暐婷一聽娘率先撕破臉說了狠話,也就毫無顧忌的叉著腰跟著說道:「娘說的對,我們不能留她在家白吃白喝,她都這把年紀了,除了做小,就是得嫁給一些沒人要的老光棍,否則還有誰肯娶?若是不嫁,瞧她也不像是能夠做什麼活計的,說不定就是打定主意要賴在我們家呢!」

  吳映潔覺得有些可笑,自己都還沒說什麼話,那對母女竟然就已經有了一堆無聊的推測。

  只不過這樣也好,她們用小人之心來提防她,對她來說也有好處,起碼她打算要做的事情就會好辦多了。

  她佯裝發怒的說道:「這屋子是我爹生前買下的,我是他女兒,怎麼現在不能住了?況且我也不會白吃白喝,我還有一點積蓄可以養活自己,不會是平白無故死賴在這裡。」

  吳暐婷本來聽到她說還有一點積蓄時眼睛便亮了起來,但是一看到她身上穿的寒酸樣,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諷。

  「還積蓄呢!頭上連支釵子都沒有的人還能有多少積蓄?」吳暐婷一臉刻薄的轉頭勸著敖氏,「娘,你可別被這女人給騙了,看她身上穿的那麼寒酸,就算有銀子,肯定也只能供她吃穿個幾天就用光了,她是想唬弄我們讓我們留下她呢!」

  敖氏連忙點了點頭,心中對女兒說的話深感同意,不過一雙瞇瞇眼還是忍不住看向了吳映潔放在身邊的那個包袱。

  聽人家說皇宮裡可是連地上走的磚頭都是鑲金鍍銀的,就算她是一個再怎麼不起眼的宮女,應該也能在那金磚上摳一小塊吧,那可是值錢的東西啊!她當真沒有錢?

  吳映潔對於這對母女自說自話的功夫還有那貪婪的眼神,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不動聲色,冷冷的看著她們,裝出被說中心事又無路可退的模樣,「不管怎麼說,這屋子我也該有一份,你們想趕我走可不是這麼容易,族裡的長輩也不會讓你們如此囂張。」

  吳家雖不是什麼大家族,但還是有幾位族中長輩住在附近,她需要的就是讓這些人來證明她是被趕出門,不得已才自立女戶的。

  「請就請!就請吳家的長輩們來評評理!我一個女人維持著一個家有多不容易,你爹那沒良心的死得早,還沒留下半毛錢,我還不是把他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而且還守寡這麼多年,我就不信他們會把這屋子給你!」

  吳暐婷不等敖氏吩咐,早已衝出門去請那些平日和她們比較有交情的族中長輩,同時心中冷笑著,非得要把這個不該回來的吳映潔給直接轟走。

  沒一會兒,幾位長輩紛紛來到,聽了敖氏母女鬼哭神號的訴苦後,連問都沒問吳映潔的說法,便直接認定她理虧,不僅不同意她留下,甚至還向她索取當年因為入宮沒法替父親辦後事的銀兩,並且寫下立女戶的文書要她簽名,只差沒白紙黑字寫下從此與敖氏母女斷絕關係幾個大字了。

  不過即使沒寫,其實那些人話裡的意思也差不多了,吳映潔一走出門便收起了剛剛那種憤怒委屈的神情,小心的收起了那張女戶文書,畢竟這可是能讓她自立門戶的重要東西。

  重新回到了大道上,她沒多看那條巷子一眼,因為從此她將不再和這裡有任何的牽連。

  她笑了笑,拎著自己只剩下幾個銅板和衣物的行李,慢慢的往城外走去。

  從今天起,她就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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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躺在客棧的床鋪上,聽著外頭的呼呼風聲和打更聲,吳映潔在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

  又是那條熟悉的巷子,但隔著條大路,巷子的另外一邊座落的不是又小又破舊的房舍,而是一棟又大又典雅的宅子,住在巷子裡的孩子都被教導過,那邊是京裡最大醫藥世家邱太醫一家的住所。

  邱家一家除了是醫藥世家,也可以說是太醫世家,家族中每代都會有人考入太醫院並且執掌太醫院,邱家本身又經營生藥鋪還有藥堂,官位雖不高卻是無人敢小覷他們。

  外地人聽了肯定會錯愕的問個傻問題—這藥堂四處都是,太醫也不是只有一個,邱家怎麼可能因此在高官貴族雲集的京裡享有這麼高的地位?

  在地人都會笑著答,邱家之所以有如此地位,可不只是因為那太醫的名頭,而是因為這京裡的大夫十有七八都是邱家門下出來的,這可是邱家從曾曾輩祖父就開始培育的人脈,而且別的不說,邱家幾乎掌握了京中生藥材的市場,為了上貢他們還擁有不少希罕的藥材,人生在世誰能不生病?若不想病了沒藥醫,就還是多尊重邱家人一些。

  因為從小被這樣教導,吳映潔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就知道邱家大宅不是自己一個貧困的藥堂掌櫃女兒可以隨便靠近的地方,直到有次她的紙鳶斷了線、掉在那棟大大的宅子裡……

  她跑到大宅圍牆邊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巡邏的家丁,年齡尚幼的吳映潔利落的爬上了牆外的樹,再小心的爬往宅院角落的大樹。

  再往上爬一點點就可以拿到她的紙鳶了,而且不會被宅子裡的人發現,她單純的想著。

  靠在宅子角落的大樹下休憩的邱勝翊,聽到異響起身一看,沒想過會看見一個小姑娘在樹枝上蹬啊蹬的,還伸著手似乎想勾回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樹上的紙鳶。

  「你在做什麼?」

  八歲的吳映潔踩在樹枝上,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發現,不禁停下了動作,表情有些驚恐的看著地面上望著她的少年,緊張得連話都講不好。「我……我……」

  邱勝翊平常相處的都是幾個堂弟,身邊的丫鬟也都比他還大上幾歲,很少看到比他年齡還小的女孩,少數幾個堂妹也都很乖巧,所以當他看見站在樹枝上那小小身影的時候,倒是感覺很新奇,又有些擔心她會摔下來。

  他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誘哄著這個看起來已經被嚇傻的小傢伙,「下面除了我以外沒有人了,你下來,上面太危險了。」

  吳映潔手緊緊抓著樹枝,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不知道若是聽他的話下去,會不會被罵一頓接著趕出去。

  不過小哥哥看起來很和善呢,應該不會把她抓了然後丟出去吧?

  邱勝翊見她還磨磨蹭蹭的不肯下來,於是退後了幾步,口氣溫和的勸哄著,「快點下來,要不然等一下被外面巡邏的家丁看見你站在樹上就不好了。」

  就像是在附和他說的話,圍牆外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腳步聲,讓吳映潔嚇得連忙從樹上滑了下來,一臉侷促的站在樹後面不敢往前。

  邱勝翊走向前幾步,把站在樹後的小女孩給拉了出來,終於能看清楚小女孩的面容。

  她看起來約莫七八歲,臉上的嬰兒肥開始慢慢消退,可以想見橢圓的小臉蛋未來會多清麗,兩道細細的柳眉綴在一雙幽然水眸上,唇色不點而朱,豐厚的唇瓣微微嘟起,像是嬌嗔的模樣,可愛極了。

  一頭烏黑的頭髮簡單的紮了個雙丫髻,只用兩條綠色絲帶繫著,一身簡單的藕色衣裳配上白色襦裙,看起來像是剛露出尖角的鮮菱一樣別緻可愛。

  在被拉出樹後,吳映潔已沒方纔那樣惶恐時,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這個拉著她的小哥哥。

  他一身藍色長袍,頭上還戴著一頂玉冠,面白如玉,頎長高瘦,兩道劍眉顯得英氣勃勃,微勾的嘴角又讓他雋朗的面容柔和了許多。

  「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他柔聲問。

  吳映潔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飛快的低頭小聲答著,「我叫吳映潔,住在旁邊的巷子裡。」

  旁邊的巷子裡?邱勝翊記得他曾聽說那裡都是一些小戶人家住的地方,其中不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收藥鋪子。

  忽然他注意到了面前的小女孩雖然低著頭,目光卻不停的往他的手上看去,他舉起手,攤開手上的書卷,詫異的問:「怎麼?你讀過這本書?」

  吳映潔臉上浮現緊張的神情,「嗯,讀過一點點,爹爹教的。」

  「那你知道裡面在說什麼嗎?」邱勝翊第一次知道竟然有女子讀過《本草綱目》,心中帶著點好奇的想考考她,便隨手拈來身邊的一朵菊花問道,「那你可知道這菊花有何功效?」

  吳映潔聽到問題也不緊張,侃侃說著,「菊花,性甘、微寒,具有散風熱、平肝明目之功效。」

  邱勝翊見她還真的知道,平常老是一個人背著各種醫典的他,忍不住升起一種想和這小女孩多說一些話的心情,於是拉著她的手坐到一邊的石椅上,指著桌上沒喝完的羊肉湯又問:「那羊肉呢?知道裡面怎麼說嗎?」

  吳映潔知道的大多是家裡看得到的,或者是父親偶爾興起教導幾句的東西,見到她少見的羊肉湯,頓時懵了,帶著一些困窘的低下了頭。

  「鬼鬼……鬼鬼不知道……」

  邱勝翊見她不懂,也沒有取笑她,而是翻開了手上的書,指給她看,然後一邊念著,「先看這段,羊肉補中益氣,主治虛勞寒冷、丈夫五勞七傷,還有這羊脊骨,補腎虛、通督脈;羊尾骨,益腎明目,補下焦虛冷;羊脛骨,健腰腳,固牙齒。」

  一大段念完,他看她小臉皺得緊緊的,忍不住疑惑的問:「怎麼了?哪裡不懂嗎?」

  她抬起頭,有些怯怯的說:「這書裡有好多字我都不認得……不過你剛剛說的我全都背起來了,小哥哥。」

  其實剛剛說明菊花功效的那些字她也是不認得的,都是爹說了什麼,她馬上背下來而已。至於寫字,從來沒有人教導的她根本就完全不懂,而她方才會看著他手上的書,也不過是因為這本書爹爹常看,所以她看多了便記得封面上的圖樣。

  邱勝翊為她懂得醫書內容卻不會寫字認字覺得訝異,但是看她臉上那種自卑又逞強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柔軟了許多。

  他將她抱到懷裡,拍了拍她的頭,「沒關係的,我不過念一次你就能背下來,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吳映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稱讚而欣喜不已,雙眼笑得彎彎的,兩頰也浮出紅撲撲的色彩。

  「真的。」邱勝翊見她笑了,心中更是軟得不行,略微思忖,他拿起一旁的紙筆,有了個決定。「要不然我教你寫字讀書吧?你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吳映潔不相信這種好運會落在自己的身上,傻愣愣的瞪大眼望著他,吃驚得小嘴幾乎闔不攏。

  「真的嗎?大哥哥?你真的願意教我認字?」這是作夢嗎?她都忍不住想掐掐看自己疼不疼了。

  認字啊!在她住的那條巷子裡,別說是女孩了,就是男孩也沒幾個能夠讀書識字的,而現在這個大哥哥竟然說要教她認字!

  「真的。」摸了摸她的頭,將她臉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全盡收眼底,邱勝翊臉上的笑意更盛。「以後你這個時間就來這裡,我教你讀書認字好不好?」

  吳映潔是很想要點頭答應的,但是一想到這裡是大人們說過不准靠近的宅子,加上爬樹差點被發現,眼眸不禁流露出一點猶豫來。

  邱勝翊看到了她眼中的猶豫,頓了頓後喜笑顏開的說著,「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看見是不是?沒關係的,我有辦法。」

  他拉著她的小手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角,看到一扇小木門輕掩在樹叢後頭,邱勝翊高興的指著那扇門,「以後也別爬樹了,就從這裡走,我會在這裡等你的,好不好?」

  吳映潔看著他,再也不躊躇的點了點頭,「好!我要跟大哥哥學認字、學看醫書!」

  兩個小人兒又回到青翠的樹蔭下你一言我一語的翻著書說話,雖然是少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邊讀邊指,而小女孩只能在一邊認真的記著,嘴裡一邊默念,但絲毫不影響兩個人在求學和當人師上的熱情。

  許多年後,吳映潔和邱勝翊從不曾忘記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那種竹馬繞青梅的情誼和最真誠溫暖的笑顏,全刻印在彼此回憶裡。

  ***

  時光荏苒,在不知不覺中帶走了青澀稚氣。

  吳映潔偷偷地打開了在四年裡走過無數次的小門,跟等在門後的家丁打了個招呼,自己就走進了那個孰悉無比的小院裡。

  「翊哥哥?」

  吳映潔進院子裡沒看見那個孰悉的人影,朝四處望了望,才在院子的一角發現少年正躺在石椅假寐。

  離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已經過了四年,十五歲的少年看起來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成人的樣子,身形雖然還是偏瘦,但是這兩年來拔高許多的個子看起來已經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孩子,俊朗的臉上多了些剛毅,唇下也多了幾許青髭。

  微風吹過,少年似乎感覺到有人注視著自己,慵懶的睜開了眼.在看見來人的面貌時露出欣喜的笑容。

  「來了?」

  「嗯。」

  簡單的對話在特近四年的時間裡不斷重複後,即使再普通似乎也變得不平凡起來。

  邱勝翊起身看著自動自發拿起桌上的書研讀起來的嬌俏少女,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四年過去了,當年懵懂的小女孩因為學習醫術而逐漸脫去了童稚的氣息,身上因為常常觸摸藥材而帶著淡淡的藥材香,已經開始抽高的身形讓她看起來有著含苞待放的美麗。

  邱勝翊站起身,信步走到少女身後,看著她邊翻著書邊用毛筆寫下心得,已經顯得有模有樣的字體讓他既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不過才短短四年時間,她就能寫得一手不算太差的字,心疼的是,她為了看懂這些醫書、練好這手字,付出了極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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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他沉浸在思緒中,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揚起了帶著寵溺的溫柔笑意。

  察覺他一直站在背後卻不說話,本來專心看書的吳映潔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動。

  開始習字的時候,他也是站在她身後、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寫字,但是最近卻不知道是怎麼的,明明是一樣的人做一樣的事,她卻有種浮躁的感覺,尤其是他這樣什麼都不說的站在後頭,他身上的溫度似乎可以藉著風拂到她身上,她的背似乎還能感受得到他視線的停留。

  這樣莫名其妙的症狀直到他終於走開,  坐到她身側的椅子上的時候才似乎稍微好轉。

  邱勝翊一坐下就看到本來應該在認真寫字的她臉色有點漸紅,眼神似乎也有點渙散,忍不住關心的問道:「怎麼臉紅成這樣,是不是天氣太熱,上火了?要不要抓點清火的草藥回去煎來喝?」

  一聽到他的話,吳映潔忍不住摸了摸臉,發覺自己的臉更燙了,低下頭囁嚅的回答,「啊?我沒有……沒事的!不用抓藥!」

  邱勝翊好笑的看她連筆上的墨染上手指都不知道,這下還弄髒了臉,直接伸手擦過她的臉頰,「瞧你,都把墨弄到臉上去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她忍不住害羞的把臉埋得更低,雙頰也越發紅艷,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荷。

  她低頭的瞬間邱勝翊卻愣住了。

  他的手指還停在她的臉上,那柔嫩的感覺讓他心中有種莫名的躁動,他不但不想離開她的臉,反而想再摸摸她的小手甚至其他地方,看是不是同樣的滑嫩……

  而當他發現她臉上的嬌羞時,他的腦子像是被雷劈中,轟然大響,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一件事——坐在他身邊的鬼鬼早巳不是他可以抱在懷裡、一筆一畫教寫字的孩子,而是一個窈窕少女了。

  剛剛他心中流過的那些思緒是多麼的讓人不齒,這幾年來他不是真心把她當妹妹疼愛的嗎?怎麼會有方纔那種見不得人的想法呢?邱勝翊忍不住在心中唾棄著自己。

  雖說天啟皇朝民風開放,並不禁止男女私下來往,但也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兩人如今都已長大,為了避嫌,也不適合再像之前那樣有肢體的碰觸了。

  一領悟到這個事實,他吶吶的縮回了手,神情有點侷促,「是我不好,忘了鬼鬼也是個大姑娘了,哪裡還能這樣放肆……」

  吳映潔偷偷地覷了他一眼,努力收回自己眼中那藏也藏不住的仰慕和依戀,然後低聲回著,「不,我知道翊哥哥不是故意的,是我手笨,連寫個字都會弄髒了臉……」

  「是我……」

  「不!是我……」

  兩個人都堅持著自己的錯誤想為對方開脫,卻在彼此的視線撞上時噗哧的笑了出聲,方纔的尷尬也隨著笑聲消失無蹤。

  但他們心裡都明白,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就如同邱勝翊沒辦法再把她當個單純的小女孩看待一樣,吳映潔也開始明白眼前的這個男孩,是個足以讓她臉紅的男人了。

  一笑過後,邱勝翊看了看時辰有些訝異的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你娘今天沒要你做事?」

  吳映潔本來燦爛的笑臉瞬間就黯了下來,有些有氣無力的回答,「二娘正在跟爹嘔氣呢!家裡吵得一團亂。沒有人管找去哪,我就來這裡了。」

  「怎麼會吵成這樣?往日你爹不都會讓這你二娘嗎?」邱勝翊皺了皺眉頭,不解的問。

  「今年聽說宮女缺得多,幾乎家裡有適齡女孩的都要被還入宮,我家裡我跟姊姊的年紀都到了,我爹跟我娘正吵著要送誰呢!」吳映潔悶悶不樂的說著,耳際似乎還能聽見出門時二娘那扯著嗓子大喊的聲音。

  雖然爹叫她不要多問,但她還是知道的,附近的大嬸們都在說誰家把閨女送進宮裡就是要讓她進去吃苦的,而且就算平安出了宮也就是一個老姑娘了,嫁都嫁不出去,到時候不是讓家裡人養著,就是給人當妾或者是繼室。

  她都知道的事情,姊姊當然也知道,二娘才會纏著爹又罵又哭又鬧,姊姊也鬧著說如果讓她進宮還不如死了算了。

  家裡已經吵了兩三天了,離確定入宮人選的時間越近,家裡就越來越不安寧。

  邱勝翊被她這麼一提醒,也想到了最近京裡的熱門話題,說是從百姓中選出宮女人選,但是因為女子一旦入宮就要到二十五歲才能出宮,所以官宦人家或是小有資產的人家,大多會買通選宮女的內侍,最後還是在一些窮困人家裡挑人頂替。

  一般宮女大多回從十二歲到十五歲的女孩中挑選,鬼鬼今年十二歲了,剛好達到最低年齡。

  「別怕,不會選你的,你才剛滿十二,進了宮去能做什麼,選人的看你這副小身子也不會挑你的。」邱勝翊安慰著,雖然他明白挑選誰跟這些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希望能抹去她眼中的憂愁。

  他知道她入宮的事情只要哪個叔叔帶個話就能解決,可他爹娘早逝,在這大家族裡人單力薄,誰又會為他去幫個素不相識的女孩?

  想到這,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他連這麼簡單的事部做不到。

  吳映潔雖然聽見他的安慰,心卻沒有全然的放鬆,神色仍帶著一點憂心,「翊哥哥,可如果我真的被送進宮裡,那該怎麼辦呢?」

  邱勝翊一想到要與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一別十年,甚至終生不得相見,心就微微的揪緊,卻還是強撐著笑瞼安慰,「如果你真的進宮了,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出宮,到時候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久,吳映潔並不清楚,但是聽到他的話,她終於鬆了口氣。

  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鬆口氣的原因是什麼,或許是因為他拿永遠的承諾。

  吳映潔不過是個單純的小姑娘,也沒細想,很快就放下心中的憂慮,不再去多想那些煩心的事情。

  而邱勝翊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抑鬱,卻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不想讓吳映潔再憂心,於是拿出一本顯得有些破舊的醫書來,故做開朗的說著,「我今兒個拿到了一本記載了不少民間秘方的本子,一起看看吧!」

  吳映潔對於任何有關醫學的東西都很有興趣,一聽到這話,僅剩的那點擔憂也就被拋開了,心神很快的投入到那本有些破舊的醫書裡。

  兩個人都忘了那些讓人感到曖昧和不快的小插曲,投入醫學的世界裡,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辯證著。

  這時的他們還不明白,這樣能夠親密依靠在彼此身邊的日子,就像手心裡頭握不住的沙一樣,正快速的流逝著。

  ***

  時值夏季,前不久大家才在埋怨天天艷陽高照,如今就又迎來了屋後總會下雨的日子,而吳家之前的吵鬧總算告一段落了,敖氏天天抹著淚哭,吳暐婷則是大部分時間都將自己關住房裡,吳映潔則因為這幾天吳父剛好出城去較遠的地方收幾味少見的藥材不在家,所以不是顧店就是乖乖的留在自己的房裡沒出門。

  當然,她即使不出門也不會無聊的,她有不少翊哥哥給她的書可以看。

  這日,正當她捧著書一邊默記著上頭的方子時,門突然被大力撞開,砰的一聲嚇到了她,她愣愣的看著闖進來的二娘還有吳暐婷,不知她們要做什麼。

  二娘向來對她就是不冷不熱的,雖然不會特別的虐待她,但也不是多好,常會指使她幹活,總讓她忙得團團轉。而吳暐婷對她這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妹妹一向是視而不見的。

  真不知道今兒個怎麼會兩個一起來她房間裡,不過看她們的表情恐怕是來意不善,「二娘,大姐,你們進我房裡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吳暐婷看吳映潔那單純嬌怯的表情就一肚子火,也不多作解釋,動作粗魯的拉開她的衣箱,將裡頭的東西隨手裹成了包袱。

  吳映潔站了起來,心知自己人小力氣弱,沒自不量力的去阻擋吳暐婷,只能氣憤的攥著粉拳,冷冷的問:「二娘,大姐這是做什麼?難道爹不在就可這樣對我嗎?!」

  敖氏冷笑著,幾個大步走了過來,大力的扯著她就往外走,嘴裡帶罵罵咧咧的說著,「她那是好心,讓你走的時候還能帶點東西去,快點!時間快不夠了!」

  吳映潔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也隱約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大力掙扎著。

  不過很快的她就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巷口停了一輛大馬車,車上已經有幾個女孩正哭哭啼啼的坐在上面,而她——很快的也變成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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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雨依舊淅瀝瀝的下著,吳映潔這時候已經顧不得管雨水打濕衣服令她看起來有多糟,她被拽進馬車裡。

  她急著想逃出馬車,可坐在車裡的一個中年女人卻一把扯住她,板著臉毫不留情的就往她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讓她頓時眼冒金星的摔倒在馬車裡,半天爬不起來。

  「真是的,每年都會有這種不安分的,到了宮裡你們這些不安分的,到時候看會落得什麼淒慘下場。」那個中年女人不悅的斥道。

  吳映潔腦中一片暈眩,沒注意到那中年女人說些什麼,只隱約聽到馬車外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語。

  「真是的,就這幾個人也讓咱家等這麼外!」一個有點尖銳的男聲不悅的說著。

  「大人您辛苦了,這是喝酒的錢,慰勞您在下雨天還要出門的辛苦。」

  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二娘的,那人諂媚的說著。

  「替皇上辦事怎麼辛苦,好了,這本子上的人家都送上閨女了?確定了我就要走了。」

  馬車外頓時傳來哭泣的聲音,是其他人的親人,馬車裡的一些女孩也被影響跟著哭了起來,但吳映潔只想趕快下車。

  「不是……我不是……」她因為剛剛被打的那一巴掌,說話有點不太清楚。

  「確定確定,都確定了!」二娘那諂媚得讓人討厭的嗓音又傳來,吳映潔就是再傻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二娘趁著爹不在的時候將她直接扔上了候選宮女的馬車了,但怎麼會這樣?明明馬車來的時間應該是後天才對,爹爹今晚就會趕回來的……

  「不……我不進宮……」她惶恐的低語,掙扎著爬了起來,還想往馬車外跑,但那中年婦女早在她爬起來想往外移動時,就又是一巴掌讓她跌回馬車裡。

  這次不再給她跳車的機會,馬車開始慢慢的走動,她掙扎的爬起來時馬車已經走遠了。

  雨幕中,那一臉得意的吳暐婷和敖氏,以及那棟擁有她最美好回憶的大宅子,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

  早上醒來,因為回憶透過夢境再次鮮明浮現,讓昏昏沉沉的吳映潔一時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坐起身來看清楚了四周的擺設,才慢慢的清醒了過來。

  「我不是在宮裡了……」

  她無意識的低喃,緩步下床,倒了一杯清水潤喉,然後簡單的梳洗了下,便拿起包袱下樓結賬。

  沒辦法,她可不能一直住客棧,她身上雖然還有點錢,但其實她也不知道那些錢能夠用多久。

  雖然昨兒個在當鋪的時候有打聽了她身上的銀兩足夠一戶人家用上一兩個月,不過京城裡的房子租金頗高,就是隨便一間小院子都要花費不少,更不用說其他零零碎碎的開銷了。

  在還沒靠自己的醫術掙到錢之前,她還是能省點花就省著點。

  經過一早上的打聽時間,加上她的腳程限制,最後她在離城裡不是太遠的一個小村莊落了腳,並且透過熱心的村長找到了間屋子居住。

  屋子在村的西側,後面有一大片竹林,而這裡說是屋子不如說是一個大院子的一半,兩戶人家被一片空地給隔開,一開門說可以看見對門的鄰居。

  屋子雖然只有大院子的一半,但也不算小,能住人的房間就有三、四間,前面有種了一棵大樹的院子,後面有個菜園,加上養雞鴨的圍欄,只住她一個人是綽綽有餘了。

  只不過屋子大也有大的煩惱,她一個是沒辦法在半天內把這間閒置已入的屋子收拾好的,幸虧村子裡的人都很熱情,你幫一下我幫一下的,滿是灰塵的屋子馬上就被整理得可以住人了,就連一些生活必需之物,那些大嬸也很熱心的借給她。

  等村裡的人都走了後,她環顧了一圈,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水,滿意的露出一抹淺笑,心中忽然有種滿足感。

  以前在宮裡無論吃住都比中富之家還要好,但那裡畢竟不是能安心住下的「家」,現在這自己打理的簡單小屋子,卻是她安身立命之處了。

  她露出難得的笑容,替自己煮了一碗麵後,一邊吃著面一邊想著明天該做的事情。

  聽村長說對門的鄰居也是一個大夫,不過今天湊巧早早出門去了,明日不知會不會在家,她可以登門拜訪,畢竟兩個人都會醫術,說不得有可以交流的地方。

  明天還要去雇輛馬車,進城裡把家裡缺的東西像那些柴米油鹽、鍋碗瓢盆之類的全都補足,另外就是要將之前當的東西給拿回來,順便打聽外面的穩婆或是女醫是怎麼幫人看病的。

  要做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等到吃完飯並簡單整理之後,吳映潔也盤算的差不多了。

  雖然現在的日子比不上以前那樣衣食無慮,不必為錢煩惱,但起碼不用擔心那些吃的東西、用的東西裡會被摻了不該有的東西;不必怕被捲進了什麼陰謀裡;也不必在一群後宮妃子之中周旋,聽她們硬要把無病說成有病,小病說成大病。

  輕歎了口氣,她身為四大宮女之一,別人不知道,難道她自己還不知道,她會受皇上、皇后還有太后的重視,除了她的醫術的確是比宮裡大部分只會看簡單病的女醫好上幾分外,就是因為她始終沒攪和進那些是是非非裡,否則宮裡還是有其他醫術不錯的女醫在,怎麼沒重用她們,反而讓她一個小宮女爬到今天的位置,甚至還負責皇上他們的藥膳和調理呢!

  不過,在宮中打滾了十多年,她都已經快忘記了當初學醫時的那種單純快樂了,雖然想過她若是不懂醫術就好了,但她假如不懂醫,她在那宮裡頂多只能當個打雜的小宮女,最後在家養老而已,也不能像現在一樣,出了宮之後還能給自己找好退路。

  就在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馬車停下來的聲音,她拉回了思緒。她才剛搬來這裡,沒有認識的人會知道她住在這裡,這村子裡的人聽說也沒必個有馬車的,那麼這馬車應該是對面那個大夫回來了吧!

  她拉開門瞧了瞧,此時天早已經黑了,兩家之間又隔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所以即使馬車上掛了一盞小燈籠引路,但那燈光還是不足以讓她看清楚從馬車上面走下來的人長什麼樣子。

  罷了,今日天色也暗了,明天準備一點東西再駢拜訪吧。吳映潔在心裡暗暗想著,明天該做的事情又多添了一件。

  ***

  邱勝翊今早去年宮沒接到人後,又回到了她之前居住的那條巷子找人,雖聽到她曾回來過的消息,可還來不及喜悅,就又聽說她已離開,他頓時腦中空白一片,一個人渾渾噩噩的站在邱家老宅那個她曾不斷出入的小門前,直到落日。

  他手撫上那株她曾爬過的大樹,抬頭往上望,似乎還能看到那個綁著雙丫髻的女孩,怯生生的從樹上望著他的模樣。

  然而忽然吹來一陣風,吹動了那樹梢,那幻影也被吹散了。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故地還是如此,只是他和她卻在那個雨日之後天涯兩隔。

  原本以為十來年的等待已經到了盡頭,沒想到一日之差便令他錯失了她的消息。

  他握著拳,一語不發的重新坐上馬車回家,一路上翁瑞迪除非必要是絕對不敢開口的,因為這樣陰鬱的少爺還是他第一次看見的。

  ***

  幾個穿著墨色宮女服飾的女孩捧著水盆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個中年女子手裡拿著籐鞭,在這些跪著的宮面前走著,偶爾甩了他們幾鞭,全都甩在看不見的地方。

  那些宮女也不敢喊痛,即使心中恨得要命也不敢流露出半點情緒。

  邱勝翊明白自己在夢裡,但眼睛看著那個跪在最遠處的小宮女,心中一陣一陣的抽痛。

  因為那個捧著水盆跪在地上的女孩,是在夏季雨日就消失的她。

  鬼鬼、鬼鬼!他用力大喊,但是聲音卻無法傳遞,只能看著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濕了她的衣服、看她冷得瑟瑟發抖卻無能為力。

  畫面一轉,似乎依舊還是在那朱牆之內,女孩躺在沒有炭盆的房間裡,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但是身邊卻連熱水都沒有,更別提食物和藥。

  他緊張的握緊拳,直到指甲刺痛了他的掌心,讓他終於從夢魘中醒了過來。

  他瞪大了眼,粗喘著氣,室內一片漆黑,汗濕的裡衣緊貼在身上讓人難受,但他卻不想喚人進來,只因他的思緒還被困在剛剛的夢魘中無法自拔。

  這些夢境他在這十二年裡重複了無數次,過去,他曾到宮牆外想像著她的情況,但當看見那些自朱牆裡拖出來的屍體時,他更是冷汗涔涔,就怕那草蓆底下的面孔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個。

  在宮裡,除了那些受命出宮的宮女和內侍,其他人是不得隨意進入的,裡外的消息自然也是不流通的,就算邱家有許多成為太醫的長輩常進宮走動,但想傳消息給她也是不可能的,畢竟宮中的宮女何止幾百人,頂多能見到在貴人身邊服侍的幾個,更不用說那些才剛入宮的小宮女們了。

  當年,他無法得到她的消息,又聽說許多宮女受罰的傳聞,形成了一次次的惡夢,而這帶給他的不只是思念的折磨,還有對她的憐惜。

  原本還懵懵懂懂的情感,也在這一次次的夢魘中被刻畫得深刻入骨。

  那四年的相伴,早已讓他習慣身邊有她的陪伴,習慣她用那軟糯的嗓音喊他翊哥哥……

  他起身走到窗前,往皇宮的方向遠遠的望著。

  「鬼鬼……我說過會等你……但你到底到哪裡去了?」他喃喃的低語,沉眼神裡有著最深的期盼。

  曾經年少不識愁,一朝懂愁思,才知原來不過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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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半夜被惡夢驚醒之後,邱勝翊就再也無法入眠,只能睜著眼,維持著這樣低落沉重的心情直到天明,天光大亮之後,也只用剛打起來的井水隨意的擦了臉,連早飯都沒吃,就繼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翁瑞迪看著根本一口未動的早點,心情只能用心驚膽跳來形容。

  昨兒個回來的時候正巧遇見巡田回來的爹,爹看少爺臉色陰沉,回家就問起原因,在爹嚴厲的逼問下,他說出自己因為體貼結果誤了少爺的事,連原來打探的消息都出了差錯,才讓少爺整個人悶悶不樂得像變了個人,爹聽後差點把他給罵得半死,早上起來還說要是少爺心情沒轉好,今兒個就要繼續找他麻煩。

  唉~~他真的只是好心想讓少爺多休息一下,誰知道會出了這樣的差錯!還有宮裡明明說好的日子幹麼又要提前,讓他又多了個辦事不牢的罪過!翁瑞迪一邊收拾著一邊嘴裡不停的嘀咕。

  「請問有人在嗎?我是對面新搬來的鄰居,特意前來拜訪。」

  一道輕柔的女音在門外輕喊著,翁瑞迪擦了擦手就前去開門,心裡還在咕噥著什麼時候對門搬來了新鄰居他卻不知道。

  一打開門,翁瑞迪就傻住了,結結巴巴的說不好話。

  「你……你……你等著!」翁瑞迪好不容易結巴著說完,往屋子跑了幾步,卻又回頭,再叮囑一遍,「等著等著,我馬上叫我們家少爺出來!」

  吳映潔看著那個小廝一開門看見她就露出像見到鬼一樣的表情,接著又像是逃命一樣的奔回屋子裡說要喊少爺,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懷疑是不是自己起床後沾了什麼在臉上,要不然那個小廝怎麼會嚇成這個樣子?

  只不過今天是自己突然來訪,還沒見到主人就先回去也不妥,就在門外等等也無妨。

  她也不會傻到就站在毫無遮掩的門口下曝曬,而是移到院子裡的樹下,享受著樹蔭下的陰涼。

  另外一邊,被人誤認為「見了鬼」的翁瑞迪,一進屋子就往邱勝翊的房間狂奔,連禮儀都顧不得了,直接就用手拚命的拍門。

  「少爺!少爺!快出來啊!」翁瑞迪一臉著急的喊著。

  不能怪他如此著急,昨兒個忙了一天都找不到的人,此刻竟然就自己出現在家門口,讓他怎麼不急?

  幸好前兩天他不小心看到了少爺放在桌上的畫,才能認出來,那門外的姑娘雖然看起來比畫裡的成熟,但是那長相和氣質還是讓人一看就認得出來。

  為了彌補昨天的錯誤,他可是冒著因為無禮被爹毒打的風險,只想盡快把少爺給請出房間,讓少爺趕緊去確認外頭那女子是不是他想找的那個。

  邱勝翊一早醒來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這樣靜靜的想著和那女孩的回憶,甚至想著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但現在這些情緒都讓外頭那傻愣愣的書僮一聲又一聲的急促叫喚給破壞了。

  阿本叫得這麼急,是有病人嗎?他畢竟是個大夫,即使沒有心情還是起身去開了門,「阿本,怎麼了?有人上門求診?」

  翁瑞迪也顧不得解釋了,拉著主子就跑,「我的少爺啊!先別問了,快走吧!慢了我怕人就跑了……」

  邱勝翊腳步踉蹌的被拉著走,而翁瑞迪這時候只恨自己腿不夠長,要不然一個跨步就能到門口該有多好。

  好在屋子說大也不太,兩人快走個幾步,沒喘幾口氣就到門口了,只是一看到門外的人不見了,翁瑞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喊著,「人呢?人呢?不是讓她等著嗎?」

  邱勝翊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到底是誰上門了,看著門口愣住的翁瑞迪,忍不住搖了搖頭,旋即走出門外四下張望了下。

  在轉頭的一剎那,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因為院裡的樹下,一個穿著一件藕色背子,頭上挽了個流蘇髻的女子站在那裡,臉上未施脂粉,手裡捧著一個四喜盤子,同樣一臉錯愕的看著他。

  「鬼鬼?!」

  「翊哥哥?!」

  兩人同時喚出對方的名字來,只不過邱勝翊的語氣是狂喜的,吳映潔則是錯愕和震驚。

  他怎麼會在這種小村子裡?他明明是邱府的少爺,怎麼會是住在這老舊房子的鄉下大夫?!

  這十二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相對之下,邱勝翊現在的心情可不是簡單一句話可以形容的,他快步向前,忘了男女之防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興奮得幾乎語無倫次了起來。

  「鬼鬼?!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昨天去宮門外打算接你時發現人已經離開,讓我頓時都慌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可能再也無法相見了。後面這句話被他埋在了心裡。

  吳映潔在錯愕之後心情也同樣的激動,想到那雨日的離別和這十二來的在宮內的步步驚心,淚水就不自覺的從眼眶時裡滑了下來。

  她語帶哽咽的望著他,淚忍不住流得更凶了,「翊哥哥……」

  當年的青澀少年,如今膚色已不復當年的白皙,而是換上了久經日曬的色澤,少年的稚嫩早已脫盡,剛毅瘦削的面容說明了他早已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甚至連兩鬢都隱隱的帶了點風霜。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頭上戴著玉冠,穿著一身錦衣,腳踩著精細刺繡的錦鞋,但是如今的他頭上只簡單的用條髮帶束著,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的布衣、腳上穿的是最最普通的黑布棉鞋。

  邱勝翊看見她落淚,忍不住心疼的手手指輕擦過那些淚痕,憐惜的輕哄,「別哭了……我們好不容易相見了,這是大喜事,怎麼能哭呢?」

  吳映潔又哭又好的點了點頭,想自己擦淚卻發現不知何時被他握住了一隻手,臉上露出一片羞又怯的說:「我這不是因為高興了嗎,我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翊哥哥……」

  「我也沒想阿本這麼急急忙忙的喊我出來,竟是因為你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只覺得昨日的傷懷彷彿只是老天的一場捉弄,「昨天我和阿本本打算進城去接你,卻撲了個空,可今天你卻自己敲了我的院門,真讓我不知道是不是該說天意如此了。」

  翁瑞迪原本還以為人跑了,沒想到少爺一出門就看到人家站在樹底下乘涼,兩人終於見到面,他這時候可不敢隨便打擾,直接跑遠了免得礙了人家的眼,只是沒想到才離不開屋子沒多久,就看到一個中年男急匆匆的跑過來,讓他心裡頓時大叫不好。

  「爹!」

  翁瑞迪喚了一聲,還沒把人攔下,就被中年男人的一聲高喝給打斷。

  「別喊了!快點去喊少爺,村頭的王老實家裡出事了!」

  中年男人急奔而過,還順手打了兒子一下,腳步未停的往自家少年的院子跑去。

  翁瑞迪很想說少爺可能正和那個姑娘在互訴衷情,最好別去打擾,誰知他爹跑得比風還快,一下子就已經到了院子前了。

  「少——」中年男子一看到樹下不只有一個人的時候腳步就頓住了,話聲也噎住了,著急和尷尬的神色在臉上快速轉換著。翁瑞迪那個臭小子也不會提醒提醒他,現在像是打斷了少爺和姑娘談情說愛的樣子!

  少爺說起來也是一把年經了,都快三十的人居然還沒娶事,要知道住在這鄉下的漢子即使家裡沒啥錢,最晚二十出頭也就成婚了,到了少爺這個年紀,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了。

  難得看見少爺和一位姑娘如此親近,要不是有大事,他絕對馬上走人,好讓少爺多和人家姑娘培養感情。

  只可惜現在時間不等人,只能硬生生的打斷了少爺的好事了!中年男子心中無奈歎息。

  一聽到那聲緊張的叫喚,身為醫者的直覺令邱勝翊馬上恢復理智,放開了那雙柔荑,吳映潔也靜靜的捧著盤子站到一邊。

  「怎麼了,秦叔?發生什麼事情了?」邱勝翊對於這個跟著自己離開邱家的僕人還是有點瞭解的,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這樣莽撞。

  見主子沒有責怪的意思,被喚作秦叔的中年男子飛快的說明情況,「村頭的王老實家出事了,他家那個兒子進城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竟被奔馬給踏傷了腿,送回家後,王老實的兒媳見了血便受驚動了胎氣,讓王老實和他媳婦兒都慌了手腳,我聽說了才連忙過來找少爺,還有幾個人去找穩婆了。」

  一聽到有病人,邱勝翊也顧不得繼續和吳映潔敘舊談心了,衝進屋子裡拿起藥箱就打算跟著秦叔走,只是沒想到出了門卻發現吳映潔拿了個小布兜站在外頭,淺笑著看著他。

  「翊哥哥,可別忘了當年你也親自教了我醫術,就算我幫不上心也不會礙手礙的。」

  吳映潔不管怎麼說也是個醫者,一聽到兩個病人,而邱勝翊卻只有一個人,便回去拿了工具,想要跟去幫忙,畢竟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邱勝翊聽完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三個人也不拖延,連忙邁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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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當邱勝翊他們一行人來到王老實家的時候,屋子裡亂成一團,王老實的兒子昏迷在床上,腳上的血還汩汩的流著,甚至還可以看見一點森森白骨。而另外一間房裡則是不斷傳出女人的痛呼聲,王老實夫婦兩個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屋中紅著眼抹淚。

  邱勝翊畢竟是個男人,也不好直接闖進產婦的房間裡,所以大致問了情況就先往王老實的兒子那裡去。

  吳映潔於是微皺著眉向還在抹淚的王大娘問道:「王大娘,怎麼產婦一個人在裡頭呢?不是說去請穩婆了嗎?」

  她剛搬來的時候就大概看過村子的情況了,這村子其實不大,從村頭走到村尾其實也用不了多久。

  她和翊哥哥住在離這較遠的地方都已經趕來,那穩婆就在近處,怎麼可能還沒到呢?!

  王大娘一邊抹淚一邊說:「請了,怎麼沒去請,可是誰知道就這麼不巧,村裡的穩婆這兩天剛好去二十里地外的樹子村去了,說是她女兒這兩天也剛好要生產呢!結果來的是她的兒媳婦,剛剛看了一會兒,說是胎位不正,孩子出不來,說這要讓她婆婆來看看,才有可能生得下來……嗚嗚……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兒子受了那樣的傷,現在連孩子都可能不保了……老天是要絕我們王家的後啊!」

  一邊的王老實聽著自己媳婦的話又紅了眼,悶不吭聲的坐在一旁,眼睛直直的看著兒子的方向。

  吳映潔一聽這情形,也明白假如她不幫忙的話,裡頭的產婦極有可能落得一屍兩命的下場。

  「大娘,現在裡頭沒人也不是個辦法,我跟邱大夫學過點醫術,也幫人接生過,假如信得過我的話,就讓我試試看吧!」吳映潔一臉誠懇的說著。

  倒不是她不肯直接出手救人,而是這件事情還是得讓病患的家人願意她才能出手,畢竟她不過是新搬來的,年紀看起來也沒有一般穩婆的年紀大,說不定人家會不相信她的本事。

  「喲!我說這位姑娘,這接生可不是耍耍嘴皮子就會的,人命關天,你可不要故意逞能啊!還是得交給有經驗的人來處理。」一個尖銳的嗓音毫不客氣的說著。

  吳映潔轉頭一看,才注意到這屋子裡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她雙手環著胸,一臉不屑的神情。

  她才剛搬來當然是不認得幾個人,臉上不免露出疑惑,「這位嫂子,我敢說自然就是有自信,但不知你是哪位?嫂子會那麼講,想必是有經驗的,那怎不幫忙?」

  「不是我不幫,是這情況太棘手,我婆婆就是這村裡唯一的穩婆,她總比你可靠多了!」那婦人一臉驕傲的說著。

  吳映潔懶得與這種分不清事情輕重的女人周旋,淡淡的應付了聲就轉過頭去。「大娘,怎麼樣?要讓我試試看嗎?」

  王大娘倒是沒有想那麼多,一聽到眼前這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懂醫術會接生,幾乎馬上就跪在地上拜託了,「哎喲,姑娘啊,救救我那可憐的媳婦和孫子吧!我老婆子給你磕頭了!」

  「大娘,別這樣!」吳映潔連忙把她給攙了起來,然後開始分配工作,「大娘,那我這就進去幫她接生,不過有些東西得讓您去準備。」

  那婦人一見王大娘竟同意讓吳映潔進去產房,感到面子被削,她跺了跺腳,語氣不善的說:「我說王大娘,這連我都辦不成的事情,你竟拜託這不知從哪裡來的姑娘?到時候你兒媳婦出了什麼問題我可是不擔那責任的!」

  王大娘連理都不想理她,只是對著吳映潔忙不迭的點頭,「要什麼東西姑娘儘管說,老婆子馬上去準備。」

  王大娘心中暗惱,這沈婆子的媳婦小辛氏也就嘴巴厲害,剛才一發現胎位不正馬上說自己沒辦法,就想走人了,現在有個會接生的姑娘要救人,這女人還在那裡烏鴉嘴,她是抽不開身,否則非得甩她兩巴掌讓她閉嘴。

  「我要先幫她順胎位才能夠接生,得準備熱水、剪子……」她一連說了幾樣,看到王大娘點頭就立刻進了房裡,站到床邊安撫那個已經痛到快喊不出聲音來的女子。「等等就好了!再忍忍,先省點力氣不要喊了。」

  那小辛氏見沒人理會她,臉色氣得發黑,看著人都進房了她也跟著進去,心中卻暗想著那姑娘年紀不大,哪會有本事?她就在旁邊等著看笑話吧!

  而吳映潔見年輕小媳婦皺著一張臉點了點頭後,她才掀開被子,確認是否真是胎位不正,確認後,她才將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慢慢的施展起在宮中學到的正胎方法。

  這是她出宮後的第一位病人,非得要好好的表現一下,不過也幸虧了自己曾在宮裡跟著幾位醫女學過這調整胎位的方法,否則她也沒辦法自信的應下這工作了。

  只不過這以按摩來轉胎位的方法也是有極大的風險在,所以她絲毫不敢大意,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那年輕小媳婦已經痛得臉揪得死緊,卻還記得吳映潔剛剛說的話不敢喊出聲,而吳映潔也緊張得滿臉是汗,卻無暇去擦。

  過了大半個時辰,她才終於停下了手,從自己帶來的小布兜裡拿出顆提神補氣的藥丸讓她含著,接著又指揮起這個痛得滿頭大汗的產婦,「好了,胎位正了,快!我說用力的時候就得用力啊!」

  王大娘熱水都端了兩次,卻不敢打擾吳映潔,只能幹站在一旁,現在聽到她說胎位正了,連忙將熱水放著,緊握著兒媳婦的手,哽咽的喊著,「快聽這位女大夫的話出力啊!」

  或許是吳映潔剛剛的按摩不只正了胎位,也幫助加快胎兒滑出產道的速度,沒過多久,一聲嘹亮的嬰啼就響徹了整棟屋子,等吳映潔跟著把所有事情全都處理好,走出產房的時候,邱勝翊早已站在外頭一臉關心的看著她。

  「怎麼樣?還好吧?」邱勝翊見她的長背子上染了血,她的臉色又虛弱蒼白,忍不住關心的問著。

  吳映潔點了點頭,知道邱勝翊那裡應該也沒問題了,兩個人趁王家人還沉浸在喜悅中的時候沒有多說一句就告辭了。

  夕陽下,她和他並肩走著,像是一副最和諧的圖畫,即使沒有任何言語也勝過千言萬語。

  只是這和諧的畫面後,那小辛氏一臉陰沉的站在路邊,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要扎進掌心裡,她用憤恨的眼神看著離開的兩人。

  「哼!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敢這麼囂張?等著看吧,我絕對不會讓你接下來的日子太好過!」

  吳映潔自然不知道她盡力救人會惹來別人的妒恨,可即使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

  跟著邱勝翊走回家之後,她就回了自己的住處,才剛梳洗完,對門的邱勝翊就來喊人吃飯。

  晚飯很普通,就是一個青菜、一盤花生和一盤竹筍炒肉絲,雖然那肉絲混在大量的筍子裡幾乎快要找不出來,但是吳映潔看了也沒說什麼,和翁瑞迪的娘秦嬸客氣了幾句就坐下吃飯。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神色如常的坐下吃飯的時候,邱勝翊才從尷尬不安中放下心。

  一頓飯的時間很快就過了,秦嬸和秦叔他們不是住在這裡的,而是住在前面一點的土瓦房,翁瑞迪也沒留下,被他爹強行給壓回去,不讓他壞了兩人的好事,所以很快的,這院子裡只剩下吳映潔和邱勝翊兩個人。

  燭光微微閃爍,吳映潔坐在桌前,看著對面的邱勝翊低聲說著。「有些事情,你還沒告訴我。」

  其實剛剛吃飯的時候她就想問了,但是那時候看著他笑得淡然又帶著喜悅,那些疑問她就暫且先嚥下了。

  她想知道關於他的事,比如說,身為邱家子弟為什麼會在這小村裡落戶;比如說,她為什麼在這屋子裡看不見任何一個女人曾經居住過的痕跡。

  邱勝翊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茶,曾經身為世家子弟的那種單純質樸早已磨得不剩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歲月流逝下累積的深沉。

  「鬼鬼,你想知道什麼呢?」

  他的手指輕擦過杯沿,雙眼微斂,聲音帶著寵溺和無奈。

  「翊哥哥,你明知道我想問什麼的。」吳映潔直直的望著他,抿了抿唇,不想繼續用這種打啞謎的方式說話。「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為什麼沒有……」女孩的羞澀讓她沒辦法直接問他為何還沒成婚這件事。

  輕歎了口氣,邱勝翊明白這是他躲不過的話題,思索著該如何回答,但是看著燭火下的她,那已經脫去了稚氣的容顏,他不免有些恍神。

  看他走神的表情,吳映潔忍不住氣惱的低喚了一聲。「翊哥哥!」

  他回神失笑,將手裡的杯子放到桌上,「我知道了,我是在想著該怎麼說呢,」他頓了頓,才又開口,「其實也沒什麼,家裡逼我做我不願做的事情,我不肯,所以邱家就將我放逐了。我現在是光有邱這個姓氏,卻不再是邱家的少爺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她卻不相信。

  假如她沒有經過這深宮十年的磨練,或許他這簡單的解釋就足以讓她信服,但她已非當年單純的女孩,如今也變不回一張白紙。

  她執拗的盯著他的臉,直勾勾的眼神說明了她不相信,不滿意他如此敷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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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邱勝翊被她一直盯著瞧,臉上的淡然也有點掛不住,只歎了口氣,似乎終於發現了,這十年來她的改變不只外貌,還包括個性,她已經變得精明敏銳,不是可以隨便敷衍的。

  「鬼鬼,有些事情實在不需要追根究底,邱家的家業大,水也深,我趁這個機會脫離出來也好……」

  他熱衷的始終是對無涯醫術的追求,而不是那些虛名和利祿,而且邱家的根本就是醫術,假如邱家人的醫術不夠高明,那麼這龐大的家業只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他話說到這裡,吳映潔明白他會離家,想必是有不想告人的事情,也不多問,但是另外一個問題他還沒回答。

  「那……為什麼到現在你還……」

  邱勝翊一聽她吞吞吐吐的問著,眼底掠過一抹笑意與溫柔,雋朗的臉在燭火下似乎乘載了無限深情。

  「鬼鬼你難道忘了?那年我說過,如果你真的進宮了,那我就等你,一直等你……」

  他逐漸低沉的聲音像個魔咒,在她的耳邊蕩漾著,讓她恍惚中又看到了那個少年一本正經的對女孩承諾。

  翊哥哥,可如果我真的被送進宮裡,那該怎麼辦呢?

  如果你真的進宮了,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出宮,到時候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二,像是不經心的一句諾言,她有時候都以為自己快忘了,快忘了那男孩的神情,以為……他也忘了,可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她卻一直都沒忘記,他也記著一年又一年。

  他眼神溫柔的說著,「別哭,鬼鬼。」

  吳映潔直到他開口,手撫上自己的臉,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何時落下淚來。

  她不知已經有多久沒流淚了,但是今天卻因為他流淚了兩次。

  「翊哥哥……為什麼要等……太傻了,你可曾想過,假如我沒辦法再出來呢?那你該怎麼辦?」

  邱勝翊笑得一臉堅定,「沒有假如了,我這不是把你給等出來了嗎?」

  「十二年,不是一年,又不是一天,而是十二年啊!」她激動的朝他低吼,不明白他怎麼能把這漫長的時間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他看見了她的激動,卻只是倒了杯茶給她,淡淡的回問了句,「鬼鬼,難道你不懂我為什麼要等?」

  她向來蕙質蘭心,他想即使不用說得太明白,她應該也能懂,但他不介意親口坦白。「我等,只因為你值得,而且你還記得我那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吳映潔沉默不回答,但是那句話卻反覆的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

  不感動嗎?吳映潔無法對自己說慌,但是,現實橫亙在眼前,她不能就這樣坦然的接受他的情意。

  「翊哥哥,我已經二十有四了,不再是那豆蔻年華的少女。」她抬起頭,直直的望著他,水眸裡盈滿了太多的情緒,有感動、有抱歉、有愧疚,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我的青春早已在宮裡磨光了,現在的我不過就是個大齡宮女罷了,不值得你信守這樣的承諾……以後……以後我們還是就這樣吧……你也別太執著了,找個年輕點的好姑娘成婚。」

  在她開口說第二句話的時候,邱勝翊的鳳眼就慢慢的瞇了起來,臉上的淡然也迅速的褪去,換上一臉冷然,只有熟人才明白,這是他已經動怒的表情。

  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只是她還是固執的把自己想要說的話給說完,然後有些倉皇的起身,打算離開。

  「說完了你想說的話後,就要這麼離開嗎?」

  在她打開門的一瞬間,一個低沉的男音響起,他攔住了她的腳步,那聲音裡有著無法掩飾的憤怒和失望。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和腦子似乎已經分開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聽到自己的聲音慢慢的說著,「翊哥哥,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有更好的,不說別的,即使被邱家流放,但你還是邱家人,一個宮女怎配得上你!」

  她話還沒說完,手腕就突然被抓住舉起,她猛然吃了一驚,說不出話來,臉上還有掩不住的驚詫,雙眼裡的驚慌直直撞進他深沉的眼神裡。

  「吳映潔,這十二年來你就學會了這個?」他銳利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著她,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咄咄逼人,「學會了說謊、學會了口是心非?還是學會把話說得天花亂墜卻沒有半點意義?吳映潔,我等了你十二年,你就是用一句別太執著來打發我嗎?」

  她努力的平穩心神,驚慌的心慢慢趨於冷靜,她故作淡然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任由他一句句的責問像利刃一樣扎入心口。

  她知道,如果是一般的女子,在聽到有個男人為一個諾言等了十二年,必定會感動得忙不迭答應以身相許,從此恩愛兩不離才對。

  她也想的,只是,她不能。

  她不能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二十有四的年紀,若是成婚早一點的,孩子甚至都已經可以開始議親了。

  她可以理直氣壯的接受他的情,但是他可以有更好的,而不是屈就她一個大齡宮女。

  他能守著那份諾言她的確很感動,但是就因為她也對他有情,她才更要替他打算,才不希望他因那年少無知而許下的承諾賠上了一生。

  他已經空等了她十二年,那已經夠了,他不需要守著她再過一個十二年,或者是更多了……

  「翊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怨鬼鬼只能心領了……」她實在受之有愧。

  她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無論那眼底出現的是失望傷心還是憤怒,都是她現在無法承受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說出這樣一句又一句的話來,她的心明明像被揪緊了的痛著,還酸酸澀澀的令人難以呼吸。

  曾經以為他若不是忘了,就是已經在這十二年裡過著幸福的生活,那時候雖然覺得有些傷心,但只要她的翊哥哥能活得好,即使不再見面,她也覺得安慰。

  只是她從沒想過,他竟然一直沒有成婚等到了現在……

  「不!你不明白!」他狠狠的甩下了她的手,眼中有著嘲諷。

  是的,她不明白,不明白他堅持了十二年的心思;不明白在那日復一日的思念當中,一縷情絲早已瘋狂蔓延;不明白他放棄偌大家業和大好前程為的是什麼。

  他要的從來不是更好,而是只有一個。

  弱水三千,他只求一瓢飲。

  兩個人沉默相望,卻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他們心裡都明白,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是無用,只是徒用更多的話去傷害彼此罷了。

  她再次轉身離開,這次,沒有人留她。

  她腳步急促,沒有回頭的向前走去,直到她走過了那個小空地,拉開了自己的院門然後關上,她才無法再往前進,腳一軟滑坐在了地上。

  她的臉上靜靜的滾下淚,她咬著自己的手不讓哽咽聲傳出去。

  她無心傷人,但終究是辜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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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那天過後,她除非必要幾乎是閉門不出,他也是如此,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實兩人都在默默注意另外一個院子裡的動靜。

  翁瑞迪對這情況倒是十分的不解,不明白這兩人那天相見激動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地步,怎麼一個晚上過去就又像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他原想打探一下,不過很快就被他爹給打消,他爹警告他這可不是他這種小孩子可以摻和的事情。

  雖說邱勝翊和吳映潔的關係沒有進展,可日子至少沒什麼風浪,但就在他們以為這平靜的日子可以這樣繼續過下去的時候,一批人馬的到來卻打破了這個小村的寧靜。

  五個官兵策馬直接到了村子裡的打殼場,得了消息的村人紛紛轉了過來,不明白這太平盛世的時節怎麼會有官兵來他們這個小村子。

  很快的,村民們的疑問就被解開了,那領頭的小兵目光掃過眼前這些看起來有點膽怯的百姓,大聲喝道:「皇上有旨,南方大疫,缺醫少藥,現在廣徵微懂醫術之人南下救災,會醫術的人趕緊站出來,目前募集的大夫都已經快馬加鞭往南方去了,你們動作快些,我們還能趕得上前方的隊伍。」

  一言既出,那些村民們莫不紛紛低頭耳語著。

  這強征大夫聽起來雖然不近人情,但又不是要去修城牆之類的勞役或者是打仗,一般來說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危險。

  不過這次情況不同,據說南方在前陣子大水過後就有一種怪病蔓延了開來,南方聽說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雖說有大夫拚命救治,但是還是活的人少死的人多,到後來連不少大夫都把命給賠進去了。

  那個小兵對於底下村民的竊竊私語不是沒聽見,只是接下這個差事的他心中也是苦不堪言。

  這些百姓在這小村子裡消息不靈通,所以不清楚情況遠比他們知道的還嚴重,皇上知道南方的狀況後都氣得摔杯子了,幾個大臣王爺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還難看,畢竟那大疫再不解決,萬一傳到京城裡來的話,到時候死的人可不只普通百姓了,說不定還會天下大亂呢。

  現在皇上會用出廣徵大夫這招,也是寄望於民間大夫是不是有什麼妙招可以解決這次的問題,因為京城裡的醫藥世家、太醫院早就派人去了南方,到現在卻都還沒有好消息。

  而且南方病人越來越多,大夫卻越來越少,有些大夫甚至見情況無法控制就偷偷溜走,大夫不夠只好從這京城往外百里處開始找大夫。

  村人雖然沒得到消息也沒想得那麼多,只有一個最直接簡單的想法——大夫都被你們帶走了,那我們萬一出個什麼毛病要找誰來治?

  要知道城裡的藥堂大夫雖然多,但若是急症趕到城裡只怕來不及,而那些城裡的大夫也幾乎不到外面的小村子來的,村子裡通常也就那麼一兩個大夫而已,怎能讓他們把人帶走。

  一想到這裡,所有人表面應聲,卻沒人把邱勝翊的名字給供出來,甚至還有人偷偷想著,幸好邱大夫平常不愛出門,沒有病人求診的話通常都待在他那個小院子裡,不會被發現。

  那小兵等了半天見沒有人推舉也沒有人自己站出來,火氣忍不住就大了起來。

  「怎麼?你們這個村子竟然連一個大夫都沒有嗎?我告訴你們,就算是一個老得動彈不得的大夫,你們也要把人給我交出來,否則完成不了一村至少一個大夫的條件……」那小兵冷笑幾聲,言語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小辛氏站在人群外覺得無趣,畢竟這村裡的大夫就邱大夫一個人,她雖是貪賞想把名字給說出去,但要真說了,以後她也不用在這村子裡走動了,畢竟這一得罪可是得罪了全村子的人啊!

  就在百般無聊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了從遠處走過來的吳映潔,那裊裊婷婷的身姿,再加上那天在王大娘那裡的過節,讓她眼裡頓時像是點燃了火。

  這時候那小兵語氣更是不佳的又吼了幾聲,小辛氏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一個壞主意,連忙往吳映潔的方向跑去,然後出其不意的緊抓著她的手,扯著嗓子大喊,「這裡有個大夫!」

  小辛氏這一聲大喊,所有人全都安靜了下來,那小兵露出滿意的微笑,村民則是惡狠狠的看向她,但在看清她手裡抓著的人是誰後又同時換上同情的神色,卻沒阻止。

  「喲?是個女醫?這倒是少見。」小兵一看見小辛氏抓的人,眼神充滿驚奇。「不過不管了,帶走!」

  這世道女子雖也可以行醫,但女醫卻依舊稀少,大多是在貴族或者是富豪之家才會培養或者是聘雇得起,沒想到在這個小村子裡竟然也會有一個女醫存在。

  吳映潔今日去看王老實兒媳婦生產的情況,怎知才走到半路就被人猛地拉住,還沒等她掙扎就聽小辛氏喊了那一聲,心裡不禁升起一股不安。

  但她仍保持冷靜的看著說話的小兵,沒有一般小老百姓唯唯諾諾的樣子,反而一臉大方的坦然問著,「這位官爺,不知道突然說要把小女子帶走是為了何事?」

  小兵也是有幾分眼力的人,從她的談吐舉止還有那坦然大方的氣度,猜想這女子的來歷應該不簡單,也就客氣的說了下聖旨的內容,然後又道:「姑娘,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有得罪的地方請海涵了。」

  吳映潔倒是沒想到竟然是因為南方疫情的事,出宮之前,她就大致聽過南方那裡的災情,只是沒想到這水災之後的疫情竟變得如此嚴重。

  她斜眼看著那個身邊笑得得意的小辛氏,大概猜到了這婦人的想法。

  以為害到了她,所以洋洋得意?她在心中冷笑著。

  小辛氏察覺了她的眼神,更加得意的仰起了頭,「以為自己的個女醫就驕傲了嘛,瞧我讓你有機會跟著官爺去南方救災救難多好啊!不是挺符合你多事的毛病嗎?呵呵!怎麼現在不囂張了?」

  吳映潔淡淡一笑,眼中則是毫不保留的鄙視,「你自己沒本事,把人趕走就開心了?真是可笑!」

  那鄙視的表情太過明顯,小辛氏忽然覺得自己只是在吳映潔面前演了場丑戲,忍不住氣紅了臉,跺著腳轉身躲入人群裡。

  然而小辛氏的計謀終究是達成了,吳映潔準備跟官兵離去。

  本來在人群外另一邊的秦叔好不容易擠到前面來,看見那隊人馬已經騰出了一匹馬給吳映潔,似乎打算就這麼離開,他連忙跑向前,同時喊著,「姑娘!姑娘不可啊!那南方的疫情如此嚴重,您不能去啊!」

  吳映潔看著秦叔著急的神情,又看見那領頭的小兵一臉不耐,只能低聲說著,「秦叔,現在不是我想不想,願不願的問題了,現在聖旨已下,他們得依旨行事,我也不能抗旨,而且剛剛也說了,一村至少要有一人,假如我們村由我去了,翊哥哥就可以不必去了。」

  秦叔臉上露出難色,「但是少爺他……」他相信少爺一定寧可自己去也不願讓姑娘去冒險。

  不過他心裡還是認為少爺比較重要,所以他也說不出阻止的話。

  「無妨。」她露出那夜不歡而散後的第一個笑容,「假如我真的死在南方大疫裡,那也是我的命,就當……」

  她最後的話被一陣風給吹散,秦叔聽得瞠目結舌,卻見她的臉上似乎隱隱散發出光輝,展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沒辦法讓他們說更多的話,那小兵就騎馬過來催促她趕緊上路,吳映潔向秦叔點了點頭後,跟著策馬離開。

  秦叔傻傻的看著隊伍離開,直到週遭的村民全都散開了去,他才像是猛然驚醒一般,飛快的往邱勝翊的院子方向跑去。

  那散在空中的話語彷彿仍清晰的繚繞在他耳際,讓他心顫不已。

  就當……用我的命還他十二年的情……

  淡然的女音似乎還飄落在風中,沉重的一次又一次盤旋。

  ***

  為了把握時間,包含吳映潔,這一群廣徵來的大夫們是坐著官船南下的,在船上的時候即使她因為怕惹麻煩而幾乎都關在艙房裡不出去,卻還是多少知道這一船的大夫,大多都不是心甘情願來救災的,因為他們知道這次南方的疫情來勢兇猛,這一去有沒有命回來還不知道,而少數本來不知道災情嚴重的後來也都知道了,整艘船上的氣氛更是一片愁雲慘霧。

  只不過在抵達南方前大家心中總還是懷著一點僥倖,想著說不定等船到了南方時,這疫情就已經被控制住了,到時候可以輕輕鬆鬆的撈個神醫的虛名回家,不用面對那幾乎無藥可醫的絕望。

  但是上天總是不遂人願,當官船停靠在碼頭的時候,碼頭邊那稀稀疏疏的人影就已說明了問題尚未解決。

  下了船,大夫們或坐轎子、或坐馬車前往驛館時,一路上所見的慘況更是徹底讓他們心裡發涼。

  路上還開著的店舖只剩下十之一二,路上有許多人都是一個攙著一個往施藥的地方去,有些撐不住的就直接倒在路邊,生死不明,而驛館對面便是收容病者的地方,那裡頭傳來的惡臭還有哀號,讓他們幾乎想就此打道回府。

  江南被稱為魚米之鄉,本該是一片繁榮富庶的景象,起碼在吳映潔的印象中是如此,而那不過是四、五年前她隨駕南巡時留下的印象,但如今所見到的場面卻讓她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地方了。

  那些護送他們到驛館的官兵似乎也早預料到眾人在驚愕後的想法,他們冷冷的站在驛館外,毫無感情的說著,「請大夫們先休整一日,明日開始會有人來接各位前往該去之所。」

  吳映潔週遭的人不是一臉蒼白,就是一副打算大吵大鬧的樣子,但她卻面不改色的轉身往驛館裡走去。

  既然來了,她就沒打算逃,學醫之人如果見到治不好的病就放棄,那她這大夫又有何用?

  而且做出吵鬧撒潑的舉動不過是在浪費力氣罷了,並不能改變什麼,還不如好好的休息一日,看明天該有何打算。

  不過,今天在看了這種種慘狀,她唯一慶幸的便是來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不知道現在的他正在做什麼呢?

  而沉浸在自己思緒的吳映潔並不知道,她那坦然冷靜的神情全落在下江南這一路上負責看管大夫們的校尉眼裡,他眼底閃過一絲讚賞,對於這始終鎮定淡然的女子又多了幾分留意,更不知道那個校尉心中悄然升起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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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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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被吳映潔掛念著的男人此刻正風塵僕僕的趕往南方,只不過不同於他們搭乘官船順風而下的輕鬆,他只有一開始能乘船,到了接近南方的地界只能下船改為騎馬。

  邱勝翊本來是單獨一個人上路,只不過半路剛好遇到要往南方的藥材商隊,想著一群人比較安全,就跟著一起南下了,而商隊也是很歡迎多個大夫同行,畢竟以現在南方的情況,多一個大夫便是多一份安心。

  由於他們急著趕路,好幾個晚上都錯過了宿頭,只能在荒郊野外燃起篝火,席地而睡。

  這個晚上也是如此,邱勝翊卻睡不著,躺在篝火邊,計算著官船行走的速度和自己的距離。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旁邊的商隊大夫也尚未入睡,又因為夜裡無聊忍不住和邱勝翊攀談了起來。

  「小伙子,怎麼會在這時候去江南啊?你難道不知道江南現在正犯大疫嗎?」留著山羊鬍的中年大夫,臉上全是好奇的神色。

  邱勝翊沉默著不說話,中年人倒也不在意,他不過只是想找個人聽他說話,倒不一定要得到什麼回應。

  「唉!我跟著這商隊來送藥已經是第三次了,不是我誇大,這每次來,看見的景況是一次比一次慘啊!」中年人摸了摸山羊鬍,又習慣性的歎了口氣,「第一次來的時候,病人幾乎把街上所有能夠看見的藥堂都給擠滿了。

  「但第二次去,那可就是一個慘字了,路上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店舖也因為沒有人上門關了不少,每走幾步就能看見白幡,路邊屋舍幾乎都可聽聞痛哭之聲,卻見不到有人送喪,說是官府怕疫情擴散,讓那些因為疫病而死的屍首全都統一燒燬了。」

  「我是沒看見,但是有膽子大的小學徒去看了,回來後嚇得臉都白了,幾天都吃不下東西,說是那屍首就一排排躺著,面目猙獰,燒屍首的火整日整夜都沒停過……」

  中年人又嘮嘮叨叨的說了些話才累了睡去,但是邱勝翊卻越發的睡不著了。

  那不知死活的小女人現在應該到江南了吧?她的情況如何了,見了那些病者還有死屍是不是會不適應?

  他東想西想全是擔心,恨不得能夠馬上飛到吳映潔身邊看她是不是安好,至於之前兩人的那番口角早已被他給拋諸腦後。

  他神色間流露出想念和無奈,輕歎了口氣,跟著閉上眼休息,畢竟有體力才能接著趕路,他要盡快走完這段路到達江南。

  ***

  吳映潔神色沉靜的在一個熱氣騰騰的棚子裡熬著藥,另外一邊則是在煮著一大鍋的熱水,本來就悶熱的地方因為起了兩個火爐更是熱,她的汗水不停的往下落,幾乎沒斷過。

  來到這裡已經三天,每一天都十分疲累。

  由於病人中有不少婦儒兒童,雖說醫者沒有男女之分,但照料起來還是很不方便,所以原本只有一些只懂抓藥的小學徒在這裡,其他大夫們頂多來看看情況把把脈就離開,如今有了個女醫,她自然沒有任何意外的被分配到這裡來,一個人看護將近六十人,光是診脈和開藥方她都顧得有些力不從心。

  這次江南大疫的病情大多都是嘔吐腹瀉,身上起紅點,四肢腫大,很多病人是因為沒有辦法進食卻又一直腹瀉,痛苦虛脫而亡,然而這看似簡單的症狀,卻讓許多大夫即使開出一劑又一劑的藥方,仍擋不住疫病的蔓延。

  這種情況她並沒有接觸過,但是她曾在皇宮裡的藏書閣看過記錄,說大水之後流行的疾病大多是因為「不潔」所引起的,所以不管是吃食還是藥材她都特別留意。

  照護病人的用水她也特意都用開水,雖然沒有人已經痊癒,但腹瀉的症狀似乎減輕了些。

  原本她很想把這個發現告訴那些正努力研究醫案的大夫們,但是這些不過是她的一點點發現和推測而已,要拿來說服那些老大夫們是不夠的。

  忙碌了一天,她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回驛館準備梳洗,可一想到接下來還要先燒水,疲累感就全都冒了出來。

  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房間前,卻看到一個穿著灰色衣裳的男人站在房門前,在他轉身時,她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你怎麼會來?!」

  那男人一開始是背對著她的,聽到腳步聲之後立刻就轉過身來。

  經歷多日馬不停蹄的趕路,讓邱勝翊顯得有幾分的憔悴,但是疲憊的臉上還是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我為何不能來?」

  吳映潔覺得快瘋了,疲累加上過度的刺激讓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怎麼能來?!這裡有大疫,而且無藥可醫……你……我……」

  他看著她慌張的模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他輕輕地抓住她的手,低聲說著,「你一個姑娘家都能來,我怎麼不能來了?」

  當初秦叔說她被徵募到南下救災的時候,他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甚至連鞋子都沒穿好就往外跑要去找她,最後還是被秦叔給強行拉住才恢復了一點理智。

  別人不知道南方的消息,但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即便已經被家族放逐了,但畢竟也是在邱家長大的,對於這類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邱家派了人,宮裡也派了太醫,又號召了城裡其他大夫到南方義診,卻久久沒聽聞好消息傳回,這就足以說明南方疫情有多慘重和不受控制,也難怪皇上會下那道幾乎可以算是無理的旨意,而哪個人不是離江南越遠越好,只有她傻得往自己身上攬。

  吳映潔像只炸毛的貓一樣,幾乎整個人都激動得要跳了起來,「當然不行!你還有好日子要過,要……」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讓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怎麼不明白……不明白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夠過得好,即使比普通人晚了好些年,但是該有的幸福她都希望他能夠擁有。

  但他卻來了,在眼下這幾乎可以說是無藥可醫的情況下來找她,他要是有什麼萬一,她該怎麼辦……這刺激太大,加上這幾日來她身心備受煎熬已十分疲憊,讓她無法繼續撐住。

  他飛快的扶住了她,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把著脈,確定她只是因為過度疲憊又心思起伏過大才會虛弱倒下,並非染病而鬆了口氣,連忙把人攙起房裡。

  也幸好現在驛館空得很,她一個人就分到了一個單獨的小偏廂,週遭又沒什麼人,否則兩人可真是說也說不清了。

  將她扶進房裡靠在床邊坐好,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提神丸化了水給她喝下,才拉了椅子在她身側坐下。

  「鬼鬼,你現在可有體會到,我那時聽秦叔說你來南方救災時的心情了?」

  吳映潔氣惱的瞪著他,「就因為這樣你也跑過來了?這一路南下難道你沒看見這疫情有多慘重?難道……」

  她震驚過後卻是滿腔氣憤,氣他怎麼可以不顧自身安危就這樣跑來,甚至還用這種笑嘻嘻的表情來見她。

  他打斷了她的話,眼中溢滿深情,眨也不眨地望著她,「難道你還要強行將我推拒於門外?難道你如今還不肯承認其實我們對彼此有情?」

  他的話太過直接,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俏臉一片嫣紅,羞惱的瞪著他,「你……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誰和你有情了?!」

  他俊朗的臉上笑得瀟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難道不是?如果不是的話,又何必那樣推拒我,又何必替我來這南方受難,又何必在見到我出現時氣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那一天突然聽到她的拒絕時,他心是劇痛的,以為自己的等待全成了空,但後來仔細想想,突然覺得她想表達的也許是另外一種意思。

  心中有了另外一種推測後,他本來還緊張的想找個好時機向她求證,沒想到她卻又跑到了這種地方來,讓他心中的懷疑又加深了幾分,直到剛剛——

  這執拗的小姑娘啊!真是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什麼叫做為他好,怎麼樣對自己最好難道他會不清楚嗎?他都願意花十二年的時間等她了,這女孩怎麼還會以為他會就這樣放棄,去找個更年輕的小姑娘呢?

  「你說誰和我有情?自然是那個嘴裡說不配卻心甘情願替我解決麻煩的那個,就是那個明明對我有情,卻硬要我老牛吃嫩草,去重新找個小姑娘過活的那個,還有……」

  見她因為他每說一句,臉上就尷尬一分,甚至手足無措了起來,他才終於心軟的放棄了捉弄她的念頭,輕輕的環抱著她。

  她僵住了,卻沒推開他,只因他在抱住自己的瞬間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著——

  「鬼鬼,我只願今生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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