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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失落卿心(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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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失落卿心(翊洁)

小说简介:

一场欢喜,忽悲辛,欢人世,终难定.

他们都说她活不过十九,而他却奇迹

似地将她救活.不明白中那股悸动

因何而生,只知,在四目交会的刹那,

便觉这一世两人该相属,再不要错过.

身份卑微又如何?他待她的温柔已沁入骨髓;

她对他的情已烙刻心版.今生今世,

她是他的妻,不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

偏是红尘多事,这样单纯的期待,

却教人生生搅乱—另一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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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晚唐 燕州  
  
花匠沉吟了许久,在最凸出的枝桠上剪掉两根细小分枝。  
  
站在花园里这棵老榕树的最顶点,居高临下,可以把吴家整个庄园纳入眼。朱门大院,楼阁处处,花木繁茂,手笔之豪奢。  
  
在燕州无人能及。教人很难相信,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财富。  
  
隔了道月形门,他看到那以沉香木为梁的鲜红凉亭,有个灿灿如火的背影;几个婢女恭敬地随侍一旁,亭外.还有一顶小轿。  
  
瞧不见红衣少女的脸庞,花匠只能就她身上那一袭昂贵的皮裘,猜测她是吴家唯一的女儿。半个月前他进吴家工作时,便听闻这位吴家千金体弱多病。在花匠眼里看来,传言的确不假,虽然她全身包得密不透风,但那背影看来,仍是单薄得禁不起风寒。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喊着他。  
  
花匠中断了思绪,很快地下了梯子。  
  
“夫人。”喊他的人,是一直随侍在吴家小姐身旁的伴妇。  
  
妇人傲慢地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当看到他卷至胳膊上的袖子仍未放下,露出一截古铜结实的肌肤时,妇人眼里才出现一丝的满意。  
  
“扛着梯子,跟我来。”  
  
“是。”  
  
跟着杜夫人走了一段路,清幽的檀香之气迎鼻而来,他看着四周,惊讶自己竟被带到方才从树无意中窥探到的小花园。  
  
前面走着的杜夫人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他,眼中带着浓农的警告。  
  
“相信不用我开口,你也该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一会儿你把该做的事做完,就赶紧离去,别冒犯了小姐。”  
  
他只是点头,没多说什么。  
  
“小姐最喜欢的一条丝绢给风吹走了,这会儿卡在亭子镂花的屋上。”  
  
正说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来,他扛着梯子的肩膀略沉了沉,踏进月形门里。愈接近亭子,那股香气愈显浓郁,只是,他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一种很熟悉的药味。  
  
“小姐,我把人找来了。”杜夫人走上前去,对那始终背着人不语的红衣少女讨好地说。  
  
花匠仰头看着那屋,手绢一角,绣着不知名的纷红,在风里飘遥他收回视线,未料红衣少女突然也在此时转头,那目光像两潭寒意逼人的清泉,冷幽幽地与他对望一眼后,然后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药香,是自她身上传来的。花匠颤了颤,若不是定力太好。  
  
他几乎要失礼地把视线锁在那绝美的五官里,忘了离开。  
  
如此清灵寒澈的美,简直不该是这人间所有。那削尖的鹅蛋脸,还有白皙如上等珍珠的肌肤……花匠垂下头去,几乎害怕着。  
  
那突然涌上的剧烈情绪会一下子迸出胸口。不是骇异于眼前女子的太过绝美,而是心里那份奇异的熟稔。  
  
肯定,他是识得这姑娘的!要不然,怎么会天外飞来这种悸动?  
  
会在哪里见过她呢?花匠锁着地板的眼睛,突然恍惚晕眩了。  
  
只觉得周身微寒,似乎从什么不知名的地,降下了淡淡的雪气……那种记忆,近乎是难受的,难受得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寒意尽去,天空仍是清凉的萧瑟,方才那一切,令他怅然不已。  
  
然这个下人很知趣地立刻移开目光,但他眼底那一丝惊艳,仍逃不过杜夫人的眼。她语带轻蔑,颐指气使地使唤他:“别胡思乱想,把你的事做完,赶紧滚吧!”  
  
他含糊应了一声,不再分神多想,只把心思往那凉亭上放去。  
  
“那绢子是纯丝织的,用寻常竹竿去挑,会勾破的,可若是用梯子去取,又怕压坏了沉香亭的雕檐。我问了园里的几个人,他们说你身手最好,所以我才破例找了你。”杜夫人声音又在一旁响起。  
  
他朝四周望了望,目光落在凉亭外一株半高的杨柳上。  
  
“你有办法吗?”杜夫人问。  
  
“让小的试试。”花匠走上前去,扛着梯子走到柳树和凉亭中。  
  
“你疯了不成?那会把柳树压断的!”随侍的一位婢女惊呼。  
  
“断就断了,像你们这样想东想西,什么时候才会把事情做好?”一直没说话的女主人突然冷冰冰地开了口,那婢女脸上有些狼狈,再不敢多说。  
  
一开始,花匠如众女预料,把梯子往那瘦弱的柳树干靠去。  
  
不过在准备上梯子时,有趣的事发生了——没人瞧见他是怎么办到的,花匠快速跳上梯子,像是街上杂耍的绝活,细细的梯脚在须臾间变成了他的另一双腿,稳稳立着,井开始住凉亭移去。  
  
吴映洁仰起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绝色的脸庞依然冷淡,但眼睛已被他那强壮结实有力的身体全副吸引。  
  
很快的,花匠那优于常人的技能,便把手绢从屋顶上取了下来。  
  
下了梯子,他将那绣满枫叶的手绢送还婢女,始终没再瞧过吴映洁,只在临走时礼貌地向她一揖,便扛起梯子往门那头走了。  
  
杜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那块绢布。不知怎地,吴映洁的掌心竟有些微微的汗。  
  
某些异样的情绪在浮动,突然令她有些透不过气。吴映洁抿紧唇,突然扬手把那好不容易取回的手绢弃于地。  
  
“小姐!”杜夫人诧异地看着她。  
  
“给男人碰了,我不要了。”她站了起来:“回房,这儿好闷。”  
  
没人敢多问什么,杜夫人赶紧唤了轿子来。她们随侍吴映洁数年,太熟知这位主人如风一般的坏脾气。  
  
吴映洁进入轿子,沿着曲径,朝房里移去,途经另一座矮墙隔离的榕树园,透过帘子,她看到那个身手灵活的花匠,已经身在另一棵榕树边。  
  
方才只专注于他的身手,并没发现,他原来有个相当迷人的侧面——饱满的额、高挺的鼻,坚毅的唇,还有那十分专注的眼眸。  
  
他心无旁骛地移动利剪,这个动作让他那纠结贲实的臂肌一览无遗。她注视着他轻易拨开残枝,另一手的手指沿着树干,蜿蜒而下。  
  
不懂她为何有那样的联想,觉得那是种近乎爱抚的手势,像是在跟最亲密的爱人说话,枝桠低垂的老榕,仿佛也在这种触动下,成了娇羞女子。  
  
吴映洁着迷的眯起眼,从没解过男女情事的她,那一瞬间有了莫名的遐思,无澜的心浮乱了起来。在一声轻响后,她回神,却只见花匠收拾利剪,一枝比她手臂还粗壮的分枝,坠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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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的景象慢慢抛至脑后,她那柔软的表情又冷硬起来,绝色笑颜,终是昙花一现。  
  
什么都没有,那一切,全是她的想象在作祟。  
  
园子里该修剪的每一株花草,邱胜翊全都修整好了,但不知为何,他停留在树上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  
  
那日替她捡起手绢后,他的心,对那个吴映洁一直有团解不开的谜。  
  
吸引他的已经不是她那璀璨如宝石的美丽,而是围绕在她四周挥之不去的……深深孤独。  
  
与他一样的孤独。那或者能解释,为什么他对她会有种莫名的熟悉?  
  
秋日里依旧茂盛的榕树叶给了他最好的遮蔽,他常常看着她坐在凉亭一角,静静地看书,偶尔,她会望着园里开得正好的菊花发呆,然后,在傍晚风起时,她会乘着软轿离去。  
  
每天下午,莫韶月已经很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关注她了。一日不见,便心中悬旌,总觉得怎么也不踏实。  
  
为一个未曾深交,距离又如此遥远的女人,这种颂慕心情。  
  
在他来说,是困扰又荒唐的。有时候,他不免会对自己生气。  
  
他一定是孤独太久了。倚着树,他怅然地想着。  
  
或许,真该把她当成他以往遇见过的那些女子——过眼云烟,没有火花和任何交集的女人。  
  
深秋,难得有这样暖烘烘的好阳光,可惜她总是瞧不见。  
  
吴映洁斜倚在床头,听到外头小花园拍翅飞翔、鸣啾不断的鸟雀。  
  
不远处绘着枫叶的纸窗筛落了外头大部分灿烂的阳光,房屋里只有暗暗的光影,泼墨似映着花园的几棵半枝桠,像暗影幢幢的鬼魅。  
  
阳光绿地,笑语喧哗,热闹动人的景致,是她可以想象的;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无法再有任何的感动。  
  
反而觉得,这些清脆婉转,全都变成一种嘲讽的音律。  
  
房内一扇扇门窗紧闭着,外头的世界早已不是她的。嗅着挥散不去的浓郁药味,那才是日子——她吴映洁最真实的人生。  
  
这个认知像波寒流窜过身子,吴映洁无端打了个冷颤。  
  
她伸手掩耳,遮去窗外细碎的声音,无法让自己走出那种空茫和荒凉;当世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和自己绝了缘,那么,她还剩什么?  
  
不能容许自己再这样下去,否则,她必会崩溃!  
  
出走的念头一旦兴起,就像湖面石子击出的涟漪,愈扩愈大。  
  
吴映洁眉宇间所压抑的愤怒,也愈来愈明显。  
  
“小春。”  
  
“是。”守在门口的婢女推门走了进来。  
  
“我要出去。”  
  
“小春这就去差轿子来。”  
  
“我要马车。”  
  
“车?”小春愣愣地看着她。“但……姑娘,这是不行的。”  
  
吴映洁下了床,拉下披在屏风上的外衣,小春赶了过来,替她展袖松衣。  
  
“姑娘,容小春去禀告老爷一声,好不好?”  
  
“不用问了。我再说一遍,我要马车,我要出门。”  
  
“姑娘……”小春绞着袖子。“好不好等老爷回来,再问过他……”喀啦一声,那只被扫碎在地上的上好瓷碗令小春猛然收了口,她怯怯地点头:“姑娘别生气,小春立刻去办。”  
  
这一刻.没人能跟说她不行,她忍耐这种生活——已经够久了。  
  
“姑娘这么好兴致,想去哪儿?”接到消息的杜夫人赶了来,在门外婉言问道。  
  
“随便。”  
  
“既然姑娘没有目的地,要不,等老爷回来,好好安排一下,如何?”  
  
吴映洁睇她一眼。  
  
杜夫人干笑两声,语气更显担忧。  
  
“姑娘也知道自个儿的身子,老爷下午就回来了,你好不好再等等?!”  
  
“我不想听!你可以走了。”  
  
“可……老爷命我要无时无刻陪着姑娘。”  
  
她放下轿帘,没再开口,杜夫人亦不敢再罗嗦,闷闷地跟着轿子走到外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骄气难相处也许,身为吴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受的宠爱无人能比,也许是燕州首富的家世她太尊贵优越;即使这样,吴家上上下下每个人还是对她非常恭敬。  
  
从来没人了解她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他们只看到她古怪倨傲的一面。  
  
为了多撑一刻仰看这片天,她一直学着内敛自己的感觉,但长年病痛的缠身,让她心里有太多古闷无处宣泄,日子一久,她变得愈来愈喜怒无常。  
  
这种情况下,她那天生近乎完美的容貌与身体,使成了一个最大的讽刺。  
  
马车在外院早已备妥,守在一旁的管家楚仁迎上来,杜夫人跟他低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面有难色。  
  
“姑娘,您千金之躯,禁不得什么闪失呀!”在她上车时,楚仁仍不死心地劝着。  
  
吴映洁置若罔闻。  
  
管家楚仁为难地垂下头。“小姐,您也知道,老爷子很重视你的,这几年来,他不许你外出,也是怕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哪来这么多废话。”她不耐地说。  
  
“奴才是为小姐——”  
  
“你放行便罢,你不放行,我也不在乎,总之,今日我是非出这个门不可。”她打断他细碎的罗嗦。“我只想知道,你是等我爹赶你,还是我现在撵你出去?”  
  
楚仁淌了一身的汗,不敢伸手去揩。这个大小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杜夫人,你说句话吧。”  
  
杜夫人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找个技术好一点的车夫,另外再加派几个人保护吧。咱们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老爷真要怪罪,也不好说什么?”  
  
楚仁连连点头,正想嘱咐车夫时,小春走了过来:“姑娘吩咐,把这人换掉。”她咬着唇,看车子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地接着说:“姑娘要前些日子那个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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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匠?”楚仁抬起头,这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个花匠。”小春怯怯地说。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车边,满眼抗议地看着吴映洁:“姑娘,他只是个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连马都没骑过呢!这么做,只怕会伤……”帘子刷一声被拉开,吴映洁眼中带着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届地去了。  
  
一会儿,花匠来了。  
  
他扛着梯子,仍是那样的客气有礼,隔着帘子,对她行了一揖。  
  
吴映洁垂下眼帘,附耳在小春耳朵边说了几句。  
  
“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  
  
“邱胜翊。”他抬眼,并不多说其它的。  
  
“赶车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云寺。”小春不情愿他说。  
  
邱胜翊点点头,坐上了车子,对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脸上显不出任何担忧。  
  
楚仁和杜夫人赶了过来,语带警告、胆战心惊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万分留神马车里的吴映洁。他只是点头,不做声。  
  
车子平稳地走着,离开了燕州最繁华的大街,沿着近郊的一条小路慢慢行去。  
  
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虽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墙浓荫和纸窗的阻隔,让她顿感周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这一趟路,吴映洁其实没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气。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树,及没有人为修饰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长,吴映洁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有种短暂解脱的自由。  
  
从十岁之后,她没再过过生日,所有诊过她的大夫,从没人敢断言她能挨过人生的第十九个年头。  
  
多么绝望的咒语?要不是她太倔强,她几乎也要信服这宿命的说法。  
  
而父亲楚连似乎觉得这样的保护措施还不够,从好几年前开始,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郊游、赏灯、看花、观烟火,当家族里的每个人都纵情享乐时,她像是被锁在金匣箱里的珍宝,被人刻意的遗忘。  
  
“往这儿去,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不带笑容地看着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云寺,姑娘。小婢听,那儿的菩萨很灵验,只要诚心相求,多半都会心想事成。”  
  
灵验?她别过脸,冰冷的脸上有一丝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里就没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为何不赐给她一副强健的身子?什么听天由命、命里有数,全都是欺世的说法!  
  
没有人能救她。数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这种苟延残喘的生活,还及不上一个讨食的乞丐!  
  
“小姐。”  
  
“我现在的样子,能求什么?”她讥诮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后一靠。“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去看看,那菩萨到底能有多灵?”  
  
上香之后,她没浪费多少时间跪在菩萨前祈求,寺庙后院那一大片野生的菊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让邱胜翊把车转去了后院后,要邱胜翊留在寺里帮忙小春把金帛烧完。  
  
秋风吹起,荡起悬在车上薄薄的纱帘,带出了一身红衣的吴映洁,纯净绝美:她看着那一朵朵碗大的菊花,久久不发一语。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自觉的,拿掉髻上所簪的金银玉翠钿花钗,解开了头上紧扎的发髻,任长长的发丝像绢帛一样铺满她半个身子。  
  
垂下眼眸,她的心已没有在吴家时那种窒碍,她平和清明,长而翘的睫毛在脸颊上晕开一排暗影。  
  
直到什么声音扰了她,她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几丛摇曳生姿花朵,已被四只健蹄狠狠践踏于足下。  
  
顺着视线仰起头,坐在马上的是名虎臂熊腰、全副武装的官爷。  
  
那原本称得上英挺威武的脸,因微红的酒气而显得猥琐失色。  
  
乍见她的脸,梁律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亮!他粗鲁地打个酒嗝。  
  
毫不介意地把酒瓶往地上扔去。  
  
跟在梁律身后的几个士兵,全都有模有样地跟着他这么做。  
  
顷刻间,原本一地清爽的园子全散布着碎酒瓶。  
  
原以为今日又是闷得发慌的一天,没想到老天真眷顾他,竟让他交上了好运道。梁律贼溜溜地盯着吴映洁看,他曾跟着大人出入宫廷数回,也嫖过燕州上百座大小妓院,可就从没见过这么清逸出尘的美人呀!  
  
一直以为只有深圆多汁的女人才够看,原来纤细窈窕也能如此迷人。  
  
庙里的小沙弥听到声音,匆匆赶了来,一见是梁津,又都却了步,几个人挨挨蹭蹭地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这一切,不敢出声抗议。  
  
“好美的妞儿!”他嘻嘻一笑,弯下腰色迷迷地看着她:“我梁律打出娘胎,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娇媚的妞儿!”  
  
吴映洁没说话,皱眉看了那陷落进土里的花瓣一眼,便把视线转开,眼里尽是满满的嫌恶,只恼这粗人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  
  
“这位姑娘好兴致,这慈云寺全是些丑陋的老秃驴,倒是这儿的花,开得真好!”见她不开口,梁律一旁的侍官也跟着帮腔,坐在鞍上的身子晃来晃去。  
  
梁律跳下马,虽然动作歪歪斜斜,还是早她一步,在吴映洁先有动作前,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朝车子伸去,想住她拉下帘子的柔荑。  
  
吴映洁从容地朝车内移坐了一步,那青春绝色的容颜像封在冰里,不忧不惧,连半根睫毛都未曾颤动。  
  
“走开。”  
  
“姑娘何必这么拒人千里?”他干脆半个身子靠在车上,轻佻地对她咧嘴淫笑。  
  
“在下自我介绍,我叫梁律,乃燕州何节度使麾下,不知小姐是哪家人氏?”  
  
“走开!”抬出名号,并没让她的态度有所动摇,反而在语气上更显得憎厌。梁律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锗了,这足以令燕洲人敬畏的名号,怎么她听了还是一个样?  
  
“姑娘的脾气可真大!”他极不庄重地睨她一眼:“不过,无所谓,我梁律什么都不爱,就偏爱你这调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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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好像真令她忍无可忍了。吴映洁抬眼,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令她的声音特别凛然。  
  
“我叫你走开,天底下只有畜生才会像你这样看人,你不知道吗?”    

跟在梁律身边的侍官惊喘一声,他不记得曾有任何平民敢这么大胆无礼地跟一位官爷这样说话,而且还是个女人。  
  
没想到梁律哈哈大笑出声,灼热的呼气带着难以忍受的膻酒臭飘进车。  
  
“我当只有那些恃宠而骄的窑姐儿会发脾气,没想到你这水葱般的美娃娃,话竟比她们还辣!”  
  
说完,他的行为更加放肆,一手已经往她脸上摸去。  
  
突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呼呼闪过,侍官警觉地想拔刀,下一秒是刀子连人跌落马下。梁律回头察视,随即一阵灼热的痛楚像飞虫攫上他的右脸。  
  
梁律座下的马儿嘶鸣一声,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连连退了好几步,将梁律撞倒于地,待他终于能回神,伸手一探,在脸上摸到满满的血。  
  
吴映洁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临时受命赶车的邱胜翊,他挥了梁律一鞭。她见识过他的身手,是属敏捷,但挥这一鞭,除了灵活,更要勇气。  
  
邱胜翊跳上车,重击马臀。  
  
马车颠了一下,吴映洁身子仆倒,额头用力叩上车梁一角,她来不及喊痛,车子已像发了疯似冲了出去。  
  
她只能用背紧紧抵着车厢,攀住窗沿,才没让自己在这种速度不甩出去。  
  
“追!给我追!”梁津痛极败坏地咆哮,狼狈地爬上马,拔刀直着离去的车子。  
  
五、六匹马在主人带着酒意的鞭击下,也跟着扬蹄追去。  
  
拖着车的两匹马儿,在没预兆的惊吓之中狂奔着,似乎要将一切抛至脑后,沿着来时路的好景致,全成了一圈圈摇晃的水影,吴映洁整个人昏昏眩眩,胃部翻搅着。  
  
邱胜翊回头,车后尘沙翻卷、蹄花飞扬,风雷般席卷而来。  
  
不暇多想,突然钻进车里。  
  
车里的吴映洁,唇色苍白,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淡,她只觉得身子变轻了,茫茫然中,只觉得有个人像鹰隼那样,野蛮地攫住她,将她整个身子拖出车外。  
  
迎面呼啸的风让她精神振奋,却无助于她虚弱的情况,她勉强睁开眼,然而只是浮光掠影。  
  
邱胜翊抽出匕首,斩断系马的缰,在过弯靠林荫处,抱着昏厥的楚薇跳了下去。  
  
狂嚣的黑暗,漫天漫地扑掠而来!  
  
吴映洁察觉一种似曾识的恐惧,贯穿她的额心,汹涌而来。  
  
拼了命地想挣脱,却是徒然。吴映洁轻喘一声,在噩梦之中睁开眼睛。  
  
但现实仍是延伸了梦里窒人的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感觉到长长的散发覆着脸,拨开发,仍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怀疑自己是否死了。突然,有个人在身边低低应了一声。  
  
是他的声音,距离很近。吴映洁眨了眨眼,良久,仍然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把火点起来。”她本能他说道。  
  
“不能点火。”  
  
她像只小兽,在陌生的环境里,轻易地激怒了。  
  
黑暗里起了浅促的呼吸声,虽然看不分明,吴映洁仍是瞪视他。  
  
“叫你起个火,你敢拒绝!”  
  
“一有火光,不出一刻,他们便找到我们了。”  
  
她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哪里?”  
  
“山里。”  
  
她下意识地摸摸头,额上一阵难忍的刺痛,才恍然明白,方才梦中的恐惧从何而来。  
  
“小春呢?”  
  
“不知道,她要我先回车上守着小姐,我才出庙堂,就看到那群人。”  
  
“你好大的胆子,连那个自称什么军爷的畜生都敢伤。”她嘲弄道,却没有发怒之意。  
  
“他冒犯了小姐。”略带磁性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寂静中格外好听。  
  
“他冒犯我,干你这奴才什么事?”  
  
“管家交代过奴才。”  
  
“愚忠!”她忍着痛,冷斥一声。按着额头,在上头摸到些许湿糊的液体。“我要回去!”  
  
“请小姐再忍一忍,等他们离开。”  
  
“我为什么要忍?”她恼怒他说:“我并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躲在这里?你有胆抽他一鞭,难道还怕死?”  
  
邱胜翊默不做声,也没说话,只随她低声咒骂。  
  
“死,有什么可怕的?”像是有感而发,向来不多话的她,此时此刻,竟忍不住满腹的牢骚,一并爆发了出来。  
  
“总好过像我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能有什么比这个还折磨人?”  
  
许久许久,吴映洁才明白,她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轻易道出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辛酸。  
  
更该死的是,他并没说半句话,而她竟在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模糊的宽容和明了。  
  
没有知心话,亦无知心人,十八年来,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能懂得自己,即使血缘上亲如父亲,生活上近如杜夫人及小春,都没能窥透她心里那一部分。  
  
一直以为这些话会随着自己躺进棺材,就此寂然,但如今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莫名其妙地出了口,吴映洁觉得窘迫又生气,她咬住唇,恨恨地发誓,绝不再多言一句。  
  
没有火、没有光、没有热的山林,加上怒意,她渐渐冷了起来。  
  
这么仓卒地逃离,马车只怕是找不到了,能御寒的衣物全放在车上,这样下去,不用入夜,她就会因为发冷而导致急促心悸而亡。  
  
有一刻,吴映洁很焦灼,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沿着手脚蔓延而上的冷意更加深了这种慌乱,她不想死,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助地拱起身子,瑟缩地颤抖。  
  
在不远处,她看到微弱的点点亮光,还有模糊不清的呼喝声。  
  
那群人依然没放弃寻找她,吴映洁朝邱胜翊的方向看去,不如为什么,那难过的感觉消失了,只任身子一寸寸地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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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全然没道理,她不该这么冷静的,吴映洁讥诮地想,不过,要是死在这里,其实也不是件坏事,毕竟今日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这么想着,那紧紧扼在心口的疼痛和压力突然没那么严重了,抬头看着天空,那儿,无星无云也无月。  
  
她的生命,是否就注定跟着这山谷的夜寂寂而终?  
  
呼喝声中偶尔传来几声高昂的怒骂,半烛香后,亮光纷纷消失了。  
  
危机解除,邱胜翊朝她移去两步,这才发现她似乎安静得有些异样。  
  
愈靠近她,愈不能忽略她身上传来那长年散之不去的淡淡药香。  
  
邱胜翊碰触她的脸颊,发现那儿冰凉如雪。  
  
他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心情想其它的,摸索到她的衣裙,沿膝而下,他单手轻柔地褪掉她的鞋袜,另一手拉开自己的衣裳,然后,把她的一双玉足裹在怀中。  
  
温暖突如其来,刺痛的炙醒了她。  
  
吴映洁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在做什么?”声音惊吓柔弱,不同于方才的尊贵冷漠。  
  
“替你暖脚。”简洁的二字,再次明示他不多话的性格。  
  
她身子瑟缩了下,对他的举动,吴映洁竟无话可说。  
  
这种行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卑贱的,可是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反而像是他得到她的允许,为她而做。  
  
就算是寻常夫妻,也少有这样大胆亲昵的碰触。  
  
吴映洁只庆幸在黑暗中,对瞧不见她发烫的脸。  
  
只是,有些事是无法忽略的,就像,紧贴在她洁白赤足下,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男人的心跳……她有些模糊地想,倏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他在救她,而她的身子居然也没那么冷了。可是她不要,如果挨不过,死便死了,在他没令自己分神前,她不是一直在冀望那解脱的痛快?  
  
她突兀地缩腿、蹬脚,在对没预料时,重重踹在他胸膛上。  
  
邱胜翊闷哼一声,全没预料到她会有如此的举动,狼狈地撞倒在后方的树干上几只林鸦怪叫拍翅,从林中惊飞而起。  
  
“你是什么贱东西,竟敢这样碰我!”甫温暖的双脚踏在冰凉的露水上,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一踹,几乎用掉她所有的气力,可是吴映洁仍不急着穿鞋袜,她朝他仆倒的方向扬手又甩了一巴掌。  
  
“你这个贱东西!竟敢欺侮主子,真该死!”她怒啐,跌坐下来。  
  
要不是认为有比生气更重要的事要做,邱胜翊早就拂袖而去。  
  
他三两下找到她的脚踝,很不温柔地握住并将之拖向自己。二度碰及她的肌肤,这次心境突然不再稳固,他异于那儿的纤弱,进而起了一份微微的怜惜。  
  
吴家的锦衣玉食,井没让她比寻常人快乐。  
  
“放手,你这该死的……”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大了些。  
  
他放开她的脚,转而抱住她微凉的身子。  
  
“你当真这么想死吗?”她听到上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吴映洁在他怀里一僵,冰凉的空气带着令人心慌的死寂。  
  
她不明由,夜这么深沉,他是怎么样看穿她的?  
  
黑暗让一切都沉淀了,吴映洁不再恼怒,邱胜翊也没开口,两人在肌肤相触中,嗅到某种暧昧的情欲。  
   
『2』第一章

当她的身子回了温,邱胜翊才放开她,周围传来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找你的另一只鞋子。”  
  
想象一个大男人趴在草地上寻找她的贴身之物,吴映洁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令他呆了呆。  
  
“你其实很容易取悦的。”他评论道,口气认真,并无嘲弄之意。  
  
他又与她平起平坐了,那一点也不显卑下的口气,那从不知矫饰的坦白,还有他试图救她时钢铁般的意志……  
  
吴映洁微微颤抖,她有预感,这个人有力量改变她所剩无多的生活。  
  
“这只鞋脏了。”他摸到一团污泥,有些懊恼。  
  
趁他低头为她穿另一只鞋的时候,吴映洁像个盲人般伸出双手,找到他的头与脸,一停留,便不再移开,大胆地在他五官间细细探索。  
  
十八年的无澜,原以为陪着她的将只有满腹的不甘与怨恨。  
  
如今,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就像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也将变得不一样。  
  
邱胜翊有些愕然!在他脸颊移动的指腹很柔软,全然不似她说话时惯有的尖锐傲慢。无论他怎么冷静,也不能不当回事。  
  
吴映洁仍是满心专注指下的感觉,她摸到一对浓密整齐的眉毛,也摸到他整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微微陷下的眼眶,也确定了她所看到的鼻梁和下颚,真有那么挺直和方正。  
  
“我们该走了。”他粗嘎地。  
  
“走?”她缩回手,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脸红了。“我根本看不到路。”  
  
“你能站起来吗?”  
  
她吃力地攀着他起身,摸索着走了几步路。  
  
“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跟着我,慢慢来。”  
  
她没拒绝,应该是说,经过了方才的一切,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个人。吴映洁握住他的手,那里,和他的脸一样,触感都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你受伤了吗?”她突然想起来。  
  
“只是擦伤。”  
  
山路迂迂回回,跟着他才走不到半烛香的时间,吴映洁的体力就已负荷不来,连邱胜翊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她也只能点头。  
  
夜风凉凉地吹拂着,疲倦征服了奇异的情愫,待她再睁开眼,天空已经透着一半的灰蒙了。  
  
她困盹地看着四周,一切都很陌生,脸颊紧贴的男人肩膀,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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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会厌恶地避开这种味道的,可是不知怎么地,吴映洁只是略移了移,还是把脸紧紧靠在他濡湿的肌肤上。  
  
她从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但在这一刻,她模糊地感幸福和安适令她有种想与他走天涯的冲动。  
  
当她爱上一个人,那将会是什么光景?吴映洁迷惑地想。她的乳尖随着他的脚步,隔着薄薄的衣裳,传来一种惑人的骚动;她不明白,只是默默体会着。  
  
汗是湿黏的,带着腥味,隔了一会儿,她才幡然醒悟——寻常擦伤,怎么会有这么湿稠?  
  
该死呀!为什么她看不出他流了这么多的血?  
  
“让我下来。”她低喊。  
  
邱胜翊一愣,依言将她放下。  
  
薄薄的天光里,她终于看清楚他肩膀上的血。原来,她一直压在他受伤的那一侧,难怪伤口的血没断过。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  
  
“现在我可以自己走。”  
  
他看看她裙摆下的一只赤足,刚刚只顾着赶路,不晓得那只鞋是何时遗落的。  
  
“你不能再流血。”对着他的目光,她怒道。  
  
邱胜翊皱眉,以她那动辄便打骂人的坏脾气,实在不像会关心人的样子。  
  
“我很好。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们可以在天亮前回到吴家。”  
  
吴映洁想拒绝。当她面对他的眼睛,它们似乎印证了她几个时辰之前的触摸,他有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种无法言语的坚韧和自信。她无法言语,这个人无法让她联想到任何属于黑暗的东西——邪气、罪恶或破坏。  
  
在她以为自己足以冰封一切的时候,这个人身上,怎会有她所渴求的温暖?  
  
“你会在那之前死掉吗?”  
  
“不会。”以她的身分,是不可能会担忧他的,邱胜翊这样想着,声音有些异样。“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伤而死,停止问问题,我们要赶路。”  
  
他的粗声粗气井没有惹恼吴映洁,她呆望着他,只为自己的发现而困惑。为什么这个人看待她的方式,总是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身子腾了空,她回到他温暖的背。  
  
这一次,她小心地没压在他受伤的膀子上。  
  
吴家人守着大厅,一夜未眠。  
  
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出去了,楚连负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春跪在地上,红肿泪的双眼里满是恐惧,无声地搓着手背,那全是被人狠狠掐出的瘀青。  
  
杜夫人亦是一脸的苍白,绞扭着袖子,不时以怒视小春的无言方式,发泄怨恨。  
  
“老爷,小姐回来了!”  
  
楚连匆匆迎了上去,一见爱女的模样,差点没昏厥。  
  
吴映洁披着凌乱的长发,无力地靠在邱胜翊的背上,大半边的脸上全沾了血,两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草屑,没一处是干净的。  
  
“枫儿!爹的乖女儿,你别吓爹!”楚连颤巍巍地将她扶了下来,杜夫人早领着两名婢女冲了过来,送水递手绢地替她擦拭脸。  
  
“我没事。”她仰起脸庞,虚弱地摇摇头。  
  
“你……流这么这多血!”楚连心疼不已,几乎要流下泪来。  
  
“都……都是他的血。”她咳了咳,接过热茶,啜饮了好几口。  
  
杜夫人走上前,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邱胜翊一耳光。  
  
“你这该死的奴才!要你照顾小姐,你居然让她如……”  
  
话没说完,吴映洁已丢开手里的杯子,一扬手,也以同样的力道甩在杜夫人脸上。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外放自己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让她这么想保护一个人。  
  
“谁准你这样不分黑白地乱打人?”  
  
“小姐……”那一耳光令杜夫人受到的打击不小。打她进吴家以来从没在人面前这么委屈过。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拿主意了?”  
  
“我……我不敢!”她含泪,不敢多说。  
  
“枫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连心知有异,觑了邱胜翊一眼看不出异样。  
  
吴映洁目不转睛地瞪着杜夫人,仍是怒气冲冲。“我在寺里遇上个恶人,对方死缠不休,要不是他带我离开,我这会儿只怕连吴家都回不了!”  
  
“是什么恶人?恁地大胆,连吴家也敢惹!映洁,你没报上吴家的名号吗?”一旁四姨太忙不迭地嚷起来。  
  
“是呀,枫儿,你告诉爹爹,我一定为你做主。”  
  
“那个人叫梁律,身边还跟着好几位官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何叔的人。”  
  
楚连一呆,两个姨太也面面相觑,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是要替我做主吗?我早说过,做不到的事,就别太早打包票。”她讥诮一笑。“我说这人救了我,你们没人感激他,倒净问我一些不相干的事,真是奇怪。”  
  
说着,她懒得再看人一眼,迳自叫起跪在地上的丫头。  
  
“小春,扶我回房。”  
  
“是。”小春抹去泪,忙不迭地起身搀着她走了。  
  
“这……这……妹妹,您瞧瞧,那丫头是什么态度!”三姨太低头,以只有四姨太能听到的声音埋怨道。“我早就说过老爷太宠她了,不过就是个短命鬼,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  
  
“别说了,”怕事的四姨太扯扯她的袖子。“给老爷听到,咱们可有事了。”  
  
对女儿如风一般的坏脾气,楚连早习惯了,他转头看看仍跪在地上的邱胜翊。  
  
“你伤得厉害吗?”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楚连点点头,突然唤了管家来。一会儿,楚仁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邱胜翊。“你救了小女,我没什么可报答的,这个,是吴家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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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什么都不要。”邱胜翊摇头。  
  
楚连微愣,倒是初次见到不求回报的人。他深思地盯着邱胜翊,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这一细看,不免心惊。  
  
这五官形貌,竟有些似曾相识!楚连皱眉,仍肆意地盯着他看。  
  
直到三姨太在一旁蹭了蹭他,楚连才警觉自己失态,忙咳了几声,以作掩饰。  
  
“你叫什么名字?”  
  
“邱胜翊。”  
  
“莫……莫?你姓莫?”楚连心一紧,拈拈胡子,手有些打颤。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他忍不住再端详他的脸,这一回,楚连是真的确定了。  
  
“无须如此客气,公子救了小女,便是吴家的恩人。”楚连眉头一松,热诚地笑出声。  
  
“莫少爷这姓在燕州倒少见,可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到这儿讨生活吗?”  
  
邱胜翊望着他,这个老爷并不像其他的有钱人爱端架子,瞧他慈眉善目的,如果能有他的帮助,也许他所记挂的事情会很快的有着落。  
  
“小的是来燕州寻人的。”  
  
“寻人?”楚连喔了一声。“是吗?吴家在燕州还算有点势力,莫少爷所寻之人,可否告知一声?我想,以老夫这点儿本事,应能帮上点忙。”  
  
“我要我的人,约莫五十多岁,姓赵,原籍是东都人。”  
  
楚连身旁的三姨太呆了呆,张嘴正要说话,楚连朝她看去一眼.她急忙噤声。  
  
“如果楚老爷肯帮忙找人,在下自是感激不尽。至于这酬银,就别再说了。”  
  
楚连点点头,也不勉强,招了个下人,把邱胜翊领去另一间房。  
  
一直等在雕花屏风后的吴映洁冷眼看着这一切,见邱胜翊走了,才离去。  
  
见大厅里没半个人,善于察言观色的三姨太又凑上来。  
  
“老爷,你怎么没告诉他,你也是从洛阳来的?”  
  
楚连抬起头,那张老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与刚才面对邱胜翊时的热诚和气,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什么都没问。”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三姨太吓白了脸。  
  
“枫儿今日遇劫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可……可老爷……”  
  
“这事关系着她的名节,她还没许人家,事情要传了出去,她怎么做人?”  
  
“可是老爷,这口气你咽得下吗?你和那个何将军平日称兄道弟,还挺熟的,他手下冒犯了吴家,你难道不想整治整治他?”  
  
“这是男人的事,你罗嗦什么!我这么吩咐,你就这么办!听到没有?”  
  
“知道了。”她跳了起来,挽着裙,圆滚滚的身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离去。  
  
“还有,吩咐杜夫人把小姐看紧些,千万别让她跟那个性莫的再有牵扯。”  
  
“是。”  
  
楚连灰浊的瞳倏然眯紧,闪着谁也下解的光芒。  
  
在山里搜了大半夜,打道回府后的梁律并不死心;第二日,又亲自带人去寻,结果在山谷间看到那摔得残破不堪的车子;里头自是空空如也。  
  
梁律有些不甘心,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可是仍旧隐隐作痛,大夫说这一鞭力道太深,可能会终生留下疤痕。  
  
想他梁律向来恃才傲物,出阵杀敌,往往能令对手闻风丧胆,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如今连,一个女人的手都没够着,还白白挨了一记这世都去不掉的伤痕。  
  
想到这里,梁律把他所知道的粗话诅咒全骂出口。  
  
“大人,咱们还找不?”侍官问道。  
  
“不找了!”他手一挥。  
  
只要那两人还在燕州,依他的势力,总会让他再碰着的。想着想着,梁律紧紧握拳,只恨不得手掌心里掐的就是那个车夫。  
  
那个美人是他的,那个贱奴的命也是他的,到时候,他定会好好把这帐给清了!  
  
“今晚咱们进城去,到销魂楼把这身晦气给消了!”他突然大吼。  
  
听到有乐子可寻,众人大声欢呼,跟在梁律身后,一一走了。  
  
夜半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吴映洁被吵醒了,向上睁眼,望着一室的凄清。  
  
她已经很久没在夜里醒来了,雨声里有一种熟悉的孤独,寂寂包围而来。  
  
贴着温暖的枕头,吴映洁有些怔忡。她的身体疲倦依旧,但脑子是清醒的。  
  
伸手轻触了脸颊,那儿清爽微热,她想起那半湿的、带着血的男性宽厚肩膀。  
  
思念之弦如箭迸发,令她猝不及,这一刻,吴映洁无法不想念那个陌生的邱胜翊。  
  
是因为他暖过她的身子、碰过她的肌肤,勾起她从没有过的颤抖和骚动?还是他曾轻易看穿她的内心。  
  
吴映洁翻个身,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天前的一切。  
  
以前的她,只渴望活着,男女之事,虽有想象,却无意深入;因为她无法想象,在她连呼吸都觉得奢侈的时候,还要把精神浪费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直到邱胜翊出现,推翻了这个想法。  
  
悄声下床,她取来烛火,然后端坐在菱花镜前。  
  
额上浅浅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痴,虽然细微,在她完美无暇的脸上留下些许瑕疵。奇怪的是,那不但不显丑陋,反而还多了一分她从没在脸上察党的娇柔。  
  
烛火掩映,乍看之下,竟像极……  
  
她从里盒里取出眉笔,沾上鲜红的胭脂.在那淡红的伤口四周轻绘了几笔。  
  
一片枫叶,像她的名;蔷薇的艳色,落在额前。  
  
盯着那枚枫印,吴映洁已无睡意,只是默默对镜,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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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轰然乍响,大军杀气腾腾地攻陷了洛阳,四起的烟硝把平日蔚蓝的天空全遮掩住,男女老幼在马匹和刀枪夹缝间惊恐地推挤着,紧抱婴孩的男子,没能及时拉住摔倒的妻子和下人,人群像浪头般一波波急涌而来,将两人分散,婴孩的啼哭、女人的尖叫,还有男人绝望的怒吼……  
  
邱胜翊睁开眼,在满身汗水中醒来。  
  
四周的摆设是陌生的。他吐出一口大气,好一会儿才想起,在楚连的授意下,他在吴家的身分已不是个花匠了。  
  
少了原本挤在工人房通铺里的同伴,空荡荡的房间在雨声包围下,更显他的孤寂。邱胜翊了无睡意,把灯点起。  
  
这么久了,他该不该放弃寻找梦里那个面容从不曾清晰过的女人?  
  
在吴家已待了一个多月,虽然楚连承诺帮他,但邱胜翊心里隐约知道,这次只怕又跟之前一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他从枕头下取出一巷画轴,将之展开;画中的女子,五官清灵秀气,与他的粗犷沧桑全无相似之处。而在邱胜翊的记忆里,也不曾与这女子有过任何交集。  
  
这卷画,是他父亲亲手所绘,也拓印着他一生最重要的课题,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个希望却愈来愈渺茫。  
  
邱胜翊卷起画,想起今日在城内打探的消息,忍不住叹息。  
  
就跟吴家一样,从南迁至燕州的富豪人家多半是为了躲避当年不断蔓延的战火,除了亲近的家人,他们多数把上了年纪的老仆弃留老家。包括吴家,所请的奴仆丫头全是当地人。  
  
这么一来,想打探因战乱失散的母亲,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三十年前,天宝末年所爆发的安史之乱,胡军在安禄山的带领下,一举攻陷洛阳,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繁华东都在一夜间成了人间炼狱。  
  
当年在洛阳身为医官的莫尧临抱着刚满月的胜翊,和妻子凤翘及两名贴身仆人仓惶逃走,却被人潮冲散。那场战乱,后来虽经肃宗平定,但家园已毁,凤翘与其中一名仆人亦不知所踪。  
  
很多事,一经毁坏,就难再复原,大环境亦是如此。各地的节度使自恃平乱有功,纷纷拥兵自重,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因而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以致皇上的圣旨出了长安城后,便成无用的废纸一张。  
  
虽然肃宗为了避免再有战乱,祸延百姓,曾颁布命令,要各路的节度使相互通婚,结为亲家,但终旧是治标不治本。二十多年过去,从南到北,这样拥兵称王的情形井没有改善,各路节度使间仍有零星的厮杀。  
  
失去了爱妻,莫尧临几乎一蹶不振,带着儿子与一名忠心的武仆,一面行医流浪,一面试从大军蹂躏过之处一一问起,以他曾是医官的经历,要想拥有不愁衣食的小康生活并非难事,但莫尧临选择了流浪,带着邱胜翊,从遥远的浜海之地,走遍平野,翻过高山峻岭,穿越数十个繁华城,这样辗转流离,为的只是能再见妻子一面。  
  
好不容易在十多年后,他们才打听到,一直跟在凤翘身边的男仆已往燕洲行去。  
  
只是莫尧临再也等不到这一刻;多年的心力交瘁,他病倒了,任凭他传给邱胜翊的医术再精湛,也是药石罔效。  
  
直到他闭眼死去,仍紧握着邱胜翊和武仆的手,痴痴念着妻子的名。  
  
父亲的信念与行动,深刻烙印在邱胜翊心里,当亦师亦友的武仆也在隔年步上父亲的后尘,撒手离去,虽知少了两人的指认,在人海茫茫中寻母的行程将更加艰辛,可是,邱胜翊并不喊苦,因为那已成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功课。  
  
这也是他在这几年来,一直在燕州各户人家暗里寻访的原因。  
  
一个撑着伞的纤细影子走至窗边,邱胜翊起身开门,照见一双冷冽清灵的眸子。  
  
“小姐?”他错愕她的出现。  
  
吴映洁收了伞,毫无羞怯,亦不避讳地走进房里。  
  
站在面前的男子,那凛然的正气井没为夜色所隐没,它似乎比房唯一的烛火还耀眼,在他四周默默跳跃着。吴映洁眨眨眼,诧异自己的想象。  
  
“夜这么深,你还没睡?”  
  
“小姐也是。”  
  
无论何时何地,他从不窘迫,这是吴映洁最欣赏他的地方。  
  
“伤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  
  
她坐到床沿,仰脸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你救了我。”  
  
“那又如何?”  
  
“你什么都不要吗?”  
  
“令尊已经答应帮我找人,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我爹不会帮你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是个生意人,不知道恩字怎么写,他会答应你,只是客气。”  
  
“你怎么知道?”她那置身事外的评断,令他一愕。  
  
“我是他女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当然清楚。”  
  
他呆了呆。“他很疼你。”  
  
“那不表示我就该跟他一样欺骗你。对我有恩的是你,不干他的事。”  
  
“小姐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自然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受过他人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她说,扬着眉静静地看髻。他有副很强壮的体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每一次面对时,总还是教她惊异。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  
  
“包括我吗?”  
  
邱胜翊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仍如他记忆里那么美丽无双,尤其,安上那枚似枫叶的花钿后,更添娇羞,但,这不足于解释那种……  
  
那芒红欲滴的色泽,像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邱胜翊下意识皱眉,花园初见时那份悸动,如急浪翻涌上岸,这一次,是没命地冲破了堤防,跟着窗外的淅沥雨声,恍恍惚惚地晕了开来。  
  
他曾经见过她吗?是否在某个飘着薄雪的日子,那份悸动似乎在注视她额心的枫即时,更显清晰……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消失了,只有那场雪,还带着淡的忧伤,轻盈地在眼前飘着。  
  
邱胜翊眨眨眼,迷蒙的瞳仁回复了清澈,起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生命里不曾出现过的怜惜,三十年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轻易泄露心事的眼瞳,突然也因这莫名的酸楚而湿润起来。  
  
在此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是笃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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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褪下厚衣的举动,才让他幡然醒悟,也明白她所谓的“报恩”是什么了。  
  
只是她冷冽的眸子,全然没有处女献身的羞怯和矜持。  
  
挡下她褪了一半的衣服,他把眼光停在她的眼眸,而不是那会蛊惑人心的枫印。  
  
“这个理由太牵强,你来找我,有一半是因为你自己,是不是?”  
  
吴映洁略略挣动,把衣服解了下来。  
  
“邱胜翊,你是人是神?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为什么?”  
  
邱胜翊仍只是盯着她,不语。  
  
“我有先天心疾,带着这种病,这辈子是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她吐气如兰,冷冷的话里隐隐含有幽怨。“我不是个荡妇,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男人与女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你无须担心,以我的情况,是绝对撑不过成婚的那天所以,不必在乎我的名节。”  
  
她唇角微勾,浅浅抿着。又是那极冷的嘲弄。  
  
这番话出口,邱胜翊很想大笑。这实在太荒唐了,他想笑她的真愚昧,可是当他面对她时,却无言以对。  
  
吴映洁不荒唐,她只是勇敢得不合时宜。  
  
医者仁心,跟着父亲行医多年,他怎会不了解那种痼疾缠身、对未来不敢有期望的痛苦?  
  
凝视之中,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手指滑开,沿着她纤美的颈项,在她胸口停了好久。  
  
他罩住她一边乳房,隔着薄簿的衣服,轻柔地按压揉抚着;吴映洁颤了颤,并没退缩,仿佛她是园中的一棵树,而他正用她心里常常揣想的那种温柔,轻轻地爱抚着她。  
  
暖暖如风,舒适宜人。  
  
当她闭上眼,没有退缩地迎向他,理智像利爪霎时攫住邱胜翊,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他猛然缩回手。  
  
“我说过,救你是我该做的,我从没有非分之求,包括你。”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碰我?”她怒道。  
  
他不回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人的一生很长,欠不欠,不是你能决定。”  
  
“不长,我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很少有人能激怒他,但她一意的偏执,确实惹恼了邱胜翊,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  
  
掌心的皓腕上传来一阵脆弱的脉动,贴着他的拇指,他的手指略略松开。  
  
他的心,莫名地像有了呼应,跟着微微扎痛起来。  
  
什么刻意维持的平稳全都乱了章法!他们凝视对望,不能言语,该死的又有什么脉络可寻!  
  
他粗鲁地把她拽到门外。  
  
“回去!你别来了!”  
  
冰凉的雨丝滴在她的发上,有那么一刻,挫败令她的心跳急湍汹涌,令她不能不倚着栏,痛苦地压着胸口,屈下身子,忿怒着。  
  
但转念间,她那紊乱的心又定了下来。  
  
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她不能忽略的,是那手足无措的眼眸。吴映洁仰起脸,瞪视突然暗去的房间。  
  
一向没有概念的男女情愫,那一刻,突然有了启蒙,吴映洁仍掩不住轻喘,但唇角已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他只是个男人,他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超然。  
  
拒绝哪能轻易打断她的决心?在她所剩无多的日子,她必须还给他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平衡的感觉沉静下来。  
   
『3』第二章

她疯了!  
  
邱胜翊靠在墙角,股间被撩起的欲望,和额间覆着的簿薄汗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他颤抖着拭去汗,熄灯的房间,凉意罩着发烫的身体打转。  
  
为什么他会幻觉自己看到那场雪?  
  
为什么在碰触她时,会有那种不能压抑的心痛和无助?为什么?他张大口,深深呼吸,任冰凉的空气灌入胸口,想平复的心却更显炽热。  
  
方才接到她的心跳.乱得没个章法,邱胜翊回想着那一刻,那是她薄命的原因吗?  
  
要不是他也乱了方寸,他会更清楚明白的。  
  
若真是先天心疾,髻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他的父亲曾仕事于宫廷,医术自比一般医者还精湛,自小邱胜翊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行遍大江南北,一面行医、一面寻人,见的世面广,自然也碰过不少各类稀奇古怪的恶疾。  
  
吴映洁的病并非无药可救,只是需要冒险。  
  
他在想什么?这种手术在记忆里,只看见父亲施行过两次,成功的机率各一半,他竟然荒唐地想用在她身上!  
  
邱胜翊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了,今夜,他已经领略了吴映洁带给他的震撼,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再强留下来,只怕会有更麻烦的事发生。  
  
他倾听着窗外仍未停歇的雨声,烦躁的心绪沉淀了,残存的,只有一种如雪般的、淡淡的哀伤……  
  
邱胜翊呀邱胜翊,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他是要不起这个女孩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的这一生,就决定了……  
  
燕州,将军府。  
  
听到下人报上来客的名字,何绍远一身军装,笑眯眯地迎出了府。  
  
楚连从轿子下来,后头拖着一车的箱子。  
  
“楚老弟,来者是客,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哪儿的话,大哥镇日为燕州军务操神,若没有大哥,燕州百姓哪有安定日子可过?  
  
楚连身为燕州人,自当奉献心力。”  
  
“好说好说。”几句不着痕迹的奉承,把老将军捧上了天,何远笑得更开怀了。“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有事请托?”  
  
“是这样的……”楚连沉吟了一会儿,把那日映洁遇袭的事约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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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远皱眉。“有这种事?”  
  
他一拍桌子,唤了近身的一名士兵。  
  
“去,去把梁律给我叫来!”  
  
“何大哥,要不是事情攸关小女安危,论辈分,映洁也是您的侄女儿,我实在不甘她受此欺凌,才走这一趟。我想,这应该是场误会。何大哥也知道,小女因为怪疾缠身,脾气向来古怪倔烈,也许是她得罪了梁大人而不自知,才有这场误会。”  
  
“没这种事!”何绍远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何某治军向来严厉,就是误会,也要他当面跟楚老弟说明白来。”  
  
梁律收到命令,匆匆地走来。  
  
“未将见过大人、楚老爷。”  
  
“好。”楚连冷冷地一摆手,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跪下!”  
  
“大人……”  
  
“我叫你跪下!”  
  
“末将犯了什么错?”在何绍远的命令下,左右随从突然上前把梁律强压在地上,遭受如此待遇,梁律一脸的不服。  
  
“四天前,你做了什么事?”  
  
面对何绍远突来的疾言厉色,梁律一时辞拙,亦不明白,平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长官,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吼叫。  
  
“大人在说什么?梁律一点儿都不知情。”  
  
“在慈云寺!你蓄意调戏人家闺女不成,还带人纵马追逐,差点弄死了人家,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梁律呆了呆,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让上头知情。“这个……”  
  
“我问你,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有。”梁律看到楚连那看热闹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他垂下头,闷闷地回答。  
  
“笨蛋!你可知那姑娘是谁?她可是楚老爷待字闺中的女儿!瞎了你的狗眼,连人家好好的姑娘也要招惹?”  
  
梁律从来没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他在何绍远的府里,一向吃得开,一直是高高在上,这一次,是尊严尽失。碍于何绍远,虽不至于当场造次,心里对这个楚连起了极大的怨恨。  
  
“还不向人家道歉!”  
  
梁律僵硬地跪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朝楚连俯身下拜。  
  
“楚老爷,梁律有眼无珠,冒犯了令千金,这是末将失礼,还望楚老爷海涵。”  
  
“哪儿的话,既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便好了,梁将军不必介意。”楚连话里是客气,表情仍是傲慢得不得了。  
  
梁律把他的态度看在眼里,他虽然是动刀枪、拳头比动脑袋还多的粗人,也知道楚连和何绍远的交情,即使他此刻心里有多想宰了这个糟老头,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楚连暂时还是惹不得的。  
  
至于那个美人……吴映洁那张冷冰冰的脸蛋勾起了他的欲望,梁律想起了在燕州城里流传多年的——关于吴家那个薄命红颜的传闻。  
  
原来是个短命的丫头!梁律在心里冷冷一笑。倒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了,如果能在她咽气前,尝她肉体销魂的滋味,也该不在此生了。  
 
这么想着,他突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如果吴家那妞儿碰不得,那鞭他的奴才,总不能这么算了吧?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一语下发的梁律,楚连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站起身,与何绍远客气地了几句话,才从容离去。没想到下一刻梁律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楚老爷!”  
  
“梁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楚连昂起头,极轻蔑地看他一眼。  
  
“末将鲁莽,差点害了令千金,请问她这几日可安好?”  
  
“只是受了点惊吓,其它一切无恙。”他拈拈胡子,仍是一脸严峻。  
  
“那就好了,呃……楚老爷,梁律想请问那一位替令千金赶车的奴才,他可是贵府中人?”  
  
提起邱胜翊,楚连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不舒服。  
  
“梁将军何出此言?”  
  
“那个奴才,利落的身手令末将印象深刻,我有意揽他入我部下,一起为何大人效力。”  
  
楚连看着梁律。与何绍远往来多年,认识这个梁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为商的精于心机,他怎么会不明白梁律心里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跟前邱胜翊虽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以他数十年来不肯放弃寻人的坚定意志,难保他将来不会查出什么……想到这一点,楚连突然心生一计。  
  
要是能借梁律的狠辣手段,替自己拔掉邱胜翊这根刺,也算一劳永逸……  
  
“将军与小女之事,既已解释清楚,如果老夫再计较,便是不对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奴才嘛……”他假意沉吟了一会儿。“他是外地来的流浪汉,在此地并无亲人,他有什么好功夫,老夫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将军真有诚意,老夫明日便让他过府一叙,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既是外地人,怎么死的就不是很重要了。听出弦外之音,梁律堆满了笑,至于楚连为何这么说,就没必要再花心思去多想了。  
  
目送吴家的轿子消失在大街的转角处,梁律才收起了笑,摸摸颊上的鞭痕。他梁律的一贯为人便是这样——恩可以忘,但有仇,那就是——非报不可了。  
  
得罪他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搬来燕州之后,沉瀞怡第一次走出相国府。  
  
八个多月的身孕,把她原本就丰腴的身子撑得更是圆滚滚的。今日,她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出来采买些用品的。  
  
“瀞怡姑娘,其实您根本无须如此劳累,我一个人就能把东西买好的。”跟着出来的丫头宝妹说道,体贴地掏出丝巾,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无妨的,我来燕州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大夫也说多活动,对孩子较好。”  
  
她微笑着,一点也没防着后头有人冲了上来。  
  
沉瀞怡被撞个正着,“哎呀”一声,只来得及抱住隆起的肚子,往婢女那儿倒去,幸得撞她的男人及时回身一揽,才没让她摔下去。  
  
“对不起?”  
  
“你这个人瞎了眼不成!”饱受惊吓的婢女宝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一回神便喝骂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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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瀞怡抬起头,那男子忽地松手,迅速奔向另一条街。  
  
“他在哪里!追!快追!”  
  
后前的人群像狼追赶的羊群,纷纷尖叫散开,十多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挥着刀冲了上来,宝妹也赶紧护着沉瀞怡,往一旁急急闪去。  
  
“那是些什么人?”沉瀞怡拍拍胸口,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梁将军的人。”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官兵在,宝妹才低声说道。“我还道撞了瀞怡姑娘那个人是个冒失鬼,看来是被他们追赶,才会这么莽撞的。”  
  
“梁将军?”  
  
“瀞怡姑娘从京里到燕州才半年,又都待在相国府里极少出门,自然不晓得咱们这儿的人事了。说到那个梁将军呀!”宝妹从鼻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接着又说了下去:“好歹也称得上是个官,可为人呀,就跟个强盗头子没两样!如果是他自个儿坏,那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他还纵容他的手下行霸道地胡乱作为!这燕州的百姓都知道,若没有跟节度使何大人有点交情,是没有人敢惹他的。”  
  
“难道没人上告到何大人那儿吗?”  
  
“要钱打点呀!何大人贪财的程度,不下于那些贪官哩!他镇日只想着怎么攒钱,才没空管梁律呢。”  
  
“那……那他们追赶的人,不就很危险了?”沉瀞怡听得心惊。从前她所居之处,就在天子脚下,可从没听过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恶官。  
  
“怪只怪那个人没长眼去惹上他了,给那群人逮到,可有他苦头吃了。”  
  
沉瀞怡回头,街头已经回复到几分钟前的热闹;她依稀记得那个撞倒她的男子,虽及不上她夫婿的俊逸出尘,但也不像是个莽撞冒失之人。  
  
心有所思地跟着婢女走了几步路,她突然说道:“如果那个梁将军真像你说的那么坏,真希望那个人能躲远些,别再回这儿来。”  
  
从摊子上拿起一块红绸布,付账后,对她摇头一笑。“瀞怡姑娘就是这样,您该担心的不去担心,反倒是替一旁不相干的人想这么多。”“我该担心什么?”  
  
“担心姑娘肚子里的这个是不是个小壮丁。”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沉瀞怡闻言失笑,疼惜地摸摸小腹。“奇煜说了,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可方少爷怎么都是老相国的继承人,虽然老相国有遗令不让瀞怡姑娘进杨家门,但如果姑娘这胎能争气地生个儿子,也许少爷一欢喜,不定会不顾一切将您扶了正,那时候,姑娘地位稳固了,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是吗?”沉瀞怡一怔,讪讪地笑了。“你这丫头,心思真细,连这层都替我顾虑到了。”  
  
“是瀞怡姑娘为人好,宝妹才会替姑娘这么想的。”  
  
是呀!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在家仍是妾身未明。原因是她身为青楼女子,老相国心里总有份芥蒂,后来虽勉强让奇煜为她赎了身,但对她想名正言顺入杨家这件事,老相国一直到死都不肯松口。  
  
如果能生个儿子……宝妹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她。虽然自己在家无名无分,但奇煜一直对她很疼怜,说不定,这个孩子会是个很大的转机。  
  
想着想着,沉瀞怡豁达地笑了,爱怜地轻抚着肚子。  
  
她不该把得失放这么重的,是男孩又如何?女孩又如何?对她而言,都是她与深爱之人的结晶。  
  
杨奇煜是有情有义之人,沉瀞怡始终相信,就算她一辈子进不了杨家,杨奇煜也不会对她弃之下理的。  
  
从大街人潮里逃脱梁律追捕的邱胜翊,倚在酒楼一角,看着那群士兵散布在冲心四处张望寻人。  
  
他不为自己的逃脱松口气,只是担心那位他冲撞的大腹便便的妇人是否无恙。  
  
今日所发生的事,他知道一定事有蹊跷,但在重重的刀剑围攻下,他实在没有办法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只是依直觉,他直觉这件事和楚连脱不了关系。  
  
今早他受楚仁之托,到张家送信。一路依地址寻去,谁知那地址竟是禁卫森严的将军府。  
  
要不是他的直觉够敏锐、手脚够灵活,这会儿早死在梁律的利剑下。  
  
邱胜翊愈想愈狐疑,吴映洁曾告他不要太冀望楚连会帮他的忙,但就算楚连不愿费神帮他寻人,可也还不至于要借人之刀杀他灭口吧?  
  
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莫名其妙,他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邱胜翊眼角扫过一个奔走而过的士兵,迅速躲开,井钻进人潮里,从容地往吴家的方向走去。若不回吴家问明这一切,他离开燕州,心里必不甘心。  
  
人还没进吴家,就看到几个梁律手下的士兵守在吴家门口,一片风声鹤唳。邱胜翊贴着墙行走,听到楚连气急败坏地吼:“我早说了,那奴才是外地来的,我今日遣了他出去,就没想过他能再回来!你自己没用,没能逮住他,还敢找我要什么人?!”  
  
“他从我手里逃了,不回吴家,能去哪里?”梁律也是心浮气躁,恶声恶气地回吼。  
  
“今日我要不拿回那个姓莫的,绝不走!”  
  
“姓梁的,不要以为你一个将军有什么了不得,我可警告你,要是你误了我女儿的病情,这件事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老爷!大夫来了,你赶紧去瞧瞧姑娘,别跟他们吵!”三姨太冲了过来。  
  
“门关起来,把这群疯狗都给我轰出去!”楚连咆哮,气冲冲地走了。  
  
当着梁律的面,大力将大门给甩上,梁律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一脸气忿地恨不得将这扇门给一刀劈了,但顾忌着何绍远,始终没敢下令。  
  
“给我搜遍城里,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奴才!”说罢,恨恨地带着人离开。  
  
听到吴映洁发病的消息,邱胜翊心一抽,不知怎地,胸口跟着揪了起来。确信梁律没有派人留守之后,才从侧门进入吴家。  
  
房间外侧的花园里,密密麻麻站着十多个随时待命的婢女。每个人脸上尽是忧色忡忡。  
  
他翻过墙,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房间。  
  
戳破了纸窗,他听到床帐里女子的急喘呜咽,也看到从红帐里拉出的那根红丝线,红线彼端是一位老医者的手,老人灰白稀疏的眉间皱得死紧,惶恐地想探知些什么。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仍是无计可施。  
  
霎时,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倾全城大夫之力,皆治不好她的原因了。  
  
一般顾及女子名节的红线切脉之术,基本上误差是极大的,除非施救者有着极为精湛的医术和历人无数的丰富经历,才能借由红线牵到而来的细微脉动,诊出正确的病因。  
  
但这种红线切脉,如果遇上的是个医术不佳的大夫,不但容易误判,也会因为延误了诊治时间而加重病情。  
  
“怎么样?”  
  
“小姐的先天心疾由来已久,这心脉一日弱过一日,老朽惭愧,除了尽力护住她的元气,无它法可施呀。”老人汗颜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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