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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红发贼婆子(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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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干什么?他干什么这样?

这……这简直……

「贵客?贵客?您在哪儿?」

远处传来呼喊,吴映洁忙从花丛中站起,结果被逮个正著。

「啊!贵客!」老总管瞧见她,气喘吁吁地招手。「别跑,拜托您别跑,等等我啊。」一把老骨头,实在追不上。

「你别跟著我!」好烦人!从昨晚到今天,就是没放过她。

「贵客……为什么您要一直跑呢?」呼呼呼,累死了。他停下步伐,昨天被「罚站」了一两个时辰已经很累了,现在又这样我追你逃,真是去掉他半条老命。

主子交代要带她到处逛逛,绕了大半个府邸,也算完成任务吧?「您别走啊……主子备好茶点准备款待啊……」

呜……他真欣慰,主子居然会有新朋友来访,虽然这朋友有点怪,但他还是好感动。

「真烦人。」听到「主子」二字,她脑子就忍不住发烧。低咒一声,她从腰边拿出长鞭,运劲甩出,卷上了棵树,借力一拉,身子便半腾空地飞越了好一段距离,教那老总管看得目瞪口呆还不忘鼓掌。「跟不上了吧。」一落地,振臂收鞭,才回过头,眼前就多了个人。

她是没注意,所以吓了一跳,更因为突然地看到对方,让她一时间做不出反应。

所以,吴映洁趁机牵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又玩起捉迷藏。

「你昨儿个到现在没休息过,来吃些东西。」面露微笑,态度平常。

她简直呆住了,他的手心暖暖软软的,十分细致,犹如上好的绸缎,抚在她指间的粗茧上,好舒服好舒服。

「你……你干什么?」她满脸通红,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又不肯松。「你……你放手!」其实她大可把他粗鲁地推开,可就是动不了。

渐渐被他牵著走了。或许……不只是身体。

发现她并没有激烈挣扎,他微微一笑:

「你躲了一整晚,现下好不容易抓到了,我怎么能放?」别要又不见人影,他可怕累坏了有些年纪的总管。

他一直恭敬的语气变了,连用词也都简化,她听得不习惯,却又矛盾觉得这样才适合他。

被他拉到一凉亭中坐下,桌上已备有数盘吃食。她本想这下他该把手收回去了吧,却不料他举箸夹著点心,左手还是牵得紧紧的。

「你……你这样我怎么吃?」她只得找理由化解尴尬。

他在她碗里放了些糕点,笑道:「你不是双手都能使用么?」

他没说错。

她有些恼了:「原来……原来你这么霸道。」怨怨地下定结论。

「没错,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胜翊捧著一壶热茶上前,在经过她身边时,小声嘀咕。转瞬又换个笑脸,道:「主子,请喝茶。」将茶杯斟个八分满。

吴映洁甚为有礼,道:「谢谢。」

这再平凡不过的谢语却让胜翊浑身抖了起来,背脊像爬满蚂蚁似的。

「主子……您今儿个还……真……真是客气。」完蛋,一定是刚刚那句话被听到了啦。

他淡淡一笑。「你去把西厢房腾出来,让吴姑娘能够歇息。」

「啥?」胜翊脸一垮。「这红毛……吴姑娘不是要住东厢么?」总管已经安排好了啊。

「这茶有点涩。」吴映洁淡蹙眉,懒懒地放下杯子,扬起美丽的笑,道:「你去是不去?」温温软语,却暗暗藏刀。

「去!去!我现在就去!」天哪,他不要爬天山采茶叶,上回去一趟,他差点累得命都没了!「我一定把房间打扫得乾乾净净,一定!」

「咻」地一声奔向西厢,勤劳得不能再勤劳。

吴映洁望著那冲锋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调转视线看著吴映洁,在心里付道:不知他平常到底是怎么欺负那八宝饭的?居然会怕成这样。

「你不吃么?」即使被人瞪视,他依旧温文笑语。

瞅著他,她好不服气。她一个晚上的心慌意乱,他却若无其事,如什么也没发生般,笑得这样云淡风清,相较之下,她就好像个傻瓜一样。

垂首睇了睇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她不甘心自己的情绪遭他任意摆弄,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要不在意。

深深吸一口气,她拿起桌上筷子,夹了块白糖糕一口晈下。

甜甜的味道在她嘴里散开,入口即化,清爽不油腻,她证道:

「好吃!」整块都吞下肚,表情直率开心。她真的饿了,别说她一路上只啃馒头,就连在山寨,她也不曾品味过这样的精致美食。

吴映洁吃了一点便停下,倚著下巴,微笑地看她用一只手狼吞虎咽。

「只有你一个人来?」他轻声问道。

「嗯……啊。」她抬起头。「我把火儿放在客栈里,得把它牵来……还有……」

欲言又止的。

「还有?」

「能不能……」她面皮发烫。「帮我写封信回寨里,告诉戚爷巴爷,说我在这里?」她微窘,再一次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太冲动了。

他倾首,轻轻勾起唇角。「好。」

思量了会儿,她认真地问道:

「我可以见我阿爹么?」见他好似面带迟疑,她赶紧补充道:「我不会坏事打草惊蛇的,只是想看看阿爹而已。」不论是被关在哪里,她真的很想见他一面。

「这个么……」他顿了一顿,道:「时机还不到,现在不行,不过如果你能多待几天,是可以想些办法。」

「真的?」她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拼命地感激道:「谢谢你!」她真没想过,他能够这么帮她的忙。

尤其是……他们初识的情况是那么样地糟糕。

「不用谢。」他薄笑。「吴某也收到你的谢礼了。」从腰间掏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玉,他柔声道。

她一楞,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里,真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落了这东西的。

「昨儿晚。」吴映洁好心地提醒:「你昨儿晚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掉在我房里。」他轻笑著,水漾的眼眸轻眯。

本来还告诉自己平常心的,被他这样一说,她又忍不住忆起他吻了她的情景。

他的唇……好软。

看他还牵著自己手,他的肤色比起她,不仅白皙许多,触感亦非常柔细,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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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喜欢这般模糊彷徨和胡思乱想。他是吓到她了,但她吴映洁天性就不是个被动的女子。直视著他,她道:

「我是一个粗人,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吸了一口气。「就赶快停止。」好端整严肃。

吴映洁瞅著她认真的模样,又露出了那种稀奇的困扰笑意。

能把谈情说得像是谈判,真是……很有趣哪。观察她的反应,猜测她的情绪,

每一回都有新发现,该怎么说呢……真可爱。

吴映洁大概一辈子没想过有人会认为她「可爱」吧。她只道:

「你究竟在笑什么!」她是……她是烦恼了一个晚上,才决定厚起脸皮问出口的。

「不……」他支著额,慢慢地才顺了气。抬起眸,他缓缓伸手,轻撩起她红色的发丝。「老实说……我还真怕配不上你。」他不够真,又是个不忠不义之徒……

待她知晓所有真相之後,可别要嫌弃他才好哪……

「咦?」她怔住,瞪著他将自己乾燥的发丝掬近优美的唇边,轻轻地细吻。「你……你干什么?」这又……这又是干啥?调情么?她抢回自己头发,被他这样稍稍一挑弄,又立刻面红耳赤。

真是太危险了。她开始了解,他看中的人,才会有这种令人心惊的「待遇」。

他一笑,恢复那闲雅,道:

「得问问戚爷和巴爷,商量一下怎么救出你爹。你就先待在这儿,伺机行事。」漠视两人之前还未有结论的话题,他只道:「你寨里的信差能帮忙吧?」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硬生生地转移话题,虽然心底似乎感觉失望,但阿爹的事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

她一整思绪,道:

「你说三水?」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他缓慢地勾起唇,莫测高深。

「正是。」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三水将信送达,等戚爷巴爷来到,等时机成熟。

她想见阿爹,也得等。

希望一切事情……能尽快结束……

那么结束之後呢?

「……总之啊,主子那个人怪异至极,你都不知道我让他虐待得有多惨,成天被吆喝来吆喝去的,除了要跟在他旁边受气,兼顾打扫,他要整人的时候,还让人下厨,不合他胃口,他就会想另外的花招,我上回就为了采茶叶,差点啊……」叽哩呱啦。

吴映洁忍不住闭了闭眼。她从窗外移回视线,盯著那趴在地上碎念的小个子。

「你都不会累么?」讲了好些个时辰了,内容不外乎是,他主子虐待人、他主子爱整人、他主子欺负人、他主子戏弄人,还有,他主子压根儿是个表里不一的大坏蛋。

来来去去,反反覆覆,还不是在讲同一件事?

胜翊苦命地擦著地。呜……西厢的地板怎么也擦不亮。

「我……我是在警告你,可别被他骗了都不知道。」他抹去鼻头上的灰,索性不忙了,神气万分地坐在地上。

她瞅著他一会儿。「是这府里没人听你讲这些吧?」

「咦咦?」胜翊跳了起来。「你当我胜翊什么人,要落魄到找你聊天?」她以为她是谁,他稀罕和她熟么?哼哼。

他是看她救了他,所以好心提点,免得啊……睇著她摆在桌上的斗笠,他盘腿一屁股坐下。

总算肯安静了?吴映洁挑眉,不知道吴映洁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不料他却突道:「喂,红毛怪,我知道主子为什么对你有意思。」

吴映洁眼一眯,两指折断桌上红烛,朝他弹射而去。

「哇!」正中他额心,像被打了个爆栗,劲道不小,疼得他往後翻倒。「你你——你干什么!」凶婆娘!

「你要不是吴映洁身边的人,我就抽你一鞭!」她冷道。

「啊啊?」要打是么?胜翊翻身坐起,用力地揉著额头。「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本来就红毛啊!

见她一手探腰,他见风转舵,连忙道:「好嘛好嘛,你是黑毛,是黑毛!跟咱们一样是黑毛!」行了吧?

她轻哼一声,搁臂上桌。其实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我刚说到哪儿?啊,对了,我知道主子为什么对你有意思。」他放下手,额头上一个红印看来十分滑稽。「以前有公主郡主啊喜欢主子,不过却从来没让他动心过,主子说什么人家只是喜欢他的外在,这种喜欢不算真正的喜欢,而且他不要那种只会娇羞绣花的女子……我知道嘛,就像胖子会向往瘦子的身材;而瘦子会希望变胖一样!主子老是扯谎,所以就喜欢人家诚实;他自己心机重,就爱那种直肠子的人……」

他愈讲愈起劲,愈讲愈像大师,指著吴映洁,一口断定道:

「还有还有啊,他长得像个女人貌美,所以就选了个容貌不怎么样的男人婆。」哈哈哈!很有道理吧?

她不生气,真的不生气。只是不想理他了。

当作没听见,任他口沫横飞地胡说八道著,几刻钟过去了,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她抚著眉间,不禁开始觉得,这个八宝饭的年纪明明跟意真差不多,怎么能多话到这种程度?

「你跟主子在一起,会不会感觉很自卑啊?」他很好奇这一点,而且这也有可能影响到他的未来。

「自卑?」吴映洁总算有了反应。蹙著眉,仿佛完全没思考过这两个字。

「不是都这样子的么?因为怎么看都觉得你跟主子不配。」岂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块儿的人种。

他胜翊若娶到个贤慧又美丽的妻子,可能会抬不起头好一阵子。

吴映洁瞅著他,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却带点薄愠道:

「如果他选择了我,就是要我,我干啥要多余的自卑?」不然他可以选别人,像刚才提到的,什么公主郡主,别来招惹她不就好了。

她很直接,因为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气。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让他乱了心神,这样才算扯平。

啊?她这么有信心?羞不羞啊?胜翊哑口,主子的眼光果然与众很不同。

不过……她说的……听来也没什么错。

眼睛转了圈,他又开口:

「你喜欢京城么?」好关心。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答道:

「不喜欢。」虽然繁华,却不适合她。

「果然跟主子一样。」他一点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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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没有啦……对了对了,你们山寨好不好玩啊?是不是有很多人?」然後都跟她一样野蛮?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居然连山寨的事情也问了。那不协调感让她顿了下,转头睇住他久久,而後似有似无地点著头。

胜翊见她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心里一跳,赶紧假装低头收拾著水盆。

「八宝饭,你为什么主动在我面前讲一堆话?」好像想跟她打好关系似的。

「咦?」胜翊惊出一身汗,但还是力持镇定道:「你你……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无聊,所以想说说话而已……我平常也会对柱子说话的!」跟之前的言论完全矛盾。为了增添真实,他摸著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梁柱,对著它道:「阿柱啊阿柱,我没抛弃你喔!」呜,好呆喔。

她撇过脸,头好痛。

「我以为只有你主子异於别人,没想到住这府里的没个正常。」

胜翊的脸胀红,瞪著旁边的墙壁,终於再也撑不下去,把地上的抹布木盆全捡了起来,抱著就往外跑。还边叫道:

「算了算了,我管以後会怎样,反正我跟凶婆娘红毛怪合不来啦!」根本没办法好好相处!

还有啊!到现在还把他的名字叫成八宝饭!可恶可恶!

吴映洁一头雾水,却也庆幸耳根子总算可以清静了些。他离去的嚷嚷还余音绕梁,她困惑地自语:

「做啥……那么激动?」以後会怎样……还能怎样?

难不成八宝饭会喊她主子?

她可不要。

瘦矮男子搓著手,战战兢兢地被带到大厅,候了许久,才见严嵩出来。

「大人。」立刻一个恭敬的鞠躬。

严嵩入座,在位上垂眼看著男子。

「有什么新消息?」摸著指间的玉戒,他问道。

那矮瘦男子,也就是三水,道:

「吴映洁到了京城,来找姓吴的家伙。还有还有……」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姓吴的家伙叫了寨子的弟兄,说是要接少主回去。」这信可是吴映洁亲自派人转给他的,不会假。邀功似的想将信呈上,却被一旁护卫挡住,只得两手高举转交。

严嵩从护卫手中取来信件,那绢丽文雅的字迹,的确是出自吴映洁之手。

「你们寨主至今还是下落不明?」他可不要有程咬金出来坏事。

「是啊,大概是死了吧。」三水不痛不痒地答道。至少目前是都没有声息的,至於是谁跟户部尚书买通绑走了寨主,他这个同样身为内奸的人则没有兴趣。

反正,人为财死。

他贪婪地笑道:

「大人……是不是可以……」黄金五十两!就算他一辈子做山贼也不可能如此富裕!就算现在被人发现是内奸也不要紧,只要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必回去了!

严嵩睇著他,而後才道:

「当然。咱们谈好的,五十两黄金。」

做了个手势,一旁护卫马上理解,摸著佩刀,将三水带下。三水脸上有著得意的笑容,完全无察身後残忍的眼色。

待他们走出厅後,严嵩才冷嗤道:

「哼,黄金五十两。下地府去拿吧!」可别怪他心狠手辣啊。

再把信拿起一阅,他森然冷笑。

他要吴映洁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要逼得他穷途末路,将他赶尽杀绝!

马车在石路上行驶著,吴映洁掀开车帘,外头景致已远离大街。

「还有多远?」怎么大牢是在荒山野岭的么?

「别急。」吴映洁替她翻好帘子,徐缓道:「就快到了。」

她能不急么?总算能见到阿爹,她多想亲眼瞧瞧他人是否安好。

「你前一个时辰也是这样说的。」有些耐不住性子,她一把抓住前面倒楣的马夫:「喂!你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嗄?」马车夫好无辜,这山路难走,他也不是故意要慢的。

吴映洁见状,轻笑两声。举臂压下她的手,将和车夫之间的帘门也一并拉下。

「你吓到人家了。」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心才放开。

他这略带亲昵的动作却引起她的不满。

「干什么?」又来了,这人。「你别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的。」这样很奇怪。

他微笑不语。突然间一个颠簸,他身子不稳,便倾向她。

吴映洁反应极快,下意识地揽住他。有温热的呼吸喷息在她颈间,蜜色的肌肤起了一片酥痒,她心头猛跳,用力推住他肩膀,隔开距离。

「你……你小心点。」

「抱歉。」他扶柱欲坐回原来位子,却又忽地震了下。

一阵手忙脚乱,吴映洁只想著别让他撞到,就抱住了他的腰。一时间,狭窄空间加上暧昧的姿势,让两人都停了住。

前头的马车夫听闻声响,忙探头进来。

「对不住,刚好有块石……啊?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赶紧将脸给转回去。天哪,最近的男女真是大胆!

「什么啊?」吴映洁回过神,尴尬地放手,立刻迁怒。「你乱嚷什么!教你快点了!」可恶,他身上乾净的味道真好闻,身子也好柔软。

吴映洁腰上的玉佩掉在车板上,他拾起,抬眸正好对上她的眼。

「别为难人家。」他笑著,将玉系回去。

「我——」正要说些什么,她看见他拿著那玉,那般小心翼翼。低声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不对?」小摊子上买的玩意儿,亏得他这样重视。

吴映洁侧著首,抚摸著系绳上的流苏。

「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他轻轻地露出温吞的笑。

她先是愣住,面上跟著发热。低声啐道:

「你真厚脸皮。」能把羞人的话说得这么自然,她又没……没说过喜欢他。

咿!这么恶心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嫌弃地别过头,她顺著车窗外的清风拢了拢一头红发,吹去颊边的热烫。

就快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阿爹了,以後他和她会怎样她不愿去想,只要现下把困难解决了,总是有办法的。烦恼就要慢慢散去,她难得地有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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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著她愉悦的神色,良久,才朝她伸手道:

「你把随身的鞭子给我吧。等会儿要是给人搜到了,就难解释了。」

「快到了么?」她完全没有怀疑,十分信任地将鞭子取下递给他。在交给他时,还诚恳地道:「我真谢谢你,真的。」

吴映洁瞅著她,眸色转深。

把那黑鞭搁下,他缓慢地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勾进耳後。轻声道:

「慢点谢吧,不然可收不回去了。」

「……咦?」

她没有再斥责他亲密的举措,只怔怔然地望进他藏有深意的眼底,不明白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笑,黑眸转为真实,道:

「如果……如果我惹你生气,你会驾著马来找我报仇么?」

「啥?」她听不懂,他究竟在讲些什么?

外头有些嘈杂,马车停了下来。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门帘给人粗鲁地扯了开。

数十名官兵排开在面前,绵密的阵仗,将他们的马车包得滴水不漏。

其中一名带头的男子上前,嘿嘿笑道:

「多谢了,吴大人。这次能抓到山贼,多亏了您的鼎力帮助。」

吴映洁闻言,用力地瞪著那男子,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没有多余犹豫,那男子喝道:

「还不拿下!」

「是!」身後的手下即刻行动。

她想回击,手探往腰处,却是空空如也。

汗水滑落她的面容。

好似所有的动作都变慢了,她望向吴映洁,看见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跟她的

脑子一样空白。

他不言语、不反驳,也不试图阻止。

她没有反抗力地被带出,门帘放下,阻断了她的视线,他的沉默,还有两人才靠近的距离。

「喀嚓」。清脆的声响打碎脆弱的心跳,她被铐上囚犯的手链,长长的链子垂著地上拖行,自始至终,她都如木偶般失神。

是骗人?

……是骗人?

一定是……骗人的。

「走!」

一声令下,她被带往远离他的地方。

正文 第九章

「喂,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天上那个月?」

她进京找他的第二天,指著天空这样问著。

「你说呢?」他坐在亭里,轻轻地微笑。

「我不识字才问你的!」这家伙,又不是不晓得。「不过,如果你是十五圆月的话,那我就会写。」简单的字她会。

「是么?」他望著她不自觉天真的脸庞,用著温雅的嗓音缓道:「我名为映洁,观,乃看之意。映洁的意思,就是看明月。你以後,只要在夜晚抬头望望天,就可以瞧见我了。」他似真似假,带些调笑。

「啊?」她回过头,对著他俊美又朦胧的丽颜,居然忘了本来该说什么。

那是第一次,她觉得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符合自己的名字。

细细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刻划出一条一条的深深黑影。

吴映洁坐在阴暗的角落,低垂著头,就像是尊石像般,动也不动。

有人的交谈声传来,不是很清晰。跟著,脚步声接近,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手里端著木盘,走到她的牢房前,拉著锁门铁链敲向栏杆。

「吃饭!」

她没有立即反应,官兵不悦,更用力地敲打著,刺耳的噪音回绕在空荡的监牢里,令人头皮发麻。

吴映洁抬起脸,只是木然。慢慢地爬向门边的木盘,她拿起碗,也不管上面放了筷子,直接抓起里面的饭菜就吃。

那官兵嫌恶地道:

「你这红毛鬼,该不会是喝人血的吧?」跟野兽一样。

她猛然狠狠地瞪著他,淡色的眸子闪著怪异的忿怒,那官兵吓了跳,想起传言外族人的眼睛多有诅咒,霎时噤声。

吴映洁收回目光,并没有加以吵闹,饭菜弄得双手油腻,她依旧是大口地吃著。

官兵啧了一声,正要走开,却看见前方有来人,立刻跪下行礼道:

「大人。」

来者是一名六七十岁左右的男子。只见他挥了挥手,那官兵就退了下去。

随行护卫搬了把椅子放好,严嵩拉起袍摆坐下,睥睨著用手吃食的吴映洁。

「你倒有趣,一般人受了刺激,会不吃不喝好一阵子,可你这女山贼却恰恰相反,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他道,眼底带著轻视。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饭馆?

她置若罔闻,毫不理会,专心地吃。

「大人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一旁护卫用刀鞘扫掉她捧著的食物,怒斥道。

她停是停了,却还是不发一语。仅用手撑著地,维持同样姿势。

严嵩笑道:

「你很恨吧?居然被背叛了,他在外头锦衣玉食,你就被关在这儿暗无天日,怎么?是不是很想一刀杀了他啊?」

她似乎颤了下,严嵩见她有所回应,更是不怀好意。

「真是可惜,要怪就怪你识人不清,错信小人。」搧风点火著。

她抵在地上的拳头紧握著,仿佛要捏碎什么。

严嵩在心里冷笑。

「你是没法活著出去了,就在这儿待一辈子吧。」他起身,临走前不忘补充:「你们赤焰寨还真是恶名昭彰哪,光是逮住你这个少主,就给他带来不少功禄,我就代他,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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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尽讽刺地说完,他笑了几声。在经过看管官兵身旁时,命一旁护卫递了锭黄金给他,并低声嘱咐:

「十天後,找个机会假装放走她。」

官兵一呆,不明就里。这么大费周章抓来,又要放?

严嵩只用著极低的音量道:「照做。」

「是。」只得领命。

在步出牢门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面上表情煞是狠毒得意。

再也没比「背叛」更让人愤恨的了,虽然好像有人从中予以阻扰,使得他无法再加诬陷将吴映洁问斩,不过,一旦他被逐出京师,届时,不论他逃到哪里,都将被人擒杀!

一甩袖,他移步而去。

牢间,吴映洁只是垂著首。

她紧紧地握著拳头,全身轻颤著。瞪视地上那抹月光,良久良久,她抓起地上的石块,用尽力气地朝窗外扔去。

丢不到那明月,也无法宣泄她心中涨满的怨怒。

她昂首望著好一会儿,喃道:

「可恶……真是可恶……」

可恶!

她的低语,被风吹散,只能融进黑暗之中。

「吴大人,别来无恙啊。」皇宫内院中,严嵩假意巧遇,带笑问候著。

吴映洁行礼,轻「嗯」了一声。

将他沉默的态势解读为阴郁灰败,严嵩好心地微笑道:

「又来面圣?」明知故问。

「是的。」他也仅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眼神却似好远。

「皇上身体不适,吴大人又是无缘面见龙颜了。」他已经被当成和盗贼勾结的贼臣了,现在才想求皇上,已经太迟了。严嵩在心里冷道。

「吴某知晓。」淡淡地回答著,他仍是不看对方。

哼。严嵩微微抬起下巴,道:

「你总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即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依旧这么目中无人!」

「……严大人多心了。」说是这样说,但他美丽的双眸却低垂著。

「哼!」他极不悦,眯趄眼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替我做事,那么我将帮你撤掉所有罪名。」

吴映洁轻轻地倾著细致的颈子,仿佛听不懂他究竟在讲什么。

未久,才缓缓道:

「我也可以给严大人一次机会,劝你不要再惹我。」他说得轻声细语,却让人听得出来非常认真。

被送上了个冷屁股,严嵩脸色铁青。怒道:

「那你就回府等著接圣旨吧!」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让他彻底地吃个够!

甩开袍摆,越过吴映洁走离。

廊上,只留著吴映洁一人。他伫立片刻,才低声道:「出来吧,人都走远了,你还想偷听什么?」

根本没人注意到的梁柱後,忽然有一身影现出。那是名面貌极俊逸的男子,气质玩世不恭,但动作举止上,却隐隐有著一种雍容尔雅的气度。

男子挥了挥身上的华服,笑道:

「你看到那老头脸上得意的样子没?他真以为姜是老的辣,把你完全给扳倒了。」真可惜,老姜是颇呛人,但不会比辣椒更辣。「他都没注意到你其实看来很开心么?」

吴映洁抬眸,只问道:「我的罪刑是什么?」

「我想想。」男子抚著下巴,一拍掌,道:「和盗贼串通,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唉呀呀,好可怜。

「不得返京……么?」吴映洁轻声念著,唇角慢慢地牵出一抹笑。

「看看,我就知道刚好中你下怀。」男于叹了口气,摇摇头。「别人嘛,想尽办法要享受荣华富贵,偏你这人脾气怪,不爱当宫,连京城也不愿意待。」算了,当官当久了,人格可是会扭曲的。

吴映洁没理他,续问:「俺答已经率军南下了?」

「是啊,就快到古北口了。」等於攻到家门前了,大概不出五日,消息就会传开了吧。男子抱胸,忍不住道:「你这么料事如神,以後可以去做半仙。」不过是个文官,居然连军情也能了若指掌,他怎么会跟这么恐怖的人做朋友?

不不,他们或许不能算是朋友。

「北方军粮不足,鞑靼溃我方军势南下,是迟早的事。」吴映洁淡道,而後语带警告:「你想要继续在这烂泥里打滚随你,但如果你敢坏我的事……」

「不敢,不敢。」男子无奈地摆手,原本嘻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锐利。「咱们还得合作好长一段日子呢。」

他绝对不会与他为敌的,这样的过人才智,日後要是有了需要,能让他如虎添翼。

男子又道:「不过我说,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栽在一个女山贼手里。」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

吴映洁一笑,带著些许无奈:「只可惜……她可能很生气吧。」

「是啊。」男子打了个呵欠。「你没想好怎么解释?」那姓严的老奸贼这招的确高,离间了吴映洁与山寨,重重地给了一狠棍,这样不仅切断对手的退路,更增加了对方得应付的敌人。

「不。」他徐缓道:「我不解释。」如果信任产生嫌隙,那么怎么解释都还是会有疙瘩存在。

「你不解释?」男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她可就会杀上门喽!」是玩真的喔,不是在说笑。

吴映洁半抬迷人长睫,用著温温的嗓子,低声道:

「给自己喜欢的姑娘追杀,也是挺不错的。」

那是只有你才这样觉得吧?男子眨眨眼,一脸诡异。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而且跟他无关。

吴映洁没有接下去谈,见不远处有一青年走过,他道:「那是?」

男子顺著一瞧,耸了耸肩:「那是前几年的进士,听说资质不错,也是少年英才,十五为诸生,最近表现甚佳,以後可能也会入阁吧。」好像姓张……叫居什么的吧。

「是么?」吴映洁敛眸。「希望他……能别被这皇宫给吞噬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男子见他转过了身,撇撇嘴道:「你要去哪儿?」准备跑路么?

他回首,绝美的脸上有著诡谲的笑。

「我得回府等圣旨。告辞了,英爷。」也没等人回应,就先走一步。

被唤英爷的男子挑眉,有些不满。

「喂,我是宽宏大量,所以不跟你计较,否则你这么无礼,太过分了。」只能对著他的背影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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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知道,他要离开这皇宫,这烂泥。

然後,永世不返。

吴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

老总管很神奇地在长廊上奔跑,嘴里连连念经。

「什么糟了?」胜翊从外头走进,才回府呢,就看总管跑得像在飞,还以为自己眼花。

「胜翊!」彷佛遇见救星,老总管上前,激动地抓著他的肩膀。「胜翊,你去了哪里?我找你好久!」

啊啊?胜翊满脸困惑。

「欸,总管,你别老揪著我。」很难过耶!扭著身子挣脱,他道:「我出去看看大街上有什么动静啊,鞑靼都攻到咱们城外了,外头现在人心惶惶,乱得很,总管,你可别没头没脑地上街买菜啊。」到时倒楣给人劫了抢了,就别怪他没记得提醒。

「什么?」内忧外患了啊!老总管痴呆了一下。

「总管?」胜翊挥手招著魂,还拉回话题:「您刚是说什么糟?」会比外面更糟么?

「啊!对对!」老总管又激动地抓著他,念道:「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胜翊!」还附带猛烈摇晃。

「不要摇……不要摇了啦!」胜翊被弄得七荤八素,险些一脚踹出去了。「我就是在问什么糟了啊!」大叫一声。

「胜翊!刚刚来了道圣旨,说主子与盗贼勾结串通,要将主子去官流放,明日就要来抄家了!」

「啥?」胜翊张大了眼睛。难怪刚才看到门口站了官兵,他还以为是英爷又溜了来,原来是来监视他们的!「主子居然……居然真的这么做了!可恶!」他甩掉老总管的手,拔腿就跑。

「咦?你要去哪儿啊?」老总管讶道:「胜翊!」方向弄错了吧?如果是想要逃的话,那里没有门啊!

「你还不快点!」笨总管!胜翊快速地叫道:「再不回房收拾包袱,主子就要丢下咱们了!」他一定不会让主子一个人走掉的,一定不会!

「咦?」老总管还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总之就是——」胜翊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喊:「快回房收拾东西啦!」

老总管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好半晌才能呆呆地应声:

「喔……喔。」

这几日,总听得外面声响絮乱,似乎隐隐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连送饭给她的狱卒也时常心不在焉,心浮气躁。

她好像还听到他们讲些什么,谁要攻来了、是不是现在要逃之类的对话。

望向小小的窗口,天色已近黄昏。她轻轻眯眼,凝睇著那橘红色的阳光,撒落在遥远天际。

再不快点,她就要忍耐不住了,她一定不放过他,那个可恨的……

左边突然传来打斗声,吴映洁迅速站起,搭著牢门往声音来源看。

只见一白发壮汉踹倒个官兵,大掌一挥,又是打倒数名对手。

「哈哈哈!不怕死的尽管上!」很久没有活动筋骨,来啊来啊,陪他做做运动也好啊!

一人刀砍向前,戚爷两指一夹,将那薄刀给止住,接著一折,「铿」地声响清脆,刀子应声而断。

看守的官兵们皆是吓了跳,有的见情势不对还是保命要紧;有的虽然想要尽忠职守,无奈功夫实在相差太多。就算要讨救兵,城外因军情紧张,现在整个京城乱成一团,谁还有那个力气搭理,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了!

这厢打得不亦乐乎,另一名黑发的小老头则身形轻巧,左晃右晃,绕过拳脚刀棍,夺了钥匙,一会儿就来到吴映洁的牢房门前。

「巴爷!」她喜道。

「少主,咱们来接你了。」他笑盈盈的,将锁打开,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少主,你看来精神不错。」神清气爽!

「因为我没亏待自己!」牢饭不够好吃,为了这一刻,她可真是忍辱了。

「少主,拿去吧。」从背後摸出一条黑鞭。「如果担心手感生疏,那边有的是能让你练练的。」眼睛瞥向戚爷那儿的战场。

吴映洁挑眉,左手接过掂了掂,她双目一亮,运劲甩鞭而出!

只闻「咻啪」声起,个个才瞧到黑影袭来便给鞭了一记,力道之强,痛得人哭爹喊娘,呼天抢地。

「走!」一声呼喝,三人开始退出。

才出大牢,巴爷立刻就道:

「少主,你离开山寨後没几天,咱们就收到岷州来的信,吴小子说你被关进大牢,要咱们在封城前尽快入京,趁鞑靼南侵混乱时劫狱。」他们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少主为什么被抓了。「咱们在城里抓了个官兵问消息,结果听说吴小子好像被革了职,不知道谁下了擒杀令要对吴小子不利。还有,寨主早就被吴小子安全送抵南方一带,意真少主和苍降还有寨子里剩下的人,我也照著吴小子信里的吩咐,让他们先行去了那里——」

「阿爹?」早就去了南方?她愣住,随即眉目之间的怒气更加明显。「好了,你别说了。火儿也带来了么?」见巴爷点头,她手指放在唇上,吹了声响响的口哨,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立即从旁边窜出。

她俐落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马头转往吴府的方向。

「少主!」戚爷见状,忙道:「你要去哪儿?咱们还没解释完哪!」那个吴小子真恶劣,弄了个连环计,把大夥儿全给搅得头昏脑胀。

「不必再说!」她强忍多日的怨怒爆发,要去找始作俑者发泄!「你们别跟来,去城西等我,我现在要去找人算帐!」一踢马腹,火儿如飞箭般射出。

「糟了!老巴!」戚爷紧张地直流汗。「少主没听完咱们的解释,就跑去宰吴小子了!」怎么办?吴小子那么弱,一定打不过少主。

「少主……应该不会真的动手吧?」巴爷敷衍地附和。

希望了。

吴映洁骑在马上,不管大街还是小巷,只是飞快地驰骋著。

如果我惹你生气,你会驾著马来找我报仇么?

「驾!」

那个笨蛋……好笨!笨死了!难道她那么不值得信任么?他敢先走一步,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过!

可恶又可恨的家伙!

她这就驾著马——

去报仇!

月明星稀。

吴映洁拿好简单行囊,步出房门。走没多远,便给两个人影挡了住。

他微笑,轻声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这府邸明日一早,就要给人查封了。」说得好无所谓。

胜翊瞪著他,老总管则一脸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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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你们快些离开了?再待下去,这可就——」

「咱们要跟你一起走!」胜翊忽然大喊,打断他的温语。

吴映洁的表情有些为难。「不行,我是带罪之身,跟著我没有好处。」

「谁要什么好处了?!」听他这么说,胜翊简直气炸了。「总之咱们要跟著你,就算你不许也不管,你……你居然想丢下咱们!」他抖著声指控,眼睛湿湿的。

他从小无父无母,寄养在贫苦的大叔家,是主子跟总管好心帮了他们。在这府待了四年,吴映洁虽然爱耍人,但却从没让他冷著饿著,不仅教他念书写字,也不会看轻他。

总管就像他爹,吴映洁如哥哥,这样分开,他绝对不要!

「主子……」老总管也很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情况,容不得我作主。」吴映洁美丽的面容失去笑意,眼神阴暗。「严嵩不会放过我,带著你们,只会牵累。」语毕,就越过他们要走。

「主子!」胜翊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您真的要一个人走?要丢下咱们?胜翊还想服侍您哪!」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了。

「……」一旁的老总管也频频拭泪。

吴映洁停住步,冷风吹得他长衫飘飘,弧形只影,那般地决绝遥远。良久,才低声道:

「跟著我……会被杀的。」他没有回头,细声问道:「你们不怕么?」

听他好像松了口,胜翊赶紧用力擦掉眼泪,连声道:

「不怕!不怕!就算被杀了、被煮了,被生吞活剥、被去皮切骨,只要能跟您一起走,什么都不怕!」

总觉得讲得很像厨房在炒菜。老总管的老泪不知道为什么滚了回去,不过也接著道:「是……是啊!」

吴映洁依旧背对著他们,只是沉默。

胜翊情绪激荡万分,本以为主子也是太感动了,所以内心在挣扎,可是却忽然发现到主子的肩膀有著细微的震动。

他一楞,真的没看错。

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在脑子里迅速蔓延。

不……不会吧。从地上爬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跑到吴映洁身前,果然瞧见他——在笑!

「啊……啊!啊啊!」胜翊指著他连退三步,还微湿的眼睛睁得老大,震惊和错愕都无法完整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你……你……你你你你!你在骗人?!」他抱著头,快要发疯。

天哪!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种时候主子也要这样整人?!

「啥?」老总管慢半拍,也走过去。已经皱掉的眉更悲哀地往下掉。「主子……唉。」他知道主子很坏心,但没想到是坏到这种程度啊!

吴映洁轻轻地顺了气,才微微笑道:「怎么?如果我老是这样,你们还是要跟著我么?」

「你——」想到自己刚才的一番诚心诚意,那么剖心掏肺,讲出一堆会让人作呕的话;哭得鼻涕眼泪直流,却原来只是成了闹剧,胜翊满脸胀红,差点没有昏死过去。「你太过分了!」可恶啊……他再也不相信主子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吴映洁露出美丽的笑,把唾弃当作赞美。其实……如果可以,他的确是不想牵连他们的,看来……他终究是硬不下心肠。

不远处有马嘶声起,夹杂著一些斥喝,随即是些微的打斗声。

吴映洁转过头,走向大门前的庭园。

胜翊和老总管交视了一眼,也跟在後头。

马蹄哒哒地接近著,在夜里鼓噪,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不过眨眼间,一匹高大的黑马就这样堂堂地闯了进来!

「主子小心!」老总管和胜翊惊呼。

那体型吓人的骏马则是在冲撞到吴映洁之前,拉起了头,硬生生地停下。

马上的人居高临下,垂著淡色的眼眸,和他对望著。

「……咱们的初识,也是这般情况呢。」他笑道,不慌不忙,语调平常。

吴映洁抿紧了唇,瞪著他。「你要去哪里?」

他不答,只是轻问:

「你……是来杀我的么?」语音飘渺深邃。

吴映洁闻言,面上覆著一层淡淡的怒气,握鞭的手指向他!不过没有吓到他,却吓坏了後面两个人。

「不——」不要打主子啊!他们很想打,但都忍著了!

只听吴映洁气道:

「你——你这个人!」居然敢先提这件事!她真想好好跟他打一场!他为什么不会武啊?真气死人了!「你觉得我会相信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么?你觉得我会宁愿选择相信他而想杀了你?你真的这样觉得么?」倘若他敢说是,她真的……真的会揍人!

「……你可是当著我的面被掳走的。」当时,他没做任何反应,也没帮她,加上严嵩必定让她加以误解,这种种,还不构成背叛,还不让她失去信任么?

「那又怎么样?我认识你,可是不认识那些人!我知道你不会……不会这样对我。」她红了颊,又忿忿地道:「我不蠢,也不笨,你不要把我当呆子,好不好?」虽然是吓了跳,但她在牢里努力地想了很多,知道他在骗人!

她或许没有他这般聪明,不过只要冷静下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思考,就可以明白些端倪。

他拿走她的鞭子,在官兵出现後那样沉默,是担心她会用武力反抗,对方那么多人,他没有办法帮上忙,那种情势下,不一定能打赢的。

会让她进牢,大概也是算准了那些人只是想利用她来对付自己,不至於会给她什么伤害。

但是最让她生怒的,是他明明知晓人家会这样做,却还故意落入陷阱!

「你为了让咱们跟你撇清关系,为了别让咱们跟你一样被盯上,所以让我进牢,让对方以为我真被背叛、真想杀你!」她气得眼眶都红了。「我说的,有没有错?」厉声质问著。

吴映洁无语,只是温柔地看著她。

「你真自私!」她跳下马,伸手抓著他的衣襟。「你为什么不想想别人的心情?我是山贼,比你更耐打,也不怕别人找麻烦!你这么做,我一点都不高兴,也不会感激!我……」

对著他始终温和的面容,她哽咽了,倔强地瞪著地板不肯掉泪,却一句也说不下去。

他缓缓地牵住她的手,掌心温湿,用著好轻的声音道:「别哭。」

「我没有!」大声否认。

「好,你没有。」他笑容淡淡。「是我多心了。」真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这般相信,一点也没有怀疑。

要能让她了解他的作法,只有一个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对他非常信任,没有猜疑,完全无悔。

虽然曾经想望过,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脱,直到真正面对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早已汗湿;当她如此坦然时,他也终於了解那种为什么只会为一个人动心的感觉。

不仅是喜欢她的言真,更是恋上她的情真。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她抹了抹脸,振作起来。别想唬弄过去,阿爹的事情,她知道不对劲。「另外,我要罚你!」打不下手,那就只好用罚的。罚的理由多得数不清了,总之大家都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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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吴映洁看著她揽住自己腰。

该不会……是要罚他挂在马上面吧?他无声苦笑。

「走了!」带著他跃上马,吴映洁让他坐在自己前面。「你坐稳了。」跌下来她可不会赔。

「幸好。」幸好不是挂著。稳稳地扶住马鞍,他低语。

「什么?」她往前倾,他却刚好转头,四片唇轻轻地触了下。「嗄?」她一惊,赶紧退开。

吴映洁微顿,随後笑道:「如果是这样的惩罚,我很乐意。」

她满脸通红,脑袋都出烟了。

「你……你……」不甘心又说下出话,她拉著他的手臂靠近,吮上他的唇角,很努力地镇定道:「我才……不怕你。」对,她也会的。

吴映洁抚著唇,思量要不要好心地告诉她,不管是谁主动,其实都是她比较吃亏?

「喂喂!」一直很忍耐当根柱子的胜翊,终於出了声。「红毛怪!你要把主子带去哪儿?」真羞,月亮这么亮,还卿卿我我。

「关你这八宝饭什么事?」直到现在才察觉有人已经看了很久,她赧极,不善地回道。

「什么八宝饭?我叫胜翊!胜翊!」胜翊暴跳如雷,老总管则在一旁替他搧风消气。「怎么不关我的事?咱们正要走,你没通知一声就插了出来,现在又不打招呼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当咱们死了啊?」他很压抑了喔,这个红毛怪,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偏主子爱,为了他的将来,所以他才想跟她打好关系,可是——

「你们主子我要了,如果要跟的话,就朝城西走吧!」守门的都被她打倒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保证会等你们多久!」

易言之,就是有缘无缘天注定啦!

「什么?!」胜翊大叫。「你骑快马,咱们是老弱妇孺,怎么可能追得上?」

她充耳不闻,掉转马头。吴映洁也只来得及给他们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这个土匪——」胜翊气喊。

「错了!八宝饭,我是山贼!」吴映洁纠正,喝道:「咱们可要杀出重围了!驾!」缰绳一落,马儿踢得沙尘飞舞,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咳!呸呸!」胜翊吐出满嘴沙,怒怨塞满胸腔。回头一望,却看见老总管在挥手,他受不了地道:「你还在挥什么手啊?连个屁都看不见了!」一把拖住老总管,死命地开始跑。

「胜翊……你说……咱们是不是有容易被丢下的命?」老总管呜咽道。

胜翊翻了个大白眼。「只有你有啦!」

「真的么……」更伤心了。「因为我老了么?想当年,我四岁离家,五岁去田里工作,六岁来到京城茶馆帮忙,七岁……」

天哪!胜翊在心里狂吼,恨不得多生两只手出来捂住耳朵。

可恶的红毛怪,都是她害的,他们一辈子都不合啦!

《明文别传》第九十三回

之中写道——

嘉靖二十九年,秋八月丙寅,鞑靼俺答汗大举南侵,攻古北口,蓟镇兵溃,京师戒严……(下略)

……映洁遭嵩所陷,去官抄家,刑责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嵩欲杀之,吴映洁阻之救之,他二人离京,自此下落全无……

正文 尾声

数年後——

数匹骏马在丘上踏著蹄,其中,为首的高大黑骑特别显眼。

上头坐著一人影,身著藏红色披风,火红的发丝随风扬起,有一种野性的美丽。坐骑旁,则站著一修长的身影,青衫轻扬,如一潭碧泉沉静。

「他真以为……能这样远走高飞?」遥望著对面的大海,极其俊美的青衫男子眯起漂亮的眼眸。

将视线转移到岸旁,微微倾首,他轻声道:

「来了。」

话落,他身侧那藏红色披风的女子就举起手,一挥下,後头跟著的两个人便驭马直冲下山,朝一微驼人影而去。

黄沙飞尘中,只看那人影是个老头子,神情甚是惊吓,被逮了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带走。

「这样就行了?」红发女子垂眼问道。

「嗯。」青衫男子微微一笑。「严嵩付出的代价或许不够,我让他去守著义父的墓直到老死,也得以慰义父在天之灵。」眼神转冷。

「你真是那个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最佳范典了。」即便是离开了战场,也能不用一兵一卒,等敌人凋零衰弱,给予迎头痛击,她真觉得不可思议。

难怪她老看到他总是会写一些看起来很秘密的东西,虽然她不晓得内容是些什么,但她明白那是送到皇宫里面去给某人的。

青衫男子只是淡道:「伴君如伴虎,严嵩坐权太久,皇帝对他失去耐性,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会有如此下场,怨不得人。」

当年他计画离开朝廷,严嵩一直想找机会杀他,但那时京城因战而乱,他也趁此远走,待平息後,他早已和其他人迁至南方,严嵩也就此失了他的踪迹。而鞑靼南侵一事,则是如他所想,会令得严嵩的官位产生裂痕。

严嵩生性贪婪,加以掌握大权,他早料有朝一日必定会令皇帝厌烦,当此,便是拉他下位的最佳时机。

射将先射马。严嵩党羽众多,直接挑战风险过大,多少臣子因为想要对付他而遭诬陷处死,就连他的义父也是因此而逝。所以,得慢慢地一个个来削减他的势力,而他那同样只会贪污的儿子,就是一个致命伤。

他提供了一些计策罪证还有可以运用的名单,给予小小的推力。

严嵩享尽尊华,如今却失去一切,不让他死,他却必须活得比死还更痛苦,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此生不得善终。

她沉默,知他其实不太爱提往事。

朝中第一大奸臣,先是儿子贪渎被联合上谏弹劾遭处死,接著他自己也被革了职,抄其家产,完全失势。在他想逃亡东洋之时,又被人给抓了去,从此以後只能天天对著一个坟墓,没有儿子给他送终,哀悼自己剩余的残破岁月。

他坏事做尽,被他诬害的忠良数也数不清,或许到断气前,也想不起他所面对的墓究竟是哪个仇家。

青衫男子凝视著远方,似是自语,轻道:

「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到头来,真正拥有的,又是什么?」官场,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他,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或许早也算是披著人皮的妖魔之一。

「……你不爱的话,就别想了,反正事情也已经结束了,不是么?」红发女子看著他,眼瞳清澄。

美丽的青衫男子昂起脸,和她对视许久,才缓缓露出一抹笑。

如果他心中真有妖魔……

「大概也会被你收服。」忽然道出。

「咦?」她皱眉,道:「你别说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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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神秘地微微而笑,再抬首,面目已然温柔。向那红发女子递出白玉般的手,他道:

「麻烦你了。」语音十分温雅。

红发女子睇著他,伸手一拉,将他整个人带上马,让他坐在自个儿後面。

「真怕麻烦我,就快点学会骑马!」真是。

「嗯……」他似有若无地应了声,往前微靠去。「我觉得没那个必要。」笑了声,他环臂环住她的腰。

她的身上,总是有阳光的味道。

「你!」她又羞又恼。「你再这样,我——我就踹你下去!」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绝对是!

他的坏心眼她好早就领教过了,尤其是阿爹出事的那一次!

他淡淡地蹙眉,看来好令人心怜。「咱们不是成亲很久了,为什么你总是不习惯?」极柔的话语,贴在她的耳边。

薄薄的醉人气息就抚在敏感的肩颈,她差点跌下马。

「你闭嘴!」脸比头发还红。

他老喜欢这样有意无意地逗她,他没发现自己……自己很诱人么?她好怕有一天她会饿虎扑羊,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这……这种事……别说成亲很久,她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瞅著她漫起一片红潮的颈子,俊美的青衫男子微笑。挑逗自己的妻子,真的是……会让人上瘾哪。

察觉他安分了点,红发女子不再缩著肩膀,拉紧缰绳,开始加快速度。

「别再玩了,不然真的会摔马!」严正警告。

他不在意,掬起她灼人的发丝轻吻。在妻子莫可奈何的瞪视下,微笑道:

「咱们回家去吧。」

孩子们等著吃饭呢。

《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六回「奸臣」

之中记载——

嵩握权久,遍引私人居要地。帝亦浸厌之……(中略)……皆伏诛,黜嵩及诸孙皆为民。嵩窃政二十年,溺信恶子,流毒天下,人咸指目为奸臣……(下略)

……又两年,嵩老病,寄食墓舍以死。

《明文别传》第一百一十二回

之中写道——

嘉靖末年,嵩失势,籍其家,其子伏法……(下略)

然嵩欲外投扶桑,於途中遭擒,时人以为嵩老病,死矣。却囚居偏僻深山,恶极,苟活如死……(下略)

……於此地孤独守坟,直至断气。

「衡臣,你在看什么?」

男子抬起头,回应友人:「不……只是一些流传在民间的故事而已。」

「是么?」

「看这个,里面说严嵩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抓去囚禁,直到最後断气的前一刻,都对著他曾害死的人的坟墓。」

「哦?」这折磨比一刀毙命还惨。

「最有趣的,还是关於嘉靖十九年的吴姓进士那部分。」因同为大学士,他印象极深。男子有趣道:「里面说,那人遇山贼遭劫却没死,还在那寨里住了月余,其间曾经回京,不过,最後跟山寨大王一起失踪了。」

「你相信么?」

男子放下书本,抚著书面上《明文别传》四宇,默默地思考了下,笑道:

「毕竟是稗官野史,闲暇时看看可以。」

其它的……也就罢了。

合卷之前

传闻,福州一带的山上有间不具名的草堂。

若是给官欺了、给兵侮了,又或者,状告衙门还反被诬告,那么,只要能找到那间草堂,给少少一枚铜钱,便能讨个公道。

想要回被污的银子,就有银子;想揍那贪官,隔日便会看见贪官鼻青脸肿:想整得对方鸡飞狗跳,那不是什么问题,整到丢了职都不会稀奇。

究竟那草堂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事?没人知道。

曾受惠的人,都封口不谈,只是感谢。

不过,耳边以讹传讹的「证言」倒是愈来愈多……

「就是,爹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什么尚书抓走了外公,威胁山寨听话替他办事。然後爹爹觉得很有趣,就用钱买通了什么尚书的手下,跑到牢里去看外公,还发现外公被坏人折磨得全身是伤。又因为爹爹真的觉得太有趣了,所以就故意被娘娘他们抓走,想看看好不好玩儿。」

这么无聊?「喔……然后呢?」

「然後?」稚嫩的声音听来好困扰。「然後爹爹就和娘娘亲亲,跟娘娘生下我们了。」嘻嘻。

「不……」问话有点打结了。「这是谁教你说的?」严肃质问。

「戚爷爷。」可爱的头歪著。

「那老不修!」好的不教,净教一些坏的。吸了一口气:「爹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救走外公的?」

「爹爹说,他早就告诉胜翊叔叔,只要那个什么尚书被人关起来了,就可以用钱去把外公救出来,然後把外公放在一个秘密地方好养伤。」唔,好渴喔。「胜翊叔叔说,爹爹不是好心,只是预防万一,如果山寨想对他不好,那他就有个保命符。」不过幸好,外公一直到现在都以为爹爹是个大好人呢。

「真奸诈!」骂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後爹爹就和娘娘亲亲,跟娘娘生下我们啊。」刚刚讲过了。

「不……」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是说,之後是怎么来到南方的?」

「喔……」眨著淡色的大眼睛。「娘娘让爹爹离开山寨以後,爹爹去找还在养伤的外公,说要帮娘娘。嗯……就是,只要外公不回去,坏人统统会自动现形,不然就是自己离开,反正山寨已经不好玩,不要就算了。外公答应了啊,因为他好早以前就想帮娘娘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就是想不通,既然爹跟外公串通好了,为什么还不放走外公。「真是错综复杂。」那个爹到底是什么脑袋啊?

「嗯。」小女孩点头,道:「英叔叔说,爹爹是在下棋,一开始就是,他每一步都算好了,走得很轻松,只是中间突然多了娘娘,所以棋局的结果变了一些些。」还说什么,看起来好像输了,其实是赢的。

「英叔叔?」又什么时候来的?真是神出鬼没。「算了算了。」他挥著手。

这故事这么长,亏得他今天总算有耐心听完,直到现在才搞了个明白。唉唉,他还是比较喜欢去跟娘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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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我的口好渴喔。」想喝茶。她指著他身後的茶壶。

「姊姊?」容貌秀丽绝伦的少年一呆,马上跳了起来:「我是哥哥啦!」

这小妹子是怎么回事?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咏读、七岁写得一手绝赞文章,可是到了现在却还把他错认成女人!

「嗯……」怀里抱了一本厚厚蓝皮书的红发小女孩歪著脖子。「可是书里面都说,女生长得很漂亮。」所以,他长得那么漂亮,是女生。

「啊?我管书里面怎么说!反正我是哥哥啦!」可恶可恶!一般儿子像爹多普通,怎么他们家却像到他好想吐血!

他天天在外头练武却仍旧一身白嫩肌肤,镇日拿布吸眼睛结果还是那么水润;更惨的是,他跟爹站在一起居然被路过大婶说像姊妹!姊妹!姊妹!

姊妹耶!啊啊啊啊——他绝对无法接受!

他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但他不要貌美不要貌美,要阳刚味要阳刚味!他为了增加自己的男人味,曾经一个月不洗澡,最後当然是被娘逮到揍了一顿。

「你就不会把爹叫成娘!」一定是故意的。

小女孩嘟起嘴,道:「爹爹是爹爹,怎么会是娘娘?」

「那就对了啊!」少年认真地看著她。「哥哥是哥哥,也不会是姊姊。」重新教育。

「唔……」小女孩瞅著他,一会儿,道:「姊姊,我想喝茶。」

少年彻底爆发,用力翻桌。

「我是哥哥!」吼吼吼!

小女孩像是被他吓到了,小脸皱成一团。

「你欺负我,我要哭了喔。」扁著嘴巴,可怜兮兮。

「啥?不不——不!」见她泪水就要滚落眼眶,酿成可怕祸灾,平常武功高强的少年顿时陷入手忙脚乱外加心惊胆跳的挣扎之中。抓头、抹脸,赶紧把桌子扶好,体贴地替她倒了杯热茶,恭敬地双手奉上:「喝茶,喝茶。」冷汗涔涔。

「谢谢姊姊。」接过,满足地道。

「我是——」少年一口气梗在胸腔,被她瞬间泪湿的大眼睛给逼了回去。捏紧拳头,他告诉自己势必要忍辱负重,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跟个女娃儿计较。深深吐纳著,他自暴自弃道:「我是姊姊,是姊姊。」高兴没?

小女孩捧著茶杯,骨碌碌的大眼睛偷偷地转著。

爹爹说,她的外表像娘娘,可是内在却跟爹爹一模一样;爹爹还偷偷告诉她,说哥哥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赢不了她,嗯……好像是真的喔。

嘻。

「传闻,福州一带的山上有间不具名的草堂。其主人为一红发男子,那红发男子其妻不仅才智过人,面貌更是美丽,足以倾国倾城。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女貌似娘亲,沉鱼落雁;其子貌如亲父,则聪敏绝伦。说到这红发男子,曾经是个响当当的山寨大王,不仅武功高强,豪气万丈,那一手好鞭法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的爱妻呢,则中过进士,做官做到大学士——」

高朋满座的茶馆里,终於响起嘘声。

「说书的,你有没有搞错!」一客人嗑著瓜子。「别以为咱们没见识行不行?那什么山大王的爱妻——爱妻,就表示她是个女人,女人能做官?」

附和声四起。

说书的「嘿」了一声,道:

「怎么不能?古有武则天称帝,花木兰从军,当然也可以有女人考中进士入阁当官。」

嘘声小了些,大夥儿热络地讨论起来,有人打趣道:

「说书的,要是哪一天发现你错了,就请大家喝个过瘾!」

「好!」众人鼓掌欢呼!

说书的抬起手挥挥,缓和缓和气氛,一挑眉,侃侃笑语:

「这可不行,不论史书还是野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凭那些文字或耳语怎能说得准?就如小的今日欲说的章节,也没把握里头完全正确。是虚是实、能不能信,不是当事者的咱们,就只能当是戏了。」

「哈哈!你说书的真是瞎扯了,史书怎么会有错?」史书不信,难道信传奇,信轶传、信以讹传讹的胡诲?「推卸了一堆,还不就是小器!」

爆出笑声。

「没法子!小的只不过是一介寒酸的说书人,诸公手下留情,可别为难哪!」说书人扇子一拍,引回正题,朗声道:「对了,话说这福州一带的山上,有间不具名的草堂……」

人声鼎沸著,听戏说戏,茶馆里,热闹依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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