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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我见犹怜(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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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他唤着,用圆手腕碰了碰她的头顶,「大姐姐,妳不要哭嘛,每一滴眼泪里面都住着一个天使喔,如果妳流很多眼泪,他们就统统跑出来了,没地方住,很可怜耶。」要是眼泪掉在地上,就摔死了……唔,大概。

他伸长脖子要吸引她的注意,唱作俱佳,略显夸张的语气夹带着比手动脚的丰富肢体语言,果然有了效果。

「……啊?」她抬起汪汪泪眼,听不懂他口中的「天屎」是什么东西,怎么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又为什么很可怜?

「妳不要哭嘛。我告诉妳喔,我以前也不知道的,」所以跑掉好多可以带来幸福的天使呢,「可是大哥跟我这样说以后——」

「好了!」邱胜翊终于插嘴,粗犷的脸庞上有着怪异的红晕。「小风,别再说了。还有妳,快点站起来,蹲在那边多难看!」真该死,他八百年前编来哄小孩的蠢话也被搬出来丢人现眼。

她要是等会儿又问他,他可能会当场吐血。眼角瞟到小风在偷笑,他瞪过去,小风马上掩住嘴。

人小鬼大!

把身上抱够的障碍物一一除下,邱胜翊一手拉起她,「不准哭,小风都比妳勇敢坚强,妳是大人,作点榜样给他们看。」逼视她,差点要从鼻子喷出气了。

她瞅着近得快要和她额抵额的凶男人,一时倒忘了怎么继续分泌泪水。

「你要住在这里一阵子,可别让他们看笑话,知不知道?」他微瞇了下眼,才要再说些什么吓唬她,就见她瞠大那双爱困眼连连点头。

好……好近!她都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吴映洁忍不住退了一步,心脏猛地怦怦跳。

有点怪……不是她多心……真的……

「咦?」手还压着胸口,迟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他刚才的话,「我……我要住在这里?」她错愕地间。

「嗯。」他拎起放在地上的包包,绕过几颗正在吮手指的萝卜头,走向桌旁。

「我不知道妳有什么困难,但妳不能这样一直跟着我,妳既然学不会照顾自己,那我只好请人帮忙。」他把袋子放在椅子上,正好对着从厨房端菜出来的莫姨说:「莫姨,麻烦妳了。」略带歉意的语气。

「不会的。」她打趣她笑道:「我倒希望你像小时候那样多依靠我一些呢。」长大了,就总把辛苦往肚里吞,她多心疼!

「我可不小了。」他扬眉。

「在我眼里,你跟小风他们没两样。」她笑着举高手,揉着他的短发。

邱胜翊微怔了下,唇角缓缓上扬成淡淡的柔和弧度,余光睇见有人在看,他咳一声,转过头,对还没进入状况的吴映洁道:「妳就暂时待在这里,以后再作打算。」又转过头,「莫姨,我先走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还有几个赶不回来的大孩子没看到他,一定会失望。

「不了。」他为难他苦笑。最近的工作进度已经落后太多,今晚还得熬夜赶工,大概得睡在工作室了。「我走了。小风,还有你们几个小家伙,听话点。」叮咛着,得到他们每个人点头点到快要断掉的回复,才回身向外走。

「啊……」等等啊:吴映洁想叫住他,却又不敢。

游移不安的视线正巧遇上莫姨打量的目光,她困窘地抿了下唇,挣扎了一会儿,她朝莫姨弯身鞠了一个躬,还是追了出去。

他要去下她了!她做错事了吗?没有他……她……会觉得不安、会怕啊!

「邱……邱公子!」在前院唤住他,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我……咳、咳咳:」只是小跑一段而已,胸口就窒得紧,连话都说不全。

「妳在干嘛?」虽气恼,却不忘拍抚她瘦得只剩骨头的背,「深呼吸……慢一点……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妳有心脏病的,别开玩笑:」他生气地教训。

「你……咳:」她咳得额上的青筋都浮起来了。没听进他的怒气,她只急道:「你、你要走?留下我一个人?」抓着他的衣袖,她已经顾不了礼教。

只要想到他就要离开,她便觉得好心慌。

他一愣,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

好像……很怕寂寞似的。

锁着眉峰,他正色说道:「不是妳一个人,莫姨会照顾妳。」

「可、可是……」那位大娘看来虽然人很好,但是……毕竟和他不一样啊。

她的表情,像是刚刚没流完的泪随时都会再掉。邱胜翊抬起手臂搭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进她眼瞳中。

「吴映洁,」他头一次连名带性叫她,犹如一道定身咒,今她整个人傻楞住。

「我不晓得妳究竟是怎么了,或许有什么苦衷:不过,妳若不能学曾这里的一切,曾带给其它人评多不便,也无法生存。我虽然请莫姨帮助妳,但是妳自己也要尽力,懂吗?」他极其严肃的对她说。

她不懂。她不懂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更不懂为什么她回不去长安……最想知道答案的人其实是她啊!

无声地摇了摇头,她的目眶红了大半。

唉!邱胜翊放开她,数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一会儿,他旋过脚步走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他丢下她了。因为她又笨又烦人,所以连他都要丢下她了。

她低首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眼前模糊成一片。

咬着唇,她没有哭出声音。因为……他叫她不要哭,所以她听话……她听……

「呜……」抽泣声终究还是溢出了唇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楸着自己身上的长大衣,是他怕她着凉而给她的,可是他现在却要丢下她了——

「好丑的脸。」柔软的手布随着粗哑的话声落在她颈间。邱胜翊到车上拿了条大围巾,一回来就见到她皱着五官,哭得鼻头都红了。

「丑死了,妳别再哭了。」鬼都会被吓跑,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快手在她脖子处打了个松结。

温暖传到她刚才冰冷的心口。睁着带泪的眼,她傻傻地看着他,忘了言语。

邱胜翊抱胸,「今天寒流来,很冷,妳再吹风,发烧感冒是小事,要是发病就糟了。」呀,他不是要讲这个的,拉回正题:「我并不是因为生气才把妳往这边丢。

妳手腕上有一道疤痕,那是妳昏倒进医院的原因,我不知道妳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必须这样才能解决;但是,既然妳运气好,老天让妳活了下来,那么有些事情就更应该好好思考。妳留在这里,对妳比较好。」疤痕?她掀开腕虚的袖子,果然看到一道深色的割痕。

这是……这是什么?不是单纯的伤口而已吗?是……「她」自己划伤的?为什么要弄伤自己?

啊……所以,「她」才那样笑,好像解脱了什么似……「她」……自尽?

因为这个破败的身体吗?忆起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她倏然心惊。他适才那一席话虽然是说给「她」听,可她却深刻地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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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讨厌懦弱的人?」或着,用死逃避痛苦的人?她心虚地间道。

「不。」他犀利的眼神缠上她脆弱的思绪,「我讨厌想放弃自己宝贵生命的人。」他沉声。

她一震!羞愧得不敢直视他。她的确是好想丢弃自己的命,每回病得严重了、意识昏沉了,她总希望能就这样远离一切苦难,别再张开眼。

她跟「她」是一样的,只是「她」成功了,而她却失败了。

她不想活……而他讨厌……

「不过,我欣赏知错能改的人。」他状似无意地补充,化解了她的窘境,「所以,妳就把这里当成冬令营,好好地生活一阵子。」别再蠢得去割腕自杀。

她因为他的第一句话而顿住,没说话,却也不再哭了。

「可别忘记要定时吃药。我走了。」挥个手,他准备再次告别。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她抿了抿唇,鼓起生乎最大的勇气表达自己的意见:「邱……邱公子!」她的声音在风中更显飘忽,彷佛没吃饭似。「你……妳还会再来吧?」来找她,或者是……来接她。

话出口的同时,她只觉面颊热得像是有把火在烧。

不要紧!不要慌!邱公子常告诉她,讲话不能只讲一半,要全部说出来。

所以、所以……不要驼背!她挺直了腰。

她也不了解自己怎会如此依赖他,只是脑海中反复记得,第一眼看到他好凶的脸,她就告诉自己:要印在心中,绝不能忘记他伸出的手和他粗柔的声音。

心跳得好厉害,噗通噗通!噗通噗通!要是跳出来被他看到了,那怎么办?

她闭紧了眼,等他的回答像等了一生的时间。

邱胜翊睇着她,从她脸上梭寻到那显而易见的期待。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思绪,脑中竟起了波纹。

为什么……她会信赖自己到这种地步?

他这样的长相,连进银行领钱都会被警察盘问;走在街上,流浪狗会来着尾巴自动离开:女孩子晚上看到他,没哭倒在地已算不错了;房东太太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枪击要犯,因为怕被干掉才肯把房子租给他。

而她却一股傻劲地相信他?到底凭的是哪门子的见鬼原因?

他笑出声,有着胡渣的下巴收缩着,越笑越不能止,到最后,干脆放声大笑。

连房子里的小鬼们也都好奇地从窗口探出头张望。

她被这笑搅得一团混乱,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却不明白这次他怎么不是用骂的。

「妳真有趣。」笨得有趣。笑声渐缓后,他说。

「啊?」痴楞的大问号。

「我当然还会再来的,傻瓜。」他边往外走边扬声:「我答应妳,不会不管妳的。」就当他们有缘吧。

呆了半晌,她才兴奋地红了脸。

他留下的笑声被寒冷冬风吹了开来,扩散成无限柔暖。

正文 第四章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就像是件了一个恶梦醒不来般,心口被压得疼痛难耐,不论她多想挣脱,终究只能无力地在黑夜里独自陷落。

她曾怨过,为何她必须承受这种苦难?

她也曾恨过,恨上天的不公平,恨自己命运的乖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每回望见年迈的娘亲因为她的病情而得彻夜看顾,无法好好休息,她就恨。

恨到想杀了自己。

可是却又无法付诸行动。娘总是笑着告诉她,说她的痛有朝一日一定会好起来,而她也深信自己能慢慢地恢复健康。然而一年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恨日积月累,心却逐渐麻木,因为她知晓自己得和这病魔纠缠一辈子。

吃药、呕吐、心痛;然后重复。

娘过世后,她只觉自己周遭的一切全场垮了,只剩一片黑暗空虚。

她以为她的夫君可以帮她,但她错了。早该知道的,有谁会要个镇日昏睡生病的妻子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没有资格得到幸福,一开始就注定了。

好寂寞、好孤独、好痛苦……她每天都这样想着:死吧死吧,反正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这身病骨又惹人厌,合上双目之后就别再张开了。

「今天是晴天呢。」吴映洁站在不大的庭院里,努力地瞇起爱困的眼睛,头上的阳光让她感觉好舒服,忍不住徜徉其中。

这儿的天气比较不同,即使已经是冬天了,却没有长安城那么冷,不会下雪结霜冻得人吐息难受,因此,她可以走出房间,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幻想。

垂下眼睫,她提着一个小小的浇花器,往一块花圃缓缓走去。她很慢很慢地移动,用双足去体验扎实的土地。

不是作梦,她确确实实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用这双眼看,用这封耳听,用这个身体的四肢在触摸感受。

是她,他不是她。很难今人相信的事实,却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每天早晨照镜梳洗时,她都会无意识地抬起手捏捏这张脸皮,发现真的会痛,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得尽早习惯。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想去探知为何会这样:她一向很认命的,这次也不例外。

况且……邱胜翊先生好像也不变她讲那些前世今生……

泛着苍白的唇终于拉开一道微弧;住了一个多用,她已经逐渐习惯彼此间有着差异的言词;还有,那些曾经让她恨害怕的器具,也都一一会使用了。

箱子里有小人在唱戏的叫「电视」:房间顶会发亮的圆球或长棍叫「日光灯」:只能发出声音的叫「收音机」;可以洗衣服的大柜子叫「洗衣机」……很多很多,虽然有时还是会被吓一跳,但是莫姨和其它人都很有耐心地教她。

唯一让她不能适应的,只有电视里那些羞羞脸的表演,和大冲上暴露的穿著:不过幸好,也不是每个人都非要穿成那样不可,她还是可以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啊!」瞅见花圃里种的花苗冒了芽,她蹲下身,欣喜地瞪大眼直看。

深色泥土里,绿点点只有一丁点大,但光是这样,就能给她不曾有过的成就感。

「好小喔……」那芽。用来鼓励人的那一句话叫加什么来着?「加……加油。」她小心翼翼地在绿穿上浇着水,希望春天来时,能开成漂亮的花朵。

她也要养好她的病体,不要再去麻烦别人。这是她唯一急切想做的事。

既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那么……有机会吧?

她深吸口气,重燃希望。

好安静,大家都去学堂了,莫姨去买菜,应该快回来了吧……房子里没有人,还是感觉好清冷……

凉凉的风吹过来,她抱着浇花器坐在后廊的屋檐下,吸了吸鼻子,从大外套中拉出一条围巾,往脸上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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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他留下来的围巾真好用,小风他们也都围在脖子上,一定是因为随时都可以用它抹掉不雅观的鼻水。

熟悉的气息从围巾上侵入她的鼻间,她停下动作,不自觉地发楞。

想见他。

说不出为什么,她想见他。看一眼也好,地想念他凶凶的模样。

他说会来找她,她就耐心地等,没事就坐在门口瞧;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啊。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渴望他出现,也为这种莫名的悸动找过理由,但不论她有多少个借口,终究仍是那个不曾更动过的意念——

想见他。

钤……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彷佛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着般,羞红了颊,赶忙站起来。左右张望一下,脑筋打结了几圈,才想起那是电话声。

慌张地进屋,走到桌旁,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

好吵……她摀着一边耳朵,鼓起勇气拿起话筒,铃声果然停了。

总算安静了……呀:对了对了,还要对着这个东西跟别人说话才行。她快生生地瞅着手中的东西,慢慢拿靠近,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别慌,莫姨教过她,但这是她首次尝试……

「喂……喂?」别、别发抖啊!她紧抓着自己的手。「请……请问找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才想拿开,那一头就传来回应:「是我。」男声极为低沉。

咦?真的有人会往里面讲话!好稀奇哦——等、等等!这、这是——

「邱胜翊先生?」她惊呼一声。

邱胜翊先生?又不是老夫子!

「吴映洁,妳对人的称呼还是一样差劲。」他低笑,略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到她耳内。

那样地接近,宛如就靠在她耳边沉沉喃吟。

这……这个器具好怪!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居然能让人这么靠近地说话。不曾有过的体验,害她只觉脑子烧成一团糊稠,沸腾了,爆开了。

手指微颤,悄悄把电话拿远一点,她结巴得厉害:「我……我……」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思念稍稍获得舒解,一种强大的安心感让她的思潮一阵鼓噪。

听她讲不出话,他也没多逗她,只拉回话题问道:「我找莫姨,她在吗?」

「不……不在。」轻摀着脸,突然感觉好热,大概……是因为他的话声贴得这么近。

「没关系。下个月过年我会回去,妳帮我跟她说一声。」

「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过来?」他终于要来看她了?

「怎么?」反应真大。「妳不欢迎我?」他还以为她巴不得他快去,之前她不是还红着鼻头一副可怜样,没想到现在她鸠占鹊巢,就忘了他。

不过,这似乎也代表了她已熟悉环境。虽然心里好像有种失落感,但他却挂着放松的笑,可惜这笑容无法透过电话线让她看到。

「不、不!」哪会不欢迎!她、她是人欢喜了!赶快用力否认,就怕他误会,然后不来了。蹲下身,她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你……真的要来?」不骗人?

邱胜翊对着话筒皱眉。「妳在笑?」声音好奇怪。

「没……没有!」她无意识地用手绕着卷卷的线,一圈两圈。

「那没事了,我挂电话了。」

「啊?」这么快?挂了就表示听不到他讲话了。

「又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没……没有。」她闷声重复道,语调明显降了几分。

他长指敲上桌面,沉吟了下,才道:「妳还有话要说吗?」

三圈四圈、五圈六圈……她拉着卷卷的线在自己脚边画圆,却胆小地不敢开口。

这家伙,是在等他出声?邱胜翊楞住。

拜托!他最不会跟人聊天了:很想说一声再见就直接切断,但终究还是……便不下心肠。揉着眉头半晌,他才找到话题——

「嗯……妳住在那里,还习惯吗?」天!又无聊又客套的对话。

可她却高兴极了。

「习、习惯啊!」气音突然拉高,纵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有多愉决。

他一怔!怎么好像小狗看到了心爱的骨头在摇尾巴?

圆滚滚的大眼彷佛在他面前眨巴着……啊,真受不了!就一下,陪她一下好了。不去想自己已经泛滥成灾的童军心,往后靠生进椅背,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笔就开始转。

「有快乐的事情吗?」不然干嘛这么开心?

「啊?有、有啊!」她抿了抿唇,轻轻呼吸了几次,才细声地说道:「我会用遥控器了,知道怎么开关电视,也会自己洗衣服……帮莫姨作饭,虽然切到手,但是切完半条红萝卜……我会开日光灯了,还有——。」还有什么?快想快想!好多话要告诉他,可她又说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发急了。

「还有?」他接道。

虽然邱胜翊仍狐疑她怪异又退化的举止,不过之前那些日子观察到她的个性实在单纯且不像在欺骗,所以最多只能说她不适应现代化;她的确跟乎常人有所不同,但他无意丢探查她为何会有这种转变,毕竟,她既没杀伤力也不会去害人,而且还是头一个见到他不会害怕的傻子。

没听到她继续说下去,他只好「自力救济」——「那……切到手有没有擦药包扎?」

他总是记得关心她……她揪着电话线按在自己颊边,只觉耳朵热烫到快熬了。

「花……花圃……」

「嗯?」越说越小声了,她是闷在被子里跟他讲话?

她抬眼看着光洁的木制地板,反照出了她的表情,一种连自己都末见过的表情。

「花圃里……我种的花,发芽了。」没有不耐烦,他在听她说话呢。

「花?」呃……糟糕,词穷了!要回答什么?问她种的是什么花?叮嘱她不要忘记浇水?小心小鬼头们去搞破坏?

他突然停住,发现自己竟被她的轻声细语影响了。

真怪!他干嘛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地排演应对?昂首睇着天花板的白色灯管,想起她之前还说那是太阳……长条形的?他忍不住笑。清咳一声,道:「妳很努力。」乖乖。

他夸她……夸她呢……吴映洁闭紧了眼,不敢再看向地板上那个奇怪的自己。

怎么办?心跳好大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有人找我,我挂电话了。」邱胜翊回过头才发现廖俊杰拿着个纸袋站在门口,还悠闲地作了个「尽管讲」的手势;他赠与一个白眼。想到一件事,又开口问:「对了,妳身体还好吧?」他提醒过莫姨多注意她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嗯。」她楞了下,另一手抚着肩上的围巾,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再见。」他简洁的说完话,却没有先断线,反而静下来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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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见。」她顿了顿,差点忘记刚学会的回答。

听到她道别了,他才收线。

手里发热的东西传来嘟嘟声响,吴映洁仍蹲在地上,没有将之放回原位。

她抱着嘟个不停的电话筒和包着颈肩的围巾,连同自己热得快冒烟的头,一起埋进双膝中。

深深地,好久好久都不曾抬起。

「你真是罪恶。」看着好友挂上电话,廖俊杰走进门,懒洋洋地出口调侃。

「什么?」邱胜翊攒紧眉心。

「刚刚跟你讲电话的是上次那位小姐吧?」啧啧…

「你怎么知道?」他吊高眼。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全偷听到了。廖俊杰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斯文地勾起笑。

「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遇上了一副强壮的肩膀和胸怀,替她遮风挡雨,无所怨言的拔刀相助……你说,她怎能不被吸引?」

什么拔刀拔剑的!

邱胜翊睇着他的银边眼镜,半晌后,才启唇问道:「什么意思?」有听没懂!

「呵……」廖俊杰笑出声音,走到桌边。「你最大的罪过,就是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去搅乱人家一池春水。」迟钝!

他明白了。

「我又不是你。用一张无害的笑脸去诓骗世人,故意迷得大家晕头转向,实际上却没半点那个意思。」怯!他怎么会跟这种人交朋友。「你放心好了,我长得一副凶样,没什么人会看上眼的。」他可是清楚得很。

「你以为所有人都这么肤浅?」例外的,可是会出乎意料地多得数不清喔。

「至少我看到的大部分是如此。」不过……该怎么说?那女人的确是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选了个外表像山大王的他拚命信任。忆起她那副胆怯的爱困相,邱胜翊唇边不自觉地有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一愣!惊奇地察觉她又进驻到自己的思绪里捣乱了。虽然他没跟她见面,但这些日子,总是曾像这样突然地想起她,而他也就很理直气壮地把原因归咎于她实在太没办法让人放心。

把她的事先摆在一旁,他抬眸望向廖俊杰——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附加消息。」他微薄的唇扬起微笑,「你想先听哪一个?」好难选择哪。

这家伙这么无聊,怎么不回公司玩自己的员工?他一挥手。「照顺序来吧。」

「坏消息是,银行的那个建筑设计案,就诚如我之前所说的,没妳的分。」一点也不意外地被内定的事务所拿走了。

「嗯,然后?」这算哪门子坏消息?邱胜翊不痛不痒,因为已有多次经验,所以根本无动于衷。

「然后……」廖俊杰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扔在他桌上。「这是一个新案子的数据,这一次是以商业大楼设计为号召的竞赛,噱头不小之外,目的是想发掘建筑新血,其它详细的资料鄱在里面了。」

邱胜翊从袋子里拿出文件,翻了几页后,挑一口匹了眉峰「你家的企业也参与投资?」

他微侧首。「有问题吗?」

「我不干!」他把袋子丢回桌面。「我不走后门。」这是他的坚持。

哎呀呀!他真是正直得让人想折弯他的脖子。

「我的确是审核委员中的一个,但我告诉你,」廖俊杰笑得瞇起眼,玻璃镜片一闪一闪的。「你别多虑了,你的设计,我绝对会投下反对的一票。」够朋友吧?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邱胜翊马上不甘心地瞪住他。

「我是怕被你说成『靠关系』。」瞧!多善体人意啊。「包括专业鉴定和投资公司所推派的审核委员,共三十七人;光是初试,没达赞成人数四分之三的门坎,你就无法过关,你以为我能左右多少人的意见?」事实上,一半应该没问题,但若这么做,他可能会英年早逝。

邱胜翊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激我?」好栏的招数!

「这是一个好机会;这个案子将会公开审理,透明进行。」不论是审查委员或设计师,都不准私相授受,违者一律剔除资格,而他绝对替他严格监督把关。「每一个设计都会被详阅,不看来历背景,人人乎等,凭的就只是实力。即使是这样难得,你也不参加?」未免太洁癖。

「你知道我有自己的理由。」他沉声。

「我告诉你最后的附加消息。」廖俊杰眼底有着精光,再给一击——「晓生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你知不知道?」

邱胜翊很快地站了起来,「把话说清楚!」晓生是他们院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生性较沉默,但很少出问题。

「有些比较偏激的学生,因为嫉妒他成绩好,所以用刻薄的言语嘲笑他没父母,是没人要的小孩。」一个对四个呢,看起来宛如模范生的清瘦少年,原来也会彻底爆发,若非他恰巧路过看到,情况就难以控制了。「他现在在我住的公寓,身上脸上都是伤,而且不愿意回去,还准备逃跑。」不过,他已经把他「锁」起来了,插翅鸡飞。

邱胜翊微怒地生回椅中,开了开眼。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是指引他们的灯塔。」廖俊杰直视他,「因为你们有着同样的遭遇,若你能给他们一个家,实现那些孩子们的共同梦想,会给予他们更多力量。」因为,他们并不若表面上那样坚强。

如果连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没有办法确定,甚至挥不去心中那种怀疑与不安,或许,那些心灵空虚的孩子,会抬不起头来。

「我比谁都了解这点。」邱胜翊低声道。他就是为此而独自奋战,走上建筑这条路。念书、考执照、接案子存钱,去工地监工学习,每一个环节都倾尽全力,不靠任何其它人帮助,为的就是要买下孤儿院的那块土地,亲手建造一个坚固堡垒——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拿起牛皮纸袋,他对上廖俊杰满意的视线。

「我做。」不能再这样下去,任何可能他都不放过。

廖俊杰成功达成目的,下台一鞠躬。

「四个月后,我会恭候大驾。」到时就不是朋友了。

「俊杰,」他唤住了他走出门口的脚步。「莫姨那边我会解释,晓生就暂时麻烦你了。」

他勾起暧昧的笑。「不会,我也挺喜欢他的。」合他脾胃。

邱胜翊闻言,眉头皱成一团。「你少污染他。还有——」他再次朝离去的背影扬声警告:「你一定要给我投反对票!」

廖俊杰这次没停下,只挥了挥手,愉悦地期英走下楼。

工作室里瞬时空荡了下来,他唯一请的一个工读生,因为大学有课,所以今天没来。

邱胜翊看向窗外,远处车水马龙,行人形形色色,在同样的时间和空间里,有着无数种的心思在不停发生和上演。

有的人满脸笑容,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急着办事,有的人悠哉漫步。他漠然地睇向一个妈妈温柔地牵着自己孩子的小手。

痛苦幸福,失去得到,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际遇。

上天,其实是没有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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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祂看不到祂所创造出来的一切不公平。

他总是如此想着。

正文 第五章

「莫姨,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问出了这个深埋在心底已久、但却似乎禁忌不能碰触的问题。

慈祥的妇人摸了摸他的发,对他微微笑着。「只有莫姨不好吗?」

他看着她,回答不出自己的感觉,心中隐隐认为——好像没什么差别。

「莫姨,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小学三年级,他忍不住又问。发现同学之中,就算不跟爸爸住在一起,也都会有妈妈,像他这样没有双亲,甚至不知道双亲长相、是谁的人,只他一个:这今他恐慌。

妇人蹲下身,还是那样和蔼,摸了摸他的面颊,轻问:「只有莫姨不好吗?」

他顿住,很用力地思考后,摇了摇头,认真道:「很好。」因为她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妇人望着他,笑了。

国中一年级,他第一次跟人打架。他能够忍受别人说他是个弃婴,却不能接受有人嘲笑莫姨设立的收容院根本是贫民窟。

他狠狠地跟那几个家伙打了一架,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制服被完全扯坏,他带着激战后乌紫的面颊,坦着胸膛,不理会街上的窃窃私语和怪异视线,大步走回家。

「莫姨,我肚子饿了。」站在厨房门口,他如同往常这样说着。

穿着围裙的妇人回过头,睇着他破破烂栏的制服像是抹布一样挂在身上,她的表情仍是不变的温柔。

「今天吃咖哩饭,你先丢准备碗筷,顺便把晓生也带到饭厅。」

晓生是他第一个无血缘的弟弟,刚满周岁,昨天还流了半缸口水在他课本上。

他才转身,准备朝房间走去,背后就传来妇人混杂着切菜声的缓语:「对了,你是输了,还是赢了?」有着笑意。

他楞了下,随即神气地握拳举高手挥向头顶,「当然是赢了!」

隔日,他穿着缝补过的制服准时去学校,从此再也没人敢惹他。

国中二年级,他开始打工,自己赚取学费,以减轻莫姨的负担,让她可以照顾更多需要帮助的小孩。他用功念书,只因为想考上学费低廉的公立学校。

而后他选择了没有立即联考压力的五专,更可以兼好几分差,薪资足够养活自己,外加一个小毛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成了业余保母。

再之后,莫姨年老的父亲安详过世,留下一小笔遗产,她存了起来;按着,人口渐渐增多,屋子的空间变得狭窄;他的育儿经也几乎到了可以出书的地步。

他不曾疑问过自己为何必须做这些里,只是一种很自然的习惯;喂他们吃饭,哄他们睡觉,带他们上厕所,教他们穿衣服;看着小小的孩子逐渐长大,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就在不知不觉中,他从孤单一个人,变成拥有许多亲人。

他想亲手盖一间房子,想买下那块租来的土地,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如果他的钱能多到买下孤儿院那块地,莫姨就可以不用每个月支付租金而辞掉餐馆的工作,好好休息。

他拼死苦念,以专科毕业的学历自修考上建筑师执照,然后,去工地做工。

一砖一瓦,他都要亲自建构;他是个榜样,必须努力地、踏实地堆砌这些他曾经走过的道路,好拓开一条更宽阔的路给那些孩子去走,然后告诉他们:他们一样也可以做到。

他学,他吸收,他做一堆粗活换取建造知识。

省吃俭用,不在多余的钱在自己身上,只为做他唯一想做的事。

曾经,他是个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被丢在马路旁,那么他就不曾遇见莫姨,就不曾拥有那么多可爱的弟妹;他的人生,也就不会是这样。

他珍惜现有的一切,包括这个人人怜悯的孤儿身分。

「咳咳……」

才走进玄关,没见到半个人影,倒是先听见好久不见的咳嗽声。他随手放下买给莫姨和小鬼们的新年礼品及食材,侧过头,往声音来源走去门口。

一抹白色的身影坐在后门廊外的阶梯上,抽动着肩膀,长长的黑发散落在她有些青白的颈间。邱胜翊一愣,正想走上前,就见对面厨房走出一个人。他犹豫了下,最后选择站立原地。

「呜……咳咳……」吴映洁红着眼,拚命地吸着鼻子,喉问的灼痛,让她微红了眼。

「大姐姐,妳不要自己坐在这里生气嘛。水给妳,要吃药了。」小风用双腕捧着盛着温水的玻璃杯,递到她面前。

她微吃一惊,连忙接下,一怔,对上他大大的笑眼。

啊!她怎么老忘了,小风是很厉害的,比她还有用好几百倍,根本不用她操心。

垂低头,她望着杯中的水波,表情是不甘心的。

前几天,她因为突然胸口闷疼的紧,才劳烦莫姨带她去看大夫……看医生,检查拿药!这一次,只不过是天气凉了些,她就染了风寒。

为什么?为什么她又病了?为什么身体一点都不听她使唤?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跟以前不同,结果却什么也没变。

她真的好不甘心!

这个别人的躯壳根本没有用!昏迷的时候,那个冷淡的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的心疾依旧没痊愈,纵使她吃再多药都是枉然;不论她多努力想要做些什么,只要一生了病,统统都会失去!

就像花圃里的小绿芽,她才躺了几天没浇水,就都枯萎了,犹如在讽刺她之前的盼望一样。

崭新的人生?重来的机会?她只看到另一个可悲的自己!

「你要听医生的话,病才会好哦。」小风用手臂夹着药包,微笑拿上前,却见她撇开了脸。

「咳……我、我不吃。」她不要再吃了,那些药丸子,每每让她反胃,就算勉强吞了下去,她还不是就这副模样,一点改善都没。

即便是换了身体,一切都仍跟以前一样,她的命运依旧只能在同一条路上不停打转,不停绕圈。

「大姐姐……」小风歪着头,眨了眨眼。

「我……我不要吃。」明知自己对个孩子闹别扭很没道理,吴映洁还是忍不住自暴自弃「再怎么吃也不会好的,我——」

一股无法忘怀的深切怨怒翻涌着,激起她尽力想遮盖的一角黑暗,像是毒液般不停扩散,深深地侵蚀那最深层、最不可碰触的脆弱;她将杯子握得死紧。

没人能体会的。

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打击,这种无法言喻、莫可奈何的愤恨,搅得她的心扭曲变形。

有谁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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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摆脱不掉的痛苦和恶梦,不论她再怎么诚心祈祷,再怎么勉强努力,身体依然不会好,更不曾有人接受她。

结果都还是一样的!

或许过一阵子以后,连这里的人也会开始厌恶她了。

对了,反正她认命,就让这个躯体像从前那般破败下去好了,她就可以再丢弃,说不定这一次会成功,就如「她」——

一张凶巴巴的男人脸突地浮现脑海,曾经那样严肃地告诫过她、那样认真地看进她的双眼——不能忘。

她整个黑暗的意识剧烈一震,猛然清醒过来。

啊!

宛如什么符咒被解了,原本充满负面情绪的思维一片空白了。

刚刚……她在想什么?又想杀掉自己来逃避吗?她居然……差点做了邱胜翊最看不起的事。

松了紧按在杯缘的手指,她无声地喘了口气。

好讨厌!好讨厌自己……她怎么会如此糟糕!

不会有人喜欢她这种病恶又懦弱的模样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丢……弃……反正也没人了解……

她抬手蒙着脸,好似这样就能遮去那丑陋惭愧的心思。

「小风,你……别看我,我、我好丑。」真的好丑!

她难过地自责。这个词人献的「她」又出现了,她不想给纯净的小风看到。

小风的头仍是倾向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会儿,他放下药,坐到了她身,「大姐姐,妳不丑。不要沮丧嘛,遇到困难,要勇敢一点啊。」大哥教的。

她只看得见骨头的指节,和牠的面色如出一辙地苍白。

「我老是给人添麻烦,我不喜欢这样。」她闷着沙哑的嗓音生气地说着:「我不像妳那么坚强,能做那么多事,我好没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振作起来,也的确快乐了些,但……是她变得贪心了吗?

本以为会有所不同的,本以为能看到一些希望的,最后,却还是那般挫败。

而且她变得不知足了,所以才会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她垂首,觉得自己好难小风睇着她,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牵出一抹笑。

「大姐姐,我一点都不强的。」他慢慢地、用稚嫩的语调说道:「我学习自己穿衣服、学习自己用笔写字、学习用手腕作任何事、学习东学习西,不像大家那么方便,所以常常也会觉得累啊。」闻言,吴映洁整个人有一霎的僵硬。

他学她,还住自己膝盖,缩成一团小球儿。

「而且,我很爱哭喔。」他害臊地抿了抿嘴,才小声说道:「以前走在路上,有人指着我说我是怪物的时候,我也是曾跑回家偷俞躲在棉被里哭的哟。」仅是一瞬间,她诧异地瞠大眸,极为错愕地转过脸,只见他依旧是那一张阳光般的容颜,对着她笑瞇了眼——

「看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也会觉得很难过啊,但是,没有就是没有,我再怎么伤心,手也不会长出来;笑还是比哭好,莫姨利大哥都会比较高兴,所以,我就多笑啊。」他的嫩唇上扬着大大的弧度。「我知道别的小孩子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我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因为我都知道,所以找才不要让他们担心。」因为他想赶快长大啊。

小风歪着脖子,发软软地垂下,好开心地凝视着她眼眶里的泪水。

「我没有手、没有亲生的爸爸妈妈,但是我有莫姨,我有大哥,我有晓生哥哥,还有很多弟妹……现在又多了大姐姐。」啊,好多喔,就算伸出手指,怎么数也数不完……算了,反正他也没有手指。「所以,不要哭,好不好?我们统统都别哭。」

吴映洁看着他,意识宛如被痛击般,她震惊地捂住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笑容,好可爱、好可爱。

她迟了好久才找回声音,艰涩地哑道:「对……对不起。」视线模糊着,她无心让他揭开残忍的现实。

「不用道歉啦,是我自己要跟妳说的啊。」顿了下,他天真地举起圆圆的腕节晃了晃。「我觉得不像怪物耶,比较像小叮当喔。」

吴映洁喘出一声低泣,再也听不下丢,张开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把他小小的脆弱身躯抱进怀里,闭紧了双眼,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下。

「啊……我快没办法呼吸了啦……」他轻轻她笑,任由她弄湿自己背上的衣服。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地一直摇头,心里难受得不能呼吸,哽咽得几不成调,抽抽搐搐,半句话也无法响应。

小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伸出细小手臂环住她的。

「妳的身体好冷哦……跟大哥不一样。」他轻拥着她,面颊放在她肩上,「我分妳一点点温暖,感冒赶快好起来喔……大姐姐,大哥,虽然老天爷爷是不公平的,但是,曾有其它的东西来补偿呢。」

粉色的小唇漾开害羞的微笑,他续道:「所以找非常谢谢老天爷爷,因为而不公平,才让我拥有很多不同的家人,有这么多幸福,所以,我们统统都别哭。」

她无语,一个劲地搂着他,充满歉疚地泪流满面。到最后,连小风的眼角也逐渐湿润起来,他红着小鼻子,拚命加油地安慰她。

空气中,回荡着小风稚嫩的说话声,还有吴映洁隐隐的低位声,飘得好远好远。

飘到了另一面墙后,飘进了邱胜翊心里。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邱胜翊走近躺在廊下的一大一小,无声地数了口气。

「也不怕着凉……」他蹲下高大的身子,瞥见吴映洁的睫上有着水,心中一动,粗糙的手指轻抚上她的面容,替她拭去那泪珠。泪滴在指间化开,他微怔,才发现自己做了奇怪的事情。

他的好管闲事,已经有一部分转变成……怜惜了吗?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恼,他沉着脸想拉开她睡梦中环在小风身上的手,她却抱得好紧,怎么也不放。他忍住气,施了些力,结果惊醒了她。

「唔……」好刺眼……分不清现实还是在梦里,她眨着眼,瞅见粗犷的脸庞近在咫尺,情景和他们初见时重迭;不过,这一次,少了空虚,添了很多想念。「啊……你……你来接我了?」她唇畔有着温柔的笑,彷佛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他只觉胸中有某个部分像是被她浅浅的笑意柔化,才微顿,她冰凉的手就抚上了他的下颚。邱胜翊一怔,低哑地开口:「妳再不放手,是想把感冒传染给小风吗?」

「咦?」指尖微刺的触感太真实,她的动作忽地暂停,先是整个人呆住,而后猛然坐趄:「鬼大……邱公、不不……是你!」天,原来不是在作梦!

「清醒了?」刚刚那算不算是她调戏他?

「我……你……我以为……」着急地想解释,又犯了结巴。温热的刺麻感残留在手上,她蓦地臊红了颊。

她怎么老是在他面前……失态呢?

「小声点。」比了个手势,他指了指还在熟睡的小风。

她会意过来,反射性地抬手掩住嘴,却见他似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心头没来由地跳得慌,她赶忙转移目光看向自己衣襬。

邱胜翊没多说什么,打横抱起小风,转身走进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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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耳边传来他移动的声响,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眸,望向那宽阔的背影。

有多久没看见他了?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不晓得是不是已过了几十个秋天,只知道自己真的好想见他;那思念,不是很深,却犹如极细极长的丝线,缠缠绕绕,教她难以忽略。

察觉自己心底的思绪脱了序,她胸间滚烫起来。

邱胜翊走出来,望见她表情异样,遂步上前,没想那么多就把手贴上她额前。

「发烧吗?」他瞅着她,淡淡的关心拢在眉间。

「啥?」被碰到的地方,像是烫伤了,烧得她脑子一片赤焰。她急急收回散乱的神思,道:「没、没事的!」她想,她永远也没办法习惯这男人看似突兀却轻柔的举止。

犹如要反驳她一般,干疼的喉闲在她说完话后就咳出了声,颈子边细细的血管因而浮出扯动。

他的眸色转深。走到茶几旁重新倒一杯温水,弯腰拾起之前小风放在旁边的药包,一起递给她。

「吃药。」没多余的字眼,表达了他的不容拒绝。

他……是在生气吗?虽然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这么久没见面,她本来还想,一定要开心一点,让他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好,还要记得向他道谢,结果却是这种情况……

有些郁闷地吞不难咽的药丸,在他没得商量的盯视下,她连水都喝得一滴不剩。才放下杯子,就被他接了过去,不小心触到他的手,那触感比留在喉间的水更加温热。

脑袋里乱糟糟的,不是因为头晕,而是因为他就站在身边。

不是只有影子,不是只有声音,他粗糙的皮肤那么真实地划破了她心底的矜持。

想念他,即使他终于如她所愿地出现了:思念,却只增不减。

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被他影响?

「莫姨呢?」

仅是有些沙哑的一句话,害得她心脏又一跳。

「她、她出门去采买年货。」还带了年纪较大的孩子一起去帮忙提东西,剩几个小的,都在楼上的大房间睡午觉。

「嗯……」他低应一声,不知在看什么地环顾了下四周,最后把视线停在她身上,「妳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

啊?她呆在原地,爱睡眼睁得大大的。

真像某种小动物。邱胜翊跨步上前,双手抓着她肩膀,用力一提,就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劈头就骂:「妳这个笨蛋:生病还在这里吹风睡觉,为什么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今天的气温只有十五度,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衡量一下天气吗?她的身体可不比一般!

粗声粗气地,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地不高兴,揪着她走进室内。

他骂人了……一见面就骂人……是因为关心她?

吴映洁一楞一愣的,之前彼此间曾经一再上演的熟悉互动让她不太能反应过来。

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躺上了柔软的床,随之而来的温暖棉被也罩上了她的头。

「邱——」她想抓下遮到她视线的被子,结果被他一把抢下。

「不要说话,不要乱动,给我睡觉。」再简洁不过的命令。

「我……」她不想睡……为什么每个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困了?

他倏地以极近的姿势俯下瞅她,那距离近得连呼吸都拂到她颊边了。她心慌意乱地开上了嘴。

「睡觉。」他瞇起凶死人的黑色眼眸,看她乖乖听话了,才转过身。

「别……」下意识的反应比通过脑海的理智更迅速,她伸出手来抓着牠的衣角,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欸……对、对不起。」收回自己突兀的莽撞,她把脸埋进床被中,只觉得好差人。

可是,她不想一个人躺在这里……

细微的声响震动了她,悄悄抬眸一睇,就见邱胜翊拉了把椅子生了下来,手中却多了一本书。虽然他的位置不是很近,但是,她却觉得两人间没什么距离。

他总是什么话都不说,可又那么心细如丝。有些感动,忍不住,她笑出了一点点声。

「躺好。」压住她瘦削凸出的肩骨,他三两下就用棉被把她裹在床上动弹「什么?」邱胜翊闻声启唇,翻开书,连头都没抬起。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人真好。」她诚实地道。

「只有妳才会这么认为。」他没看过第二个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如此相信他的人。

「不……」她摀在被里咳了咳,「是真的,我知道你很好,我知道的。」她红着颊,缓缓她笑语。

邱胜翊沉默,没有表情地把书翻到另一页。

不在乎牠是否在听,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听,她只是连自己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地,在这种今人安心的气氛下,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天生患有心疾,身体从以前就很不好,爹又早逝,所以,一直都只有娘照顾我,每天在房里睡着昏着。小的时候,真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张不开了。」她看着天花板,微微笑着,「可是后来,却又开始觉得,好像这样不醒来,会比较好一点。」她瘦白的手指紧抓着身上的床被。

安静的四周,仍是只有翻页的声音。

她慢慢地吸几口气,感觉轻松了些,才续道:「我不晓得为什么只有我必须受这样的痛苦,若不是怕娘难过,死了好像也无所谓。每天,我都只能一个人躺在房里,什么也不能做,真的……好寂寞。」

很细微地,坐在椅上的邱胜翊蹙了眉。

「我一天要喝的药,比吃的饭要多好多呢。每次都苦得让我险些吞不下去,有时候真的忍不了,吐了出来,我也知道那是浪费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越来越气虚的嗓音更加小声了。

握着书本的长指一紧,纸张皱了起来,气氛也一下子绷扯住。

「娘死了以后,我也好想跟着她去。」语调已经逐渐变了样。「但是,只要想到她这么辛苦地照顾我,到最后一刻,她甚至放不下心地希望我有个好归宿,我就是无法断念……」隐泣声,几乎没有泄漏半点。

但邱胜翊就是听到了。

心中的波动渐深,他想,难怪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记挂着她。

好像……像是一面镜子的反照;她的怨,跟他小时候曾经有过的好像。

但是,她太孤独,情绪变得负面悲观,而他却幸运地找到了让自己能继续下去的方法和支撑,没有迷失。

她停了良久,人到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才又开口:「我常常想,如果我跟乎常人一样,那有多好。但我知晓这分盼望难以实现了,甚至直到嫁了人后,我才了解,要其它人接受我有多难……」

「妳嫁过人?」他总算插口,语气是些微讶异的。

她虽然因为长年服药的关系而使肤质不甚光滑,但不论怎么看,最多应该也不会超过二十,这么年轻就结过婚?

不知何故,他的这个疑问,让她心底一阵刺痛。

她不仅嫁过人,还是个连夫君都嫌弃的妻子,她是如此羞惭的存在,不健康的躯体和见不得人的过往,这么地今人伤感……

「我……我被休了……」胸中某个地方抽疼不已,是犯病了吗?她揪着自己的衣襟,额上已覆了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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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她的心口曾这么难受?

「什么?」他没听清楚。

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她咬咬唇,几无血色「我的夫君,他……他不要我……」

气氛冻凝着,似连空气都结成稠块。

她不敢听,不愿知道他对这样一个败节的女子会有怎生的想法,好想逃跑,好想远离,她为什么要说出来?不说是不是比较好?可是,她并不变欺瞒。

他没揣测指责,完全出乎她意料地,把焦点放在别处,问了别的问题。

「为什么?」低沉的音韵回荡在室内,自然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一顿。「……咦?」

「为什么他不要妳?」邱胜翊重复间着,没有半点调侃的意味。

吴映洁楞住!她以为旁人应该一目了然的答案,他却不知。

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看去,他生的位置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因为,我这么碍事,他不要我……是……是当然的……」犹如被他墨见的眼眸下了咒,她喃喃地回答着,眼神却移不开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明了。「为什么是当然的?」

「因……因为……」对于这根深柢固的观念,她居然说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身有恶疾的妻子本就只能等着被休离,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种疑问。

「若是妳的亲人生了病,妳也当然地不喜欢他们吗?」

「这……」她怎会!娘就没嫌弃过她啊,要是反过来,她也绝对会照顾娘,可是——「夫妻没有血缘,能算是亲人吗?」可以算是吗?很亲很亲的那种亲人?

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想知道答案,想得心脏一直怦怦跳。

「为什么不算?」他淡淡道:「谁说没有血缘就不能算是亲人?」院里的每个人都比他那末谋面的真正血亲来得紧密不可分。

她傻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不曾听过的说词,她只知晓娶妻是要传宗接代、服侍夫君、侍奉公婆;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妻子可以是夫君的家人。

「所以,如果他真的爱妳,把妳当亲人的话,应该是更加呵护,怎会轻言离去?」他用着不可动摇的低沉嗓音陈述,那种极其坚定的自我信念,潜入她耳里,竟远比那古老的莫名规条来得更具说服力。带有一点点温柔地,他道山她心里最深处、也缠绕最久的疼痛症结——「他不要你,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不是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瞬,几乎热泪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错,不是因为她的病体……

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厌恶自己,厌恶活得这么辛苦,厌恶为什么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厌恶。」她忍着,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就是流泪。「可是……小风……他说了很多话……我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觉得自己好丢脸……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却又不小心……伤害到和我一样的人……」她紧紧地闭上眼,经由小风,让她领悟,让她万分惭愧。

她害得别人和她一齐伤心,她好对不住小风。

似乎有人数了口气。沉窒的氛围被脚步声牵引消逝,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接近她,粗茧的手指抚上了牠的发,带给她一阵强大震撼。

「妳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这么说了。相同的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渗透感,「妳已经很努力了。」摸着她的头,反反复覆地。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是要把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痛苦完全宣泄,她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个稚嫩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么都不需要隐藏了,因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实,就算身体没办法痊愈,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视她一眼。

不要嫌恶地转过头,给她一句鼓励或一个笑容,牠是很尽力地在活着,为什么没人能了解?所以,她才总是想杀掉自己,才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她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再找理由活下去了……

她没有故意生病,真的没有。

「睡吧。」这两字,是邱胜翊在她哭了好久以后唯一说的一句。

正文 第六章

人,因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如何在痛苦和悲伤当中寻找快乐,就变成了一件非常重要,且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事。

「去你的担担面!」一句不雅的忿语突然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吴映洁吓了一大跳。

悄悄地偷看一眼,只见那刚才像日三阵旋风刮进工作室的人,依旧对着邱胜翊大呼小叫。

「我才回屏东老家三天,三天耶!床都还没睡熟就被你电召回来,你有没有良心啊?」呜呜!她可怜的年假就这样不见了,来回的交通费都比微薄到像是卫生纸的年终奖金来得多。「虽然你不算是什么大老板,至少也该学习善待一下员工吧?」更何况,她可是这里唯一、仅有、珍贵无比的助手耶!

无可取代——也应征不到别人来取代。

「去年寒假的时候,你来这招,我还笨笨地听话。」因为那时她对他还没有放下警戒,总觉得不乖乖遵从他的命令,很可能会被分尸丢弃荒野。「我不想今年可以喘口气轻松轻松了,结果你还是来这套!」辞职!她要辞职!

邱胜翊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任眼前穿着宽松随便、剪了一头超短发,看不出公、母的人哇啦哇啦地抱怨着。

直到骂声因为喘气而有了空隙,他才拿起一迭数据,丢在桌上。

「拿回去看,下个星期给我妳的意见和想法。」欸欸!这什么态度?她现在是在上诉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耶!

还是忍不住好奇,一把抄起面前的文件,詹子晴冷哼一声,边翻边念:「别想转移我的话题,我告诉你,这一招已经用到烂掉了啦……我才不会上当。哼哼,薪水付得少,工作又多,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啊,我这次一定、绝对要辞……辞……喔……嗯嗯……哦……咦?这个……还挺……有趣的嘛……」完全被吸引了,像是看到什么猎物,她对着手中的一迭厚纸张,两眼发出闪光。

商业大楼耶,真难得:总算不是凉亭或公共厕所。喔,竞争者都很有来头嘛,要是败在他们这种破烂又穷酸的建筑工作室手下,肯定吐血。

哼!她早就看不惯那些有钱人的私下交易,敢老是瞧不起他们,就等着踢铁板、跌个狗吃屎!

「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尽可能提出和我不一样的看法。」邱胜翊没转移注意力,彷佛早就掌控了牠的反应,「这是个很好的挑战,我恨期待。」他沉声道,却仍是掩不住想尽情放开去做的跃动因子。

撇开他的动机和最后目的不谈,身为一个专业建筑师,俊杰给的这个机会,的确十分让人手痒。

「没问题——」詹子晴非常兴奋地决定参与,却突然想起什么,欣喜的表情整个僵住。「喂!老大,你真是越来越卑鄙!」她恨恨地咬牙,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指掌间。

「对妳,还用不着什么高明伎俩。」他毫不客气地批评。

「对啦对啦!反正妳就是吃定我了。」真是孽缘!早知道那时来这里应征,像其它人一样看到他的凶相找借口夺门逃跑就好了,偏偏她饿了三天,体力不支腿软昏倒,还让他救、让他请吃难吃的排骨便当,结果欠他一笔。看吧,这帐怎么算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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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数据,顺带从一旁书架取走几本参考用书籍;才转身,轨看到外面生了个她现在才发现到的陌生脸孔。

「欸,老大,那是谁?」天哪!怎么突然想睡觉了?她赶紧眨掉莫名的困意。

邱胜翊这才总算分了神,往外看去」正巧对上吴映洁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她没有意外地面露心虚,很快地垂下头。他微愣,不自觉地对她总是乖巧羞涩的举止感到有些想笑。

那日听她倾诉之后,不晓得为何,他更加在意她了。总是觉得,没有办法就这样放手,更甚者,想牵起她的手,给她一点疼爱。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不是同情;或许,也不只是怜惜。

拉回目光,他对常雅支道:「她是我朋友,我带她来这里观摩。」没多解释,他讲了个笼统的理由。

「观摩?」她怪叫一声,又睇了吴映洁一眼。那女孩看来跟她差不多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像尊石像坐在外面,那么文静,真是来学建筑的吗?「老大,你该不会……把魔掌伸向良家妇女了吧?」不会吧?老大真的干下这种事……啊啊!

果然啊,她早就知道老大总有一天曾杀人放火外加强抢民女,她在他身边居然来不及阻止!

邱胜翊冷冷地看着她烦恼地抱头,瞇起危险的黑眸道:「如果妳时间太多,我可以让妳去工地——」

「啊!老大,你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她反应极快,迅速地截断他后面即将说出的话,堆起谄媚笑脸,拼死地大力赞扬:「我想那女孩一定是孤苦无依,而老大你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盖世豪侠,路过救了她一命,啊啊!老大真今人佩服。」开玩笑:她才不要去做工咧:上一次得罪他,被逼去搬砖块,腰酸背痛地躺在家里呻吟了三天,最后连没装课本的背包都背不起来,期中考还险些缺席,呜呜……她真是弱女子。

邱胜翊睇她半晌,瞧得她全身不舒服,沉吟一会,他道:「妳去找她聊聊天。」

詹子晴傻住。「啥?」还要她坐台陪客啊?

「有问题?」他挑眉。

「没!」怎敢有呢,她只是个卑微的工读生罢了。老大真会物尽其用:呜……她是被恶人压榨的员工,警察、劳工局、公乎会,快快派人来抓走这个土匪头。

「去啊。」他插进磁盘,准佣储存修改好的档案,「对了,可别一直盯着她看,到时睡趴了,别又来找我啰嗦。」他唇边含着饶富兴味的笑。

詹子晴翻白眼,真不知他哪里不对劲。

唉声叹气地走出小小的办公室,接近目标物,她开始寻找话题。老大的客人,可不能得罪。

吴映洁知道有人走近她,但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今天早上一醒来,邱胜翊就说要带她出门,没想到是来这里。

只要回想到那天,她就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心情都还没调适过来,他却已经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之前他明明不让她跟的,怎么现在……

她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不知该如何跟陌生人相处让她不安,逐渐扩大的影子却已压到了面前。

「嗯,咳:小姐,敝姓常——」话一出口,詹子晴就觉得好像是电视上的怪叔叔在搭讪,又连忙换了个嘻哈的语气:「妳好啊,我姓常,是黑白无常的当,不是大肠小旸的肠」她话说到一半停下,瞇起两眼紧瞅着天花板。

xx的担担面咧!她又不是搞笑艺人!

用力地把手上的东西全往茶几上去,管它三七二十一,她自我本色地开口:「告诉妳,本姑娘姓常!名字就叫子晴,我老娘希望我常常优雅又斯文,可惜天不从人愿,我偏生是个粗鲁种,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啦!」她豪爽地伸出手,大而明亮的眼睛有着朝气,中性的年轻脸孔勾勒着自然的笑容。

吴映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头好惊讶!

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话里的字句。

头一次,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有人用跟她一样的语法:虽然好像有点粗野,但的确是那么熟悉的用词。

她感动得无法言喻,倏地站起身,激情地往前走了两步。

詹子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戒慎恐惧地把手交互在胸前,边后退边道:「妳、妳想干嘛?」这人该不会跟老大相反吧?虽然有着一张无害脸,结果却是穷凶恶极、残忍暴力的通缉犯。

其、其实她也算他们同胞啦:因为她虽然长得一副大胆样,但胆量却只有跳蚤般那么大,呜……如果能互换过来就好了。

吴映洁突然握住了她双手,詹子晴差点大叫了,还来不及转头向邱胜翊求救,就咦?吴映洁疑惑地瞅着她,一头露水。

虽不明白所以,还是被她感染了那分开朗。小心翼翼地再偷看一下,邱胜翊刚毅的厚唇旁有着一抹奇异的笑,对着她,面对她,朝她走来。

就像是很高兴有什么愉快的事情发生似地。

心一跳,她好像明白了。那是他一向不用言语却为她着想的细细心思。

「谢……谢谢你。」

夜幕低垂,回家的路上,她开口就是这一句。

邱胜翊握方向盘的手一顿,侧首瞅着她。「谢什么?」

吴映洁在副驾驶座上,盯着自己交缠的手指,轻声道:「谢很多事……我好像没有认真向你道谢过。」那么久才想到,她欠他好多感谢呢。

他看着前面马路上的行人,一手放在车窗边。「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她闻言,一向苍白的唇泛出微笑。

就是因为不特别,才更显他入微的体贴啊。

「可是我恨开心。」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缓缓地转头望着他,拿出生乎最大的诚恳对他用力说道:「谢谢你!」

邱胜翊没响应,甚至没看她。转了绿灯,他踩下油门。

他不吭声的冷淡态度让吴映洁略微尴尬,心里埋怨自己嘴笨,人不会说话,一定是没有完整地把意思好好传达给他知道——

她的注意力突地被他发红的耳朵给吸引了去。呆了下,还以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那红晕却没消失,怔怔然地忘记收回视线,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只见赤色的痕迹从双耳延伸到端正的面部,然后缓缓地、慢慢地,他运直挺的脖子都像烧透的烙铁般红。

好……好神奇喔。

「你……妳是不是也生病了?」她开始担忧,真怕他再这么下去,曾变成根一红烟囱冒出烟来。

「咳!」邱胜翊呛咳出声,表情微恼,扯落椅背上挂着的外套盖住她打量的眼,粗声道:「我没病!」

她一愣,拨掉障碍物。「可是你……」

「我很好……」他大声了点,却不知这招从来没对她有效过,反而更惹关切。

「你……」好奇怪。他每次只要一凶一大声,或者是拿东西盖她的脸,都是因为——

她停住,迟钝地轻「呀」了一声,白白的面皮上浮起一丝浅浅笑纹。

渐渐地,可以理解了。

这男人的举止,会不小心地透露他最秘密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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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滴,留给她拼凑清晰。

「妳笑什么?」眼角余光瞄到她把声音蒙在衣服里,他皱眉。

「没有。」啊,这件大衣上有他的味道,一种很干净很沉稳的味道。「我以后叫你邱大哥,好不好?」不要连名带姓,感觉也可以比较接近。

「……妳不叫公子了?」想到两人初识的那一段日子,真是兵荒马乱。

「你别取笑我。」她热了颊,随后轻瞇起眼,微微笑道:「我要好好地学习这里的一切,我想当这里的人……想一直待在这里。」

但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个身体不是她的,这个世界也不似她以前的那样,虽然感触是那么真切地呈现,但这种诡异的情况就像是一根刺,深便在她心里。

拔不出,抽不离,牢牢地楸扯住她的情绪。

每当她一觉得喜悦时,那尖刺就会生疼。

刚开始的时候,她好不习惯,以为发了梦,恨不得马上醒来,立刻回去;可现在,她却不想走了。

可以就这样留在这里吗?以这个姿态?她多想问,却没人能回答她。

她真怕,真怕有那么一天,就像来时这般突然,没有任何选择地又必须离开。

思及此种可能,她僵硬住。

不行,她已经有了依恋,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深刻好多好多的依恋……

不想去没有人骂她的地方,也不想去没人凶她的地万。

邱胜翊睇着牠的失神,再度拿起她抱在怀里的大夹克丢在她头上。

「妳又在乱想了。」他将方向盘打个转,「别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长长的手臂伸向她,揉乱了她毫无光泽的黑发。

她整个人楞住。他是第二次这样对她了。这种……有别于搀扶的接触方式。

心思窜动了,在狭小的空间内,迫着她无法逃跑。本来隐蔽的感觉彷佛不愿再躲藏回避,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抚着自己胸前,热气一如每次想到他时那样扩散着。

极其自然地,好似他存在这个位置里很久、很久了。

可能是车子里太温暖了,或者是颤得她有些晕了,再不然就是他身上的独特气息迷了她的神智,因为她……好想跟他说点不一样的话。

无关这混沌的种种,她好希望和他就这样坐着谈谈天。

「……邱大哥。」她软软地唤着,好似十分满足。

「嗯?」他险些弯错边,意外地察觉自己还需要时间习惯这新的称呼。

「小风常常跟我说……妳的优点……就是心肠很软……」那是他的痛处,不是什么优点。邱胜翊暗恼,耳部又不听话地热了起来。

她好像感受到了,笑出声,「他还说……其实……妳的个性……很可爱呢……」

「什么?」可爱?什么东西可爱?

「我……也……」这样觉得喔。

细如蚊蚋的喃语已经完全听不清楚。邱胜翊再次在一个路口停下等红灯,正待开口询问,就见她合上了那双催眠眼,进入了梦乡。

他凝视她半晌,动作极经地帮她拉好覆在身上的外衣,大手缓慢地向上移,迟疑地在她发间流连了一曾,任那干燥的黑丝摩擦指上的粗茧。

他天生看来不怎么和气的脸,开始变得温柔。

「妳也太相信我了吧?」他低哑地自语。把她载去卖掉她都不知道。

像是给他回应似地,她在睡梦中,轻轻她笑了。

「喂,妳是不是对老大有意思?」一颗卤蛋无辜地掉到地上,滚啊滚,滚得好远。

「妳——妳怎么会这样说?」吴映洁压下心口的震撼,极努力地乎稳着声音回道。望着那可怜的蛋,暗暗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有眼睛,用观察的啊!」詹子晴大口吃着她面前的午餐,「妳每次看到他就会脸红;他又对妳特好,我想不怀疑你们两个都不行。」

嗄?真的吗?她反射性地摸着自己脸颊,那举动根本是此地无银二百两。

「我……」困难地咽口口水,她企图把焦点转移开自己身上。「他很平常啊!」对妳、对我……都是一样的。」哪有特别?

「一样才怪!」她用筷子指了指两人的午餐。「妳看,我们两个吃的东西不同吧?妳的那一分清粥小菜,可是他特别走远去真的。」真是人不必乎了,差别待遇会造成阶级仇视耶。

「咦?」她呆了下,汤匙里有着排骨汤香味的熬粥滑落纸碗。

「他很注意妳的。」詹子晴拿起炸鸡腿啃一口。呜……楼下那家自助餐店的便当还是有点小难吃。「咖啡因最好少碰,营养得均衡,饮食要正常,维他命E和c不可少……唉,还有很多,我记不起来。妳一定不晓得,他前一阵于就叫我上网去找有关心脏病的食疗资料,我还以为他吃饱没事做咧,看到妳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是个笨蛋男人啊,闷葫芦一颗,只会默默在背后守候,真是枉费了他那张可以恐吓人的皮相。

「他……」为她费心思,是吗?吴映洁有点傻了,虽告诉自己不能想太多,但是胸中却仍是不受控制地泛出喜悦。

「妳果然是喜欢牠的吧?」詹子晴笑嘻嘻地,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老大有着独特的魅力呢,虽然我跟他之间没有浪漫的爱情感觉,但是我知道他的确有种吸引人的特质。」所以朋友遍布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乱厉害一把的。

喜欢……也对他……吴映洁听她这样不避讳地道破自己这些日子悬念在心头上就废寝忘食,她才微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有些介意。

「吸引?」压低弱嗓,她问着。还以为大部分的人看到他都会逃走呢。

他的好……是她的秘密啊。吴映洁无意识地咬着唇。

「是啊!」詹子晴笑道,知道她的疑问在哪,便解释:「当然是要相处啦,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是个超棒的家伙。当初我也怕他啊,但后来才知道,他虽然表情那么吓人,不过行事却不如外貌那样恶霸,他是真的很用心,比起我大学系里的那些老师,在他这边更可以学到东西:而且,就算我的资历差了这么多,他却从没小看过我,把我当成真正的伙伴,甚至询问我的意见,妳的纠缠,生怕被当事人知晓这种丢脸的胡思乱想,紧张地往邱胜翊的办公室里看,幸好他刚才就一直很专心地埋在桌前画图稿,头不曾抬起过。子晴说他一工作起来说,我怎能不甘心臣服?」虽然她老爱借故抱怨,但她可真是对这个「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吴映洁瞅着她,觉得她乐观又开朗,跟自己死气沉沉又爱困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就好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太阳,而自己则是一摊不会流动的死水。

谁都会比较喜欢这种人吧?

这半个月,邱胜翊每隔几天就会带她来这里,大部分时间她鄱在看他给的书,詹子晴总是在旁边不停地讲话,有时中午休息也会拉她去附近的商店逛逛:她虽然走得慢又没精神,但却也没人指责她。多了朋友,又开了眼界,她应该是要愉快的,但心底深处,那存在已久的自卑却始终无法消除干净。

詹子晴时常跟邱胜翊热切地讨论工作上的事情,每次她一看到那种画面,就觉得那是块自己不能侵犯的领域,像个外人似地被排除在外。

她听不懂他们讲的「结构学」、「材料学」,还有「混泥土」和「缸金」。奇怪的文字加上艰深的术语,更不理解那些他们熬夜涂涂画昼的纸稿究竟是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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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明晓得是自己想太多,但她还是忍不住嫉妒。

她恨震惊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情绪出现,所以这几天,她找寻各种理由,但是,或许就是被雅支给说中了……

臊红冲上脸部,她脑袋一团乱,理也理不清了。

她没喜欢过人。从没。

从小到大,她接触的人少得双手就可以数得出,也只跟夫君见过两次面,认识更谈不上,就别说那姻缘是强来的媒妁之言,还没洞房就被休离。

她不懂那种美好幻想的悸动会是怎生的感觉;若喜欢上一个人,是代表自己的情绪被占去了一个位子,思及想及都会随着牵扯,使人微微心跳,那…

她赶紧用力地摇了摇头。

邱大哥虽然很懂她,但那是因为他一向细心,他对她,只是好意吧?

像她这样没用的人,真的曾有人喜爱吗?

忆起她的夫君,曾在那黑暗的房间内,摆出那样嫌恶的表情,用鄙视的嘴角说出残忍的话,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了。

「妳干啥像支波浪鼓猛晃脑袋?」詹子晴已经快要眼花了。

「没什么。」收拾好乱糟糟的思维,她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只是有些累了。」她找个借口搪塞。

「真的吗?」她挤眼,审视她布满细细血管的面容。「不舒服要说喔,不要自己忍着。」她收起玩笑,正经道。

吴映洁睇着她,许久,才轻声道:「妳真好。」她居然会嫉妒一个这么好的人。

「啥?」常雅又一下子转不过思绪,好半晌才不好意思她笑道:「夸我可没有奖品拿喔。」

一会儿,两人对视而笑。

「我去楼下去垃圾。」詹子晴先站了起来,帮忙把桌上的免洗餐具装入塑料袋。临转身前,又回头叮咛了一句:「对了,我崇拜老大的事情可别说喔,不然他又要抓我把柄了。」吐吐舌,她做了个好丑的鬼脸。

吴映洁傻眼,笑了出来。

「还是要这样才讨人喜欢。」见她蹦跳下楼的背影,她低语自喃。

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青红的曲线交错着,在苍白肤色的陪衬下,更是明显到像是会忽地凸出来般难看。她眼神一点,搓揉相迭的手,却搓不去那丑痕。

沉闷感充塞在心里,她抿紧了唇,不经意地抬头,邱胜翊认真的脸庞在她的视野之内,他还是很专注地在进行自己该做的事,所以她可以尽情地看。

不是妳不够好。

他说过的话蓦地在耳旁响起,只是那么短短一句,却让她透不过气的压缩意识忽然轻盈起来了。

对了,他没有嫌弃过她,一次也没。

他跟她的夫君不一样,是不同的,所以……所以她可以奢侈地偷偷靠近他一些吗?只要一些些就好。

「啊——」

一声凄惨哀叫,伴随着乒乓撞击的声响从楼梯间传来,把她吓回了神。

邱胜翊也听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对上她的目光。

「妳待在这里。」他走出来,比了个手势。

「嗯。」她微赧,乖乖正坐口他下楼察看,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那个傻瓜跌倒了。」他很快地说明状况,进办公室从桌上抄起车钥匙。

吴映洁楞了楞,才知道他说的傻瓜是指谁,担心地问:「很、很严重吗?

「她的小腿被钉子插到,我带她去医院。」才转身,他顿住,回过脚步向她。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嗄?」不论是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了她的。这样就够了。

虽然时机好像不太对,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明白自己动作缓慢,根本是个累赘,她赶快摇摇手,找个借口:「不要紧,你快点带子晴去,我……我不喜欢医院,在这里等你就好。」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虽然极其微薄。

邱胜翊沉吟了会儿,原本觉得有些不妥,但顾及到她的意愿,而且他并没有任何立场能够限制她的自由,何况,他最早时还希望她能自己学着独立。

这附近还算热闹,来往的人单纯,只是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应不会花掉多少时间。

「那好吧。要是无聊,就自己去拿书看。」他指指旁边的书柜。

「嗯。」她努力答允。

他步伐尚未跨出,瞥到她紧握的细白骨指,心念一动,人掌无声息地抚上她的发顶,又轻又柔。

「妳顺便帮我个忙吧。」旋啊旋,他把她一头清汤挂面揉得乱七八糟。「桌上那些设计图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它们就交给妳了。」

她的视线内都是自己干燥的发丝,根本傻愕住了。「……咦?」

什么?那些图不是很重要的吗?她记得子晴说那是要参加竞赛的。他的意思是交给她保管?可是——

「拜托妳了。」他没多说什么就消失在门边,脸上好像挂着淡淡的笑。

留下她,静静地坐着,领受他蔓延到她身上的温暖,呆了好久好久都不记得要动。

其实她清楚,只是待在这里顾着,压根算不上什么帮忙的。可他却给了责任,把他要紧的东西交付给她,让她有参与感,发现自己也有小小的用处,在好欣喜、好欣喜啊!

满满的感动,让她眼角有点酸酸的。

深吸口气,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缓慢地踱进办公室,走向邱胜翊的桌子——那原本以为不能进入的领域。

望着桌面上摆放的东西,还是那么奇形怪状,一点也没变。那些白纸上她仍是一无所知,但不知为何,好像不是那么遥远了。

一向空空的地方,填进了某种愉悦,呼吸之间,连成纤捆丝网,将她包围着。

真的好开心。

她打量着邱胜翊的座位,想象他每次坐在这里的那分执着,然后傻呼呼地自个儿笑出了声音。

没办法停止,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扩越大,她隐藏不住了。

他的人、他的气息、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胸中回绕着、旋转着,修复她残破已久的心房。

不经意地游移着目光,却看到一本摊开在几上的图片书,她顿住!

下一刻,她欢喜的情绪霎时冻结曰「这、这是——」图片上的房子,怎么好像……读着图片旁的文字说明,她更是脑中一片空白!

她震惊不已地瞪着那本书,简直无法置信!

「怎么可能……」她喃喃。一千……二百多……

一千二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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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地一声巨响剧烈爆起,屋内的玻璃窗被强力震破,彷佛天摇地动,一剎那间,她来不及反应,墙上的木头架子掉落击中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厥了过去。

正文 第七章

好痛……好热!她的头好疼啊!她又作梦了吗?

「妳想死吗?」

谁?是记在说话?声音好冷,可是又有点耳熟…

这里是哪里……好黑呀……

「妳是不是想死?」

她……是……是啊。

她想死啊。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因为她常常在生病,娘会过世,她真觉得是自己害她操劳过度才会如此;一直以来,她都好伤心好伤心。

她是个不祥之人,她明白的。

夫家里的人,咬耳朵时都好大声说呢。说她是克星,说她是瘟疫,说她不要脸,大声到她有时都怀疑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很尽力了,可是为什么没人愿意看看她?

真的真的,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健康起来,拚命地吃那好苦的药,但是,病还是没好啊。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她那么远?

她在这里啊,在那个暗沉的房间里,在那张冷榻上,她会乖乖吃药的。

她不吐,她忍住……所以……所以……

不要走开,留下来陪陪她……好不好?

「妳真的想死吗?」是啊……没错……还是死掉的好……死了,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对不对?

她好累……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好辛苦……

好……好辛……想……去那里……等……不对……

有点……不对呀……

等一下!

吴映洁疑惑地歪着头,停下脚步,好像感觉自己张开了眼,却只看到一片黑。

她是不是忘掉什么了?

转过身,她站在原地,凝睇着空无一物的身后,用力地想。

有什么感觉不可以忘记,有什么人占据在心,要想起来呀,不然会被骂呢!

啊,对了。

还有邱大哥懂她呢。

即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别开脸;就算她身体再怎么不好,他还是曾关心她;虽然他老是在生气,老是那么凶,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是一种好意的表达。

他不嫌弃她,细心照顾她,肯听她说话,心甘情愿地陪着她。

他好好呢。

若是她现在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抗拒,她皱皱眉,慢慢地,开始往来时的方向前进。

步履一跨出,她就感觉神智整个变得轻松。不知名的激动推着她,让她走得更急了。

她说要等他的,所以不能跑太远,让他找不到啊。

对……对:还有她答应莫姨晚上回去喝她熬的汤,她跟小风打勾勾一趄看故事书,约定好要振作坚强,还有那些小孩子软软的身体好好抱,她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在等她——快快快、快回去!

别让邱大哥担心,他会一点都不可怕、却很凶的骂人呢。

不能死、不能死:对,不要死……

她不要死了!

黑潮被道厉光给劈开,裂缝瞬间扩大,溅出一团颜六色的混杂。她头部逐渐涌起强烈的疼痛,呛鼻的空气也随之扑来。

「咳:咳咳咳:」吴映洁大大地喘着气,人眼的尽是白茫烟雾。「咦?」额上的刺疼提醒她已挣脱了梦境,她抬手一摸,腥黏的红液弄湿了牠的指。

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的置物架牵拉回了昏迷之前的记忆,她被烟熏得两眼难睁。

对、对了,刚刚她听到一声像是爆炸的巨响,然后被木架打到了……怎么回事?

她强压下惊慌,动了动四肢,爬坐起身,幸好只有左手稍微扭到,右脚被玻璃划了道口子,不过不是太严重。

艰难地扶桌站起,耳边就传来了紧急的鸣笛声,还夹杂着几声:「失火了!」的急促叫喊。

着火了……难怪那么多烟……幸好还没烧到这里……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有没有人在里面?」外头已经开始有人进行抢救了。

「我……咳咳:」她摀着嘴靠着桌子,呛痛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求救,明明门就在眼前,双脚却无法移动,「这里……咳咳咳:」她已经咳得满脸是泪了。

心脏猛然跳动着,她揪住自己的衣襟。

不不,不能是现在……

灰雾蒙蒙中,她连连按照医生曾经教过的方法深呼吸,告诫自己绝不能在这节骨眼发病。

「还有没有人?」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这里有人……她张口想叫,但别处燃烧的劈啪音却盖过了她。高温之下,她有些晕眩了,望着看不清的门,泪啊汗啊血啊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以的,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能做得到的,所以不要慌张。

她要对自己有信心,也不想没试过就放弃。

再次深深地吐息,直到胸中的压迫感减轻,她才想往外走,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回首望着制图桌。

「顺便帮我个性吧,它们就交给妳了。」

「拜托妳了。」

他的话,言犹在耳;他的抚触,残留在她发上。

「交……交给我……他交给我的……」重要东西!

牙一咬,吴映洁转过身。

她没发现,背后本来还没遭波及的楼梯间,此刻已经悄悄燃起一片火海。

「怎么了?」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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