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他唤着,用圆手腕碰了碰她的头顶,「大姐姐,妳不要哭嘛,每一滴眼泪里面都住着一个天使喔,如果妳流很多眼泪,他们就统统跑出来了,没地方住,很可怜耶。」要是眼泪掉在地上,就摔死了……唔,大概。
他伸长脖子要吸引她的注意,唱作俱佳,略显夸张的语气夹带着比手动脚的丰富肢体语言,果然有了效果。
「……啊?」她抬起汪汪泪眼,听不懂他口中的「天屎」是什么东西,怎么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又为什么很可怜?
「妳不要哭嘛。我告诉妳喔,我以前也不知道的,」所以跑掉好多可以带来幸福的天使呢,「可是大哥跟我这样说以后——」
「好了!」邱胜翊终于插嘴,粗犷的脸庞上有着怪异的红晕。「小风,别再说了。还有妳,快点站起来,蹲在那边多难看!」真该死,他八百年前编来哄小孩的蠢话也被搬出来丢人现眼。
她要是等会儿又问他,他可能会当场吐血。眼角瞟到小风在偷笑,他瞪过去,小风马上掩住嘴。
人小鬼大!
把身上抱够的障碍物一一除下,邱胜翊一手拉起她,「不准哭,小风都比妳勇敢坚强,妳是大人,作点榜样给他们看。」逼视她,差点要从鼻子喷出气了。
她瞅着近得快要和她额抵额的凶男人,一时倒忘了怎么继续分泌泪水。
「你要住在这里一阵子,可别让他们看笑话,知不知道?」他微瞇了下眼,才要再说些什么吓唬她,就见她瞠大那双爱困眼连连点头。
好……好近!她都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吴映洁忍不住退了一步,心脏猛地怦怦跳。
有点怪……不是她多心……真的……
「咦?」手还压着胸口,迟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他刚才的话,「我……我要住在这里?」她错愕地间。
「嗯。」他拎起放在地上的包包,绕过几颗正在吮手指的萝卜头,走向桌旁。
「我不知道妳有什么困难,但妳不能这样一直跟着我,妳既然学不会照顾自己,那我只好请人帮忙。」他把袋子放在椅子上,正好对着从厨房端菜出来的莫姨说:「莫姨,麻烦妳了。」略带歉意的语气。
「不会的。」她打趣她笑道:「我倒希望你像小时候那样多依靠我一些呢。」长大了,就总把辛苦往肚里吞,她多心疼!
「我可不小了。」他扬眉。
「在我眼里,你跟小风他们没两样。」她笑着举高手,揉着他的短发。
邱胜翊微怔了下,唇角缓缓上扬成淡淡的柔和弧度,余光睇见有人在看,他咳一声,转过头,对还没进入状况的吴映洁道:「妳就暂时待在这里,以后再作打算。」又转过头,「莫姨,我先走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还有几个赶不回来的大孩子没看到他,一定会失望。
「不了。」他为难他苦笑。最近的工作进度已经落后太多,今晚还得熬夜赶工,大概得睡在工作室了。「我走了。小风,还有你们几个小家伙,听话点。」叮咛着,得到他们每个人点头点到快要断掉的回复,才回身向外走。
「啊……」等等啊:吴映洁想叫住他,却又不敢。
游移不安的视线正巧遇上莫姨打量的目光,她困窘地抿了下唇,挣扎了一会儿,她朝莫姨弯身鞠了一个躬,还是追了出去。
他要去下她了!她做错事了吗?没有他……她……会觉得不安、会怕啊!
「邱……邱公子!」在前院唤住他,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我……咳、咳咳:」只是小跑一段而已,胸口就窒得紧,连话都说不全。
「妳在干嘛?」虽气恼,却不忘拍抚她瘦得只剩骨头的背,「深呼吸……慢一点……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妳有心脏病的,别开玩笑:」他生气地教训。
「你……咳:」她咳得额上的青筋都浮起来了。没听进他的怒气,她只急道:「你、你要走?留下我一个人?」抓着他的衣袖,她已经顾不了礼教。
只要想到他就要离开,她便觉得好心慌。
他一愣,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
好像……很怕寂寞似的。
锁着眉峰,他正色说道:「不是妳一个人,莫姨会照顾妳。」
「可、可是……」那位大娘看来虽然人很好,但是……毕竟和他不一样啊。
她的表情,像是刚刚没流完的泪随时都会再掉。邱胜翊抬起手臂搭着她的肩膀,直直地看进她眼瞳中。
「吴映洁,」他头一次连名带性叫她,犹如一道定身咒,今她整个人傻楞住。
「我不晓得妳究竟是怎么了,或许有什么苦衷:不过,妳若不能学曾这里的一切,曾带给其它人评多不便,也无法生存。我虽然请莫姨帮助妳,但是妳自己也要尽力,懂吗?」他极其严肃的对她说。
她不懂。她不懂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更不懂为什么她回不去长安……最想知道答案的人其实是她啊!
无声地摇了摇头,她的目眶红了大半。
唉!邱胜翊放开她,数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一会儿,他旋过脚步走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他丢下她了。因为她又笨又烦人,所以连他都要丢下她了。
她低首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眼前模糊成一片。
咬着唇,她没有哭出声音。因为……他叫她不要哭,所以她听话……她听……
「呜……」抽泣声终究还是溢出了唇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楸着自己身上的长大衣,是他怕她着凉而给她的,可是他现在却要丢下她了——
「好丑的脸。」柔软的手布随着粗哑的话声落在她颈间。邱胜翊到车上拿了条大围巾,一回来就见到她皱着五官,哭得鼻头都红了。
「丑死了,妳别再哭了。」鬼都会被吓跑,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快手在她脖子处打了个松结。
温暖传到她刚才冰冷的心口。睁着带泪的眼,她傻傻地看着他,忘了言语。
邱胜翊抱胸,「今天寒流来,很冷,妳再吹风,发烧感冒是小事,要是发病就糟了。」呀,他不是要讲这个的,拉回正题:「我并不是因为生气才把妳往这边丢。
妳手腕上有一道疤痕,那是妳昏倒进医院的原因,我不知道妳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必须这样才能解决;但是,既然妳运气好,老天让妳活了下来,那么有些事情就更应该好好思考。妳留在这里,对妳比较好。」疤痕?她掀开腕虚的袖子,果然看到一道深色的割痕。
这是……这是什么?不是单纯的伤口而已吗?是……「她」自己划伤的?为什么要弄伤自己?
啊……所以,「她」才那样笑,好像解脱了什么似……「她」……自尽?
因为这个破败的身体吗?忆起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她倏然心惊。他适才那一席话虽然是说给「她」听,可她却深刻地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