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謝,轉眼九個年頭過去,大牙長成個娉娉婷婷的少女,敖犬也是個二十四歲的俊秀青年。
他們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感情與日俱增;她懂他、一如他懂她,他們已經是不能被分割的個體。
他們和前頭的“莊家”,是不太有關係的兩個世界,他們各自過自己的生活,井水河水不相交替。
偶爾,宜娘會帶女兒采鈴過來看看他們;偶爾,他們會上仁濟藥鋪認識藥草;偶爾,大牙會從外面帶回來“莊家”的消息。除此
之外,他們和莊家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和風徐徐,楊柳拂過水面,在湖面上撩撥出小小水波。
敖犬倚著樹木,提竿垂釣,大牙靠著他的肩背,懶懶散散地拿著一冊神農本草經,慢慢念道:“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
以應天,無毒,久服不傷人……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
敖犬聽的專注而用心,連魚兒上勾,他都毫無知覺,還是大牙發現魚兒在水中掙扎,跳起身來猛喊。
“快點快點,它要逃走了。”
敖犬才恍然初醒,拉起魚竿,和水中物奮戰好一陣子,才將魚拉上岸。
“晚餐有魚可以吃噦,你想吃紅燒還是清蒸?”她上前抓起魚,魚還不甘就範,在她手中翻動。
“都好,你做的菜我都喜歡。”收起竿,他在草地上摸索著,撿回神農本草經。
這些年,他早將爺爺留下來的醫書熟讀,他識得各色藥物,精通醫理,在大牙的鼓吹下,他也開始為自己的眼睛做診療。
“那……你待會兒幫我拔幾棵青菜、一條蘿蔔,加上我早上撿的幾顆雞蛋和這條魚,我們晚上加菜。”把魚放進竹籃裏,蓋起
蓋子,她走近他。
“為什麼要加菜?”
“你忘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幫你作壽。恭喜你,二十四歲了,二十四……好老羅……馬上就要變成白髮老公公。”她笑
著勾起他的手臂。
“作壽……你記得我的生辰?除了娘之外,只有你記得我的生辰。”
“你是我主子嘛!我不巴結你,要巴結誰啊?老主子,要不要打開去年釀的桂花酒,來個月下弄影?”她說得輕鬆,不樂意見他的
好心情蒙上陰影。
“我老,你不是也老?很多姑娘在你這年齡都作娘了。”
“你嫌棄我老?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服侍你,把你照顧得妥妥貼貼,我會顯老還不是照顧你照顧累的。”
“所以羅,我欠你太多,今生只能以身相許。”
“你要以身相許,我還不肯接受呢!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何況,莊家的飯碗太難端,我沒那個本事。”
莊家兩個字常能挑起她的憤怒,但在大多數時間裏,她逼自己忘記他是莊家人。
“端了那麼多年,我也沒見你砸鍋。”
他笑說。
“那不一樣,你們家的玉姨娘可不是好惹人物,和你攀上關係,豈不自尋死路?除非,你有本事把她趕出莊家。”
“你又在挑撥,我懷疑你和玉姨娘有過節。”大牙不是第一次針對她。
“她這種人想和人有過節還不容易啊,她的惡言惡行太多,我希望天開眼降報應。”
“大牙,你從不是尖刻女子,為什麼獨獨對玉姨娘,你有滿腔怒怨?”
她不說話,吐吐舌頭,別過頭。
“每個人有自己的性格,她的性格造就她的命運,是好是壞都由她自己承受,你不需要去憤慨。何況,你對每個訛你詐你的人
都能寬諒,為什麼單對她不行?”
問題是,玉姨娘的性格改變了他們一家的命運,讓她們失怙無依,她的錯卻要讓另外一家人去承擔後果,公平嗎?
“這個家明明是你的,你才是真正的莊家人,為什麼要她當家,你卻只能客居?”
“別告訴我,你希罕莊家財產。”他們每次談到玉姨娘,就要不歡而散。
“我是不希罕,但世間總要有公理、有正義。”
“不必替我抱不平,對莊家的一切,我一點都不在意。”
“你不在意,也沒道理獨肥她。只要你當家,你就可以作主義診、作主賑災,免讓莊家掛上一個為富不仁的名號。”
她極力想說服他,想看看失去權柄的玉姨娘,還能否作威作福。
“不談這個,今天是我的壽辰,我們開開心心的不好嗎?”
“當年,你娘放棄爭取幸福,孤獨而終,現在你也要放棄權利,讓她在那裏耀武揚威?”
她愛他的仁厚,卻又氣他的仁厚,他怎不投機一些、計較一些,為什麼不心銜報復,苛責虧待他的人?
“不要拿我母親作比喻,我父親的財富與我無關,就算我想賑災、義診,也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
他有他的驕傲尊嚴。
說完,他大步離去。
走了多年,這條路他太熟悉,走幾步,左轉,再幾步,右行,筆直走就能回茅屋。
大牙看著他的背影,定在原地,怔了怔。
他不願對任何人不義,要是有朝一日,她必須對莊家不仁,那時,他們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他們就要斷了、散了、離了、分了嗎?到時,見不著他、聽不著他,她的生活沒了他……她要怎麼過?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下心、放下情,他們之間終究是不可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