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他叫吴胜翊「吴杯杯」，因为他少年老成，跟过世的老爸一样呵护她，

从她不能吃冰管到她头发一定要吹乾，还会替她绑麻花辫。

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一手让她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好厨艺。

她吃他喝他绝不手软，有什麽话都跟他说、什麽心情都跟他分享。

他要出国学艺，她觉得就像世界末日来临，

就算她交了男友，男友却永远不能取代他的地位，

男友为此和她闹分手，她却宁可选择「吴杯杯」……

她是恩师的女儿，她爱吃爱笑爱缠着他走遍各大小吃。

他当她是宝贵的唯一家人，更感动她从不当他是外人看，

他出国，她是他唯一想带走的行李，原来他已经在爱了。

原来，他这麽在意她不把他当男人看，

他已经没办法满足，在她眼中他只是个家人……

听听她想交往的男人对象，明明他就完全符合，

为什麽她不看清楚点？他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 本帖最後由 fengwanting1989 於 2017-1-11 17:56 編輯 ]

第1章(1)

好香的味道。

老爸又在卤卤味了。

老爸！

躺在客厅沙发里的吴映洁弹坐起身，身上棉被因此全掉到了地上。

「他妈的。」吴映洁抱住疼痛欲裂的头，怀疑自己的脑被炸弹轰过。

但这样的不适，丝毫没有减缓吴映洁下床的动作，她捧着头朝着厨房狂奔。

「老……」爸。

吴映洁的声音在看到厨房那个高瘦的背影时顿时消失无踪。

那个穿着她最爱的橘色围裙的男人，不是她一百七十二公分、体重八十五公斤的爸爸，那是爸爸的徒弟吴胜翊。

「你干么动我们家的厨房？」吴映洁沈着脸，握紧拳头说道。

吴胜翊面无表情地看着喝了一夜酒，凌晨三点才睡着的她。

「吴叔曾说过我可以任意使用厨房。」他淡淡地说道。

「我爸死了！死人说的话是不算数的，他昨天下午才刚出殡，你还记得吧！」吴映洁大喊出声，用力到全身都在颤抖。

吴胜翊没回应她的话，只是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

吴叔走后，她遭遇的打击太大，原本的圆脸瘦了一圈，黑眼圈也吓人得紧。平时爱说话的她还变得一语不发，除非被问到问题才会开口，她甚至——

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所以，当他们将吴叔的骨灰送至灵骨塔，回家之后，她拿着啤酒坐到沙发里——就像吴叔常做的举动一样，他根本不想阻止她一副想饮酒自杀般的喝酒狠劲，因为那也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吴叔死於心肌梗塞，死得实在太突然。

「去刷牙洗脸，然后过来吃早餐。」吴胜翊声音沙哑地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不要以为我爸叫我把你当成哥哥，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你只是我爸带回来家里住的徒弟，不是我的谁谁谁。」吴映洁站在原地怒吼吼地跳着，火冒三丈的模样恍若他应该为她老爸的死负责一样。

见她开始提高嗓门、渐渐恢复了平时模样，吴胜翊这才放了心。

「我知道，我待会儿收拾行李，晚上就搬离开这里。」吴胜翊说。

吴映洁愣住了，她瞪着说话向来老气横秋、一脸沈稳，看起来怎么样也不像跟她同龄的他，她蓦地学她爸爸激动地一拍桌子说道：「你敢搬走试试看！我爸不会饶过你的！」

「洁洁，」吴胜翊低着头，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以后家里只有我们两人了，我住在这里，对你的名声不好。」

以后家里只有我们两人了？

吴映洁后退一步，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她发不出声音。一股热气蓦地往她眼眶里冲去，然后她张开嘴——

大哭出声。

家？她哪里还有家？她的家就是有老爸的地方！可十天前，老爸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甚至没法子参加她一个月后的大学毕业典礼。

如今她真的是一个人了。

爸妈早在她六岁时就离了婚，向来是大小姐的妈妈，离婚不久后，就嫁了一个和她娘家门当户对的贸易商，现在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生活。加上又生了两个孩子，虽然也担心她，但她不会傻到看不出来，在她拍胸脯保证一个人住没问题，妈妈脸上的释然。

妈妈，早就是别人的妈妈了。

她只有老爸，可老爸走了。她再怎么不愿接受这个消息，还是一样没法子改变事实。

「老爸，老爸……」吴映洁蹲下身蜷在墙角，大哭着说道。

吴胜翊看着这个没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现在却哭到屋子都在震动的她，眼眶亦是一红。

这样的失亲之痛，他懂的。因为就在十八岁那年，他在车祸中失去了双亲，而那时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洁洁的爸爸吴叔。

亲人离开的剧痛，没人能帮得上忙。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伴，陪伴她的痛苦伤口慢慢痊癒.

吴映洁哭累了，呆呆地坐在墙边。

「先去刷牙洗脸吧。」吴胜翊扶起她，把她转了个方向，往前一推。

吴映洁木然地走过客厅，看着那座因为老爸老是斜躺，所以椅垫早已扭曲成奇怪角度的三人座沙发。

「谁叫你老不运动，每天就躺在那里看电视喝啤酒，现在好了吧……」她喃喃自语地在沙发里躺下，把自己缩成一团。「你还叫我至少要念到研究所毕业，让吴家祖先知道你生了一个会念书的女儿。我考上了啊，可你为什么不在了？你不是还要做「开水白菜」给我吃，说会让我永生难忘吗……」

吴映洁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后来吴胜翊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回房间，还把她推进了浴室。

吴映洁看着镜子里头发蓬得像稻草、脸色惨白、眼睛肿得像拳头的女孩，她突然全身发抖地冲进淋浴间里，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等到吴映洁湿着一头发，换上宽松的运动衫，步履缓慢地走出房间时，吴胜翊已经在客厅里等着她。

他拉着她在沙发里坐下，先拿过毛巾替她擦头发，然后抓过吹风机替她吹乾头发。

吴映洁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任由泪水无声往下滑。

以前，她只要想撒娇就会故意湿着头发跑出来，而她老爸就会大呼小叫地把她抓到一旁，边吹头发边叨念道：「中医说头发不吹乾，风寒容易侵入，会得偏头痛。还有，生理期间头发不吹乾，经血残留在子宫排不乾净，日积月累就会得癌症……」

老爸当然不是女的，只是因为怕她没妈照顾，什么中医女子养生的书，他倒看得比她还多。

老爸还说，以后一定要帮她挑一个会帮她吹头发、绑辫子的疼她的好男人……

「头发乾了，吃点东西。」吴胜翊握起她冷凉的小手往厨房走。

吴映洁默然地跟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一百八十五公分的他在厨房里灵活地转着圈，而后端出一碗红油抄手放到桌上，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她吃了一口，嚐出抄手里又辣又香的红油，是爸爸四十年的厨艺练出来的老师傅味道。

她埋头苦吃，倏地几口呼噜呼噜地吃完所有抄手，想起儿时爸爸叫她「椒娃」的笑容，泪水又夺眶而出。

「还要一碗。」吴映洁朝吴胜翊递出空碗。

吴胜翊点头，转身再点燃瓦斯煮馄饨。

然后，在等待水滚的同时，他将卤好的猪耳朵切成细丝、撒上葱丝、白醋、香油、红油送到她的面前。

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埋头苦吃「红油耳丝」。

待她抬头时，见他又已俐落地在空碗摆入红油、酱油、白醋、花椒粉等香料以及冒烟煮熟的馄饨，最后再撒上一大把葱花、淋上一匙红油——

红油抄手上菜。

她一样三两口就吃完一碗，然后大声地说道：「我爸做的红油超级好吃！」

「他把食谱给我了，我以后可以做给你吃。」吴胜翊说。

「好。」吴映洁放下筷子，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吴胜翊。

两年前，她爸把刚退伍的吴胜翊带回家，说吴胜翊是他好兄弟的儿子，以后就住这里了。从此之后，吴胜翊白天在饭店的中餐厅跟着她爸学艺，晚上则去夜校补齐他的高职学业，回到家通常都已经是十一点过后的事情了。

因为饭店每周才休息一天，加上大学生活有那么多要和同学在一起的活动。所以认真说来，她并不是真的和沈默寡言的吴胜翊有那么熟。她只知道她这辈子还没听她爸夸奖过别人那么多次，夸到她都不爽了起来，频频逼问老爸吴胜翊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吴胜翊浓眉微沈地说道。

「你不住这里要住哪里？」吴映洁正坐起身，皱眉看着他。「我爸的灵位摆在客厅的神明桌上。万一他知道我把你逐出家门，晚上托梦找我算帐，要我到哪里去找你？」

吴胜翊看着她长得和吴叔完全不像、可固执的神色却是一模一样的苍白小脸，他嘴角不禁微扬而起。

吴映洁看着他那张不笑时，总显得凶狠的单眼皮和浓眉，猜想他现在应该是在笑吧？

「四年前，我快要去当兵前第一次看到吴叔，那时我正在和别人打架。」吴胜翊突然说道，唇角笑容更甚。

「然后我爸过去凑热闹，把你们全都痛扁了一顿？」她笑了，直觉那就是她老爸会做的事情。

「对，他给我们每人一拳，打到我的肠胃差点都吐出来。」吴胜翊笑着抚着肚子，还记得那一拳的威力。

「我老爸何必出拳，光是他那吨位，压都压死你们啊。不过，你别看他那体重，他年轻时为了不让混混欺负，还去学过泰拳呢！」吴映洁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腮帮子因为这一笑而圆润得像两颗苹果。

「我后来才知道，吴叔是专程去找我的。因为他从以前的士官长那里听到我爸妈都过世，扶养我的奶奶又已经得了痴呆症，而我在道上混流氓的事情。他说，我爸救过他一命，他不能让我爸的儿子去混黑道。」他说。

「爸刚把你带回来时，劈头就说「这是你哥」，把我吓呆了，还以为他在外头有私生子。还逼我叫你哥哥，拜托——」她翻了个白眼。「差点就被你占便宜了，你只是长了一张老脸，其实还比我小一个月。」

吴胜翊低笑出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吴映洁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笑，觉得褐肤白牙的他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吴叔刚带我回来时，你还气到咬吴叔。」他说。

「是啊，我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外人。」她低着头，鼻尖又红了。

他的表情在瞬间转为凝重。「总之，如果不是吴叔，我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

「没错，我老爸老是说与其要混流氓动刀动枪，不如到厨房里练功夫，看你想要砍杀多少，都没问题。」她吸吸鼻子，笑着说道。

「是啊，厨房里被吴叔找来学艺的人挽起袖子来，手臂上通常都刺着左青龙右白虎。有时大夥儿脱掉制服蹲在外头抽菸时，倒是很像在监狱里放风的样子。」他说。

「哈哈哈。」吴映洁仰头大笑着，直到笑出眼泪为止。

吴胜翊转身为她倒了杯牛奶，然后又递过一盒面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地闲聊说道：「我一直到上个月才知道，像我这种学徒，一开始进去是没有薪水。之前的薪水，都是吴叔掏出来给我的。」

「我爸很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吧。」她哑声说道，才用力擤去鼻涕，泪水却又啪啪啪地落了下来。

「我不会辜负吴叔的期望，我会当一个好厨师的。」他说。

「对，你如果没「他马的」成为一个成材的厨师，我爸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抬眸瞪向他，不自觉地飙出爸爸的口头禅。

「女孩子家不要说脏话。」吴胜翊皱着眉头说道。

「你又不是我老爸，干么管我那么多？而且你年纪比我还小耶，要管也是我管你吧。还有，为什么女孩子不可以说，男孩子就可以？你根本性别歧视。」吴映洁哇哇哇地就是一串话，只是一想到以后老爸再不会一边骂「他马的」，一边叫她不要学，她的心还是紧揪了一下。

吴胜翊向来不多话，也说不出为什么女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只好趁着此时说着自己今后的计划。

「那个……我……我今年就从学校毕业了，我之后会在饭店继续工作，还会再找一份兼职，贴补房租。」他认真地说道。

「不需要。我爸保险留下的钱，够我读到博士班都没问题。我这里的房贷，我妈也说她会帮忙付的。」她直觉地摇头，伸手很老大姊地拍拍他的肩膀。

「但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他的脸色依然沈凝。

「你是我爸罩的人，也就是我罩的人。一直到你出师闯出名号之前，你的食宿都归我管。」吴映洁一拍胸口，一脸义薄云天地看着他。

「可是，你接下来要念研究所，还没有收入。而我下个月毕业后，就要从兼职转正职，到时候就有二厨的薪水可以领了。」

「妈啊，你才几岁，已经升二厨了喔，怪不得我爸老夸你优秀。不过，你赚钱辛苦，先自己存起来吧。」见他还是一脸不妥协神态，她只好双手一摊，无奈地说：「不然，以后家里的吃住、卫生纸全都让你付，这样总可以了吧。还有，我记得我爸说过你的英文一定要学好，这样才能走向国际化，这事你可不能忘，知道吗？」

不愧是吴叔的女儿，在这种时刻还会替他着想。吴胜翊看着她因为腮帮子犹有婴儿肥，而显得比实际年纪还小的脸庞，他突然觉得一阵惭愧。

以前混兄弟时，所谓的刀枪械斗的逞凶讲义气，哪里比得上她和吴叔的雪中送炭？

「谢谢。」吴胜翊从唇间吐出这句他向来只藏在心里的词。「可是，你妈不会反对我和你一起住吗？」

「干么让她知道？她又不会过来。」吴映洁一耸肩，唇边笑意却带着苦意。

「我不会乱来的。」吴胜翊神色一凛，眼窝深邃的他，表情更显得肃穆了。

「我知道啊。」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干么要特别保证。

他只是长得成熟一点、高大一点，再怎么样都是小她一个月的小弟弟耶！

吴胜翊其实不确定她究竟懂不懂一个年轻女孩跟年轻男子住在一起，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但他很确定，她没把他当成男人。

「你这样随便相信别人好吗？」吴胜翊双臂交握在胸前，抿紧唇问道。

「好吧，其实这屋子里已经装监视器，连接到警察局了，这样你放心了吗？爱操心的「吴杯杯」。」吴映洁挑眉，揶揄着他的老气横秋。

吴胜翊看着她水秀的圆眸，心窝顿时一暖，感谢她没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

「你早点休息吧。」他说。

「喔。」吴映洁嘴里应道，却仍一动不动地坐着，怔怔地看着少了爸爸高高胖胖的身影，突然间变得很空旷的厨房。

第1章(2)

吴胜翊怕她又要掉眼泪，连忙拍拍她的肩膀。「你不去睡觉，吴叔如果想托梦的话，怎么办？」

「对喔，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吴映洁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就往房间狂奔。

老爸的话那么多，现在什么话都没交代就离开了，如今铁定有两百件事想向她交代。

吴胜翊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起厨房。

厨房是吴叔的地盘，吴叔走了，吴家再也不是以前的吴家了，但他会努力让这个厨房和这个家尽量一如往常，因为——

这里也是他的家。

隔天，一夜无梦的吴映洁在电话铃声中醒来。

吴映洁不想接电话，可电话阴魂不散地响了至少三分钟，逼得她只好爬起来抓起话筒。

「喂——」她闭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不要去上学，所以还是先打电话叫你起床比较保险。桌上有早餐，我先到饭店工作了。」吴胜翊简单地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吴映洁怔怔坐在床上，呆呆地抓着听筒，半天之后才听懂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今天还请假，明天才上学。」她字正腔圆地说完后，身子一偏又倒回床上昏睡。

等她睡到再也没法子继续往下睡时，她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刷牙洗脸、慢吞吞地滑下床，光着脚走进厨房。餐桌上摆着她吃惯的白粥、菜脯蛋和酱瓜，依稀就像爸爸还在世的样子，只是贴在冰箱上的纸条，换成另一个刚硬的字迹写着——

记得吃早餐，我上班去了。冰箱有卤味，焖烧锅里有香菇鸡汤，你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喝。

吴映洁看着那张字条，眼眶又辣红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老爸的大嗓门吼她起床了，但是习惯未雨绸缪的老爸这回还是派了个人来关心她。

吴映洁冲到客厅，点了一炷香，对着爸爸的神主牌位说道：「老爸，你放心，我身为姊姊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吴胜翊，直到他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她对着神主牌位，上好香之后，转身把厨房里的早餐全都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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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圆滚滚的肚皮，拿起抹布、拖把，准备进行大扫除。

可地板是乾净的、桌子是乾净的。吴映洁不死心地抽了一张卫生纸在电视柜上抹了一抹——

见鬼了，整间屋内乾净到像是可以动手术的无菌室！

「可恶，连一点灰尘都不留给我，是多想证明我吴映洁是无用之人？」

吴映洁大步走到洗衣间，准备启动洗衣机洗衣服。可眼前一字排开的乾净衣服，正在晒衣绳上对她挥手。

她不甘心的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吴胜翊居然把她能想到的每件事全都做完了。

害她只好拿起吴胜翊放在冰箱的卤味，然后拿了两罐啤酒，一罐放在老爸的牌位前，然后自己对着那张电视柜上老爸和她的合照，一口就喝掉了半罐啤酒。

想她吴映洁从小被老爸喂吃花雕醉鸡，酒量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老爸对於孩子喝酒这事也从没什么限制，只会限制她啤酒不可以喝太多，免得跟他一样养出啤酒肚来。

「老爸，你干么这么早走？你看不到我大学毕业、看不到我结婚生子，你这样真的亏很大耶……」吴映洁豪迈地对老爸的照片敬酒，泪水却早就模糊了眼。

她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提起老爸时才不会再流泪。也许一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

「爸，你等着！你女儿一定会争气读好书，好让你在天上也可以跟你的朋友们炫耀。而那个吴胜翊，我也会督促他不负你的期望，成为国际名厨的。」吴映洁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大声说道。

照片里的吴大华没有回答，只是——

笑着笑着笑着。

八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八个月可以让吴映洁从一个向来只靠小聪明读书的少女，变成一个认真读书的研究生。八个月，可以让高职毕业的吴胜翊，从二厨拚成了大厨——他在川菜馆早到却从不早退的认真表现，让老师傅们都对他竖起大拇指，忍不住多提点他一点，毕竟，现在愿意在炼狱厨房里吃苦的年轻人不多了。况且，大师傅们总有些脾气，而能受得了这样脾气的人更不多。

八个月，可以让两个原本不怎么熟悉的人，因为相依为命而变得比家人更像家人。

一周只休一天假的吴胜翊，陪着一没课就恢复懒散本性的吴映洁坐在客厅里。

「我不要当女生。」吴映洁脸色惨白地倒在沙发上哀哀惨叫着。

「变性很痛，而且报纸上说过变性人的寿命不长。」吴胜翊严肃地说道。

吴映洁如果不是肚子痛到不行，她真的会坐起来大肆嘲笑着这家伙的一本正经。

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是不知道她说起话来就是疯疯癫癫的？

可她还来不及说话，另一阵绞痛已经来报到了。

「好痛、好痛。」吴映洁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颗球。

「我载你去看医生。」吴胜翊看她痛成那样，立刻关掉厨房炖汤的炉火，一手拿起摩托车钥匙，一手就要搀起她。

他平时搬锅拿菜、臂力原就惊人，吴映洁立刻被架下了沙发，往门口拖去。

「哪有人因为生理痛去看医生的？」吴映洁惨叫一声，伸手去搔他的痒，成功地又溜回沙发，继续当她的烂泥。

「为什么不行？你平常根本不会痛成这样。」吴胜翊站在她面前，再次准备要扛起她。

她抬头看着客厅墙上，那些吴胜翊后来替她贴在墙壁上的一排老爸相片，叹口气说道：「爸，你是对的，我不该吃那么多冰的，现在报应来了。」

「吴映洁——你竟敢偷吃冰。」吴胜翊利眼立刻往她射去。

吴映洁立刻僵化，然后一脸无辜地睁大眼，陪着笑脸说道：「唉啊……也没吃几口……同学一起去冰店，冰店里难道还卖热汤还是火锅吗？不可能嘛！我最重视同侪关系了，可不想因此被排挤啊。」

「吃冰会影响胃部蠕动，让你消化不良。而且你肠胃不好，容易胀气更不应该吃。还有，吃冰和头发不吹乾一样，都会导致女生的子宫收缩，让经血排不乾净，造成轻者经痛、重者癌症的后果。」吴胜翊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严厉地教训道。

「吴「杯杯」，多谢你的养生启示录，但我现在没力气听喔。」吴映洁闭着眼，装出惨兮兮的样子，免得他继续叨念下去。

吴胜翊浓眉一皱，一把拎起她的衣领。

「我不要看医生——」她故技重施又想搔他的痒，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对付吴胜翊的方法。

「我是要带你回房间，还有——」他低头睨她一眼，黑眸闪过一道光。「你再搔我痒一次，我就一星期不煮饭。」

吴映洁杏眼圆睁，气焰立刻被烧熄，布娃娃一样地由他拖着进房。

「卑鄙、无耻，只会威胁弱女子。」她咕哝道。

「上次是谁搔痒太用力，还在我的肚子抓出一块瘀青？」他把人塞回床上，浓眉一挑。

「那是意外，我哪知道你会连躲都没躲。」她乾笑着，乖乖地让他拿过他送她的生日礼物电热毯盖住她的肚子。

「躺好，我去煮黑糖水给你喝。」他打开电热毯的开关，拍了拍她的头。

「我才不要躺着，你说要带我出去吃饭的。」她抓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放假一定是挑她没课的时候。然后，他就会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在大街小巷里寻觅美食。

「你痛成这样子怎么出门？」他皱眉问道。

「可是今天如果不让我吃到牛老二的拌乾面还有酸菜，我死都不瞑目。」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还故意头一偏，做出断气的表情。

「胡说什么、童言无忌！」吴胜翊一听到死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什么童言无忌？我大你一个月，我的身分是「姊姊」。来，叫一声「洁洁姊姊」。」她嘿嘿笑着说道。

「恶心。」他翻了个白眼，弹了下她的额头。

「很高兴看到你终於露出了幼稚的一面。」她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姊姊就大人有大量地不计较你没大没小的举动了。」

「给我躺好休息，等你好点之后，才带你出门。」他把她的手塞回被窝里，自顾自地走开。

「坏心鬼！没良心！」吴映洁看着他的背影，不服气地嚷嚷了两声。

也不想想她可是好心好意想带他出去放风耶，谁让这家伙平时就连中午两小时的午休时间，都还跑去跟粤菜点心师傅学做叉烧包。一周才放一天假，又经常在花时间替她炖汤、备水饺馄饨，根本一副受虐儿模样。

吴映洁想着想着，眼皮却不由自主往下掉。

没法子，她的房间有睡神庇佑，她只要一躺下就会陷入梦乡。

因此，吴胜翊推门而入时，吴映洁已经呈现半睡状态。

「黑糖姜水，喝完再睡。」吴胜翊不由分说地一把揽起她身子，一手把温热正适口的黑糖姜水送到她唇边。

她眼未抬，嘴巴张开，把黑糖姜水一饮而尽，然后又被送回被窝里。

「为什么这次的有姜？你上次煮的没有姜。」她眼皮不抬地说。

「白天食姜可以健脾温胃、振奋精神。晚上食姜，容易上火，影响正常的休息。」

「啧啧啧，吴胜翊，你真的是被我爸附身了，对不对？老头儿一个……」吴映洁侧身抱着枕头，此时体内暖烘烘、肚子也被电热毯温着，话没说完就昏昏欲睡了。

「好好睡一觉。」吴胜翊知道她重眠，一天没睡满八小时，就像六神无主的幽魂。

偏偏每次只要他一休假，她前一晚一定押着他去吃宵夜混到三更半夜，然后还坚持一定要八点起床，再跟他一起去吃早午餐。

「我睡半小时就好，你敢没叫我起来，我就咬你……」她嘴巴闭上，进入梦乡。

吴胜翊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发散了一肩、圆润腮帮子被压扁的憨睡相。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女人，会在他上上个月生日那天，塞给他一万块的大红包，说是她爸托梦要她交给他补贴买摩托车的钱。还说他如果不收，就要把他赶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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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平时看似粗枝大吴的她，因为怕他变成只会待在家里替她做牛做马的宅男，总不忘拖着他到处趴趴走。然后，会在别人认为他们是一对时，大笑着拍他的手臂跟别人介绍——「他是我弟弟。」

她既这般待他，他当然也只能在她宣布她懒得整理头发，要把头发剪成跟他一样短的三分头时，脱口说要替她绑辫子。当然，他后来才知道她此举其实是在撒娇，因为她自己老实对他承认了。

两人之间，就是这样像家人又似朋友的良好存在。

铃铃铃铃……

吴映洁摆在床头柜的手机疯狂地响起。

她惨叫一声，立刻摀住耳朵，闷声说道：「闭嘴。」

吴胜翊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她其实没那么需要手机，但是因为她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他。他怕她临时有急事找不到人，所以买了手机硬塞给她。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机上头显示着「王有明」三个字，代表这是她认识的人。

吴胜翊微乎其微地拧了下眉，按下接听键。

「喂。」吴胜翊说。

对方显然没预料到会是个男人接的电话，好一会儿都只有倒抽气的声音。

「请问……请问……那个……洁洁在家吗？」王有明说。

「洁洁在睡觉，你哪里找？」

「你是谁？我是说请问你是谁？」

吴胜翊沈默了一秒钟，旋即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她的家人。」

「伯父好，那我再打给她。」对方很快地挂断电话。

伯父！他的声音有那么老吗？吴胜翊嘴角抽搐了下，细长眼眸蓦地闪过一阵冷光。

话说回来，这个耳朵不灵敏，说话也结巴的王有明和洁洁是什么关系？

该不会是想追洁洁吧？

吴胜翊脑中闪过洁洁要人叫她早起读书，然后却紧抱着被子，死也不肯醒来的惺忪睡脸、还有她讨饭吃的小狗无辜黑瞳、还有她看到美食会拚命咽口水的举动、还有她没事就在地板翻转耍赖的孩子气模样……

他们家洁洁除了嘴刁像老饕、喝酒姿态很豪迈之外，其他的行住坐卧根本就是小学生的表现，那个王有明的眼光——

真的很有问题！

第2章(1)

自从吴映洁生理期痛过那一次之后，家里几天后就出现了花雕黑枣这一味零嘴，说是他得自於一位老师傅替女儿做的养生秘方。

当她一口一口吃得正开心时，吴胜翊郑重地警告她，如果再敢胡乱吃冰，他就再也不做卤味给她吃。

吴映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不煮饭给她吃。所以，就算在外头吃冰了，她也绝对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口风，而且完全谨记绝对不在生理期前吃冰，免得一来肚子痛、二来耳朵会被他念到痛，三来是吃不到他做的美食会心痛。

台湾是个二十四小时都找得到美食的天堂，但是有她老爸味道的食物就只有吴胜翊做得出来啊。更别提，他甚至还会几道老爸的私房台菜料理！

要不是那家伙还小她一个月，她差点想认他当乾爹了。少年老成，指的就是吴胜翊「吴杯杯」这样的小老头啊。

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她那群同学怎么会觉得他又酷又帅又有型，还说他的单眼皮黑眸有种迷人的神秘气质，所以今天硬是要到她家里来讨饭吃。

吴胜翊不过就是长得高了一点，五官立体了一点，体格也因为长期在厨房搬东搬西而有了肌肉线条，外加蔚艺好了一点……咦，怎么愈想就愈觉得他条件好像还不错。

此时，原本还处在寒假惯性赖床的吴映洁，突然一脸惊吓地正坐起身。

此风万万不可长！

今天来个三个，明日来个五个，会不会之后研究所同学聚会全都改在她家举办？一旦同学知道她家里藏了这种货色，那她耳根还能清静？

就像今天明明是他的休假日，明明他们两人可以骑着摩托车到外头吃到饱翻天，她干么被她同学说服，强迫他做饭给大家吃啊！

昨晚打电话跟吴胜翊说同学的要求时，他在电话那头沈默了几秒钟，害她都内疚了起来，因为她知道他最近累毙了。

他们饭店这个月来了一个餐厅连续三年被米其林评为一颗星的法国客座大厨米诺，一人一万的料理，三天的订位全都客满。

吴胜翊因为懂得英文、又是厨房里的大厨，因此从早上一睁开眼，就陪着米诺往市场跑，挑选最好的在地食材。一天工作时间至少也有十八个小时！

好几次，她硬撑着眼皮等他到家。一看到他忙到颓着肩、拖着脚步，她原本想闲话家常的心就立刻烟消云散，只会倒牛奶给他，然后催他快快去睡觉。因为他凌晨四点半又要抵达饭店，跟着米诺去采买食材。

虽说米诺对他赞许有加，吴胜翊也因为米诺的厨艺而大开眼界，但人毕竟不是机器，他短短几日就变瘦了也是事实。好不容易那位米诺的盛宴在两天前告一段落，他总算可以恢复每天至少睡足四个小时的生活了。

她想吴胜翊应该有很多事想跟她说吧，而且，她也很想跟他去盐埕区吃东西啊！早餐先去「阿贵私塾」，中午再去「胜味」来一盘自制的沙茶炒面，加上「冬粉王」清爽的猪舌冬粉，然后再补一杯古早味的天池冬瓜茶。如果消化完毕时，阿财鸡丝面正好开门，那就溜去吃一份食材处理得很乾净的黑白切。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不知道现在来不来得及跟她同学们取消午餐约定？吴映洁压着很饿的肚子，终於决定要起床。

铃铃铃——

吴映洁抓起手机，发现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坐起身，努力装出已经起床很久清气爽声茳。

「老妈，早安。」

「吴安。」夏美兰柔声地说道：「妈妈下周要出国十天，所以打电话先跟你说声。最近好吗？」

「还可以，老样子。」吴映洁倒回床上，把两条腿搁到床头板上。

「钱还够用吗？下个月，研究所要开学了，支出会较多吧。」夏美兰问。

「放心，我的钱够用的。你不用每个月都汇钱给我了啦！爸留下的保险，够我一路读到博士毕业了。」

「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个了，你也知道我先生不喜欢我跟以前的事牵扯太多……」吴映洁皱起眉，因为这是她最不爱听的一部分，好像她的存在是像小强一样惹人厌似的。

她听着妈妈在那方说着有钱人家的媳妇饭碗难捧，若非她才到重男轻女的夫家，就生了两个儿子，而且还对先生和前妻生的二十二岁任性大少爷David视若己出，现在处境应当会更加不好过。

「我不能说了，要先送大儿子去学琴，然后我要去弄头发，下午还要去一场开幕酒会。我先生和David也会去。你保重，缺钱时再跟我说。」

「嗯，妈再见。」吴映洁挂断电话，叹了口气，大字形地摊平在床上。她真不知道妈妈打这些电话是为了关心她，还是只是不想落人话柄，说她不关心女儿。

「你妈妈是用她的方式在照顾你。」「吴杯杯」不久前才对她晓以如此大义过。

也是啦，妈妈对她不是不闻不问，已经够让人满足了。

吴胜翊父母早逝，唯一的祖母也在两年前往生，难怪能有这些心得体悟。

砰砰砰——

「起床吃早餐了。帮你买了EVERYDAY的伯爵奶茶和乳酪肉片三明治。」吴胜翊在门外大喊一声——

「我刷完牙就出去。」她大喊一声。

「还要洗脸！」

「吃完再洗，冷了就不好吃了啊。」她冲进洗手间，听见身后传来他的一声大喊：「给我洗完脸再出来，我要检查。」

「厚！你是教官还是警察啊！」吴映洁边抱怨边用最快速度刷牙洗脸上厕所，然后冲出房门。「我的三明治呢？」

吴胜翊大掌定住她的头顶，把她的脸左右转动了几下，仔细检查着。

「我真的有洗脸，没看到我一点眼屎都没有吗？」吴映洁拉下他的手，拔腿就往厨房跑，欢呼地扑向她的早餐。

「吴映洁，你还算个女的吗？」吴胜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在餐椅上盘腿坐下，张大嘴巴一口咬下三明治。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回头朝他勾勾手指，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的真实身分是丐帮帮主。」

吴胜翊爆出一阵大笑，笑到整间厨房都是回音。

每当这种时候，吴映洁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开玩笑，吴杯杯可是练过寒冰脸的家伙，他每次一笑，她就觉得自己功力又高一层了啊。

「吃完早餐之后，过来帮我备料。」吴胜翊说。

「不。」吴杯杯在厨房太有威仪，她不想当小喽罗。

「不？」吴胜翊挑了下眉，敲了下她的脑袋。「中午是谁的朋友要来吃饭？是谁开了一串菜单？」

「老衲的后悔有如山高海深。」她立刻双手合十，对着他谄媚地笑着。

「快吃早餐，吃完备料。」他扔下一句，又开始整理他刚才买回来的各式食材。

吴映洁呻吟一声，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又满足地叹了口气。「里肌肉薄片就是比火腿来得好吃，这才有食物的味道啊。」

「还有，你的朋友吃完饭后，你叫她们早点离开，我们晚上去吃饭，我有事跟你商量。」他把干贝拿出来泡水，头也不回地说道。

「什么事？干么这么郑重其事？」吴映洁身子一僵，她放下三明治。「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吴胜翊回头看她，她脸上的笑意很勉强，她的身子很紧绷，她很害怕。

「我没事。」他说，手掌却不由得紧握成拳。

「厚，害我被你吓到差点尿失禁。」吴映洁抽过面纸擦着额头上的汗。

「洁洁，你是女生，说话要……」

「屁啦，女生男生都一样，女生要有气魄才不会被别人欺负。」她继续吃她的三明治，大大喝了一口伯爵奶茶。「爽！」

「丐帮帮主，我刚才交代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务必请你的朋友——」

「吃包了就怕拍拍屁股离开，对吧？没问题，本帮主答应你的要求，那你愿不愿之后多做一道炸肉丸来慰劳我的辛劳？」吴映洁问。

粥胜翊一挑眉，一边拿起菜刀啪啪啪地将豆薯切丝，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老天爷会不会打雷劈死那些没良心的人？某人一通电话，有人就要忙上几个小时煮上一桌全是某人爱吃的菜。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唉啊，依我看来，某人最懂得感激了。」吴映洁立刻咽下三明治，跳到他身边，抡起拳头替他捶背。「小的任由大厨差遣，请问现在是要先洗菜，还是先处理肉类啊？怎么备料的不锈钢盆都还没拿出来呢？大厨，您别动，小的动手就好。接着再帮您泡上一杯乌龙茶，包您今日快乐似神仙。」

「吴映洁，你确定你念的是中文系，不是戏剧系？」吴胜翊的唇角不住上扬地睨她一眼，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愈来愈爱演。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她拿起一把绿葱，在空中画了一大圈之后，就带着那把绿葱打开餐具柜，开始拿出不锈钢盆，嘴里哼着只有她听得懂的歌。

吴胜翊拿过一条围裙替她套上，并顺手将她的长发绑成一条辫子。

「多谢啦！」吴映洁继续哼着歌。

吴胜翊看着她无忧无虑的表情，一股罪恶感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她是如此安於现在的生活，而他真的要作出那样的决定吗？

四个女人同在一间屋子里只有一种结局。

吴胜翊被吵得躲到阳台抽菸，他窝在嘎吱作响的老藤椅里，长腿直接跷在阳台概杆上。

虽然是初春，但午后两点的高雄太阳还是不可小觑。吴胜翊抓过搁在小几的墨镜往脸上一戴，盖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也盖住他眼里的挣扎和不舍。

他望着眼前这一片他每晚下班回家洗完澡后，都会看见的爱河景色，想着会在他回家时，拎来两罐台啤，找他说话的吴映洁。

他狠狠地抽了口菸，感觉自己是个混帐。

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为了吴叔的期待、为了他自己、为了给洁洁更好的将来……阳台门被推开，穿着丁恤和运动短裤的吴映洁晃了过来，踢踢藤椅椅脚。

「干么装大明星，在阳台戴墨镜？」她说。

「墨镜是你送的。」他挑了下眉，透过墨镜定定地看着她。

她抢过墨镜戴在自己脸上，一脚勾过她的专属小板凳，一屁股坐下。

吴胜翊起身倚着拦杆，替她遮住大部分的阳光。这丫头脸皮厚但皮肤薄，就在自家阳台也能晒伤，完全不像住在高雄的人。

「干么？」他问。

「我奉命找你进去。」她推推墨镜，尽可能地笑得天真可爱又无邪。

「怎么了？吃不够？」

「怎么可能，还剩一堆。」她用右手背拍着左手手心，一脸惋惜地说：「吃到欲罢不能的人，只有我跟宝妹同学。」

「不好吃？」他皱了下眉。

「除了榨菜不够味之外，我个人给这顿家常小宴打九十分，那道麻婆豆腐浇上那一层猪油及红油，简直是世界等级！只是，那道榨菜是不是没买「复兴园」的？

不然，大陆那个「梅林牌」也不错啊。可惜杨莺她们那两只小鸟胃根本塞不了什么东西，而且其中一个还不吃辣！天啊，不吃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她戴着大墨镜摇头晃脑，一脸惋惜地说道。

「最挑剔的就是你这个连菜都切不好的家伙。」吴胜翊好气又好笑地抢回墨镜，顺便敲了下她脑袋。

「唉呀，你要成为世界名厨，肯定会遇到比我挑剔一百倍的客人，我这是在琢磨锻链你的素质啊。不然，你随便给大爷我炒一盘榨菜炒肉丝，我跟宝妹就可以嗑掉三碗饭了。」她拍拍肚子，咽了口口水后说道。

「你说话口气超像大叔。」幸好脸长得挺不错，略圆的眼形配上明显的苹果肌还有圆圆的小鼻头，不笑时也像在笑。

「吴杯杯，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吴映洁抢过他的香菸拈熄，然后一把勾住他的手臂往屋内走。「可以移步了吧？」

「找我进去干么？」他问。

「当然是陪笑啊！她们说和你聊完之后就要走人了。」她说。

「你要付我钟点费吗？」

「你也知道钱难赚，我又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陪笑。」她双手摆出招财猫拳头，蜷在腮帮子两边，故意睁大一双乌溜溜大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去哪儿学来这种谄媚姿态？」他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评估看着她。

「「史瑞克」里头的鞋猫剑客啊！不过，看来对你无效。」她咧嘴一笑，连推带拉地逼他往前走。「走啦！走啦！给大姊我一个面子啦！」

第2章(2)

吴胜翊不情愿地往前走，脸上的放松之色在进入屋内的同时也调整成了面无表情的不熟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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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各位姊妹，本店大厨、本店头号俊男，吴胜翊先生隆重登场！」吴映洁一进屋，立刻大喝一声说道。

「摇落去！摇落去！」爸妈在夜市摆摊，经常要帮忙吆喝炒气氛的宝妹立刻大声说道。

吴胜翊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吴映洁瞄去一眼。

「厚！」吴映洁啪地一声打向宝妹的头。「你也尊重一下长辈好吗？他内心是个三百岁的老杯杯啊。」

两个皮肤水嫩，一个身穿苹果绿、一个粉红的青春美女，此时全都捣着唇看向吴胜翊。

「大哥，你真的好会煮菜，我们吃得好饱喔！」杨莺露出可爱的虎牙笑着说。

「有吗？除了宝妹之外，我看你们都吃得很少啊。」吴映洁奇怪地看着其实跟她没那么熟，只硬是要来蹭饭吃的班花一号和二号。

「我吃的是平常的两倍呢。」班花二号刘雨苹笑着说道，撩了下她招牌的气质长直发。

「我也是，肚子好饱喔！」杨莺软声说道，唇边酒窝若隐若现地。

吴胜翊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在他身上，他皱了下眉，勉强自己开口说了句：「嗯。」

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杨莺和刘雨苹同时看向吴映洁。

吴映洁推了下宝妹。

「该是你出场炒热现场气氛的时候了。」吴映洁说。

宝妹基於肚子里的食物消耗完毕后，才能吃更多的原则，立马拿起桌上的宝特瓶，嘴里自行配乐营造出欢乐气氛，然后用高八度的声音问向吴胜翊：「这位又高又帅又有才华的大哥，请问你怎么这么会煮菜？」

「因为我在饭店工作。」吴胜翊看着宝妹，沈声说道。

「我们今天真是赚到了，中午这一顿少说也要好几千啊！」宝妹双眼发亮，有种中奖的快活，急忙为了下一餐铺路。「请问大哥有没有时间教美女们煮菜？」

「没有！」吴耀赐说.

杨莺和刘雨苹的表情黯淡了一点。

「他一个礼拜只休息一天，今天还是我死缠着他，他才下厨的，否则他哪里有空。」吴映洁怕伤了两颗女人心，连忙补充了几句。

「洁洁说，你是国内最年轻的中菜主厨，而且经常代表饭店出国观摩参展，你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吗？」宝妹拿着手里的宝特瓶麦克风，凑到吴胜翊身边。

「没什么好骄傲的。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谁都可以有成就。」吴胜翊说。

吴映洁和宝妹对看一眼，两人有志一同地鼓起掌来。

「英雄出少年，「吴杯杯」果然是好样的。」吴映洁竖起大拇指，还不忘拍着他肩膀赞许一下。

「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乾啊！」宝妹拿过黑松沙士，先乾为敬。因为她话说多了，真渴了。

「所以厨师很忙吗？」刘雨苹问道。

「还好，习惯了。」吴胜翊说。

话题再次中断。

「什么习惯，你这话真是客气了！」吴映洁转头对刘雨苹说道：「我爸之前也是厨师，每天在厨房里炉火一开，那简直就是炼狱，加上厨师服的布料又不吸汗，回来那衣服臭到可以当杀人凶器……」

「洁洁……」宝妹急忙撞她一下，吴映洁一时不察，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

「歹势歹势。」宝妹连忙快手将她挟持到一旁。

「宝妹，你力气一定要这么大吗？」吴映洁朝皲起眉的吴胜翊摇摇头，表示她没事。

「当然，不然别人会说我饭都白吃了啊。」宝妹压低了声音，附耳对吴映洁说道：「喂，不是说好要替杨莺她们制造机会吗？干么还说什么「衣服臭到可以去当杀人凶器」，你是来搞破坏的吗？」

「先看到最坏的一面，这样之后才不会有幻灭的感觉，厨师真是很辛苦的工作啊！」吴映洁也压低声音说道。

「当然不会幻灭，因为第一印象就梦碎了。男生是视觉动物，女生则是感觉动物，谁要一个臭兮兮的男友啊？」宝妹坚持道。

「可是，我觉得我这样比较实际……」两个小女生的争论在听到杨莺再度娇滴滴地开口后，这才停止。两人立刻肩并肩地看向正睁着美眸，娇声说话的杨莺。

「厨师这么辛苦，你为什么还会想要做下去？」杨莺好认真地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吃到一桌好菜是多么抚慰人心的事情。」吴胜翊直视着杨莺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

吴映洁知道他说这些话的背后原因，所以她看着他，感动到打了个哆嗦。

「吴映洁，你想上厕所吗？」宝妹奇怪地看她一眼。

「才不是，我那是感动的哆嗦啊。」吴映洁打了下宝妹。

「洁洁，你过来。」吴胜翊唤道。

「干么？」吴映洁晃了过去。

「我先去书局，你别忘了我刚才交代的事……都走了之后再打电话给我。」吴胜翊压低声音说完后，看了所有人一眼。「我有事先出门，你们慢慢聊。」

「没问题，大人慢走。」宝妹立正站好，还行了个军礼。

吴胜翊回房间冲了个三分钟战斗澡后，穿了件衬衫和牛仔裤就出门了。

「好有型喔。」杨莺说道。

「是洁洁叫我帮他买的，有型吧！我很会挑吧！」宝妹双手插腰得意地说道，唇边笑涡一闪一闪的。「一件对外卖三九九，老板算我邻居价两件五百，还多送一件男用内裤。」

「天啊！你不会把男用内裤也拿给他了吧。」杨莺捣着唇笑着说道。

「你有没有搞错，这种好康的事，当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我把内裤拿给我爸了。」宝妹呵呵呵地笑着。

吴映洁笑着拍拍宝妹的手臂，对着大家说道：「在大夥儿对男用内裤感兴趣的同时，也请诸位移驾到水槽边洗碗，消耗热量。」

「洗碗！」两名美女拧了下眉，觉得这根本就是外星人的任务。

「本府吃饭规矩很简单，他煮我洗。」吴映洁朝她们一勾手，率先走进厨房。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洗洗洗。」宝妹走在吴映洁身后，三两下就卷起袖子，拿起沾油的锅碗瓢盆先冲洗过一次。

吴映洁则拿过海绵逐一清洗，然后再把盘子递给宝妹冲水，两人分工合作，效率倒是极佳。

「那里有两块擦盘子的抹布，你们负责擦乾。」吴映洁用下巴指挥着动作慢吞吞的杨莺和刘雨苹。

「有没有手套啊？我的手很容易过敏，我妈都叫我不要洗碗。」刘雨苹说。

「如果你洗澡有用毛巾擦乾你的玉体，现在就可以拿抹布擦碗。都是棉做的，OK？」吴映洁耐着性子说道，认为她自己很有当坏大姑的潜力，因为她现在就想敲人脑袋了。

「你哥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杨莺拿着抹布擦乾一个盘子后，便直接问道。

「真的没有。但，他对大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吴映洁说。

「我先去擦桌子。」刘雨苹一边擦桌子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只有高职毕业，不想再继续念书吗？」

「没听他说过这事。」吴映洁现在真的怀疑自己的眼光严重有问题。吴胜翊应该就像耀眼的太阳，照得女人眼花撩乱吧，否则如何迷倒像刘雨苹这种向来只对名校执着的女生啊？

「你不是说有人找他去当模特儿？他一百八十几公分啊？身材那么好，脸又长得好看有个性，简直极品。」杨莺两眼闪着爱心地问道。

「他一八五，可他说他的脸没什么好看的。」吴映洁把洗净的盘子递给宝妹，决定她今后要对吴胜翊毕恭毕敬。

原来他走的是万人迷的巨星路线啊，那她以后吃香喝辣，想来是都要靠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吃香喝辣也靠他嘛。

「他去书局做什么？」杨莺又凑了过来。

「他看很多国外的厨艺书。」吴映洁瞄了眼时钟，决定这一战要速战速决。搞不好，他们还能去吃碗用盐卤做出的「黄家」热豆花。

不知道吴胜翊待会儿要跟她说什么，神秘兮兮的。幸好她这人没什么好奇心，否则现在早坐立难安了。

「所以，吴胜翊的英文很好喽。」刘雨苹满意地点头说道。

「那他平常喜欢……」

「停！我不是他的代言人，和他有关的事，你们以后可以自己问他。」吴映洁问：「现在可以问一点和他没关的事情吗？」

宝妹立刻举手发言：「没吃完的午餐，我可以打包吗？」

「没问题。」吴映洁满意地对宝妹点头，觉得此人不愧是她的好朋友啊。「吴胜翊就喜欢你这种懂得吃的女生。」

「呵呵呵。」宝妹故作娇羞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么难追。多请我吃几次饭，我就万事OK嗤。」

「我干么找一个跟我抢饭吃的人啊？不过，他一次煮三人份，菜色可以比较多，这事也不错。」吴映洁勾着宝妹的肩膀，哥俩好地笑着。

「他不会喜欢宝妹的啊。」杨莺掩唇笑着。

「为什么？」吴映洁脸色一沈，瞪着杨莺。

「宝妹那么胖。」杨莺被她这一翻脸，吓到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

「吴胜翊看女生不会只看外表的。」吴映洁双手插腰，大声说道。

「男生都是看外表的。不然，为什么每次我们一起出现，男生都只找我？」杨莺不服气但小声地说道。

「王有明就没有喔，他很喜欢洁洁，而且他追洁洁很久了耶。」宝妹宣布道。

「洁洁长得很可爱啊，她只是欠打扮而已。」杨莺说。

吴映洁看着宝妹的脸色黯淡了一下，但宝妹很快地又若无其事地挤出笑容。

「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可以先打道回府。老娘待会儿也要出门，不送了。」吴映洁拱手为礼，指了指大门口。

「我还没打包菜尾，你们先走。」宝妹笑嘻嘻地说道。

杨莺和刘雨苹互看了一眼，不怎么情愿地拖着脚步离开了。

「喂，其实你人好心好手脚又俐落，已经比她们多一百分了。还有，其实你的五官也长得比她们漂亮。」吴映洁双手放在宝妹肩上，语气坚定地说：「不信的话，我可以发毒誓。」

「我信啊，但我的体重比她们多十公斤，所以除非生在唐朝，否则她们还是会被选去当妾，而我继绩当我身强力壮的奴婢。」宝妹一耸肩，对这事倒是挺看得开。

「没错，当奴婢比较自由自在，咱们一国的。」吴映洁勾着宝妹的肩膀说道。

「你最奇怪啦！明明和吴胜翊没有血缘关系，还同居一个屋檐下，明明左看右看都该是正宫娘娘的，偏偏你表现得像是跟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真的没对他动心，一点点都没？」宝妹挨近她，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点点的手势。

「你干么提那些有的没的啊，我从来没想过那些事。」吴映洁睁大眼，惊恐地在摇头的同时后退三大步。「都是你啦，害我现在有种乱伦的违和感。」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有多铁口直断啦。除非是有恋妹癖的男人，否则不会对你那么好啊。」见吴映洁还要反驳，宝妹立刻把她往外一推。「好了，我把菜尾收拾一下，准备走人。你不是还要出门吗？快去梳洗打扮吧。」

吴映洁看着宝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继而一想，要解释什么呢？

吴胜翊是真的对她很好，他们两人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奸情，清者自清喽。

她於是哼着歌，一派太平地回到房间冲澡。

第3章(1)

吴映洁冲完澡，送走宝妹之后，打了通电话给吴胜翊。

十五分钟后，她穿着白T恤，绑着松松的麻花辫，冲下公寓楼梯。

果然，吴胜翊已经站在一楼的摩托车旁边等她了。

身材好的人真的很吃香。明明那衬衫也就是夜市牌，可被他那宽肩一撑，袖子一卷，也就是潇洒的味道。

吴映洁接过安全帽戴上，她坐到前座，用下巴指了指后座。「上车。」吴胜翊瞄她一眼，健臂一扬，把她扔到了后座。

「让我载一下，有什么关系嘛？」她抱住他的腰，不满地鼓着腮帮子抱怨道。

「然后让你转弯骑去撞墙？还是让你直接加速去撞前方摩托车？」那两次，他都差点被她吓死。

幸好，那两次他都坐在身后，长手一伸便能抓住把手，控制煞车，长腿一落地也多少发挥了阻止功效。

「唉唷，我才刚学骑车，标准干么那么严格？」吴映洁乾笑两声，却没放弃要自己骑车的打算。

他瞄她一眼，发动车子，骑上马路。

「你最好不要再妄想自己可以骑车上路。事实就是，你根本没有骑车的天分，再敢乱来一次，给我试试看。」他说。

「哼，有眼不识英才。」吴映洁用安全帽撞他的一下，见他无意继续这话题，她於是把脸贴在他背上，嘴里自然而然地溜出话来。「对了，为什么你这几天都没提你们饭店那个客座大厨米诺，他不是昨天回国吗？他有没有对你的才华及任劳任怨留下深刻印象？有没有来个临别赠言？还是留下武林秘笈？」

吴胜翊沈默着，只身子微微一僵。

「不会吧！真的有武林秘笈喔！天啊，接下来会不会有人开始追杀你？」她兴奋地在后座又叫又跳着。

「坐好，我待会儿再跟你说。」吴胜翊说道。

摩托车骑过爱河旁边，吴映洁闻到太阳晒在河水上特有的水气味道，还有他身上南侨洗衣皂的乾净味道。她满足地扬起唇角，抱紧了他一点。

这八个月来，如果不是有他在，她会像一个弃儿吧。

他照顾她，像爸爸一样……早餐一定是现做或是买好放在餐桌上。总是很晚才到家的他，却从来没忘记要在放假日为她包好水饺、备好卤味以及高汤，好让她平时也能在家开伙。他对她，真的是好到没话说！

摩托车骑入盐埕区，骑过一栋栋曾经在高雄市最富庶地带，明明已随着时光、人潮流转离开后略显得陈旧，却又在老高雄人寻找怀旧古味及这些年部落客猛钻历史味道小吃的书写下，努力打直腰杆扬眉吐气的建筑。

他们停在位於盐埕国中后门的「阿贵私塾」。

吴胜翊爱他们的咖啡，说他们自家烘焙豆很出色。她不懂咖啡，但她超知道各取所需这回事。她喜欢「阿贵私塾」煎得脆酥且加酱油的蛋饼，还有奶香和茶味调合得刚好的奶茶，因此他们平均每个月都要来上两趟。

进了店，找了位置。吴胜翊拿着点餐单问道：「还是吃蛋饼吗？」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她睁着闪闪发亮的大眼说道。

他点好餐，坐到了她对面，她已经倒来了两杯水。

他仰头便喝光了一杯，定定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开学？」他问。

「再两个礼拜吧。」她一耸肩，根本没去记。

「开学之后会很忙吗？」

「还好吧，再忙也没你忙吧。我还想说要去书店打工，培养一下气质。宝妹说书店晚上还可以申请借免费的书回家看……」

「我……」吴胜翊看着她，仰头将另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皱着眉再次试着开口。「我……」

「你怎么了？你有女朋友了？」吴映洁倒抽一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还是女朋友已经怀孕了？」

他瞪她一眼，拉开她的手。「如果让吴叔知道你开口闭口都是这些话，一定揍你一顿。」

「唉唷，吴「杯杯」，你嘛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好不好？你看不出来我只是在开玩笑吗？」她看他一脸严肃，胸口突然一窒，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不出。」他说。「蛋饼来了，吃完再说。」他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她在欢呼声中举起筷子，当然也依照老习惯挟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他咬了那口蛋饼，见她专心地在蛋饼还未冷掉之前，一口把它们全都吞下去的嘴馋模样。

然后，在他热腾腾的青酱吐司送上时，她则是很自动自发地张大嘴巴等他把吐司送到她唇边让她咬一大口。

「抢别人的，果然比较好吃。」她心满意足地吞食入腹，大大喝了一口奶茶。

「我知道。」所以，才会点了一份让她抢。

「我喜欢阿贵的东西，虽然简单可是就是比别人用心，你看他们的吐司咬下去还会弹起来，奶油也不是人工乳玛琳，都是真的食物……」她双手挥舞地说。

「米诺问我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到法国。」吴胜翊说。

吴映洁的双手瞬间落到身侧，她圆睁着眼，动弹不得地看着他紧绷的脸庞。

他望着她脸上的震惊，他抿紧双唇，紧握了下拳头。

「你你你……他看上你了吗？你们在一起了吗？」吴映洁颤抖的手指着他，只差一点就要口吐白沫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米诺是问我要不要到他在法国的餐厅工作。」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一握。

「他怎么不在当地找人？干么要从台湾带人过去？」吴映洁急得嚷高了声音，又很快地压低了声音。「算了，这题你不用回答，我帮你答，因为你认真又聪明，是个人才。」

「你记得我带你去过武庙路附近的蔡妈妈热炒吗？」他说。

「记得，我们吃了一尾煎得酥脆的白鲳，还有客家小炒。但是，蔡妈妈跟你去法国有什么关系？蔡妈妈跟米诺认识吗？」吴映洁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手臂却因为太过用力而不停颤抖着。

「我有自信可以开一间像蔡妈妈那样的店。因为我够认真、手艺也成熟了。」他倾身向前，说话速度也变得急促了。

「所以？」

「所以，那也没什么不好，但那就是我唯一的可能性了。中菜只能那样做吗？

为什么只有西方料理可以被称为高档？米诺这回来台湾，让我看到了中菜的另一种可能。」他望着她，黑眸闪烁着对未来期待的光芒。

「我懂了，如果你跟米诺去法国，你可以选择要做哪种型态的料理。如果你留在台湾，你的选择变少了。」

吴映洁努力想扬起唇角，可怎么样都只觉得它们好像在痉挛，她轻声说道：「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是。但是如果一到法国，我就要从主厨变成一颗小螺丝钉。在米诺的餐厅，随便一个的人，通常都是知名餐厅的厨师……」

「什么，他不是要高薪挖角你去当主厨？」吴映洁打断他的话，激动到脸都胀红了。

「米诺是认为我有潜力，而不是认为我的实力可以在他的餐厅出菜了。这种高级餐厅的工作人员都是千挑万选的，一开始进去只能当学徒或是洗菜切肉的助厨，我连有没有薪水都不确定。」他说。

「这样你还是要去？」她鼻尖发酸地看着他深邃黑眸，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米诺的中菜融合了几大菜系的精华，又懂得用西式的想法呈现，我真的想跟着米诺学习。」

他紧握了下她的手。「况且，我答应过你爸爸，要成为一个有名的厨师，而我现在有机会站到世界顶点了。」

吴映洁感觉胃整个揪成一团，她拚命地眨眼想忍住即将成形的热气。他要离开了！她真的要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她拚命地握紧拳头想阻止泪水滑下，却忘了自己还握着他的手。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她的模样让他痛到心都拧了起来。

「你去你快去，我举双手赞成！我如果变成你的绊脚石，我爸当鬼也不会放过我！更何况，他八成已经在天上当神仙了，到时候可能还会用法术惩罚我，我才不会笨到去做那种会遭天谴的事。」她边说边用力地拍着他的手臂，还不忘记要努力挤出大大的笑容。

「洁洁……」吴胜翊看着她颤抖的双唇，心痛到不知该说什么。

「你多久可以回来一次？」她故作雀跃地问。

「我不知道，我连到那里有没有地方住都不知道。」他老实地说。

「妈啊，这样你也敢？梦想的力量真的好强。」她抽回自己的手，握紧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你真的同意我去吗？」他把她的手拉了回来。

「喂，你干么这么婆妈？我不同意你就不去吗？你的梦想有这么容易被扭转吗？」她凶他，因为这样她才不会哭出来。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他看入她的眼里说道。

吴映洁的泪水顿时掉了下来。

他的影像在泪眼中模糊，可他担心的眼神却已烙在她的心里。她怎能绊着他呢？

「是家人，就该毫无条件地支持你的梦想！」她低头继续拍着他的手臂，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颤抖。「如果钱不够，我把我爸留给我的钱借给你。」

「我不能用你的钱。」他坚定地说道，拿过面纸塞到她手里。

吴映洁决定暂时不跟他争论这一题，因为她有她的打算。

「你到那里之后，要记得跟我联络……」她擦乾泪水，摆出人在咖啡厅里该有的正常言行举止。「你知道的，你算是我爸罩的人，绝对不能给他丢脸。我还是得替他监控一下你的行为，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到法国当流氓。」

他看着她，知道她心里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吴叔刚过世时，她妈妈一周打一次电话给她，后来变成一个月，后来就是几个月才打一次。

「洁洁，除非世界末日了，否则我每个礼拜都会打电话给你。」他说。

吴映洁乾笑着，心里空荡荡得紧。

「如果我没打，就诅咒我没有味蕾。」他说。

「那我就放心了。」吴映洁露出笑容，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低声呢喃道：

「你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

「但我不放心你。」

吴映洁鼻尖一酸，又想哭了。但她瞪大眼，努力摆出最灿烂的笑容，抬头说道：「放心吧，我是都可以抽菸喝酒、做坏事要负法律责任的成年人了，所以我凡事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你发誓不会骑摩托车。」他浓眉一拧，严肃地说。

「天啊，你怎么管这么多，快点去法国吧。」她翻了个白眼，双手胡乱地一挥，决定绝对不要沈浸在悲伤里，以免让他担心得走不成。

「你发誓？」

「好啦好啦，我发誓。」她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现在知道我爸很有先见之明了吧。叫你英文要学好，现在中餐厅就你英文最好，将来到法国，至少还能用英文跟别人沟通，虽然那个国家的人听说很臭屁……」

他听着她不停地说着话，知道她只会在心情好和焦躁不安时，才会拚命地说话。

「吴叔最厉害的地方是看出我的特质，但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他又问。

「放一百个心吧。我会去找一份工读，忙到死之后，就没有问题了。不然，再养只狗狗猫猫作伴啊。」

吴映洁不想多谈一个人的问题，扯扯他的手臂一个劲儿地说道：「喂，我们走路去汉神百货那边吃素面坊，好不好？我想吃他们家的辣椒酱。走到那里应该差不多就饿了吧。然后，再去旁边喝一杯里长伯的香醇绿豆沙牛奶……」

「洁洁——我会回来的。」他凝视着她的眼，正经地说道。

「废话，不然你爸妈的墓谁帮忙扫啊？」吴映洁看着他宣誓一般的阗黑黑眸，心慢慢地、慢慢地沈静了下来。

如果她连吴胜翊都不能相信，那她还能相信谁！

「我半个月后就要走了。」他说。

吴映洁才装出的雀跃在瞬间全都被扫光，她抿起唇，不快地说道：「这么快，又不是有身孕了，赶什么赶……」

他望着吴映洁嘴上不快，却是颓下肩一副被打败的可怜模样，他突然好想拥她入怀，却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吧，既然你这么快就要走人，那我们就趁着你出国前，把我们爱吃的店全都吃过一轮，算是我为你饯行，如何？」她强颜欢笑地说。

「好。」吴胜翊点头。

「那我们快走吧！」吴映洁拉起他的手，并肩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毕竟，他们能共处的时间，不多了。

第3章(2)

接下来的半个月，吴胜翊忙着申请护照、忙着和米诺用联络法国工作住宿的问题、忙着去饭店做交接的工作等等琐事。剩下的时间，就是专属於吴映洁的小吃时间。

而吴映洁为了不让他担心，已经面试了一间书店的假日工读「图书上架管理员」，还和宝妹报名了每个月都要去偏远地区辅导小孩课业的义工，准备一开学就要过着前所未见的充实人生。

然则，时间不会因为人的不舍而过得缓慢，明明吴胜翊才刚说完要去法国，他甚至来不及带她去吃一间他很喜欢的家常菜，日子就已经逼到眼前了。

於是这二天，他们哪里也没去，只待在家里的厨房做菜。

「煮得不错吧。」吴映洁用华丽姿态在面上撒落一把青葱，得意洋洋地端面上桌。

「因为我已经帮你特训三天了。」吴胜翊瞪了她一眼，唉声叹气地说道：「身为吴叔女儿，你居然连面都不会煮，你怎么对得起他？」

「罗嗦什么，我很会吃面啊。」吴映洁塞了筷子到他手里。「快开动啊。」

两人一阵唏哩呼噜地趁热吃光她用酱酒、香油和醋调出来的傻瓜乾面，同时满足地畏叹了口气。

「好吃，可是累死我了！」吴映洁立刻趴倒在餐桌，唉唉惨叫着：「干么为了一碗面这么大费周章啊！我至少流了一斤汗，而且现在好想吃三民市场的廖家手工黑轮和阿智的酸梅汤。」

「你只是煮了两碗面而已。」他实际地说道。

「但是，某人却在旁边罗嗦了一小时，只差没拿锅铲打我的头。在这种压力之下，我觉得自己像煮了一百碗面啊。」

「怎么样煮面，用电锅热菜、煮汤，都会了吧？等一下再说一遍过程给我听。」

「不用不用，我现在的手艺可以嫁人了，这样你满意了吗？高雄的天气根本就不适合开伙啊……」

她抓过面纸擦去一脸的汗，起身对着他一鞠躬。「我现在突然想到，我爸以前老说一个厨师回到家里后，还是希望家里已经有人替他准备好了热腾腾饭菜，可我都装傻，继续吃喝你们的香辣，现在知道你们有多辛苦了，饭店战场回来后，还要继续进厨房应付我这个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