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翊垂下自己的目光,沈默的不發一言。
敏銳如他,不是沒將邱世明的難受看進眼底,只是他蓄意的去忽略,壓根不在乎邱世明的感受,他一向以這種態度去對待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在他父母過世之后,他更是如此。
「你坐下。」邱世明歎了口氣,七十歲了,他已經老得不再適合動不動就大動肝火。
勝翊面無表情,如邱朗庭所說的坐了下來。
「我似乎該爲你的讓步而深表感謝。」勝翊對他比對個陌生人還不如,這深深的傷了邱世明的心,但好面子如他,當然不會對自己的孫子承認這點。
勝翊還是不開口,只是不帶感情的目光淡淡的掃了邱世明一眼。他老了。在好久以前,勝翊便發覺了,但勝翊不在乎他,甚至於,勝翊認爲自己恨他。要不是爲了他現在所坐的位置,自己根本就不會任他擺布。
「爲什麽那麽想要我這個位置?」邱世明心中實在很想知道,「你的個性並不是如此。」
勝翊一雙如獅子一般有神的眼睛看了邱世明好一會,最后才緩緩的開口:「全公司,只有你的辦公室可以看到全台北市,」他的口氣冷淡,「而我發現,我喜歡這個景象。」丟下這句話,勝翊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他的理由就是如此的簡單。
看著門被勝翊輕合上,邱世明歎了口氣。勝翊總是如此自制,縱使是在盛怒之中也一樣。
邱世明感到失望的搖了搖頭,這個孫子是他在這世上的驕傲,縱使與自己不親近,但勝翊近年來的表現卻令他感到得意。只是,他們兩人之間,總是有條跨不去的鴻溝存在。
邱世明老態龍鍾的身軀,緩緩走到巨大落地窗前,看著勝翊口中所言的全台北景觀。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段過去?視而不見的看著前方,邱世明出神的心想。四十年前,爲了這個位置,爲了他邱家的名聲,他將自己的親骨肉趕出家門。
自己的兒子誤入歧途,他不聞不問,更不願承認。二十年前,邱務誠帶著妻小回來,當年的勝翊還只是個小娃兒,看著兒子、媳婦、孫子,他依舊狠心的將他們逐出去。而就在隔天,便得知自己的兒子、媳婦被殺──死了。
他老了,一夕之間,他承認了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他到醫院,但沒有見到摯子的最后一面,他哀痛得不能自己。
看著勝翊──他唯一的親人,一個只是十一、二歲的孩子,孤單的站在太平間,面對著自己父母的屍首,年紀小小,他承受他不該承受的責任。
看著勝翊彷彿看到了當年的邱務誠──他唯一的兒子,但不同的是,他被勝翊眼底深切的恨意所懾住。勝翊恨他,邱世明心悸的發現,勝翊怪他讓邱務誠走得不瞑目。
當年是自己錯了,早在多年前,邱世明便悲哀的在心中對自己承認。當年自己不應無視邱務誠的認錯,將邱務誠逐出家門;當年,他不應該只想著邱家沒有這種不肖的后代,他不應該想著,若承認有這麽一個混黑道的兒子,他如日中天的事業將會受到影響。他錯了,錯得離譜、錯得遺憾。
身爲一個黑道大哥,邱務誠是重情重義的,一輩子的心願只是希望獲得父親的原諒,但至死都不可得。
所以小小年紀的勝翊恨他,更恨所謂有名望的邱家,當勝翊因殺人入獄十年,他幾乎感到痛徹心肺,但這次,他不再理會所謂的名聲、面子,邱世明趕在勝翊出獄當天接他回家。
從那一天開始,邱世明便發現勝翊變了,勝翊從頭開始適應這個社會,身上找不到一絲年少輕狂的影子,這十年來,勝翊明白的向邱世明表示,他要得到整個邱家的一切。
邱世明歎了口氣,他已經因爲愚昧失去了兒子和孫子,他還死守著這個富貴的城堡有何用?勝翊想要的,他全都會給勝翊,而他也只能給勝翊,畢竟再怎麽說,勝翊是他所僅剩的。
在邱世明的心中只是單純的希望能找回自己孫子應有的開朗,哪怕只是一絲也好。勝翊幾乎沒有童年,而他希望幫勝翊找到。
邱世明的心思緩緩飄到那個他替勝翊所物色的新娘人選,她會再教會勝翊找回以前的自己,至少這是他這個爺爺唯一一次贖罪的機會。
其實內心更深的希望是,勝翊終有一天,會打從心裏敬愛他這個爺爺,他希望自己能活著看到這一天的到來。而他將希望全都寄托在溫柔的新娘身上。
「會不會覺得火這次很不尋常?」廖俊傑聽到身后的門開啓的聲音,立刻開口說道。
回答他的是沈默和走近的腳步聲。
「真的不對!」似乎也不意外回應他的沈默似的,廖俊傑轉頭看著勝翊繼續說道:「他竟然對這個女人的外觀一點都沒有描述,這女人是長得很可怕還是長得很美麗,讓他這麽失常。」
「我要娶這個女人!」文不對題,勝翊開口說道。
一剎那間,廖俊傑動個不停的嘴巴忽然停了下來,久久,才點了點頭,「是嗎?恭喜!」
對這聲恭喜沒什麽回應,勝翊伸手拿過廖俊傑拿在手上的a4大小的紙張,開始逐字打量。
「看看最后那句話,」廖俊傑說道,「火竟然說──奇特的女人!用這種形容詞,我看火才真的奇特呢!」
也無怪乎廖俊傑的驚訝,畢竟在勝翊的腦海中,似乎從沒有聽過莊濠全用這種話形容一個女人,看來莊濠全在調查這個女人時,對她頗具好感。
勝翊的目光並沒有順著廖俊傑的話而移動,他太清楚廖俊傑驚訝的原因,方才在楊奇煜將卷宗丟給他之際,他的目光余角看到了這句話,所以當真便決定娶這個女人。
奇特的女人!微扯動嘴角,沒想到老頭子會要他娶一個奇特的女人,他倒想看看這女人奇特何在。
「我可以要求你不要爲難她嗎?」看著勝翊,廖俊傑突然說道。
勝翊將紙張緩緩放下,露出有神的眼眸,太清楚廖俊傑口中所言的她,指的是誰。
「我一向不爲難女人!」勝翊淡淡的開口表示。
「我當然相信你不爲難女人。」廖俊傑只手撑著頭,懶懶的看著勝翊,「但是我不相信你不會爲了打擊你爺爺而爲難一個女人。」
沈默半晌,勝翊冷淡的開口,口氣盈滿著不在乎,「若吳映潔真如火所說奇特,她可以應付得了我的爲難。」
「是嗎?」關於這點,廖俊傑持保留態度,「別傷害她,這只算是一個老友給你的建議。」
看了他一眼,勝翊沒有開口。
「你真的就像座山一樣頑固,」廖俊傑覺得無奈,「不動一下就是不動一下,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得到你爺爺的一切,等得到以后呢?」他的表情難得正經的問:「你是不是打算將你爺爺畢生的心血在一夕之間散盡?你真捨得嗎?畢竟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再怎麽說都是邱家人,血液裏留著的是你邱家的血。」
彷彿沒聽到廖俊傑的話似的,勝翊將手中的紙張給丟到一旁,心思轉而放在早上秘書送上來的文件上。
太清楚自己再多說什麽也是白搭,所以廖俊傑也不浪費唇舌的閉上嘴,縱使擔心勝翊最后作繭自縛,但以勝翊的個性,不管再說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所以他索性不提了。
「我走了!」對著食古不化的勝翊,廖俊傑的綠眸寫著放棄,暗歎了一口氣,他沈默的離去。
辦公室的門一關上,勝翊便緩緩的擡起頭,眼底閃著專注思索的光亮。邱世明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