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他沒忘了她,不但沒有,他馬上就要來到她的世界了。再一次,他將在她平靜的生活攪亂一池春水。
一念及此,她不禁彷徨。
拉開薄薄的紗簾,她打開了半扇窗,仰頭凝望蒼沉的天色。空氣有點濕,有點涼。
像是要下雨了。
她想,整個人靠在窗邊,思緒隨夜風漫舞。
他究竟為什麼非執意要她不可呢?她是個如此平凡的女人,曾經有過失敗的婚姻,如今只是個平凡的白領上班族。
她知道自己長相還算美麗,甚至被公司裡無聊的男同事們捧為翔鷹之花,她的家世也不錯,是台灣商界的名門千金。
她的外貌與家世也許會成為大部分男人追逐的條件,可對敖犬而言,這些應該都不算什麼。
身為紐約華人望族呼聲最高的接班人,身為譚氏投資的資深台伙人兼總裁,敖犬早已不缺名聲與財富,當然,身邊也不乏美女圍繞。
可不知為什麼,他拒絕了美國所有名媛淑女的追求,身旁也不曾出現過固定女伴。
根據某些八卦雜志報導,即便是那種非攜伴出席不可的社交宴會,譚昱也經常我行我素地單身赴會,因為沒有門房膽敢因為他不帶女伴便將他擋於門外。
有些雜志推測他可能是個同性戀,有些則猜測他在出生地台灣也許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
青梅竹馬的戀人——這當然不應該是指她,她跟敖犬,其實只見過寥寥數面而已。
但,他卻口口聲聲揚言要定了她。
為什麼?她究竟哪一點吸引了他?大牙實在不解。
將近七年的婚姻讓她明白了朱廷生為何要她,可譚昱……
她沉沉嘆息。
自從他闖進她的生活後,她從來不曾理解過他。而每一回他的經過,都為她的生活帶來軒然大浪。
她真的有些害怕,怕這一回他來台灣,仍然不肯放過她。她也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回他拿翔鷹集團當收購目標,正是因為她。
哦,老天,他就要來了。今晚抵達台灣,明天早晨她便會在辦公室與他重逢。
她該怎麼辦……
雨忽地飄落了,在她神思不定之際,密密綿綿地在窗外織成一幕濕涼的網,
她仰起容顏,有半晌,只是停留原地,任沁涼的雨絲覆落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然後,當雨滴沾上了她濃密的眼睫,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也許該關上窗戶。
澀澀一牽唇角,她抬手正打算閉緊窗,街角路燈下一個朦朧人影忽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人影瘦瘦的、長長的,不顧細雨紛飛,挺拔地站在原地。
是個男人,而他正仰頭定定凝望她的窗——
不,他看的不是窗,他看的……是她。
敖犬!
大牙驀地領悟遠處正痴痴望著她的男人是誰,一顆心也在乍然醒覺後激快地律動起來。
敖犬……他為什麼知道她住在這裡?為什麼要佇立在街角守望她?
他在等什麼?在盼什麼?
心跳得好快,手緊緊地攀住窗。
她想移動,想關上窗,離開窗邊,可不知怎地,她全身發僵,一動也不能動,仿佛被他的眸光給定住了。
她顫著呼吸,望見他忽然從西裝外套內袋裡掏出手機,撥著號碼。
果然,屋內一陣音樂鈴聲隨之揚起。她轉過頭,瞪著客廳桌上閃閃發亮的手機。
他連她的手機號碼也知道……看來,她逃不了了。
接起電話,她沒有說話,他也默然不語,唯聞彼此呼吸的聲音。
然後,她終於忍不住了,顫顫開口,“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他嗓音沙啞得驚人。
“你別……站在那了,外頭下雨,你會淋濕的。”
“我已經淋濕了。”聽來竟蘊著點笑意。
“不怕感冒嗎?”
他沒回答,好一會兒,“大牙,你可以再站到窗邊來嗎?”
她聞言,身子一僵,接著緩緩旋身,回到窗邊。
“我已經過來了。”她低聲道,眸光落向逐漸被蒙朧雨霧隱沒的他。
“我知道,我看到了。”
她看見他揚起衣袖,抹了抹眼,似乎想認清她。
“雨越下越大了。”
“嗯。你把窗戶關上吧。”
“……那你呢?”
“我想……再看看你。”他頓了頓,“大牙,你先別離開,讓我看看你。”
“你——”她喉頭一緊,“明天不就看到了嗎?”
“我知道,可我忽然……有點等不及。”
天!
某種奇異的酸澀匆地衝上大牙鼻尖,她閉了閉眸,深深呼吸,“敖犬,你快走吧,雨真的很大了,我要……我要睡了。”
“你去睡吧,晚安。”語畢,他掛斷電話,可人卻依然站在街角不走。
他究竟想怎樣?他才剛到台灣,就已經准備要顛覆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嗎?
她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樁可笑的婚姻,好不容易靠著自己的力量謀求生活,好不容易感覺自己堅強了、獨立了,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了,可他卻……
他究竟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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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著一直念念不忘的佳人撐著把紅傘緩緩步向他時,敖犬心髒一扯,沉黯的眸不禁點亮燦芒。
她終究是關心他的,是吧?否則不會特意為他送傘過來。
她是……她還是在乎他的!
心忽地飛揚,他幾乎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抬起腳便急急往她迎去。
“大牙!”俊唇揚起的笑弧是其他女人從來不曾得見的。
大牙卻只是淡然回凝,“這傘給你。”她遞給他一把黑色雨傘,待他把傘撐起後,又遞給他一方手帕,“擦擦瞼吧,你全身都濕了。”
他接過手帕,隨意地抹了抹臉,濕透的發繒凌亂地貼在額前,更增幾分狂野的性感。
他其實是長得很好看的,這麼好看又有才氣的男人,應該不愁找不到一個好女人埃
“……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車?”
“其實我是開車來的。”他笑,指了指停放在街道另一側的銀色BMW跑車。
她瞥了一眼,“那就快開車回去吧。”
池沒有動,她冷淡的口氣令他攢起了眉,“大牙,你還怪我?”
“怪你什麼?”
“五年前的事。”他深深睇她,意欲從她的表情尋找端倪,“你還怪我破壞你的婚姻?”
她默然。
“大牙,你既然跟朱廷生離婚了,就表示你應該已經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明白了。”她打斷他的話,
他等著下文。
“但這並不表示我就會接受你。”
他面色一變,“為什麼?”
她靜靜望著他,“敖犬,七年的婚姻讓我很累了,現在的我並不打算跟任何男人再交往。”
“我知道你會累,我還特地給了你半年時間。”敖犬走近她,右手搭上她的肩,“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離婚了,我忍到現在才來找你就是希望給你一點時間平復心情……”
“那就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她溫言道。
“你——”他臉色發白,瞪視她的眸子閃過復雜光影,從激躍,到沉黯,再到陰森,“你是認真的還是敷衍我?”
“我當然是認真的。”她試圖說服他,“真的,敖犬,我不想再談感情了。”
“你說謊!”他厲聲指控,“那你跟廖俊傑是怎麼回事?”
她一愣,“小傑?”
“你敢說你跟他毫無關系嗎?你敢說你擔任他的秘書、日日在他身邊為他分憂解勞完全不存任何私心嗎?”他質問,眼眸火光灼炙,“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你不想再跟男人有所牽扯,為什麼廖俊傑是個例外?”
“你誤會了,敖犬,小傑只是我學長……”
“他現在不是了!現在他是翔鷹集團總裁,而你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他低吼,“為什麼你什麼工作都不找,偏偏要去當他的秘書?”
“那是因為……”因為身為豪門千金的她離婚後竟然找不到願意聘請她的公司,因為他們都認為用不起她,因為只有小傑學長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她揚起臉龐,容色蒼白,“因為我找不到別的工作。”
“永康集團的董事長千金會找不到工作?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會找不到工作?”
“你懂什麼?”譏諷的言語宛如利刃,狠狠割劃她的心,“你懂什麼?”淚霧迷蒙的明眸氤氳著控訴,“就因為我是永康集團的董事長千金所以才找不到工作!因為我執意離婚,爸爸聲稱要斷絕我的經濟來源;因為我執意離婚,鬧出了全台灣沸沸揚揚的醜聞;因為我離了婚,連那些慈善基金會也暗示我主動辭去職務……我能怎麼辦?我難道……難道不能接受小傑的offer?我知道我能做好,只是需要一個機會!我需要機會……你懂嗎?”嗓音開始哽咽,“懂嗎?”
“大牙——”望著她眼底泛濫的水霧,譚昱震動了,他緊繃著身子,忽地有些不知所措,“對……對不起,大牙,我應該想到那時候你的處境有多艱難。我應該……應該早點來幫你的——”
“我不要你幫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不知為什麼,他總能惹她生氣,總能輕易地在她平靜的心海翻雲覆雨。她深吸口氣,極力讓嗓音清冷,“敖犬,請你放過我吧,算我求你。”
“我——”他僵凝原地,動也不動,神色難看至極。
她默默掃了他一眼,接著轉過身,默默離去。
窈窕的倩影逐漸在他眼前蒙朧,唯有紅色的傘面一晃一晃映入他眼底。
他愣愣望著她的背影,望著她愈走愈遠,望著她走入雨幕中,離他愈來愈遠,
她就這麼走了,悠悠地、慢慢地、卻堅決地走出他的世界。
她要離開他的世界了……
不!他不許!他不許她走,不許她任意離開。他不許……
“你是我的!大牙!”他驀地揚聲高喊,彷佛意欲藉這樣的嘶吼壓下胸瞠竄起的恐懼,“不論你怎麼逃、怎麼躲,我都不會讓你走的!不會,你懂嗎?不——會——”
凌銳的嘶喊震碎了深夜的空氣,旋卷一股激昂而強烈的氣流。
雨依然不停墜落,在屋檐敲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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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在東區一家健身俱樂部裡,兩個男人一面踩著跑步機,一面透過落地玻璃窗望著窗外逐漸被傾盆大雨淹沒的世界。
“嗯。”敖犬漫應一聲,陰著臉望著沿著玻璃不停刷落的雨水,想起前一晚與大牙不歡而散,眸光更沉。
“你見過她了嗎?”魏元朗問。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敖犬知道他指的是誰。
“見過了。”
“怎樣?”
“沒怎麼樣。”
“敖犬。”魏元朗側過臉龐,觀察好友陰沉不定的臉色,“經過這麼多年,你還執意非她不可?”
他不語。
“為什麼非要她?雖然大牙的確很不錯,但比她好的女人未必沒有。”
“……在我心中沒有。”良久,敖犬終於勉強應了一句。
魏元朗停下了跑步的動作,湛眸掠過了然,“你是為了她才決定收購翔鷹的吧?”
“沒錯。”敖犬沒有停下,依然跑著。他跑得那麼賣力,像蘊積了全身精力無處宣泄。
“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你不曉得這樣只會讓她對你更反感?”
“我看不慣廖俊傑。”
“廖總?”魏元朗一愣,跟著嘆氣搖頭,“莫非你跟其他人一樣,以為上司跟他的女秘書總有一腿?”
“哼。”敖犬冷哼一聲,忽地停下腳步,拾起毛巾煩躁地擦拭身上的汗。
“你誤會了,敖犬,廖俊傑心中另有別人。”
“什麼?”好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敖犬一愕,兩束清銳的眸光射向他。
“只不過他愛的女人前陣子不幸去世了。”
“死了?”
“他很難過。”魏元朗眸中閃過不忍,“連我都懷疑他究竟是怎麼振作起來的,他最近壓力實在太大,你又偏偏選了這時候來收購翔鷹。”他頓了頓,迎向好友莫測高深的瞳眸,“你非得收購翔鷹不可嗎?”
“這已經被排入莊氏投資今年度的計畫。”敖犬簡短地說。
“不能取消?”
“為什麼要取消?只因為廖俊傑死了心愛的女人?”
漠然的回應令魏元朗一怔,他凝視他毫無表情的臉孔,許久,“你變了,敖犬,從前的你不是這樣。”
後者沒說話,打開礦泉水瓶蓋,灌了一大口。
他像是習慣了類似的評語,淡然以對。
果真變了嗎?在商場上幾年打滾下來,是否把他磨練成了一個精明冷酷的生意人?從實習生一路升到總裁,他究竟學到了什麼樣的經驗教訓?
冷澀的感覺在魏元朗胸口漫開,說真的,他不願意視為生死至交的好友成為這樣的人,可他也明白,想在比哪裡都現實的商場攀上頂峰,他不得不如此。
“別這麼看我。”仿佛看出好友的眼眸透出的痛惜,敖犬驀地偏過臉龐,“這是現實社會,不是童話世界。”
“……我明白。”魏元朗沉聲道,“可你知道嗎?在這世上還是有人相信童話的。”
敖犬嗤之以鼻,“是哪個傻瓜?”
“我們公司的人力資源經理。”魏元朗回答,提起另一個朋友,嘴角揚起淡淡笑唬
“看來你挺欣賞她。”敖犬若有深意。
“我是欣賞她,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哦?”
“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呢。”
“是嗎?真可惜。”敖犬揚眉,“自從你跟葉亞菲分手後,我一直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女人。”
“隨緣吧。”對男女情事魏元朗看得極淡,他如今擔心的,是眼前這個頑固到底的男人,他望著他,好一會兒,終於決定單刀直入,“大牙還是拒絕你吧?”
敖犬身子一震。
見他的反應,魏元朗明白自己沒猜錯,“敖犬,有件事我一直想說……”
“別說。”仿佛料定他要說什麼,敖犬厲聲止住他。
他不理,決意直抒己見,“將近十年了,敖犬,難道你不曾想過放棄?”
“我從不放棄。”敖犬擰眉。
“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你這樣只會困死自己……”
“我要你別說了!”凌銳的嗓音驀地截斷他的話,明晰的黑眸炯炯有神,是決心,也是霸氣,“我要得到的東西一定會得到,收購是這樣,對她也是。”
“大牙可不是‘東西’……”
“我知道,她會是我最珍視的寶貝。”敖犬執拗地說,眸光璀亮逼人,“我會得到她,一定會的。”
“你——”望著好友堅決的神情,魏元朗嘆息了。
他像個孩子,堅持要摘下一顆不屬於他的星星,不顧星星是否只想在天空閃耀。
在事業上,他早是個叱吒風雲的總裁,可對於愛情,他依然青澀稚嫩得猶如實習生。
這個任性自我的男人啊,他真怕他在傷了她後,也重重傷了自己——
“我要定了。”敖犬驀地開口,黑眸閃過異樣輝芒,“今天晚上,我還有個約會呢。”
“跟大牙?”
“對。”
“她會去嗎?”
下頷一凜,“她會的,她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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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去了。
可她不是單獨一個人赴約,為了讓敖犬死心,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她特意請求公司同事錢家聲扮演她的未婚夫,偕同他出現在譚昱面前。
幾個人在餐廳針鋒相對,鬧出一場好戲,結果,誰也沒有說服誰。
敖犬根本不相信錢家聲是她的未婚夫,他幾乎一眼就看穿了兩人的偽裝。
雖然在狠狠揍了家聲一拳後,他選擇拂袖而去,但她明白,他依然不會放過她。
我縱容你太久了,大牙。我看著你愛上那個白痴,看著你結婚又離婚,跟你的上司糾纏不清,現在又跑出這個什麼未婚夫——我忍太久了,大牙,這一回我絕不放乎,絕不!
不但不放過,反而更堅定了得到她的決心。
她,弄巧成拙了。
一念及此,大牙不禁沉沉嘆息。
她知道自己很傻,知道這樣的舉措只是無濟於事,可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面對他霸道凌厲的攻勢,她真的害伯。
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動要—
他直接扔給我專業機構對翔鷹的評價報告,暗示我談判底線——他太自信了,大牙,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小傑這麼評論他。
是的,他是不好對付,她早知道了,為了接近她,他甚王拿翔鷹當收購目標。
翔鷹跟她,都是他的目標。
難道他把她也當成收購的對像了嗎?因為她跟那些公司一樣,都是曾經屬於別人的,而他習慣了從他人手中奪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