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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沽嫁(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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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双眼,莫测高深地注视着她,眸底透着一丝研究。
  
半晌后——
  
“好。”他微笑点头。
  
一刹那间,恍若春风呵化了万载寒冰,丝丝阳光破云而出。
  
吴映洁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一拍,有丝怔忡地盯着他的笑容。
  
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是这般好看。

『8』第4章(1)

斗志旺盛兼棋高半筹的吴映洁,那一局,自然是赢了。
  
然而再度败在她手下,邱胜翊却丝毫没有着恼之色,只是慢慢地喝完那杯花香幽远的茶。
  
“这茶有名字吗?”
  
“妾身将它取作‘胭脂醉’。”她轻声道。
  
“胭脂醉。”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片刻后,点了点头,“我会让人送新帐册来。”
  
“是。”吴映洁屏住呼吸,心口灼热膨胀了起来。
  
三日后。
  
吴映洁紧紧地拥着那本厚厚的、簇新的,还透着一缕新印墨香的帐本,胸口激动震荡得不能自己,心头滋味酸甜苦涩、复杂万千。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虽然目前还不能够成为掌管他所有生意的总帐房,但只要从这笔贩茶的买卖好好做起,她有把握,一定能教他刮目相看!
  
终于,她又朝那复仇的愿望迈进了一步。
  
最令她欢欣莫名的是,自那一日之后,邱胜翊虽然不至于从此便夜夜在她的蔷薇轩留宿,却至少隔个两日就来与她对弈一局。
  
显然惯尝胜利滋味的他,实在不甘十局里只能胜那么一两回,就因为不服气,所以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前来向她下战帖。
  
虽然他双陆棋艺的确略逊她一筹,然而他却是个光明磊落的真男人,并未因此恼羞成怒,依然一如往常般沉静内敛。
  
且三局弈罢,黑子尽没,却绝不恋战,明日再重设新局。
  
见他这般专注用神,她也由一开始的心存图谋,渐渐恢复了往日沉浸于弈棋对战时单纯的热血沸腾与快乐。
  
吴映洁开始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候着他来下棋。
  
她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好似已经有点太在意,也有些太期待他的到来了。
  
这一晚,邱胜翊眼见己方的黑色马头子儿就要先驰得点,大获全胜,没料想半途她异军突起,白色马头子儿再度横扫千军。
  
“单为这手屡战屡败的双陆,我就该杀你灭口。”他低头看着输得落花流水的一局,饶是向来气定神闲,也不禁开口戏谑。
  
吴映洁闻言不由得莞尔。“那不行,爷会后悔少了一名可敬的对手。”
  
“我知道。”他叹了一口气。
  
瞧他英伟的脸庞竟浮起一抹小男孩般的懊恼之色,吴映洁不禁有几分好笑。
  
谁相信堂堂的南方商业霸主居然也会有这样赌气的时候?
  
“下次吧。”她嫣然一笑,忍不住好言好语道:“以爷这么睿智聪颖,说不得下回就杀得妾身片甲不留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一挑眉,怀疑地瞪着她。
  
“妾身岂敢呢?”她赶紧指天誓日。
  
他浓眉打结,霸气的面上有一丝悻悻然,“明晚,再来三局!”
  
“是,”她抿着唇儿偷笑,“妾身明晚必定备妥棋局茶点,候爷指教。今儿,确实是太晚了。”
  
因他二人棋下得太过专心,不觉夜已过三更。
  
吴映洁娇慵地支着下巴,笑吟吟地收拾着马头棋子儿,云鬓微松,一绺发丝垂落在凝脂般的雪白颈项。邱胜翊眸光灼灼地凝视着笑靥若花、娇懒可爱的她,陡然冲动地涌起情欲火焰。
  
他就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大掌直接溜过玉颈探入,握住那莹白乘软的浑圆,听着她按捺不住的娇喘呻吟,他的眸色变深了,大手终于抬起——
  
可见她像个小女孩般眨着眼儿,歪着头,甜甜地望着自己,他突然又有种下不了手的感觉。
  
他疯了不成?
  
“夜深了,早点睡去吧。”他心头飘过一丝烦燥,想也不想地,胡乱揉了揉她的头,随即猛然起身,转头大步离去。
  
吴映洁却呆住了。
  
她举起手,傻傻地仿效着他方才的动作。
  
“他刚刚那样……是在摸我的头吗?”
  
那么陌生却又熟悉,一种久违了的温暖、宁馨和备受宠爱的滋味重重撞进了她胸口,一股又热又酸、又甜又痛的暖流在她心底奔窜了开来。
  
鼻头没出息地酸楚,眼眶不争气地灼热,喉头有团什么紧紧梗住了,想哭,却又咬牙忍往。
  
自从爹爹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像他这样用温暖的大手怜惜地摸过她的头了。
  
想起爹爹的音容,她突然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在这里的目的。
  
都是为了报仇。
  
记住,她不爱他,她完全完全不爱任何男人,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将来报仇铺路!
  
紧临太湖畔那一处典雅秀丽清幽的茶楼,名唤“采荷居”,楼高三层,太湖风光可尽收眼帘,兼之茶品细点小菜闻名江南,乃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必到之所。
  
三楼最昂贵也最好景致的厢房里,一身玄衣银腰带,伟岸卓尔不凡的邱胜翊气定神闲地呷着酒,深邃眸光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望着对座之人。
  
“王爷好兴致。”他放下了那还余小半杯,清甜冷冽却不甚醇烈、不合脾胃的汾酒,淡然道:“今日如何得闲能召见草民?”
  
“别人还罢了,今日能邀得邱东家赏脸喝这一杯酒,”对座英俊尔雅,谈吐笑语风流的竟是当今权势倾天的静王。“本王也算是小有面子了。”
  
静王乃当今万岁爷御弟,素来受皇上深切倚重为股肱心腹,近年来坐镇南方,名义上不提,私底下也隐然是个掌握半壁江山的藩王了。
  
纵横商界,富可敌国的邱胜翊自然少不了常与这位静王有过“招呼”的机会。
  
“王爷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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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静王下帖相邀,当然不为单纯共饮一壶浊酒。
  
静王笑容可掬的开口:“你我已是老旧识了,实话一句,本王对邱东家向来是十分敬佩的,想邱东家势力触及大江南北,往来运输四通八达,所到之处就连朝廷也有不能及,就连皇上,向来也甚为赞赏器重的。”
  
“谢万岁谬赞,胜翊不敢。”他嘴角微微一牵,眸光闲适,语气却谨慎。“王爷有话直说无妨。”
  
“快人快语,好说好说。”静王笑吟吟地问:“邱东家深谋远虑,心计过人,自该知道你势力庞大至此,恐易受人惊妒,易生口舌闲语。不过当今皇上圣明天子,宽容大度,自然是不会信及那些小人闲话,只是为免瓜田李下之忧,所以本王是想,由朝廷出面,入股邱东家凤徽号总买卖中的二分子如何?”
  
“没想到王爷国务繁重之际,犹得客串掮客,着实辛苦了。”邱胜翊眼底嘲讽之色浓厚。
  
“唉,本王自知做这仲介之人,一个弄得不好,就活生生像个拉皮条的。”静王眨了眨眼,语调轻快,自我解嘲道:“可没法子呀,一边是故交好友,一边是朝廷皇亲,可为了利上加利,势上联势,明知这事难办,本王少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蛮干一回了。”
  
“王爷好快口,倒教邱某无言以对。”他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邱东家,这事儿明着看,的确是有那么点以官欺民的意味,可是老实说,有朝廷撑腰,将来邱东家行遍大江南北,银货畅通天下,一门独霸,谁人敢多说一句什么?”静王意态悠然,笑容满面,好言分析利弊。“对不?”
  
邱胜翊心知肚明,凤徽号称霸商界,年年赚进的净利何只千百万两?而国库虽丰盈,可和凤徽号光是一年的进帐相比,也得退居第二。
  
朝廷想插旗占上两分利,自然是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照理说,有朝廷为靠山,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惜他素来性好自由自在,布局夺利进退之间,最痛恨受人掣肘,若商家事业有他人势力进入,虽说小小两成股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毕竟对方是朝廷,背后一整个国家,动辄有官样文章滋扰,甚是烦人。
  
坦白说,他并不想到最后被迫翻脸不认人。
  
邱胜翊脸上掠过一丝噬血的狞笑。
  
虽说没什么不可以,但目前来说,和朝廷翻脸,尚无此必要。
  
静王久历大风大浪,宫内倾轧斗争更是司空见惯,可不知怎地,瞥见邱胜翊唇畔那抹笑,却不由自主心下凛然。
  
“唉。”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皇兄还直是出了个好大难题给本王呀!”
  
“王爷此番盛情邀饮,赏太湖风光,邱某甚感荣宠。”邱胜翊嘴角抿了抿,“听说近日朝廷大军粮草欲押赴北疆,若王爷不弃,凤徽号旗下天字驼队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邱东家此话当真?”静王眼晴倏地亮了。
  
“邱某人向来言出必行。”他盯着静王,意有所指地道:“就不知王爷赏不赏这个脸?”
  
静王笑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本王又一向软硬通吃,好说好谈好沟通,邱东家尽可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面对这位南方商业霸王,可是半分也硬碰硬不得。
  
投石问路,见好就收,他可是很懂得应对进退的道理。
  
“谢王爷成全。”
  
“哪里哪里。”静王笑得好不善良。
  
邱胜翊却是半点也不会小觑眼前这只玉面狐狸笑面虎。
  
能在短短五年内击溃摄政王,辅佐皇上登上大统,掌握皇柄实权的最大功臣,决计不容任何人轻觑了去。
  
不过自动请缨押运粮草,明着像是商家吃亏了,然而,一旦拿到畅行无阻的通行皇令,往后凤徽号麾下商队,就能舍下私道,大大方方走坦荡平稳,可供驷马并驰的官道,如此足可缩短四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货畅其流,讲求的便是快捷迅速,原本放眼商界驿旅同行,早就无人能与凤徽号匹敌,况且今日得此方便,也就能够吃下更多的生意。
  
既利人又利己,还能做下天大面子给朝廷,一举占尽三利,他何乐而不为?
  
数日后。
  
渡船头畔茶馆里,一抹天青色罩头披风下的窃窕身形默默坐在角落一桌,玉手轻捧着茶碗呷了口清冽龙井。
  
一名简单服色装束的老汉在她面前入座,还未开口,喉头已发紧。
  
“铁叔叔,谢谢您在烟凌渡关口帮我押住了那批货。”吴映洁抬起头,轻声开口致谢。
  
“大小姐……”铁总兵摇头,有些哽咽,“是老铁回来得迟,教大小姐吃苦受罪了。”
  
“您去年底方自北方大获功勋调派回南,而我爹娘的事……都过好些年了。”她反过来宽言相慰,“沧海桑田,世事更迭,本就不是人力可挽回。您惦着昔日与我爹爹的故交旧情,这一遭的拔刀相助,我已是感恩戴德万分,还累及铁婶儿,白白担了悍妇的恶名。”
  
“这点子事有什么的?”铁总兵叹了口气,“当年我受同僚诬告,险险获罪流配边疆,若不是三爷仗义解囊疏通了上头,老铁哪还有今日?所以别说是我老铁,就连你婶子也说了,三爷这份恩德不报,我们夫妇俩还能算是人吗?”
  
“爹爹当年相交满天下,可如今也只剩铁叔叔这一个知己的热心人了。”  她淡淡一笑。
  
“大小姐,容老铁多嘴说一句,三爷的身子虽然不挺扎壮,可也不是什么三痨五伤的,当年怎会匆促急病而亡?”铁总兵义愤填膺,钵大拳头握得死紧。“还有三夫人,最是温婉娴秀的,又如何会与外人有私?方秀才在事发后隔日也悬梁自尽,我问过邻居,人人都说那晚曾听见他屋里有碰撞巨响,显是有人要——”
  
吴映洁一手搭住铁总兵的掌背,低声道:“铁叔叔,我都打听过了,我明白。”
  
他一震,老眼睁大。“原来真是——是——”
  
“铁叔叔,您老放心。”她嘴角微往上扬,不知怎地,那抹笑意却令铁总兵胸口一寒,打了个激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谈球玉早对天立誓,谁人害我家破人亡,就算是骨肉至亲,我也必将之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铁总兵心底复杂万千,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地望着她。
  
他识得大小姐的那一年,她年方三岁,还是个成日依依三爷膝下的粉雕玉琢小小人儿,稚嫩可爱得不得了。
  
可一晃眼,谁料想得到如今……唉。
  
“无论如何,大小姐将来有用得着老铁之处,只要吩咐一声,老铁火里来水里去,若有皱个眉儿,就不是好汉!”他慨然拍胸应允。
  
“谢谢铁叔叔高恩厚情,映洁在此先谢过了。”她美眸浮起一抹水色,随即眨去,笑了。
  
在见过铁总兵后,吴映洁在茶馆里又坐了一盏茶辰光,一名笑脸迎人的胖胖妇人在为她添茶抹桌面的时候,趁人不觉,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只纸封。
  
“吴姑娘,老包要我代他禀您一声,那三船蚕茧共售得三百两银子,凤徽号付给的赔偿金计五百二十两银子,银票都在这儿。”
  
“有劳了。”吴映洁不动声色地收下,玉手递过一只素色囊袋,另给了胖胖妇人一锭足二两重的银子。“请代转给包先生。还有,这二两银子是茶资。”
  
“谢吴姑娘打赏。”胖胖妇人郑而重之收下。
  
自窗外望去,大河烟波浩渺,鼓帆篷船来来去去,其中有无尽巨大银货流淌而过,有无数商人的辛苦血汗,还有那些背后孤寂寥落、独守空闺的家室妻小。
  
帆过船返,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而她,是为了无止无境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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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4章(2)
  
自那一日获得邱胜翊首肯,接下责成胭脂醉茶砖买卖的大小帐目权力后,吴映洁精神抖擞地使出浑身解数,不但将一条条帐目盘分列纪录得清清楚楚,甚至也将路上船夫伙食、茶资、薪饷外加打点沿岸关口的特费算计得分厘不差。
  
她甚至提议负责的掌柜沿着顺流在川花镇上采买焙茶用的花卉,原产地所出的花材又比原价便宜了三成,种种筹划盘算之下,不单压低了成本,还足足为这笔丰厚利润额外添加了数千两的收益。
  
而当首批胭脂醉大获好评,尽数于海外贩售一空,对方甚至抢着和凤徽号订下一纸长期供货的钜额合同,至此,吴映洁经商能力可说是展现得十分成功。
  
她在邱府中的地位急速跃升,邱胜翊面上虽然未曾加以夸赞,却已慢慢将一些其他路线的买卖商务交由她处理,暗中观察她的行事。
  
她也十分精乖,当他破例准许她在众大掌柜议事时,在一旁斟茶伺候默默吸取经验,偶尔他也会淡淡抛给她一句:“以你看呢?”
  
“是。”吴映洁恭顺地欠身,先会思索片刻,这才娓娓说出几句精辟中肯的想法,最后仍不忘浅笑自谦,“贱妾才思浅钝,若有说得不对的错处,众位掌柜当听来笑笑也好。”
  
可她所思所想之策,通常与他不谋而合,且一针见血。
  
邱胜翊眼底透着一丝赞许,但也只是点个头,尔后环顾众人表情:有惊为天人的,有心悦诚服的,自然也有满眼嫉妒,忿忿不平的。
  
很好。
  
是人才,方招嫉,若是庸才,怕连被人多瞧一眼的兴致也无。
  
他缓缓呷了一口胭腊醉,心下颇为满意。
  
吴映洁将残了的茶汤倒于一旁青瓷茶海里,再度冲入滚烫热水,烫净壶身,皓腕葱指,起手翩翩,优美得如同一首诗。
  
但她灵透如晶玉的眸光却时时流转投望向主座之上,深沉镇静、运畴帷幄的他。
  
纵然在浓眉略蹙,神情严肃得令人心惊胆战之际,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不去看着他,流连着他的一挑眉、一沉恩。
  
她看他看得专心到烫了手也不自知。
  
议事方罢,众位掌柜恭敬退去,吴映洁这才恍然梦醒,低下头,急急地收抬起茶具。
  
一方雪白帕子出现在她视线内,“爷?”她迷惘抬头。
  
“拿去。”
  
“呃?”她仍是迷惑不解。
  
邱胜翊浓眉不耐地纠结了起来,紧绷着脸,索性拉过她的左手,稍嫌粗鲁笨拙地用那方帕子将她微微发红的手背扎裹妥当,在上头打了一个难看至极的死结。
  
结束之后,他随即拂袖而去。
  
这是包扎还是惩罚?
  
吴映洁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再低望着被密密缠绕打结的左手,心口不知怎地有点发涨,有点刺痛,又有些酸酸的、热热的。
  
她这是怎么了?
  
桃花神情阴郁她啜着一杯蜜酿的果子酒,可此刻妒火中烧的她,完全喝不出半点儿滋味。
  
终于,再也忍不住一甩银杯,酒汁儿溅得四处都是。
  
“那小贱人直以为她攀上高技去了?”桃花咬牙切齿,盛怒难消。“爷充其量不过丢给了她几根骨头啃啃,她便抖起来了,自以为真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了?”
  
“妹妹,爷向来最是精明的,可那狐狸精肯定有妖术,竟迷惑得爷一时昏头,非但把苏州十处分支店铺的帐由她盘管,日前还将本季最大的一笔买卖交托到她手里……”苏州大掌柜火上浇油,忿忿不平地道,“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说不定全凤徽号南北四十六州数百家总店分铺都落到她手里去了!”
  
“大哥,你们也真是饭桶,一个没脚蟹似的女人,你们难不成还真输给了她不成?”桃花一口恶气全向兄长发泄去。
  
“你怪哥哥?”苏州大掌柜顿时尴尬难堪了起来,好不恼火。“她还不都是倚仗着爷的宠爱?我说妹妹,你进府也一年多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能拢络住爷的欢心?再不,你肚皮也争气些,早早怀了爷的骨肉,届时当家主母的宝座就非你莫属——”
  
“你懂个什么?”桃花脸色又青又白,又恨又气地尖叫,“每回侍夜之后就得喝一碗防孕的汤药,别说孩子了,我就是连颗蛋也甭想怀上!”
  
苏州大掌柜倒抽了一口凉气。“当真?”
  
“自然是真的,谁有那个兴致同你说笑?”桃花深吸了一口气,阴森森地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府里任凭哪个妾室都得喝那碗药,就连那个小贱人也不例外。”
  
“那就好,那就好。”苏州大掌柜霎时松了口气。
  
“好什么?”桃花恶狠狠瞪了兄长一眼,随即狰狞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府里这些女人都是一根棉绳上拴的蚂蚱,谁也不想眼睁睁瞧那贱人耀武扬威,这早晚有她好受的,哥哥就等着看吧!”
  
“妹妹的心计手腕,大哥向来是佩服得紧。”苏州大掌柜搓着手,兴奋道,“那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知道了。等会儿让蕊儿带哥哥打边门出去吧,别给人瞧见了。”桃花不忘小心叮嘱。
  
“放心吧,哥哥自理会得。”
  
春末夏初,蔷薇密密满满地开了一园的嫣红姹紫、醉香迷离,瑰艳得不可方物。
  
见花开得如此美,又嫌屋里太气闷,吴映洁索性让若儿帮忙搬了厚厚帐册,连同文房四宝一起到花朵如海的园子里。
  
精致的花台内,一袭红裳衬得肌肤如雪似玉地莹白透亮,她一头长发绾了个松松的团髻,只用一支珊瑚簪子别住,余下的一绺青丝慵懒地垂落在颈后。
  
她低头看帐,专注不己。
  
一旁随侍的若儿偶然抬头,见到那远远踏步而来的高大身影,神情一喜,正要开口提醒主子。
  
邱胜翊随手一摆,若儿会过意来,忙乖觉退下。
  
他并未走近,就是隔着漫漫花海,隔着幽幽花香,静静地凝望着花间纤巧美丽的她。
  
她低垂颈项,凝神专注地执笔书写着,不时搁下笔,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弹着算盘珠子,摇了摇头,再度提起笔在帐册上画圈儿批注些什么。
  
有时候像是做得有些累了,她会疲惫地揉揉眉心,闭目须臾,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当真这么拚命?
  
他注视着她,心底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不是滋味。
  
但以一个东家而言,能拥有这样的伙计,当属幸运至极。
  
他没有打扰她,尽管胸口鼓动着想再次触摸她丝般雪肌的冲动,想再尝到她甜润诱人的气息,回味那抵死缠绵交欢至极致的滋昧。
  
然而破天荒地,他却有一丝踌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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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论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人,但他生性不喜将事情过度复杂化。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好的人才却难寻。
  
他不想今夜睡了她,明夜又另寝他房之后,却惹来不必要的醋海生波,令她有借口将满腔幽怨发泄在生意上,徒生枝节。
  
他并不怕事,只是嫌烦。
  
最终,邱胜翊还是悄然离去。
  
亲自去向苏州管事的大掌柜要了当月帐本的吴映洁,在回程的软轿上,想起方才大掌柜那阳奉阴违的嘴脸,不禁有些疲倦地吁了一口气。
  
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唉,罢了。
  
只是她感到疲惫,倒也并非因为和那些势利之人打交道的缘故,而是这些天里,心底始终挂着一件心事——
  
邱胜翊已经整整半个月未曾在她的蔷薇轩过夜了。
  
虽然每隔两三日,他还是会在晚间饭毕,前来寻她下三局双陆,但每每到新月初上就起身离开,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真的已经厌弃我了吗?”她心情沉得像是压着重物,自言自语,“一定是吧?”
  
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该怎么去想……
  
就在此时,轿身微一倾斜,吴映洁惊然回过神来,紧抓一旁,问:“怎么了?”
  
“回主子,是条轿带断了。”随轿的若儿忙掀帘解释。
  
“小的先把轿子扛到一旁,”轿夫在外头紧张地禀道,“还请吴姑娘在轿里稍候,小的马上让人买轿带去!”
  
“不要紧,慢慢来吧。”她松弛下来,索性趁空看看窗外繁华街景,人来人往。
  
果然是太平盛世,人人脸上都带着优闲愉快的神情,小贩起劲地嚷嚷叫卖,绑着冲天炮辫子的小丫头抓着糖葫芦在人群里快活地钻来钻去。
  
囡囡。
  
她心口像是被猛然踢中了一记,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鼻头更是迅速酸楚湿热了。
  
不,不能现在,不是现在。
  
她现在还不能去回想爹娘和囡囡,现在是大白天,是她武装自己和生活战斗的时刻。
  
吴映洁死命掐握着拳头,直到指尖掐得掌心几乎渗出血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下那就要将她吞噬的痛苦。
  
慢慢地,她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怎么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
  
她几疑自己耳朵听错,霍地望向轿门。
  
“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苍白小脸涌起了淡淡红晕。
  
“路过。”邱胜翊淡淡地道,皱了皱眉,“你的脸色像死人。”
  
她苦笑,下意识地摸了摸颊边。
  
定是丑板了,此时怎偏偏教他撞见?
  
“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怦然忐忑又微带迟疑地将小手放在他宽厚匀称的大掌里。
  
他的黝黑和她的雪白,他修长的手掌足足有她的两倍大,他暖得惊人的掌心温度和她指尖长驻的冰凉……
  
他是个冷漠强势又危险的大男人,却有着如此温暖的一双大手。
  
不知怎地,方才那绝望得几乎将她打沉的冰冷痛苦,在这一瞬间仿佛也因而消散蒸发了大半。
  
她被他牵着下了轿,绣花鞋站稳地面的那一刹,掌心陡然一空,他已收回了手。
  
吴映洁怅然若失,随即振作起精神,这才瞥见了那顶檀木青帐的大轿,还有静静护卫在一旁的那名高手与四位轿夫。
  
原来他是特意停下轿来的。
  
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神情,心窝又是一热。
  
“饿吗?”他淡淡问。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邱胜翊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高大挺拔身子抬步率先行。
  
吴映洁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自己能不能跟,不知不觉,自然有股默契般,她款款轻移莲步,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
  
他的步伐很大,一步抵得过她三步,可似有意无意地,他脚步放缓了些许,从客地保持在她能跟得上的距离。
  
那名高手特意落后他们十步遥的距离,沉默而忠心地警戒着周围。
   
『10』第5章(1)

吴映洁跟着他,穿过了一条幽静的胡同,踏进了门口种着一大丛碧绿修竹,古朴安静的四合院里。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摆了三张方桌,几只团凳,角落仅有一只大缸,养了几尾胖胖的金鱼和几支带叶莲花。
  
清凉的风,和煦的阳光,安静的只听见几声竹叶轻轻飒响。
  
吴映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只不过这地方有吃食吗?
  
心念微动,一名矮胖的白发老妇人自里间迎了出来,腰间围了条洗得雪白的围裙,精神抖擞,笑吟吟地问:“爷来啦。”
  
老妇人在瞥见他身后的吴映洁时,蓦然呆住,神情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
  
“烦劳大娘做点拿手的北方面汤点心,”邱胜翊的表情是少见的温和。“不需太丰盛,软细好消化的即可。”
  
“没问题,包在老婆子身上。 老妇人终于回过神来,欢喜得满口应允。
  
可不知怎地,在转身回灶房前,她忍不住多望了吴映洁一眼,笑得好不诡异暧昧。
  
吴映洁却是从头至尾只是微微笑,没有插话。
  
他瞥了瞥她,神情似乎有些赞许之色,随即缓缓落座。
  
“这里很静,”她终于开口,眼底荡漾着一丝温柔。“很舒服,不太像一般的饭馆。”
  
“这里本就不是普通的饭馆。”
  
吴映洁一怔。
  
“她是我奶娘。”他轻描淡写道。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勉强找回声音,惊异地问:“奶娘?是我想的那种奶娘吗?自小把爷奶大的奶娘吗?”
  
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是羞赧吗?
  
好像他从未想过,把自己置于此种尴尬的境地里。
  
“咳。”邱胜翊别过头去,清了清喉咙,像是恼羞成怒地道:“不然还有什么?”
  
他带她来见他的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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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脸庞不知怎地渐渐红了,可是她并不敢深入去想个中原因。
  
也许什么特殊含意也没有,也许单纯只是为了近,图个方便吧?映洁低声告诉自己。
  
他一如往常冷静淡漠,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奇怪的是,流转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不见半点紧绷生硬,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自在。
  
几乎就像是一对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
  
不,这么美好的事物从来就不会是真的。
  
她在心底深深叹息。
  
“对了,爷,老婆子忘了问,要不要给你们俩煮碗桂圆莲子汤呀?”老大娘突然又冒出来,对着他一个劲儿地笑,笑得他满脸不自在起来。
  
“煮您的饭去!”邱胜翊颧骨微微泛红,懊恼地低咒催赶。
  
“知道了知道了。”老大娘又朝他眨了眨眼,这才笑咪咪回到灶房。
  
不知怎地,吴映洁见这一幕险险笑了出来,总算及时咬唇忍住。
  
半晌后,满面笑容的大娘快手快脚地端来一碗小米粥,两大碗热腾腾的子孙饽饽,鲜香扑鼻,惹得人腹中馋虫大作。
  
“沾些上好的镇江醋,我切了些细姜丝给你们润润口。”
  
“谢大娘。”她很久没有看到如此亲切热情的笑脸,不由得心头一暖。
  
“只准吃光不许剩下。”老大娘手叉水桶腰,活似个女山寨王。“剩了我要罚钱的。”
  
“是。”她不禁笑了。
  
邱胜翊静静地看着她和奶娘对话,虽只短短三言两语,他心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释然感。
  
摆放在吴映洁面前那碗子孙饽饽,一只只小巧剔透,恰恰一口一个,咬下皮薄馅足味鲜,美味得几乎令人把舌头都吞下了。
  
这阵子以来精神与体力透支的双重疲惫,原本已令她连续数日都失却了胃口,饮茶不觉香,扒饭难下咽,可也许是这饽饽着实太鲜美,她竟然无法停筷,直到肚子确实撑得很了,才望着碗底剩余的七、八只小饽饽兴叹。
  
她抬头,正好接触到他迎来的眸光。
  
“怎么办?注定要被大娘罚钱了。”她笑道。
  
邱胜翊盯着她,不发一语,突然端过她那只大碗,三两下便将剩下的饽饽夹吃一净。
  
她那抹腼腆的笑容倏然一呆,傻傻地望着他。
  
“走吧。”他霍地起身,像是突然有什么急事待办似的抛下银子,转身就走。
  
吴映洁无暇再深思,拉起裙摆急急跟上,走了几步才想起,忙回头嚷道:“大娘,洁儿先告辞了。”
  
“这么快?”老大娘才斟出两碗茶来,闻言讶然。
  
她歉然一笑,不及再说什么,眼见那宽大背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只得匆匆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夜,他照常出现在蔷薇轩和她对弈双陆。
  
可三更过后,棋局终了,邱胜翊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夜里黑,待会让若儿提盏灯伺候爷回去可好?”她收妥了双陆祺,转身到红酸枝玲珑架上取过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安入大红蜡烛,亲手点了,绛红色温暖光晕随即透灯而出。
  
还不及喊守在门外的若儿,她手里的那盏琉璃灯突然被吹熄。
  
“爷?”吴映洁奇怪地望着他。
  
他不知几时己来到她跟前,高大挺拔的体魄在晕黄灯影下,显得更加巍峨如高山巨木,他拿走了她手上那盏灯,置于一旁。
  
她的心卜通一声,跳得又快又急,渐渐乱了套。
  
他低下头,黑眸幽然地注视着她,在若明若暗的烛光映照下,仿佛也燃烧跳跃着两簇火焰。她不安地望着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血液在体内突突狂窜着,她的双膝莫名发软,明明他的指尖连碰都还未碰触到她,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情欲渴望已逐渐蔓延包围了上来。
  
他修长指尖轻轻描过她弯弯的眉毛,慢慢揉抚过她眉心那一抹长驻的含颦哀愁,然后是她挺秀的鼻粱、那形容丰美娇润的唇瓣。
  
她宛如着了魔般地定住,小嘴微微开台,却始终发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伸掌托起她细致小巧的脸庞。
  
吴映洁鼻头一酸,喉头微微哽住,明明想微笑,眼眶却不争气地湿了。
  
霜夜幽幽,月色朦胧,静到剩下彼此卜通的心跳声。
  
“留下来好吗?”她痴痴地仰望着他,终于提起勇气,轻声祈求。
  
他的回应是缓缓低下头,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依稀仿佛间,好似听见了晚风中谁的一声低叹。
  
这一夜,他终于留了下来。
  
一夜缱绻,颠鸾倒风。
  
在极致欢愉中,隐隐约约有一丝怜惜与温柔。
  
只是金乌乍现,所有的甜蜜美好只能留在昨夜记忆里。
  
吴映洁乌黑长发披散在雪白绣枕上,雪肌上犹布着深深浅浅羞人的吻痕,她面向里间,背对着身后的男人。默默聆听着他起身、下床、着衣的轻微窸窣声,听着他推开门,步伐缓缓由近至远地离去。
  
她的身体依然炽热敏感得可耻,心跳得太急、太澎湃……
  
“吴映洁,你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她问着自己。
  
不,除了她的复仇大计外,其余的一切,包括他在内,对她完全不具有任何意义。
  
既然如此,那为何经过昨夜之后,她竟会对他的背影如此恋恋不舍?
  
她怔忡地望着红檀眠床上方的绸缎顶帐,发呆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主子!主子你起身了吗?”若儿在门外唤着,语气有一丝焦急。
  
“怎么了?”她挥去那令人厌恶的脆弱感,忙坐起身来,薄被裹着赤裸雪肌,很快下床到屏风后更衣。”瞧你急的……”
  
“出大事了!”若儿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吴映洁悚然一惊。
  
好不容易向邱胜翊争取到,由她全权处置安排这一单本季最大宗的钜额买卖,整整一百五十艘船的上好真丝,货主乃是中原第一大丝绸厂“祖记”,总价值四百六十万两银子。
  
须抢在二十日内走水路经陆路到达丝厂,否则在湿气累重之下,那批珍罕脆弱的上好真丝极易因受潮而迅速腐坏,届时品质势必大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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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此番运输起价虽不菲,责任却更是重大,步步闪失不得。
  
她在决定抢下这桩任务前,已筹划计算过无数次,最后确定计画严密妥当、万无一失,达才向邱胜翊包揽下此事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负责押船的十五名掌柜和数百船夫连人带船货全被扣在海关衙口,因为其中五船的真丝不知几时遭人掉了包,竟换成了私盐,而走私贩卖私盐却是犯了国禁!
  
轻则货物皆尽没收,人员全数打入大牢待秋决,两边买卖东家连坐赔偿钜金,并且立刻摘下店号招牌,有生之年不得再经商交易。
  
重则查封抄家、株连九族。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吴映洁急急赶到海衙,脸色惨白若纸,虽然努力想镇定、冷静下来,赶紧设法止血、减少损失,避免让伤害扩大。
  
但是海衙那儿居然对她亲自奉上的十万两银票视若无睹,还一副公正无私,铁面无情地严词勒令凤徽号立刻交出主谋首犯,并且等候朝廷重惩发落!
  
她奔波了整整一日,极力动用一切可用人脉、资源,可就连铁叔这个邻州的老总兵、老同僚出面官说也被打了回票。
  
事已至此,宛如天柱断倾,再也无力可回天。
  
吴映洁颓然地跌坐在书房里,脸色苍白如死,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无止境的黑暗和绝望逐渐朝她围拢倾轧压迫了下来。
  
——遭人陷害了。
  
定是有人内神通外鬼,这才能将一百五十艘船其中的五艘掉包挟带,那人并且还暗地通知海衙进行搜查,若非如此,海衙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扣凤徽号的船?又岂有通天本领确定是哪五艘船载了私盐,且一举查获?
  
这个包藏祸心的混帐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要致凤徽号——不,是致她于死地?
  
吴映洁脸色煞白,浑身冰冷战栗。
  
她有负他的重托,将这笔最重要的大生意彻底搞砸了,他会怎么想她?他往后还怎么信任她?
  
吴映洁,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主子,凤爷……命你立刻到议事堂去。”若儿无助地绞拧着衣角,难过地看着她。
  
吴映洁扶着桌沿撑起了双脚,心中一片冰凉。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出奇冷静平稳。
  
到了议事堂之后,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邱胜翊盛怒铁青的脸色——
  
啪!
  
吴映洁脸颊炸起烧辣辣剧痛感,他大掌重重一捆,几乎令她踉跪跌倒在地。
  
“这样的错误,”他字字冷厉如箭,“不准再有第二次!”
  
“贱妾明白。”
  
疼痛的不仅仅是双颊,还有喉头那口硬忍住的浓浓血腥和悲愤。
  
一切的一切,犹如恶梦与残影相叠,过去和现在交错。
  
这些年来,她苦苦奋战,忍辱求生,努力不让命运无情的大浪一次又一次将她打沉下去,她还没有复仇成功,还没有夺回原属于她的所有,她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只是这一次,她旺盛的斗志几乎全被击溃了。
  
白天烧入骨髓的痛苦,在夜晚惊醒之后,夹带着过去的血和泪,继续不断不断地啃噬起她。
  
当年……恶梦残影再度浮现……
   
『11』第5章(2)
  
那夜,下了场寒恻恻的秋雨,哗啦啦地扰得人恁般心烦。
  
十四岁的吴映洁乌黑发丝上别着蕊小白花,清丽依旧,只是往日笑吟吟的眼神被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取代,瓜子脸上常带着一丝令人心酸的茫然无措。
  
原本是个备受双亲宠爱的小女孩,经过父亲病亡的打击,一夜之间像是白白长了好几岁。
  
“虎姑婆拍着门,哑着声音喊:‘开开门哪,我是你们的姑婆,我来看你们来了,快把门开开哪!’”她搂着妹妹,翻着童本儿,一字一字地念。
  
“不能开!不能开!”囡囡又害怕又爱听,胖胖小手紧紧捂着双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姊姊。“然后呢?然后呢?他们开了吗?”
  
“开了。”
  
囡囡抽了口气。“丸荡了。”
  
“是完蛋了。”她想笑又忍住,“要是囡囡,可开不开门呢?”
  
“不要开!不要开!”囡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囡囡真聪明。”她一笑,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扰攘。
  
还来不及反应,砰地一声巨响,紧闭的门扇猛然被踹开。
  
“虎姑婆来了!”囡囡吓得尖叫起来,急急躲进她怀里。
  
“囡园别怕,没有虎姑婆。”她抬眼怒视那不知哪儿来的莽撞之人,却没想到双臂一阵剧烈痛楚,她和怀里的囡囡都被来人凶狠粗鲁地往外拖去。
  
她又惊又怒又害怕。“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好痛——姊姊——我要姊姊——”囡囡吓得哇哇大哭。
  
“把妹妹还给我!你们这些坏人——”吴映洁拚命想要把囡囡抢回来,却同样被抓扯了出去。“菊姊姊救命啊——”
  
祠堂烧红了满屋烛火,亮闪闪地照出了一室黑压压的人。
  
堂上脸色凝重坐着的是平日笑得弥勒佛似的大伯,和高瘦仙风道骨似的二伯,凶霸霸的四叔却一反火爆性子,沉默愠怒地直直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的美丽瘦弱的女子。
  
为什么娘会跪在那儿?
  
吴映洁吓住了,想哭又憋着不敢哭,她和囡囡都被粗手粗脚的大房仆人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令人害怕又不解的一切。
  
“三弟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当着孩子的面,难道你还不悔悟认错?”烛影在吴家大爷的胖脸上冥闪着,“可怜我三弟尸骨未寒,你怎么对得起他?”
  
“大伯明察……弟妹从未有负先夫……”香氏匍匐在地,泣血悲啼。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吴二爷怒斥,脸色涨得老红。
  
“二、二伯……别骂我娘……”吴映洁怕得发抖,还是鼓起勇气乞求,“我娘是好人,你、你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小孩插什么嘴?”谈二爷怒目暴瞪。
  
“二伯!”香氏悲伤地喊,美眸里泪光闪闪。“请别吓着孩子!”美丽
  
“老二,罢了,孩子何辜呢?”谈大爷心情沉痛地叹了口气,“三弟妹,若你肯认罪,为了吴家声誉,我们好歹还能成全你到庵院落发当姑子,好生忏悔己孽。”
  
“大伯,女子贞节岂容污蔑?”香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一横,昂首反抗,“香氏自问从未愧对先夫,更无辱没吴家,又有何罪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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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人证,就让她心服口服,死得明白些!”
  
一个窈窕身形自阴影中走出来,恭敬地在谈大爷面前跪下。
  
“秋菊?!”香氏呆了。
  
“小姐,”秋菊恢复陪嫁前对她的称呼,泪汪汪道:“你和方秀才的事儿,东窗事发了。”
  
“什么东窗事发?你胡说什么?”香氏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都知道些什么,尽管照实说。”谈大爷目光锐利地盯着秋菊。
  
秋菊故作无奈瞥了香氏一眼,“回大爷,三爷故世后,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方秀才是三爷故友,前来探访,万万没想到就这么日久生情——”
  
“秋菊……你、你为什么要诬陷我?”香氏脸色惨白若纸,浑身发颤,这才隐约察觉自己逐步落入了一个精心策画的陷阱。
  
为什么?
  
都是小姐毁了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让她毫无机会被三爷收房,只能当个任人呼喝差遣的低贱丫头。秋菊瞪视着香氏,嘴角浮起扭曲的笑容。
  
小姐呀小姐,你万万没料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吴大爷暴喝,“来人,行家法!”
  
“不——”香氏凄厉地哀喊,“我没有——”
  
几名手持水火棍的奴仆狠狠地痛打下去,雨点般的棍子发出砰砰沉重碎击骨头的声响,香氏痛喊哀号,白色丧服迅速被触目惊心的鲜血染红了。
  
几个心肠软的亲戚和下人不禁别过头去,不忍卒睹。
  
“大伯不要!”吴映洁大哭着急急跪爬到大伯脚前,拚命磕头恳求。“弄错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娘是好人,不要再打了,大伯求求您……”
  
“没你小孩儿的事!”谈大爷硬着心肠,铁青着脸,抬手将她拽到一边去。
  
“大伯,您平常是最疼映洁的,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下去我娘会死的……”吴映洁泪流满面,又爬了回来紧紧抱住大伯的腿。
  
“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谈大爷又扯开了她,低咆道:“一边去!还是大伯的话你也不听了?”
  
“大伯,求求你,求求你……”她伏在地上猛磕着头,额头登时红肿了起来。
  
“给我往死里打!”谈大爷无情地命令。
  
“不——”她登时魂飞魄散。
  
“不要打我娘!”一个稚嫩娃娃声尖叫响起。
  
众人还不及反应过来,但见六岁的囡囡不知几时挣脱了奴仆钳制,冲向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娘亲,双手抱住娘——
  
乱棍无眼,奴仆要煞住势子已经太晚,木棍重重砸中了那小小的身子,囡囡瞬间头破血流,宛如破碎娃娃般软软瘫趴在娘亲身上。
  
“囡囡——娘——”吴映洁凄厉大叫,发了疯般扑抓过去。“凶手!你们是凶手——”
  
“这丫头疯了,快拉下去!”谈大爷措手不及,大叫一声,“啊——你这贱丫头竟敢咬我?”
  
吴映洁死死地咬住了他,还来不及感到报复的快意,便被重重地甩撞到一旁梁柱。
  
她后脑勺猛地炸开一阵致命剧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吴映洁再度醒来,人在柴房,心却已坠炼狱。
  
因为娘死了,囡囡不见了,她从吴家三房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人人欺负喊打的小老鼠。
  
以前见了她总满面堆欢的人们全换了一副嘴脸,知道大爷不待见她,知道她娘闹了天大的丑事,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往泥泞里踩。
  
被打被使唤被欺负是家常便饭,吴映洁总是遍体鳞伤地躲在墙角偷哭,她甚至不敢向胡嫂子求救,为的是上回好心的胡嫂子护了她,反被管家大娘重重责打了十棍子。
  
所以她只能躲着哭,哭完了后慌忙擦掉眼泪,继续低着头去劈更多的柴,洗更多的衣裳,还有帮着端饭菜点心到主子屋里。
  
这天晌午,她战战兢兢地捧着一盅人参鸡汤送到大伯……不,大爷新纳的四姨太屋里去。
  
“我……呃,婢子送鸡汤来了。”吴映洁紧紧张张地敲门。
  
“进来。”
  
“是。”她低着头,慢慢推开房门跨进去。
  
“没用的东西,怎么现在才送来?”一个熟悉却恶毒的女声劈头而来。
  
“……菊姊姊?!”她望着面前打扮得娇媚的女子,登时傻了。
  
“放肆!我是大爷的四姨太,就是你的主子,名字岂是你这贱婢喊得的?”秋菊重重捆了她一巴掌。
  
鸡汤摔碎一地,她左颊火辣辣烧痛,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大爷对你这个犯上弑亲的贱婢恨得紧,若不是姑奶奶我求情,赏你口饭吃,你早在牢里烂死了。”秋菊哼了声,“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吗?笑死人了!”
  
最初的震惊和茫然如潮水般卷退,神智逐渐回笼,吴映洁红了眼,死死地瞪着眼前像毒蛇般噬咬了母亲的叛徒。
  
“是你害死了我娘。”字字自齿缝迸出。
  
秋菊一凛,随即耻笑,“笑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娘姘了奸夫,被家法乱棍打死,给扔到乱葬岗喂了狗去。谁害她的?谁教她不守妇道,张开大腿去姘男人?”
  
“住口!不准你污辱我娘!”她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扑上去揪打秋菊。
  
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蛮力骇得秋菊踉跄后退,惊恐地大喊:“来人,快来人哪——”
  
奴仆们闻声冲了进来,见状,毫不留情地对着纤弱却狂性大发的吴映洁一阵拳打脚踢。
  
“给我重重的打,但别打死了她,我要她活着,好好尝尝当人家奴才的滋味!”秋菊一阵尖笑。
   
『12』第6章(1)
  
两年后
  
冬夜寒气如刀。
  
挑着沉重的水桶,仅穿破袄的吴映洁瑟瑟发抖着,却仍旧咬牙一步一步地将水桶自井边挑回厨房倒满瓦缸。
  
僵硬十指布满了红肿淤紫的冻疮,往往破了也没能上药,任由黑血黏在指上,只能在深夜终于得已歇息的时候,颤抖着将手浸入温水之中,那千刀万剐般的剧痛每每令她眼前发黑,得使尽力气才能咬住那哀号的冲动。
  
生不如死。
  
可她不能死,也不能逃,因为她还没打听到囡囡的下落,她不能逃走。
  
吴映洁冻得面白唇青,将最后一桶水倒进水缸里,指头已经冻得毫无知觉,艰困地扶着水缸,双脚虚软她滑落跌坐了下来。
  
她曲膝紧紧环抱着自己,疲惫得把头埋在发臭破袄里,好半天后,才发觉自己哭了。
  
“囡囡……你到底在哪里?”
  
外头雪花纷纷飘落,触地无声,也因为如此,出现在厨房门外,那阵试图放缓的脚步声听在她耳里,依旧清晰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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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警觉地抬起头,泪雾未干的美丽眸子布满尖锐刺人的冰冷。
  
来人怔住,呐呐了半晌才找回声音,“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阿牛哥?!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清艳小脸上的严峻防备之色依然未减,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阿牛哥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自小就跟着他娘胡嫂子在吴家帮工,并且亲眼看见自家大小姐从一个美丽天真爱笑的女孩儿,遭逢巨变,沦落成一名饱受主子和下人欺凌的奴婢,做的是最苦的活儿,吃的是最冷最馊的剩饭。
  
他实在很难过。
  
所以他总忍不住暗中找机会帮她的忙,偷偷帮她劈完堆积如小山的木柴,虽说大小姐并不领情,可他也只求自己心里好过。
  
吴映洁慢慢地撑着水缸站起来,冷着脸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他急声道。
  
她脚步停顿,眼底戒慎之色更深。
  
“这个……你留着吃。”他笨手笨脚地从怀里掏出纸包,飞快地塞给了她,然后怕是她会扔还似的,紧张笨拙地退出厨门外,匆匆奔入夜色里。
  
吴映洁低下头,打开了那暖暖的、犹残留着他体温的桑皮纸包。
  
里头是两颗雪白包子,泛着暖暖面香味,像一记重拳击中了她的鼻梁。
  
又酸又热又痛的滋味迅速在眼眶鼻端弥漫扩散开来,该死的泪水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胸口。
  
她是吴映洁,徽州富商吴三爷的大千金,为什么她会沦落到需要一个下人偷拿包子给她吃?
  
鼻头酸酸的,心口痛痛的,眼眶热热的,可是吴映洁还是迫不及待将那两只包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嚼吃的动作没停顿过,扑簌簌往下掉的泪水也没停过。
  
自那日之后,她在园子里遇见阿牛哥时,已不再满怀戒慎地绕开路。
  
但她仍然低着头快步经过他,不敢抬头接触他充满同情的目光。
  
可命运没有因此就稍稍善待她,数日后,她又因小小细故被秋菊用藤条打得遍体鳞伤,几乎动弹不得。
  
当天晚上,阿牛哥在她睡的柴房门口放下一小罐跌打损伤膏,什么话也没说,眼里泛着泪光,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她目送他的背影离去,鼻头酸楚,好半晌后才弯下腰拾起那罐药膏。
  
掩上门,她就着油灯昏暗的微光,咬着牙慢慢褪下袄子,露出了仅着粗布肚兜的雪白肌肤,开始为自己上药。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门猛然被人推开。
  
“什么人?”她迅速拢紧袄子遮胸。
  
“好妹妹,是我呀。”不请自入的男人涎着脸笑,昏黄幽暗的灯光也掩饰不了那张长年受酒色摧残得腊黄的面孔。“好哥哥看你来了。”
  
吴映洁浑身寒毛警觉地竖了起来,指尖颤抖着飞快将袄子穿好,后退。
  
“大少爷,已、已经很晚了。”她力图镇定,“上房的边门就要落锁了。”
  
“小堂妹,真真可怜见的。”他置若罔闻,色迷迷地走近,就要来拉她的手。“听说你挨打了,来来来,伤在哪儿?让哥哥帮你揉揉。”
  
两年来,她已被种种灾厄磨难训练出了野地动物的求生本能,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落入他手里!
  
可是窄陋的柴房根本没处可躲,也无处可逃,兽性大发的堂兄一下子便抓住了她。
  
“放开我!你、你要做什么?”她死命猛踢挣扎,惊恐又害怕。
  
堂兄猴急地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急急要解开裤带,嘴里乱七八糟嚷着:“好堂妹,我知道你留在这儿就是为了我,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来来来,先给香个嘴儿,哥哥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放开我!”她拚死抵抗,“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找囡囡,才不是为了你这个禽兽——”
  
“你这婊子敢骂我?”他恼羞成怨。“什么囡囡烂烂的,那个小鬼早死透了——那夜在祠堂,你不都亲眼瞧见了?”
  
吴映洁如遭雷殛,双耳嗡嗡然,脸上血色顿时抽得一干二净。
  
囡囡……死了?
  
死掉了。
  
震惊和悲恸冰冻了她的心脏、意识和四肢百骸。
  
她像块破布般任凭压在身上的禽兽上下其手,直到他急急褪下裤子,撩起她的裙摆就要顶入,吴映洁猛然惊醒过来。
  
囡囡已经死了,那么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想也不想她张嘴狠狠咬下他的颊肉,在堂兄惨号哀叫之际,抓过一只腌菜用的瓦罐重重砸破了他的头!
  
他脑门儿登时开花,应声而倒。
  
她连夜逃出了吴家。
  
吴家怒气冲天地报官要捉拿她,还派出了打手四处搜寻她的下落,扬言要把她这该杀千刀的贱人拖回去零剁碎剐!
  
她在城外的乱葬岗躲了三天三夜,白天藏在坟堆后头,晚上蜷在墓碑边睡。
  
夜里鬼火碧惨惨地飘浮着,野狗嚎叫着,冷风飕飕地刮过耳边,冬夜寒霜露水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很害怕。但是跟鬼比起来,她更怕的是人。
  
鬼从来没有害过她,可是她遇过的每个人几乎都曾经伤害过她。
  
第四天的深夜,吴映洁一路躲躲藏藏地摸进城里,全身脏兮兮得像个乞儿,憔悴饥饿又疲惫地敲了一间破旧老屋的门。
  
她犹如惊弓之鸟,不忘警戒地环顾着四周寂静黑夜。
  
门开启,阿牛哥惊愕地看着她。
  
“我好饿……”她苍白虚弱如鬼,然而凄惨落魄的处境却丝毫毁损不了她惊人的美丽。

“请你给我一碗饭吃。”
  
“大小姐……”阿牛哥局促不安,难掩心痛。
  
“我会报答你的。”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小手拉过他的大手,轻轻地放在自己柔软初鼓的胸前……
  
隔日,睡在地上的阿牛哥醒来后,却发现床上已空荡荡无人。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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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在大厅那一记掌掴过后,这一夜,竟漫长如一生。
  
回首前尘旧事,血与泪,痛与悲,她似乎永远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恶运与苦难。
  
而天,终究还是亮了。
  
酸涩的双眼望向逐渐攀窗越户而来的明亮曙光,她却觉得前方依旧一片昏晦黑暗无望。
  
唯有手里握着的玉瓶,隐约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
  
她还能对他抱有任何奢求和祈望吗?
  
吴映洁深深地吸着气,慢慢地束好了银缕带,慢慢地套上了绣着流云的月牙色外袍,慢慢地抬头挺胸,推开门跨了出去。
  
她是吴映洁,吴三爷的掌上明珠,那个永不言败的吴映洁。
  
一路上,若儿满眼担心,却只能默默跟随在她身后,跟着她穿越花廊曲巷,经过奴仆们奇异又窥探的眼神。
  
她脸庞虽浮肿青紫得难看,腰依然傲然挺直,眼神依然坚定明亮,依然美得令人无法逼视。
  
唯有吴映洁自知,她的心颤抖如风中秋叶。
  
只是当她走进往日辖帐的书房,赫然发觉一脸冷漠的邱胜翊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自今日起,生意上的事用不着你插手了。”邱胜翊低头审阅着,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脑际轰地一声,吴映洁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勉强挤出这三个字,“难道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他终于抬眼望向她,眼神深沉而冰冷。
  
她心一痛,喑哑低语:“是,贱妾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的疏失,令凤徽号遭遇巨大损失,商誉严重受创,他如何愿意再信任她?
  
“我会负起所有的责任。”她目光坚定地迎视着他,“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纵然亡羊补牢,贱妾也绝不让凤徽号因我蒙羞。”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良久。
  
“滚。”
  
她身子一颤,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慢慢转过身去,她移动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眼前尽是茫茫,背后俱是绝望……
  
她不知道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这些年来,自己脚底岌岌可危踩着的这一片悬崖,已逐渐支离破碎。
  
脸颊仍肿胀淤青得可怕的吴映洁游魂般,步履麻木地走过了园子,一想起往后在每个绝望冰冷的日出日落,仍然得见到外面的人,见到任何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恶意脸庞,她就有种胃寒翻腾欲呕的痛苦感。
  
她想要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暗暗地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渐渐朽化成石,风吹过,就能破碎成千千万万粉末,灰飞烟灭。
  
她不想再面对任何人,面对任何事,她只想死——
  
爹,娘,囡囡,为什么要活下来会这么地难、这么地痛苦?
  
细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搭在腰带上。
  
只要回到屋里,将这条腰带解下来,然后甩到梁上,慢慢打成一个圈套……
  
吴大、吴二、吴四的面孔一一闪现眼前!
  
“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传来的椎心剧痛震醒自己。“大仇未报,禽兽未亡,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继续和命运搏斗下去。
  
吴映洁强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阶过了曲桥,走过开满萘蘼花的绿墙,若儿不敢惊动她,远远地亦步亦趋,忠心跟随。
  
直到她纤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坠落——
  
“主子!”若儿惨然大叫,拔腿狂奔过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远在另一头的邱胜翊浑然不觉,在亲自看过和“祖记”所签合同和来往帐目细节后,沉思了片刻,随即扬声:“备轿!”
   
『13』第6章(2)
  
藏青色大轿缓缓入了朱门大开,宛若巨兽张口的静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静王笑了。
  
邱胜翊漠然地负着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深沉复杂。
  
“邱东家,你是大忙人,该不是专程来找本王喝一杯的吧?”
  
“邱某想请静王帮一个忙。”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哦,什么样的忙?”静王满眼兴味地盯着他,“话说回来,以邱东家雄财巨势,怎会有需要本王相帮之事?”
  
他嘴角微微一牵动,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讽刺,“王爷言重了。邱某不过一介商人。”
  
“邱东家太客气了,”静王笑吟吟的,“但不知是何事,竟有本王面子大过邱东家的时候?”
  
“五船私盐。”邱胜翊开门见山,也无多做解释,只是三言两语道明来龙去脉。
  
“事涉私盐?”静王沉吟起来,“这就麻烦了,事干国体禁例,邱东家,你从不是如此大意不智之人啊!”
  
邱胜翊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静王。
  
“罢了罢了,既然是邱东家的面子,那本王少不得就滥用一回特权,替邱东家讨还了那押着的一百四十五船丝货,至于那五船私盐就充公便是。”静王一拍胸膛,十分豪爽应允。“再让你手下那名主导此事的大掌柜主动投案,由他一人出面承担辖货不周,致混私盐之责,即可大功告成。”
  
“不。”他脸色一沉。
  
静王的笑容瞬间一僵,“本王向来不违国家纲纪,今日已是破例一回,邱东家切莫自误。”
  
“邱某是东家,咎责在我。”邱胜翊坚决地道,“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追究他人。”
  
“本王不明白,难道邱东家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掌柜,自领重罪?”静王皱起了盾头。
  
“对。”他冷冷承认,毫不犹豫。
  
静王高高挑起了剑眉,难以置信,半晌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如此,请恕本王直言,这个忙,本王不愿帮!”
  
他一震。“王爷?”
  
“你自愿出面承揽此罪,凤徽号群龙无首,日后形同瓦解,可想而知。本王向来不爱看人做傻事,自寻死路,尤其是像邱东家这样的聪明人。”他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本王是绝不做帮凶的,简直半点好处也无。”
  
邱胜翊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恢复镇定。“王爷的意思,邱某明白了。”
  
“是吗?”静王嘴角往上一扬,“当真明白?”
  
“只要王爷能鼎力相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凤徽号接受皇家插旗持股三分。”
  
“这提议还不错,不过邱东家何不索性大方些?”静王又笑了,这次笑得好不老奸巨猾,愉快满足。“皇家持的这三分股,不如就做干股之论,如何?”
  
不出一分一毫银钱即可无偿取得持股利润,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出手,趁火打劫,便硬生生咬下了凤徽号好大的一块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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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脸色阴沉得可怕。
  
静王自然知道“逼虎伤人”是为大忌,心中倒也深为忌惮,万一迫得邱胜翊一怒之下剑走偏锋,联合江湖势力大举反起,那才真教两败俱伤。
  
“这样吧,本王做个保人,这三分干股皇家绝不白要了邱东家的,”静王口气一忽儿硬一忽儿软,满面笑意亲切。“往后有皇家做凤徽号的靠山,无论南来北往,毋须通关派令,关税只收一半,且畅行天下绝无阻拦,好不?”
  
邱胜翊严峻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丝。
  
他心知肚明,皇家对凤徽号早已生染指分利之意,此番虽是有人捣鬼,却也由皇家暗中首允能成事。
  
否则没有最高上级默许,纵然收到密报,谁人敢真正上船抄货?
  
“王爷既愿做这个担保,邱某自然从善如流,”他陡然一笑,静王没来由寒毛微竖。“那么待明日邱某拟妥合同,还请静王亲自落款打契,并盖皇家御宝小印为信,王爷以为如何?”
  
果然是个最最精明厉害的奸商。
  
静王又是恨得牙痒痒,又不由得油然生敬。
  
有他亲手“画押”,有皇家御宝金印,皆是有凭有据,将来就算想赖帐也不行了。
  
“好,君子之约——”静王豁然昂首。
  
“一言九鼎。”他掷地有声。
  
果真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吴映洁,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祸!
  
邱胜翊脸色深沉阴郁得可怕。
  
直待回府,管家禀报,邱胜翊才得知吴映洁晕厥一事。
  
“命大夫来看看也就是了,这种小事何须来报?”他面无表情道。
  
“回爷的话,大夫已来诊过。”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禀知,“说是吴姑娘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他大大一震。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管家脸色瞬间惊得惨白,急急伏倒在地,重重磕头。
  
因爷下过命令,府中各房姬妾侍夜过后,都要喝一碗禁绝得孕的汤药,吴姑娘那儿自然也得照规矩行事。只是吴姑娘一开始就不得宠,后来更形同打入冷宫,底下人见状便懒待熬那碗形同虚设的避孕汤。
  
之后,没料想吴姑娘却又一夕翻身,一跃成为了爷的得力助手,不知为何,爷倒也不再在蔷薇轩留寝。
  
与此同时,其他房里的主子们因嫉妒争宠又闹得凶,成日不是打奴骂婢,就是变着法子,一下子要裁制新罗衣,一下子又要打金银首饰,搅得他这个老管家晕头转向,结果百密一疏,这才……
  
“爷,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粗心疏忽了。”管家颤抖着声,差点涕泪纵横地将前因后果尽禀分明。
  
听完之后,邱胜翊脸庞阴沉不定,陷入沉默。“她现下在何处?”
  
“回爷,吴姑娘在蔷薇轩,人已经醒了。”
  
他冷冷盯视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吓得腿都瘫了。
  
“你,罚俸半年,自去二门领受十棍子!”
  
“是、是……谢爷轻罚,老奴下次决计不敢再犯了。
  
半躺在柔软锦褥上,吴映洁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而且做的还是前所未有的美梦。
  
她不敢乱动,甚至连稍稍大口喘气也害怕惊醒这个美好的、晕陶陶的梦境。
  
我怀孕了。
  
以为自己已经走到绝路,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料想,此时此刻,她腹中竟有了邱胜翊的骨肉!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商家的嫡亲血脉,她再度站稳了脚步,掌控了局势。
  
顾不得虚弱晕眩感依旧,她紧紧地捂住了腹间,再也难掩狂喜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好开心,好痛快,却未察觉自己眼眶湿了。“有了这孩子,母凭子贵,又何愁大事不成?”
  
上苍总算待她不薄……不,上苍总算尚存一丝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无处讨还,只能含恨而终。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兽就注定该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亲手炖了盅鸡汤。”若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热腾腾鸡汤,却是满面笑容,“你多喝点,从现在起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把肚里的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头,灶房里厨娘多得是,哪还需要你亲自下厨做汤?”她眼底藏不住满溢的喜悦和感动。
  
若儿警戒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道:“主子,往后你入口的汤饭粥菜都由奴婢亲手打理才好,这府里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将会更多,咱们不得不谨慎些。无论如何,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吴映洁悚然一惊,晕晕然的喜悦感瞬间消散了大半,随即镇定了下来。
  
“我竟一时疏漏了……”她一颔首,眼眶微微发热。“好丫头,幸亏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还不知感恩图报,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了?”若儿眼睛也红红的,小小声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现今哪能有盘茶馆生意可供温饱?”
  
吴映洁眼神一黯,低声喃喃:“世上忘恩负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仆如今唇齿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难得了。”
  
在这之前,多年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宽心吧,现下你有了宝宝,往后凤爷待你一定会另眼相待,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若儿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欢喜。
  
吴映洁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头一阵暖流通过。
  
宝宝。
  
她甩了甩头,挥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复理智。“不,爷并非是个感情冲动的人,对这孩子,他或者会另眼相看,可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一切都言之过早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注定将会是商府庞大权势财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吴映洁握紧拳头,双眸灼灼发光。
   
『14』第7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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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恰逢十五,是每个月各房娇姬美妾齐聚,陪同邱胜翊“团圆”齐用晚饭的日子。
  
身着绛红衫子,外罩月牙色绣花比甲背心,吴映洁并没有因有孕而骄嚣夸耀,依然淡扫娥眉,唇点嫣红,长长黑发松松绾就,以一串小小晶莹米珠穿就的蝴蝶花绾住,隐约露出雪白玉颈。
  
嘴角噙着一丝神秘喜悦的微笑,她缓缓落座,勉强自己克制住渴望投向他的眸光。
  
他知道了吗?这样天大的喜事,管家岂敢瞒他?
  
只怕这通府上下、大大小小也知道了。
  
皱然低垂眼儿,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众姬妾充满妒恨愤慨的恶毒眼神。
  
他呢?他很高兴吗?
  
再镇定老练,吴映洁依旧忍不住心下惴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邱胜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举箸夹起了一片玉芹入口,缓缓吃将起来。
  
她握住筷子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怎地,鼻头不争气地一阵酸楚。
  
已有姬妾嗤地笑了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笑。
  
吴映洁头低低,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极力想眨掉眼前突然弥漫上来的泪雾。
  
满桌菜肴丰盛宛若皇膳,她却一丝食欲也无。
  
不,不能认输,情势越是不明朗,越是对她不利,她越要沉得住气,绝对不能上了她们的恶当!
  
只是初初有孕的吴映洁闻到一些油腻鱼腥气味,胃陡然翻腾搅弄了起来,原想忍到宴席终了,冷静从容离去的她,怎么憋也憋抑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恶心。
  
“呕……”她喉头酸水苦涩直溢,小手紧紧捂住。
  
筷碟交碰的声响瞬间静止,席上气氛登时僵硬沉滞得诡异。
  
吴映洁双颊羞窘得红如霞火,腰杆却挺得越发傲直,眼神森冷强硬。没有任何人可以藉机羞辱她。
  
“管家说,你有孕了。”邱胜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她心头紧紧揪着,虽然告诫过自己千千万万次,仍旧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带盼望。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冷冷地道。
  
吴映洁满眼的渴盼还未消褪,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四周恶意快活的讪笑声哄堂而起,她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脸上瞬间褪色惨白若死!
  
来得真不是时候?来得真不是时候?
  
可那、那是他的孩子……
  
她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不再记得自己的声音,不再记得自己该呼吸,甚至不再记得自己还有心跳。
  
然后,邱胜翊起身离席了。
  
然后,周围那些勉强压抑下好半天的恶毒讽刺、取笑诅咒,顿时炸了锅般迫不及待地扑咬过来——
  
“哈哈!你这贱人也有今日?”
  
“老天有眼,你应有此报,还以为比我们姊妹高明厉害到哪里去?嗤,就算肚里怀的是龙种也当不成太子,爷怎么可能让你这烂污女人怀上商家高贵的血脉?”
  
“爷都发话了,但凡有点羞耻心都应该自行了断,要不要姊姊我介绍你到我娘家药铺提几帖红花,浓浓地熬上一碗灌下去,就算有十个胎也打下来了!嘿嘿嘿……”
  
“你闯下那么大的祸,怎还会以为爷愿意让你养下他的孩子?真不知你是真笨还是假精明?”
  
吴映洁一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呆若泥塑雕偶。
  
“爷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桃花笑得好美好艳好阴森,狠狠捅上最后一刀,“我敢跟你打赌,最迟明日,爷就会让人送打胎药到蔷薇轩去的。”
  
吴映洁陡然一震,终于自麻痹的痛楚中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再度恢复明亮锐利冰冷如刃。
  
不知怎地,幸灾乐祸痛加围剿的众姬妾突然个个悄然没了声息,寒毛直竖。
  
唯有桃花,以气焰高张的胜利之姿斜睨着她。
  
“至少,我怀了。”吴映洁嘴角扬了起来,“而你们呢?恐怕连打胎的机会也未曾有过吧?嗯?”
  
众姬被戳中死穴,登时脸色大变,灰败如土,其中尤以桃花更甚。
  
但,众人心中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
  
吴映洁何尝不明白?
  
斗是死,退也是死,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也唯有从血海里,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所以,为了保护她肚里将来的保障,她拚命武装起自己,当夜不寐,竭尽脑力试图想出一条能留住肚里胎儿的计策。
  
可苦苦思索,她心底的恐慌却越滚越巨大。
  
说到底,到最后邱胜翊若强要命人逼她濯下红花,她就算死命挣扎也决计反抗不了。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惶惶自问。
  
一寸寸夜色流光消逝,可恨的黎明再度不请自来,在透室而入的阳光下,她容颜极致黯然憔悴。
  
但是天亮之后,出现在蔷薇轩的并非一帖坠胎红花,而是一名仙风道骨的银发老者。
  
“老夫姓纪,忝职宫中太医院副首,奉旨一贯随侍静王府。”纪太医微笑开口,“今日特遵凤爷所托,前来为小夫人请诊安胎。”
  
“安……胎?”她颤抖着嗓音,几以为这是梦。
  
“是的,安胎。”
  
吴映洁高高提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泪,不知怎地落了下来。
  
他要这个孩子,他是要这个孩子的。
  
宛如大石重重抛落池塘,这个消息瞬间冲击得商府上下撼动震荡难抑,一时之间,下人们纷纷竞相走告,抢着要到蔷薇轩大献殷勤、巴结讨好。
  
其他各院的姬妾们却惊呆了,花容玉貌俱化成如丧考妣,共中几名平时较为受宠的小妾——如桃花、幽兰和海棠,更是大受打击,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桃花怒气填膺,尖叫了起来。
  
幽兰脸上盛满悲伤哀怨,恨意难平。“男人自古皆是喜新厌旧,你我容貌虽如故,可在爷的心底,我们却己褪了颜色了。”
  
“她怎能怀爷的孩子?”海棠气苦极了。“平时是我陪爷侍夜多些,真要怀也该由我,怎么能是她?”
  
“没有喝上避孕汤是意外,可爷竟然同意留下她的孽种……”桃花染着艳红蔻丹的指尖紧紧掐握拳头,咬牙切齿。“万一、万一爷当真对这狐媚子动了心——”
  
“你是说……爷……爱上了她?”幽兰脸色惨变。
  
“不会的!”海棠嚷嚷,捂住双耳拒绝相信。“爷绝对不会爱上她的,因为爷从不爱任何人,他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你们都忘了吗?”
  
“不管爷心里怎么想的,或者是不是真爱上了她,眼前能确定的是,在我们之中,唯有她被爷允许留下孩子。”桃花冷冰冰道破事实。
  
而将来这个孩子,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商府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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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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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17 16:25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吴映洁那个贱人,自然也就能母凭子贵,欺到她们头上来。
  
可恶!
  
尽管府里的小后宫暗潮汹涌,可在若儿的全力防堵以及吴映洁的万般小心戒慎下,日子倒还算平静安然。
  
流光推进,时序轮转,原本微凉乍暖的春末夏初渐渐被暑热的盛夏取代,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她已经怀孕三个半月,小腹虽未明显凸出,可已经开始有更多害喜的症状,嗜酸爱困,常常抱着一坛子蜜腌的金枣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两个月来,邱胜翊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开始待她万分怜惜疼宠,事实上,他举止并无任何异常与改变,仍旧淡漠沉静,不多言。
  
他很少到蔷薇轩来,就算来了,也不再留下过夜。
  
吴映洁每每想起这个,突然就会变得想哭;情绪敏感纤细爱哭也是害喜十恶不赦症状之一,也是她最想戒掉的陌生习惯。
  
因为她的疏忽失责,令凤徽号损失甚钜,虽然他将所有帐册尽收了回去,也不让她知晓后来事情究竟怎生处置了结,但是她心底总挂记着这桩悔愧的重大错误。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出卖了凤徽号?
  
没能揪出这个内贼,她心底始终隐隐不安。
  
“主子?”若儿快手快脚地缝起小鞋子小袜子,偶一放下针线,恰巧看见她神色郁然。“你要多多好吃好睡,将养身子才是,万万别再操心劳神了。”
  
“知道了。”吴映洁回过神来,温婉一笑。
  
也许是肚里怀着孩子,激发了她细腻柔软的母性,她美丽脸庞上的精明与敏锐,慢慢被温暖柔和的神情取代。
  
就算面上倔强,可每当她低头轻抚着肚子时,眼底眉梢的怜爱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哎呀,婢子忘了小厨房里的灶上还炖着参汤呢!”若儿啊地一声,急得跳了起来。“主子,你稍等一下,婢子去去就来。”
  
“不急,当心脚下。”看着若儿急脚猫似地往外冲去,她忍不住笑了,高声叮咛。
  
若儿一不在,屋里又静得悄无声息,分外听闻得屋外蝉声唧唧,清风习习而来,好一派盛夏悠悠时光。
  
她望向窗外,这才瞥见在外头浓绿树荫下,有一个高大身影静静伫立。
  
吴映洁心头一热,屏住呼吸,痴痴地望着那熟悉挺拔的形影。
  
他是来看她的吗?可为什么他不进来呢?
  
难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他生命中不愿面对的一大困扰,所以才致使他连想跨进她房里的欲望也没有吗?
  
她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
  
当晚——
  
夜里难寐,只要一合上眼,梦境就纷纷扰扰而来。
  
她梦见了爹娘,梦见了囡囡,还梦见了——他。
  
朦胧之中,他厌恶的眼神却那般清晰,她情急地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挥开,踉跄跌坐在地。
  
“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梦里的她再也抑不住痛楚委屈的泪意,哽咽饮泣。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眼底严厉愤怒之色令她战栗。“我最痛恨人利用我,是你利用了我,得到这个孩子!”
  
“不……不……”
  
吴映洁惊醒过来,心跳又急又快,这才发觉自己满颊的冰凉。
  
她竟该死的又哭了!
   
『15』第7章(2)
  
用罢午饭后,吴映洁独自撑着油桐花伞,挡住灼热阳光,在园子里散步。
  
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地想想。
  
肚里的孩子是她的王牌,无论如何,都是她地位的倚靠和保障。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需要去理会邱胜翊在不在乎、爱不爱这个孩子。
  
一切都是出自利害关系的利益交换。
  
她现在该好好思考的是,要如何利用这个孩子帮助她在短时间内,将所有被收回的权势一一要回来。
  
吴映洁回复昔日自信,她很快下了一个决定,明日就借词身子不适,再央请纪太医向爷言及孕妇心神耗弱不宁,若未多加关怀调息,恐有碍胎儿生养。
  
她终于笑了——重新掌握局势的感觉真好。
  
“哟,这位是谁呀?”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响起。“笑得这般开怀,倒似肚里怀的不是孩子,是金子呢!”
  
吴映洁戒备地停住了脚步。
  
娇艳的桃花和清丽的幽兰、海棠手上挽着花篮子,连袂而来。
  
“桃花姊姊说笑了。”她淡淡地道,并不愿再多做冲突争执。
  
“唉,事到如今,我们这些怨妇也只能说说笑,聊作自娱自怜罢了。”桃花怨毒的双眼像是要放出飞箭来。“难道这也犯了你的禁?”
  
幽兰拉住桃花的衣角,“别说了,咱们现在不比人家是香饽饽,万一惹得人家不快,向爷告状可就惨了。”
  
“这阳光太热毒了,这儿也并非说话之地,请两位姊姊好走。”吴映洁若无其事地欠身,神色淡然地就要举步离开。
  
“是呀,也请妹妹好走——”桃花笑得好不灿烂。
  
吴映洁始终没有放松对她们三人的戒备,可是却忘了背后,一股大力猛然自背后袭来,她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不——”
  
被推下湖的吴映洁被冰冷湖水淹没的刹那,本能地紧护住了肚子,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肚子里的胎儿——保护孩子——她的孩子——
  
宝宝……
  
“你们做了什么?主子!主子!”
  
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寒冷和灼热的痛苦交替着,吴映洁冷得齿关打颤,又被高烧折磨得辗转挣扎呓语不绝。
  
恍恍惚惚中,耳畔似乎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哭泣,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威胁恫喝,可是她的头好痛,胸口好痛,肚子更像是火烧般,有种什么在汩汩流出她体内,温热的、潮湿的令她恐惧。
  
她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是她的命吗?
  
“冷……”吴映洁呢喃。
  
有一双温暖的臀弯牢牢环拥住了她冰冷发抖的身子。
  
她紧紧攀附着那暖热得惊人的拥抱,终于渐渐入睡了。
  
但体内犹然空空洞洞,到底是什么不见了?
  
吴映洁昏迷了三天三夜,最后总算勉强自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只是当她清醒过来后,却发现她的孩子没有了。
  
“都是婢子迟了一步,是婢子没有保护好主子……”若儿伏在床畔哀哀哭泣,自责悔恨不已。
  
孩子没有了……
  
她苍白憔悴的小脸怔怔,手掌缓缓地向下移动,慢慢平贴在肚子上。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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