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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蛟郎(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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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如此相信着。

敦煌。

入夜后,这座位处大漠边关的军事及商业重城仍是灯火通明。

客栈里,酒客喧哗着,或是谈论白日的交易,或是筹备隔日上路的事宜,把酒言欢间,或许也做成了几笔生意。

月儿才刚爬上夜空,从几日前的圆满渐渐消瘦。

用了饭,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洁儿轻哼着胡族小调,正要从公用澡堂回房去,却瞥见一条黑影从屋顶上闪过。

啥东西?

眉一挑,她好奇飞身上梁,轻巧无声地追踪在后。

几个腾越之后,黑影俯趴在屋瓦上,行迹鬼祟。

瞧不清那黑影的形貌,却隐约感觉出对方身上冒出隐晦的妖气,她皱着眉头,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另一头,倒挂在屋檐上偷瞧窗格内的情景。

咦?屋子里没人——不,有一个。

哇,香喷喷的美人呢。

瞧那在床上的睡姿,可真是教人看了心情愉悦。

不过漂亮的画面很快就让那黑影给破坏了,只瞧那脏东西化做一阵黑烟无声无息的从瓦缝中溜进屋里,跟着在床边采集成人形,变成了一个样貌俊俏的公子哥儿。

她眨了眨眼,本以为那妖怪会一口吃了那姑娘,正欲出手相救,却看见他竟然伸手脱人家姑娘的衣服,害她呆了一呆,不觉又缩回了想推窗闯进去的手。

他要做啥啊?!

满脸好奇的将脑袋往前凑到窗格边,却见那男妖脱完了姑娘的衣服又开始脱自己的,她不觉瞪大了眼。

哇,难道现在妖怪吃人,习惯把自己和对方脱光光吗?

吃人就吃人,干嘛那么罗哩叭唆的啊?

见他再度伸手,她回过神来,暗叫一声,忙飞身闯进屋去,嘴里不忘哇啦哇啦喊道:

「大胆妖孽,住嘴!唉呀,不对!住手!」

妖怪倏地转过身来,一张脸在见到洁儿时有些错愕。

「喂,看什么看!手还死抓着人家姑娘干嘛?快把她放下,叫你住手没听到啊!」

她熊熊伸出食指责骂着,一副伸张正义的模样。

妖怪脸一黑,阴气沉沉哼声嗤道:「你是哪条道上的?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敢管老子闲事!」

「道?」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哼,毛头小娃也敢多事!」以为她不将自己看在眼里,他火由心起,利爪一伸,双臂变长,突地就袭向她的颈项。

「喂喂喂,你这卑鄙小人,动手怎么可以不先打声招——哇啊啊——慢点啊慢点啊!」她的斥责因为对方接而连三的攻击改成怪叫,只瞧她东躲西闪的,反被那妖怪逼得在屋子里四处乱窜。

「哇啊啊.叫你慢点啊」她失声乱叫,前方又冒出对方血盆大口,吓得她转身再跑。

几次打她不着,那黑妖神色更加青黑,只瞧他尖啸一声,突地身形暴涨,一张俊俏的脸也变得如恶鬼一般,迅速向她扑来。

洁儿见状吓得两腿发软、抱头鼠窜,小嘴一张,忍不住搬出绝招——

「救命啊——」

在房里解开缠在身上的布条,胜翊拿起清水中浸泡的布巾,擦洗掉身上残馀的墨绿色药膏。

水盆里的水在几次清洗后,从清可见底渐渐成了墨绿混浊,但那看来有些乌黑的水面在静止之后,反而籍着火盆的红光如镜般映照出他残缺的面容。

虽然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他依然清楚记得脸上那些龟裂的纹路。

伸手摸了模粗糙的脸皮,他对着水镜凝望。

是当人太久,所以才会在意外貌……

难道千年过去,他竟也有了人心?

盆中的火舌迅即攫住了那布条,吞食着、燃烧着,布条在火焰中蜷缩、消失,不一会儿,就被焚烧殆尽。

穿上了黑色长衫,他不经意想起洁儿。她曾提过她也是要入关,不知她今晚是否也在敦煌?

她可爱的笑脸浮现,引得他唇角也微扬起来。

从没想过帮人取名,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他真的也有了人心,仅得什么叫心软了,所以才会见不得她那可怜兮兮又落寞的小脸。

几年没去注意他人,她倒让他破了例,不只注意到她,还记得她,甚至……担心她……

拿布巾束起发,他望着那盆火,愣了一下。

担心她?

不会吧……

脑海里刚闪过这句,耳边就响起她的声音。

咦?

他蹙眉,才以为自己想太多,未料实外又起一声!

「救命啊——」

救命?!他一怔,这回那声音大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是听错,脚一点,迅即飞身出窗。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来人啊、妖怪啊、要死啦——」

如浪般层出不穷的惊声尖叫一次比一次更近更大声,如果他方才还不确定是她,这回可真确定了,大概只有她会这么大呼小叫——他脚下几个纵越,循声而至一豪门大院。

整座宅院诡异地无人闻声出来探看,除了洁儿的怪叫外,一片沉寂。

迷魂香。

一挑眉,他闭住气,更加快速的朝后方院落的声源而去,刚刚好赶上她被那黑妖逮住她的长辫子。

「哇啊,放手放手啦!」她双手乱挥,害怕地闭眼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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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妖用力一扯,眼看她就要入了黑妖那张血盆大口,他闪身过去,一掌袭向黑妖胸口,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黑妖怪啸一声,松了抓住洁儿辫子的手,洁儿朝前仆跌在地,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看见黑妖呆呆地站在那儿,像是无法置信,虽然他还直挺挺的站着,胸前却多出了一个窟窿,冒着汩汩的黑血。

他的身前,有着另一条黑影,黑影侧身站着,右手握着一只带着黏稠液体仍在跃动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

那……那那那那……那不是心脏吗?!

洁儿倒抽口气,瞪大了乌黑的眼,吓得满脸发白,还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就猛往后退。

胸前多了一个窟窿的妖怪嘴角流下黑血,他张嘴欲言,却只冒出黑色的泡沫,才走前了一步,就撑不住的倒地。倒在地上,手还伸着,像是想请求对方将心脏送他。

黑影背对着月光冷冷低头看着。

「还……还我……」倒地的黑妖凄厉地伸直了手,一脸惊怖。

对方动也不动。洁儿惊惧地抬首,只见背光的他叫她看不清而貌。

这一幕在月光下有着奇诡的邪魅。

她心一惊,冷汗直冒。

「还……我……」倒在地上的黑妖仍在挣扎着,黑色的心在敌人的手上越跳越缓。

黑影看着地上的妖,右手冷不防地一握!

黑妖惨叫一声,登时化成一摊黑水了了帐,到地府报到去。

「啊。」

一声短促的轻叫让黑影回了头,洁儿紧急捂住了小嘴却仍是来不及扼止,她吓得全身直颤,以为下一个就会是自己——

「你没事吧?」

咦?她呆了一下,眨了眨眼,只见那家伙转过身在她身前跨了下来,一张脸完全呈现在月光下。

「玄……玄玄交……胜翊?」结结巴巴地瞪着那张已经开始熟悉的面孔,她完全无法反应。

他伸手欲扶她,却又缩了回去,因为看见她眼中的惊恐,也发现自己右手还沾染着那黑妖的血。

这一瞬,才晓得自己的碓是担心她。轻蹙着眉,他起身,习惯性的退回暗影之中。

「你……你你……」她仍是呆滞,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有没伤着?」撕下院落中一片宽阔的叶擦手,他面无表情的问。

「没有?」她呆呆地回答。

「没事就好。」黑血湿黏难拭,他丢了一片,又撕了一片叶,边转身朝院落中的荷花池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象伤了他,匆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走快两步跟上,却又在看见那摊黑血时心生恐惧地停下。

她看看已经进入阴影中的他,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摊散发着腥臭味道的黑血。虽然她觉得害怕,但眼看他越走越远,她没来由的感到心慌,等到她发现时,长在身下的两条腿早已自动自发地追了上去。

他蹲在池边,洗着手。

站在他身后,她想开口,忽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不禁恼起自己来。

讨厌,平常话明明挺多的,怎么这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荷花池畔意外的有几株青柳,风一吹,月下的柳枝随风晃荡,更增添几许阴寒的味道。

咬着下雇、轻蹙秀眉,她呆杵着,只觉得自己突然成了哑子。

洗去了手上黑血,他站了起来,一回身就瞧见她,不觉愣了一下。

「呃……那个……」她迟疑的开口,这回总算及时想到该说什么,「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他轻描淡写的,没多看她一眼就绕过她离开。

洁儿急急回身跟上,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可到了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也不知道问题在哪?有什么能解释的?

瞧着地宽厚的肩背,她莫名觉得有些孤单。爷也常这样冷漠,爷背对她的机会总比面对着她多,但爷是爷……

爷是爷?

不觉中停下脚步,她怔仲地望着他在月下的背影。

爷是爷,那他呢?

心口有股怪怪的悸动,奇异的难受。

她抚着胸口,蹙眉想着,爷是爷,他是他,他不一样,打从见到他起,他总是看着她说话,她不想要这样,这种感觉好难过。

「对不起——」没来由地,这句话冲口而出。

前方的他僵了一下,停下脚步。

他回过身,

洁儿瑟缩了下,小脸又浮现迟疑和困惑,好半晌才窘迫地低着头哺喃道:「我……我不知道……」

胜翊不动,无言,只是看着她,久久……

第五章

徨惑不安是从那时开始的,一如爱情的起点。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不了解爱情是什么,不晓得那是她们碰不得的,碰不得的……碰……不得的……

红姊曾说做人比做蛇好,她不懂,真的不懂。

有什么好?什么好?

他又在唤她的名了,好小声、好小声,好似远在天边一般,却执意划破凝结的黑暗,窜入她的耳中。

她捂住耳,沉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粗嘎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唤醒她记忆中的一切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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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讨厌……讨厌……

讨厌!

想吃他的欲望依然丝毫未减,不过不想将他一口吞了的念头倒是增强许多,一是他帮她取了名字,二是他救了她,三是——

她没他厉害!

摸摸嘴里的牙,她想这是它们不再蛇化失利的原因。

在敦煌的那一夜,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所以看见像是和她约好了一般出现在水源处的胜翊时,她早已不再惊讶,却万分尴尬。

显然他和她一样,对在沙漠中找水很有一套、而且既然他们都是要入关到中原,那两人每天晚上取水时老是遇到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或者该说,其实自己心底早盼望着能再遇见他,所以在休息时,才早早讨了取水的差事,匆匆跑到水源处来……

不能否认,乍看到他走来时,她的确松了一小口气,因为她现在知道依他那天的身手,他定能清楚察觉周遭一切,他发现她在这里之后,仍没掉头,或许有那么一点原谅她了?虽然她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即使如此,却仍有一堆不明郁气闷在胸口,教人难受得紧。

皱着小小的眉头,她缩起晃荡的双足,整个人缩成一团,抱膝瞧着。

眼看着他蹲下,眼看着他取水,眼看着他起身,她越看越觉得莫名心烦,除了烦,还是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但就是烦,闷闷的烦——

生气地将小脸埋在膝头里,她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下来。」

乍闻他低哑的声音,她僵了一下,虽然早晓得他知道,她还是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

从膝头中露出两只乌黑大眼,她闷闷不乐地看着站在树下的他,身体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

「下来。」他重复着,朝她伸出手。

她闷不吭声,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

「为什么?」他神色自若、话音平稳,手仍伸着要她下来,好似他前天没有抛下她就走。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仍闷在衣裙中,大眼中透着不自觉的脆弱。

他看了心一紧。那一夜听了她的话,他有些惊愕,震慑地看着她诚实又茫然不安的小脸,他千年来如止水般的心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忽然起了波澜,漾出圈圈涟漪。

该离她远一点的。他晓得她的不知道是什么,比她自己还要清楚了解,因为那全在她困惑的小脸上、在她迟疑的行为中表现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那天晚上,还是现在。

但刻意躲了她几天,他的心仍是杂乱无章,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丢下她不管。

当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回过神来时,他人早已来到了此处。虽然嗅闻不到她身上那淡得教人察觉不到的清香,他灵敏的知觉仍是感觉得到她的存在,甚至知道她就隐身在这棵千年胡杨树上。

不觉中,人到了胡杨树下,她的碓在,缩在树上的模样像是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抛下。

她的神情实在教他有些于心不忍,虽然还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但他朝她伸出了手,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他却不怎么后悔。

定定的看着她那无辜又怨闷的大眼,胜翊放缓了脸色,不再要她下来,只温声问道:「上面风景比较好吗?」

明月、清风,树一片后是沙一片,夜晚的沙漠透着孤寂,但满天的星辰却另有一种寂寥的美。

是比较好没错啦,特别是她又坐得满高的,放眼望去起伏的沙丘在月光下倒泛着些许淡淡的苍茫。

洁儿别扭地点点头。

胜翊飞身上了树,陪她坐在树上。

她有些惊讶,不自在地往旁缩。

他装没注意到,只望着前方那一片胡杨林说:「沙漠中的民族对这些胡杨树有一种说法,你听过吗?」

她看着他,摇摇头,大半的脸仍埋在衣袖中。

「他们说,胡杨树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她瞪大了眼,不觉抬头看看自己坐的这棵在树林中最雄伟巨大的林木。

「没错,这树少说千年以上有了。」他扯出一记淡淡的笑,道:「至少我一千年前经过时它就在了。」

哇,比我还大。

她咋舌,两眼滴溜溜的转,忍不住伸手轻轻摸摸那粗糙的树皮。

她充满敬畏的举动让他想起第一次接近绿叶满枝的炎儿,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开口说:「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做。」

她好奇的转头瞧他,「谁?」

会脱口提到炎儿已让他够惊讶了,但他发现自己仍然回答了她的问题:「一位恩人。」

「你也有恩人?」洁儿小小声的问,大眼明摆着错愕。

他露出一抹苦笑,「活久了,总是会有些恩恩怨怨。」

「你的恩人也救了你一命吗?」

「对。」他望着明月道:「她救了我一命。」

「那他后来有再来看过吗?」

他沉默着,好半晌,才摇头,「没有。」

「咦?为什么?他人呢……发生了什么事?」她越来越好奇,一个问题接着一个。

「她睡着了。」

「啊?睡着了?」洁儿一脸茫然,不懂。

「对。」他神色中有些淡淡的哀伤,「很久以前,她爱上了一个人,但因为一些阴错阳差造成了误会,她等了许多年,为了赎罪,但再见到对方时,那人却无法谅解她,为了求得原谅,她做了一件像事,解开了末炼化的封火水印……伤了元神……」

「伤了元神?!」洁儿吓了*跳,「那不就不会醒了!喂喂喂!那不叫睡着吧?」

「我原也以为如此。」看着她惊愕的表情,他淡然一笑,「但是最近我接到消息,或许有办法可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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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怎么救?」

「在南蛮的苗族有一处不为人所知的圣地,那里群山环绕,终年云雾不散,其中的山谷里,有一深不见底的碧潭,多年前,她爱上的那个人的部下曾为了救人而收集了七样神器,化解了封印,之后他们将那七样神器投入潭底,七样神器之中,其中有一样是蚩尤的雾球,雾球属阴,能压住她体内的火性,让她恢复神智,重新醒来。」

「哇,好神奇!」她瞪大了眼,满心好奇的再问:「你说的那个蚩尤是上古传说中挑起战争的大妖蚩尤吗?」

他点头,牵动嘴角,「蚩尤其实不是大妖,他有一半是人。他爹是山怪,娘是人。」

「那不就是半妖?」洁儿一听更是好奇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凑了上去,「如果他是半妖,怎么那么厉害?」

他闻言有些黯然,「因为他有一半是人,有人心,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义,所以才放不下,所以才变得厉害,不是因为他本身厉害,而是他不得不厉害,环境逼得他必须去保护他的族人,他必须是厉害的,所以在战场上他舍弃人心而为妖、为魔,为了保护需要他保护的人。」

轻叹了口气,胜翊道:「战争……其实也不是他挑起的……」

「那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

「在上古时人和妖和神是和平共处的,只是到了后来三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会引起争端。恃强凌弱,自古以来皆然,当北方有人兴起大一统的口号,就不容许南方安然独处。」

洁儿有听没有懂,蹙眉想了好半天,才迟疑的道:「好……好复杂喔……」

「你不懂没关系,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替她拿掉飘落她发上的林叶。

他的大手才伸过来,洁儿小脸蓦然羞红,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忍不住轻颤起来。

「怎么?会冷吗?」看她在打颤,他以为她发冷。

「不……不是啦……」她红着脸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话声未落,他已经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披着吧,沙漠夜里极寒,你前些日子才伤着,要注意一点才好。」

洁儿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只好既欣喜又窘迫地拉紧了他温暖的外衣。怕他再问到她的不自在,她忙将话题拉回原来的地方,「对了,你怎么那么熟那么久以前的事,好象亲眼看到一样,你曾参加过那场战争吗?」

你曾参加过那场战争吗?

她稚嫩的语音带出一幕幕教人难以忘怀的景象,他眼神阗暗,试奢想甩开脑海里飞窜而出的混乱画面,但它们却围聚不散……

柔白的月华穿林透叶,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在他脸上营造出了诡谲的阴影,也清楚照出他脸上那细微龟裂的淡痕。

前几次近看,她就曾注意到这些如干裂大地龟裂的痕迹细细地散布在他脸上,但这次,她才发现那痕迹不只在他脸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有那淡淡的龟裂暗痕。

那是伤吧?他是如此美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他呢?

「疼吗?」

闻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小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他的脸。他想避开,却看见她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心一震,该转的头没有转开。

「很疼吗?」她轻轻的抚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好难过、好难过。

他脸上幽暗的神色这回不再教她心惊,反而让她莫名觉得心疼起来。

「你参加过那场战争,对吧?」她轻问,不知为何,突然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知道他的确参加过那场久远以前的争战。

胜翊想一笑置之带过,但是却笑不出来。看着她清澈如泉的眼,他听到自己粗嘎的的声音。

「对。」

人关后,他们仍在追赶着那活像不存在,却偏偏老是有人看到的怪人。

当然,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过敦煌之后的路程便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一开始的景物还教她有些亲切,但越追往关中,绿色的林叶就越多,渐渐的,出现了一些她从没见过的植物,连人也多了起来。

敦煌、酒泉、张掖……

武威、兰州、潼关……



往东去,爷的神色越是复杂、急迫,几次和那怪人在城镇中错过,教他脾气更加不好,不暴躁,却冷凝。

她跟在爷身后拚了命似的赶路,赶赶赶赶,赶到她几乎役时间去思考烦恼,但即使如此,胜翊的脸还是会在她不注意时跑了出来。

她日也想、夜也想,但就是怎么样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说他是帮她取名的人,可这样对人家日思夜想的,好象也不太对吧?而且她还无法控制的就是无法不想他耶……

蹙颦着秀眉,她闷闷地叹了口气,不觉中那天他回答问题的神情又冒了出来,一颗心突地一紧,像是被人揪住了似的,教她大口大口的吸了两口气,更加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难道她生病了吗?

这样想想倒也有些可能,她最近老是在看到胜翊时就会觉得胸口挺不舒服,不只心跳加快、脸儿发红,严重时还会想吃他。

本来她以为是自己的修行不够,但面对爷或其它人时,她并不会这样觉得的啊……

唉,可是一遇到胜翊那些症状又会出现,而且一想到他时,她总是觉得心烦气躁的。

生病了吗?真是病吗?

「唉呀——什么东东?!」猛地撞上了前方物体,她差点往前摔跌,所幸及时站了个稳,倒是鼻子给撞疼了。

洁儿捂着鼻,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爷的背。见他停了下来,她还以为他看到要找的人了,不觉东张西望的忙问:「怎么?追着了吗?追着了吗?在哪在哪?我没看到有缠着绷带的人——唉呀——」

她话还有说完就见他突然回身拎着她的衣领就往巷子里闪,她这才发觉两人不知觉时早进了一座城镇,她只顾低头猛跟,脑袋瓜胡思乱想的,压根儿没注意到周遭情况。

不过,哇哇哇,爷要带她去哪儿啊?

洁儿杏眼圆睁,看着周遭景物从旁飞逝,只觉惊诧万分,没想到寻常人竟然也会轻身功夫,而且速度不比她差咧。

啊呀呀,可爷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喔喔喔,后面竟然有人追来了,呀呀呀,速度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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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拎着衣须,她面朝后,捧着小脸惊讶地看着一人急起直追,她被爷持着进了小巷,对方也追进了小巷,她被爷拎着上了屋瓦,对方也追上了屋瓦,而且那人不只追着,蒲扇般的大手还对他们猛招,嘴里好象还在喊些什么。

「唉……当……当蛙?干……云?将……将军?什么东西啊?」她在飒飒风声中捕捉那人呼喊的声音,搞半天却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觉回头问:「爷,后面有个人在追我们耶!他在喊什么啊?」

霍去病头也不回,只抿着唇,脸色阴寒地加快了速度,熟门熟路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左转右拐的,不一会儿窜进了一处大宅院中,翻身推开窗门,带着她躲了进去,三两下就将那死追活追的人给甩开了。

她看得傻眼,张嘴要问,却被他伸手打断,要她噤声。

洁儿乖乖闭上嘴,大眼却咕噜咕噜地直打转,藏不住满心好奇。

那人不久后竟也找到了这户宅院,可让洁儿惊讶的是,对方竟是从大门中进来的,似和这宅院中的主人相识,教她呆愣了一下。

她偷偷从窗棂边探头想朝院子里看那两人在院子里谈什么,却教爷压回了脑袋瓜,遭他一记冷眼。

对他做了个鬼脸,她却也不敢再违抗他,只得乖乖陪他蹲在地上,可两耳却竖得老高,一张小脸贴在墙上,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听了老半天,却只听到几句隐隐约约的字句。

「……在东大街……看到了……」

「当真?」宅院主人惊讶地拉高了声音,激动反问。

「真的……可我追到附近追丢了……」

「快!快派人去找!」宅院主人大手一挥,招了人来,快速的交代了几句。

众人齐声称是,跟着便四散离去。

「少爷,可要告知老夫人?」先前追赶的那名大汉问道。

「不用,没确定前别惊扰她老人家。」他顿了一下,又道:「也别和舅爷提,我怕让两位老人家空欢喜一场。」

「是。」大汉应了一声也退了出去。

院中一片沉寂,跟着传来一声轻叹。

未几,宅院主人也离了小桥流水、飞花处处的庭院。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洁儿再次要探头想看那人是谁,本以为会遭到爷的阻止,谁知头上那只大拿这回却未如预期般压来,她不觉回头,只见爷神情难辨地看着离去那宅院主人的背影,黑瞳闪过一丝挣扎。

洁儿一怔,她看看爷,再瞧瞧窗外那越走越远的家伙,想也没想,她开口就问:「和你好象,你认识啊?」

他脸颊抽搐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

洁儿见状忙跟上,却又见到他在经过一处竹林时停了下来。

翠绿的竹林迎风摇曳,发出沙沙林叶声。

竹林里,隐隐约的有间屋子,洁儿从爷的身后探头去看,只见小屋门房敞开,门内传来檀香和隐隐约约的祝念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坐在毡上,诚心诚意的焚香祝祷着。老妇人衣奢华美,长长的发却并未梳起,雪白银丝披散在背直至地上,如白瀑一般。

爷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许久许久,她认不出他脸上的神情是什么,但那却教她直觉不敢打扰,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站得她脚都酸了,不觉偷偷蹲了下来。

好半晌,爷终于有离开的意思,她跳了起来,却粗手粗脚的撞到绿竹枝叶,连连倒退几步踩得脚下枯叶喳喳作响,最终仍是跌坐在地。

爷见状急忙回身想走,屋堂里的老妇人却因听闻声响,转过身来,一见竹林中熟悉的身影,她有些迟疑,但见他匆忙离去,不禁激动开口叫唤。

「去病?」

爷脊背一僵,那声睽达已久的叫唤让他离去的身形一顿。

洁儿慌慌张张的从枯竹叶中爬站起来,满脸疑惑不安的瞧瞧那名年华不再、风韵犹存,神态却十分急迫激动的老妇人,再看看全身紧绷的爷,心下真是困惑到了极点。

「是去病吗?」老妇人话音轻颜。

他一颤,胸中一阵激越,却不敢也不能回身。

看着那老妇人捧着心口、眼眶含泪,洁儿见了实在于心不忍,迟疑地拉着爷的衣角,轻唤着,「爷……」

握紧了拳,他举步要走,却听老妇人哽咽地再开口道:「没关系,娘不求什么,只求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浑身又是一震,一股热气倏忽涌上眼眶,他狠下心一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老妇人软坐在地泣不成声,洁儿看着远去的爷,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跑到老妇人身前将地扶起,道:「您……您别哭,我……爷……唉呀,我不知是啥回事,不过您放心,爷会活得好好的,他身体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眼看爷几个纵越一下就不见了人影,洁儿结结巴巴地忙再道:「这个……那个……我得走了,您保重……」

「等等——」老妇人紧急拉住她,眼中闪着泪光,从衣里掏出一块白凤玉佩,哑声道:「帮我交给他,和他说……说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洁儿不好推诿,只能接过玉佩,乖乖点头:「喔……好……」

老妇人垂泪欲再开口,但又摇摇头重新合上。

洁儿不忍,但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眼看爷的身影就要不见,她也只好狠下心,握紧了玉佩,转身边人去了。

竹林的风又起,阴阴掠凉的,有些萧瑟。

月儿又升起了。

新月,细如弦。

「爷……」

循着气味在城外黄河边找着了他,洁儿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唤他。

黄河的水浩浩荡荡,他站在岸边巨岩上,神色难辨,一动不动的,只盯着远方在月下隐隐约的起伏的山巅。

「这个……刚那人要我拿给你……」她上前,递出那块玉佩,小小声的说。

水声、风声,在静谧的夜中交会。

他看着她手上那块玉,一颗心阵阵抽痛着,到头来却只能瞪着它,怎样也无法伸手去接。

「拿去呀,为什么不接?那老奶奶是你娘吧?」洁儿皱着眉,不解逼问。

「她要我转告爷,说那里永远是爷的家。」她秀眉越蹙越深,好奇地问:「爷,你有家为啥不回去呢?」

紧抿着唇,他一握拳,转身再走,还是没接过那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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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不甘心地在弯弯月下沿着河岸继续跟,碎碎念道:「爷,你找人归找人,为啥连家都不回呢?那是你家吧?你既然都已经到这儿了,为什么又不见人呢?你其实想回家的吧?」

他冷着脸,头也不回的道。「会去那地方只是因为那地方是最安全的,因为他们不会想到要去搜那里。」

洁儿哑口,好一会儿才道:「就算是那样好了,你其实也是想见你娘的吧?对吧?爷?」

他一僵,一语不发持续沿着河岸走,洁儿继续跟着。

「爷——」

他不理她,继续走。

「爷——」

他握紧了刀,加快脚步。

「爷!」终于发火的洁儿站定脚步,大声的喊了一声。

他脚下未停,依然朝前行去。

洁儿气得大叫道:「你有名宇,对吧?我听到那老奶奶叫你去病,那是你的名字,对吧?你才不是没有名字,你只是——」

「只是什么?你懂什么?啊?」他如急风般在瞬间回身来到眼前,一脸凶恶地揪着她的衣襟,怒目咬牙道:「不过是一只活得稍微久了一点的蹙脚小蛇,你就以为自己通天知地,以为你可以教训我?以为你可以告诉我该怎度做?」

这几年没看过他那么凶过,洁儿吓白了脸,却又不甘被骂,嗫嚅了老半天,只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送出」句:「我我我……我才不蹙脚……我……我我们蛇又没有脚……」

「不懂就闭嘴!」

她张大了嘴,一脸很受伤地看着他,气得大声道:「闭嘴就闭嘴!哼!」

说完她忿忿转过身去,生着闷气。

夜风乍起,吹来长安城的飞花。

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他闭上了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很自私。

「你走吧,回你昆仑山脚下去。」

风再起时,他一脸疲惫地开口,打开刀柄上的机活,倒出一颗铜钱般大小的金球。

她闻声回头,惊愕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简单就把内丹还给她。

他冷着脸,将小金球丢给她道:「回去之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她既兴奋又慌张地忙接住,可接到球后,一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又火由心起,脸上才浮现的笑容」敛,气得跳脚骂道:「你以为我希罕管啊!我不管啦!再也不管啦!随你高兴怎样都行啦!再见!」

说完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啪地一下就不见了。

原本在她手上的玉佩啪答一声跌落地上,所幸河岸边多为泥沙,才不致摔裂。

他握紧了拳,不让自己蹲下捡它,他转身走了两步,但娘诚心视祷的背影浮现眼前,教他离去的脚步又重新停下,眼眶不觉湿热发酸。

曾经他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他认为消灭异族是对的,捍卫家园是对的!可前世他自己也是一方南蛮,当他记起一切,才晓得异族将士也是为了捍卫家园!

那么,谁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

十数年过去,在沙漠中流浪,他和许许多多的异族接触,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看过以前从来没看过的东西,听过更多更遥远的异事,他才明了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对,也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错。

人们不过是为了要求生存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要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就那么简单。

当他理解了这一切,当他知道大汉王朝并不代表一切,并不代表世界,当他晓得人事不过如白云苍狗瞬间即改,当他明白改朝换代、沧海桑田不过都是如朝雾梦幻,教他如何再回去当那有如井底之蛙般的将军?

更何况就算他留在长安,就算他刻意遗忘那些久远以前的记忆,就算他能够继续当他的大将军,炎儿在他心口留下的空洞仍在。

在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没找到她就不可能再继续生活下去。他试过了,那一年半,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伤害了所有关心他的人。

他需要找到她,他需要弄清楚,需要将所有的事情弄得明明白白,需要听到她亲口告诉他。找到了她、弄明白一切,他才有办法继续下去,无论是他的人生,或是其它……

现在,他知道娘过得很好,知道家里的人过得很好,那就够了。

黑蛟

翠山、绿野。

起伏的山岭,随风飞扬的粉色花蕾。

中原,依然如同以往般,如诗、如画、如乐。

黑夜里,远处的大城灯火依然辉煌,那片灿烂几可比拟夜空屋子。

多年前,他曾到过此地,为了拿回七样神器中的其中一样。

在更久远以前,他在这里打过仗、在这地方唱过歌、在这地方胜利过、在这地方失败过……

之后,他退回南方,不肯罢休地和敌人纠缠千年,直至他们几乎死尽死绝、直至最终连那些曾经信仰过他的人都否定了他的存在、直至他被敌人陷害下蛊追杀——

他身受重伤逃至大漠,以为自己将死,却遇见了她,遇见了那应是敌人却又不是敌人的女人。

炎儿,那是她的名,他的给拜兄弟替她取的名。

她救了他,给了他新的名字,只因他不敢告诉她,他的真实身分。

胜翊,那是他的名,她说他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千年过去,命运让被拆散的人重聚,却未解开那道死结,她解开了未炼化的封印,只求他兄弟的谅解,一切却未改变。

她昏睡过去,他为保全她,将她重新封印在水玉里。

十多年来,他不断寻找为她解套的办法,未料最终仍是要回到一切发生的最初原点去。

在山岗上生起了火,他解开缠在手脸上的布条。

他在白日缠着布条绷带已经千年了,每天晚上换药,他都尽量拖到早上才再重新缠上干净的布条,但即使如此,这些白布仍像是成了他第二层皮,他曾经厌恶过它们,却又不得不依赖它们,但当他的皮肤越来越接近痊愈的现在,他反而不急着褪去它们。

他看着远处那座城市,知道那座城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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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他嗤笑一声,人总是这样子的,向天求、向地求、向鬼神,甚至向一切求,但谁又真能保得住谁能长久平安?

就像多年前蚩允保不住族人,炎儿保不住蚩尤,而他保不住他们两人,也保不住那些曾经相信他的人们。

长安?

不过是一场绝美华丽的梦幻罢了……

第六章

一时之间无法知晓积压在胸口的躁郁是什么。

听见她不断不断对自己诉说他兄弟的种种,那股烦闷越积越多。

她是如此忿忿不平,激动得连那张可爱的俏脸都气得通红。

爷这样、爷那样……

她的爷听在他耳中越来越刺耳,当她开始帮那位爷说话,他没有多想,身体已经自主动作,将她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

那样的行为只引起她的好奇,却吓坏了他。

当时他不敢多想,只是否认、压抑,将一切归咎到所有能归咎。

直至谎言伤了她,直至长剑穿过她的手,直至她昏厥在他怀中再也不醒,一如炎儿。

他,才晓得,不肯承认的,是羡慕,更是——

嫉妒。

「啊——气死我啦——」

气呼呼地握紧小拳头,洁儿边走边骂边怪叫,幸而这地方荒郊野岭的,要不可把寻常老百姓给吓坏了。

「怎么了?」

深山野岭的,平空突然冒出一句问候语,洁儿骇了一下,小脸煞白地抚着心口东张西望:「谁?谁谁?」

「我。」

「哇啊——」前一刻还没人的前方,一下子冒了个黑影出来,吓得她慌忙往后一跳,大叫一声,跟着才看清来人身影,回神叨念道:「要死了,你做啥老神出鬼没的,多来个几次我迟早给你吓得魂飞魄散。」

「唉唉,算了,其实也没关系啦,反正我也开始习惯了。」镇定下来后,那面对他时一定会冒出来的怪异感受又出现了,教她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禁偷偷退了一步将距离拉远了些,不自在地绞着方才在半路上折来挥舞的小树枝。

瞥了他一眼,她有些僵硬的问道:「对了,你怎又会在这?」

「碰巧。」他指指山岗上的火光,「我在上头听见你的声音,所以来看看。你气什么?」

涮唰挥了两下手中小树枝,洁儿一想到爷那龟毛个性就气,嘟着嘴道:「还不是那个爷,真是让我气死了,也不晓得他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怎么回事?」他边问边带着她朝山岗上的火堆走去。

「我们今天被人追啊,他为了躲人躲到一户大宅院去,结果后来我才知那是爷的家,可他竟然不愿意见他娘,连回个头都不肯!我就不懂,我要是有娘有家,高兴都来不及了,可爷却龟毛的连他娘给的玉佩都不肯拿。」

「也许他不是不愿意,只是不可以。」胜翊有所感触的说:「有时候事情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许他是有苦衷的。」

「哇!」她嗤了一口气,擦腰辩道:「好,就算是这样,那他为啥还骗我说他没名字?人怎么可能没名字呢?是吧?他明明就有名字的嘛,还骗我说他没名字!虽然说我的确不懂人这种动物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也是好心才会说说他,结果呢?他竟然叫我开嘴,还说我——」她挥舞着树枝,涨红了脸,气愤的道:「说我螫脚!真是好心被雷亲,哼!」

瞧她气的,他扯扯嘴角,笑了笑。

「你是气他不听你的话,还是气他说你蹩脚?」

「喂——」她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他只是笑,低沉沙哑的笑声在黑夜中回荡。

「哼,反正我就是没有用的小金蛇啦!」她一跺脚,自暴自弃的转过头,闷闷不乐的踢着小石子道:「我知道我笨,虽然我没真的想过要得道成仙,当初会跟着红姊修炼也只是因为怕死想活久一点,不过我也是有很认真的在修行啊!可变成人形两百年了,我跟着爷也已三年之久、,但是人家就是搞不懂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嘛!什么喜怒哀乐爱恶欲、什么忠孝仁爱情义和平,谁知道那些到底什么是什么呀!好了,等我好不容易搞懂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与书上讲的大道理一点也不一样,红姐以前虽然也解释过,可她说的东西十之八九我都搞不懂,啊——真是烦死了——为什么做人这么难啊?」

「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动物,你不用急着弄明白。」看她一脸焦躁,胜翊苦笑道:

「等时间到了,将来你自然会懂的,届时就算你不想懂也忘不掉……」

她不满地闪哼一声:「那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他有些感叹地看着渐被乌云遮住的新月,道:「算是吧。」

她咕哝:「好烦。」

「我知道。」他回以同情的微笑。

瞄了他一眼,洁儿忍不住开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呃……」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珠子晃啊晃的,无法决定该不该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

「怎样?」

她绞着小手,蹙颦着秀眉,看看旁边,又瞄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你活得比较久嘛,对不对?」

「应该是。」他扬扬眉。

「那你知道很多事嘛,对不对?」

「嗯。」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有没有……呃……有没有什么方法……我是说……那个……其实是……」她给结巴巴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最后终于心一横,深吸了口气,可磷兮兮地抬起头看着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看到你就觉得全身发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有时候牙还会冒出来——不过我其实不是真的想要吃了你,我已经戒荤八百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你,我就好想吃你喔……」

她像做错事的小孩越说越小声,头也越来越低,但跟着又急急忙忙的抬头补充道:「不过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这样。我以为自己修行不够,才会退化,但是我并不会想吃其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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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话说到一半,发现胜翊脸色越来越怪异,她担心地停了一停,小小声的问:「你没事吧?」

胜翊僵站着,尴尬地吐了个字「没」

「没事就好。」洁儿烦恼地皱着小眉头问:「对了,我方才说到一半,就是呀,你活得比较久,知道的事情也比较多,你说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啊?还是我的修行不够呀?」

「这个……」看着她天真无邪、充满疑惑的小脸,他有些困窘地退了一步,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不是……」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她担忧急切地向前逼问:「我真的有病?」

「不是……」他窘迫地再退一步。

「那是怎样?」像是怕他跑了,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不敢看她靠近的容颜,他不由得调开了视线。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她凑得更近,焦急地只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那么小气,告诉我嘛——」

她身上极淡的清香因情绪激动而凭添,他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他被她逼得本就有些踉跄,她脚下却在这时绊到,火上加油地往他怀中扑跌。

「唉呀——」紧急攀住他的颈项,洁儿骇了一下,靠在他怀里猛拍胸口:「好险——」

这「险」字才吐半音,脚下土块在瞬间崩塌,两人身形跟着往崖边落下,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双双退到了山崖边。

「哇啊——」洁儿吓得紧抱着他闭眼大叫。

胜翊惊愕之下,仍反应极快地将她护在怀里,半空中一个翻身,再一挺腰,便弹射至山崖半腰处,他手一伸,攀住一棵老杉枝干,树干支撑不住两人重量,应声而断。

两人双双再朝下跌落,他团身护着她,一路上硬生生摔压断数根枝干,最后才在下坠数丈后砰然摔跌在地。

摔得七荤八素之后从昏迷中醒来,洁儿只瞧见自己以极端不雅的姿势趴在胜翊身上。她自个儿是没啥大问题,倒是胜翊身上多了好几道擦伤,好好的一件长衫更是成了乞丐装,东破西窟窿的。

「……呃……胜翊,醒醒。」从来没有喊过人家名字,她乍念有丝别扭,不过这时候也没时间和人客气。见叫他不醒,她担心起来,小手不由得更加用力拍打他:「胜翊、胜翊——」

他还是没醒,不过他的脸倒因为她拍打得太用力而侧倒向一边。

「哇啊!怎么会这样?」她吓得大叫一声,因为他后颈上竟然有一道长达数寸的撕裂伤。

「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洁儿吓得脸色发白,双手乱挥,她跳起来想要找人求救,却发现那伤还在流血,她赶忙跪下,将他的头扶在自己大腿上,慌张的连忙压住那道伤口:「不行!不行!要止血、要止血!止血止血怎么止?点穴好象可以……这样?不对,这样?好象……唉呀,我想起来了,要点这里才对!」

七手八脚地终于点到正确的穴道,见那血不再流了,她才松了口气。

唉呀,现在怎么办?等他自己醒吗?

不好吧?她看她还是去找人来帮忙好了,要不然他要是就这样死了怎产办?

一想到他会死掉,她再也见不到他,她就觉得一颗心好痛好痛,痛到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越想越害怕,不禁猛摇起头来。

「不会的不会的,胜翊才不会死掉……」她心慌意乱地捧着他的脸,低首贴着他的额,查探他的温度,自言自语着:「拜托你不要死掉,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摔下来的,求求你不要死掉……」

她还是去找人来帮忙好了,可是胜翊不是人,不能找普通大夫……她咬着下唇,急得都快疯掉了,才想到还有个爷能帮忙。

「你等等,我去找爷……我去求他来救你……」她以自己的脸贴着他的,一颗心紧紧揪着,呼吸因而一止,语音哽咽。

以为自己病情加重,洁儿不由得伤心地道:「你放心,就算我要死了,也会求爷救你的……你等着……」

她轻轻地将他枕在她腿上的头抬起,正要移到一旁,却发现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不……不要……」他睁开眼,虚弱沙哑地道:「别……别找人来……」

「可是你受了好重的伤……」她轻声说,大眼里满是惊忧。

「不要……」他只是摇头。

「但是……」她迟疑地要再抗议。

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别走……」

他握得好紧,捏痛了她的手,「好,我不走,不走不走——」

她咬牙忍住痛,轻声重复着,小心翼翼地让他继续枕在她腿上。

放了心后,他重新合上了眼。

她担心地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停止了呼吸。原本她挺怕他就这样玩完了,幸好没多久,他的呼吸开始渐渐规律了起来,她才稍稍放了心。

虽然他情况看来好转了些,她仍不敢乱动。她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到底多久,只晓得两腿都已经从发麻发酸到完全无感。天际泛起微光时,她终于体力不支地开始频频点头、打起瞌睡。当沉重的眼皮再也睁不开的那一刹,她只记得.不能往前倒,要不然压倒他就糟了……

醒来,是因为晨光,和脸上冰凉的小手。

他睁眼,看见洁儿向后靠向树干熟睡的脸,她的小手贴在他脸上,一如昨夜。

整个晚上,她就这样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怀抱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伤口,即使睡着了,也没放手。

不知为何,他没动。

只是,就这样看着阳光从林叶间洒落,映照在她的眼耳鼻口,她的五官在粉金晨光下看来有些透明朦胧。

胸口有种莫名情绪在跃动,暖暖的,一如夏日晚风。

脆弱的皮肤开始因日光而隐隐作痛,他知道他该起来了,却有些不舍。

合上眼,他深吸口气,将这几千年来少有的宁静感受深记心中,跟着才起身离开她。

一个晚上的调息,身上的皮肉伤早已愈合。

虽然他将大部分的功力都用在将炎儿封印在水玉里,但会受伤还是太过大意,只因为她乱了他的心防。

日照在肤肉引起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晓得该尽快我东西遮掩住自己,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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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沉睡着,熟睡的容颜像天真的孩童。

没走……她昨晚没走……

他黑瞳闪过一丝温柔和懊恼。

该死了,他这次要是再丢下她就真的过分了。

轻叹口气,他认命地将她抱起,脚一点地,离开山崖底。

流光在眼皮底下闪烁。

她数度微微睁眼,又重新合上,合上了,又再睁开,直到双眼逐渐适应了眼前的一切。

流光,是跃动的红火。

火,燃烧着,顺着柴木向上延烧着,像有生命般飞舞着。

有一瞬,她看得着迷,为那旋舞着的火焰,美丽又狂野,带着热力吞蚀一切。

火堆旁的黑影动了一下,转移了她的注意。

一开始,她迟滞的脑袋还无法理解,直到黑影转过身来,她才吓得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啊——你你你——布条怪人!」

那怪人朝她靠近,洁儿慌得忙往复退,他前进几步,她就后退几步,还忍不住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你你离我远一点,不……不要以为只有我一个我就拿你没办法,只只只要我一喊,爷……爷就会来的!」

怪人不理她的威胁,继续朝她靠近。

「我……我我不是开玩笑的,爷找你很多年了,等他来了,你就该……该该该糟了!」洁儿见对方来势汹汹,继续虚张声势。

怪人本欲开口,可却在听到她的话时一愣,不觉停下了脚步,唯一露出来的黑瞳闪过怪异光芒。

洁儿以为自己的威吓奏效,继续恐吓道:「对,我告诉你,你……你不要以为我一个人就好……好欺负……本本本姑娘可也不是好惹的.」她边说边东张西望,只见天色已近黄昏、夜幕低垂,这儿荒山野岭的,草木一堆,却没看到其它人,她倏地想起胜翊,不由得忘了害怕,停下了后退的脚步,随手抓了根枯枝,指着怪人激动的问:「玄……胜翊咧?你把他怎么了?快……快快把他交出来!」

他沉默着,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洁儿见他不回答,以为他将有胜翊怎样了,遂举起手中的树枝,往前冲「我与你拚了——」

可惜姿势虽然漂亮、气势也足,就是运气衰了些,才冲出两步就被树根绊倒,只瞧她声未歇,整个人就往前扑倒。

怪人一见,大脚一个跨步,紧急上前扶住她。

「哇啊啊啊啊!」她两手直挥想平衡身体,可惜没啥太大作用,倒是在对方上前来救时,一把抓下了怪人脸上解到一半早已有些松脱的长布条。

「呼呼,真险。」回过神来,她小手猛拍心口,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原该在对方脸上的长布,她不由得僵住。被敌人救已经很糗了,她还不知死活的抓下人家脸上的布条,简直就是尴尬毙了。

她僵笑着,抬头将长布还他,「呃……这个……哈哈……吓?!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抬首看见他的脸,她骇得瞪大了眼,一口气喝在喉咙里,呛得地猛咳猛咳,老半天回不过气。

他见状忙拍抚着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你.」她缓过气来,指着他,既惊又羞,脑海里闪过无数言词,吐出来的却还是同一个字:「你你你你——」

「没错,是我。」

胜翊神情怪异地看着她,待她回过气来,才开口问了一个早该问,他却一直忘记问的问题——

「谁是爷?」

她紧紧闭着嘴。

早先,他已将身上的布条解下。

坐在火堆边,胜翊定定地看着她。

她依然不语,只是满腹疑窦地回瞧着他。

这样子的沉寂,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

他欣赏她对那位爷的忠心,但同时,那也让他莫名躁闷。

噼啪一声,火焰中爆出点点火星,一根被烧得火红的枯枝断成两截往下塌陷。

「我跟你的爷没有仇」胜翊表情的说。

洁儿一愣,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他……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胜翊沉默着,下颚不自觉地紧绷。火堆中又爆出点点火星,柴火再向下塌陷,他替火堆加了些柴,一旁的她仍瞪着他,等着。

她猫儿似的大眼,有着坚定的执着,满脸的好奇,坚持要知道因果。

暗自叹了口气,他坐在火旁,开始说。

星儿在天上漫游,月儿东升至黑夜正中。

他说着记忆的最初,说着那一场旧梦,说着物换星移,说着恩怨情仇,从开始到最后,从数千年前,到数千年后……

或许是这事压在他心中实在是太沉、太重,所以当他看着她清灵好奇的面容,他将一切都说了,全无保留。

「这就是为什么……」他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你的爷要追我。」

洁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事实上,说她傻了也不为过。

她怔仲地看着去明,好」会儿,才回过神来,奇怪的问:「那你为啥躲他呢?那个……那个什么黄帝的女儿……」

「炎儿。」

「对,就是那个炎儿不是很爱爷吗?你做啥不让爷见炎儿呢?既然爷都已经后悔了,你就让他们俩见一下嘛,爷找了她十三年了耶!」

虽然她还搞不太懂「爱」是什么,可隐隐约约却知道胜翊这样做根不对,不觉皱起眉头。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听到她指责的口气,言明心下隐隐有些不悦:「我说了炎儿现在昏迷着,被封印在水玉中,就算我想让他见,他也只能看见在水玉中的炎儿而已。」

他顿了一下,冷声道:「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是后悔?」

「爷当然是后悔啊,如果他不后悔,他干啥放着名利富贵不享,好好的大将军不当,要跑到沙漠里流浪十几年?又不是闲着无聊!」她眉头蹙得更深,整个人凑向前替爷打抱不平,说得口沫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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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她这样激动的替那人说话,反倒让他心下更加不悦,不觉板着脸,哼声讽道:「你倒是很了解他嘛!」

「当然,我跟在他身边三年了邯!」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和酸意,洁儿一昂首,双眼晶亮,自满地翘着嘴皮子说。

她沾沾自喜的表情,让他看了只觉得碍眼,胸中升起一把无名火,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教他伸出手,抓了她往怀里带,低头就吻住了她那张可恶的小嘴。

「唔——」洁儿瞪大了眼,发出的叫声全让他吞了去,唇舌交缠问,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热血沸腾,小脸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差点没就这样蹦出胸口。

好不容易他终于放过了她,她只能抚着胸口,拚了命地喘气,惊异地瞧着他。

他也在喘气,大手仍抚在她脸上,双眼暗沉沉地,像深潭似地黑不见底,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被他自己的行为吓到。

「我的心跳得好快,好象发病了。」她红着脸微侧着头,好奇轻问:「你做了什么?」

他瞪着她,像被她烫着似地,大手突缩回紧握成拳。

然后,转身,什么都没说。

第七章

从来不知道心神能如此受影响。

她的喜、她的忧、她的怒、她的笑,时时刻刻牵引着他。

而她的泪,像是滴在他的心上——

他的剑尖滴着血,她的脸上流着泪。

她伤心困惑的伸手触碰脸上的泪,茫然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

他喉咙紧缩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只能沉默地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不远不懂……不懂泪是什么呀……

昏迷中的她,眼角又滑下了泪,他除了替她拭泪,依然什么也不能做。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不回他身边行吗?」

黑夜将尽,白日从地平线的那一方缓缓升起。

柴火已渐燃尽,冒着袅袅白烟。

胜翊起身,将土堆踢到馀尽上,确保它不会再起。

洁儿看着他,皱了皱鼻头。一夜无话,他第一句就问这个!真是扫兴。

昨晚上自从他突然用他的嘴堵住她的话,搅得她犯病后,他就不肯再开口了,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搭理她,只是靠坐在一旁树下假寐,一副倦极休息的模样,害她到了最后也不好意思再吵他,只好也窝在火堆边睡觉,假装忘记自己被爷纷赶回昆仑山的事。谁知道大清早的,这家伙就戳她伤口。

「你就那么想赶我走?」轻哼一声,洁儿斜眼瞄他:「我知道了,你是想支开我之后就溜走对吧?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咧!」

开玩笑,好不容易到了中原,她不玩个够本才不要回去呢!

而且难得遇到这种复杂的事,不跟着看后续发展就太浪费了!

再说,谁规定爷叫她回去,她就一定得回去呀!会怎么说她也为了这件事浪费了三年时间,她想知道结果也不为过吧?

哼,她偏偏就要留下来看戏!

做了一个鬼脸,她赌气地对着胜翊拉眼吐舌。

胜翊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收一收,动作快速地缠起布条。

「你为啥不能晒太阳?」看着他的动作,洁儿心思一转,想起天山脚下的竹青曾说过这件事,不觉好奇的问。

他紧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肯说,缠好了布条,拎起行囊就走。

见他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反正爷以前也是这样,她早习惯了。

脚步轻盈地跟在胜翊身边,她轻松写意地再接再厉的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他仍是一声不吭。

「去南蛮吗?」她心情愉悦地再问,只差没开始哼起歌来了。

胜翊嘴角微微抽搐,没理她,继续朝南方走,可洁儿依然自顾自的发问,哇啦哇啦的,也不管他有没有回答。

一刻钟过后,他开始怀疑他那位结拜兄弟怎么受得了她。

一天过去,他有了一个最初的结论,在这世上,只要是母的,无论是人是神是妖——都很唠叨!

走过秦岭,渡过长江,一路上,风景秀丽,越往南去,越见青翠花草。

中原的风光是洁儿没见过的,江南的景致更是洁儿没瞧过的,更别提那些在关外大漠中未见生长的花花草草。

无论是骑马、坐船、走路,她总是东张西望、左看右瞧,看到什么新鲜事,就会扯着胜翊的衣袖好奇直问。

只要一进乡村城镇,她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总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硬拉着他逛大街。

「你总是这样子吗?」

一日,才刚到洞庭,进了长沙,她就又拉着他逛街,胜翊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样子?」

「这个样子?」胜翊蹙眉举起被她握住的手,摇了摇,她的手仍紧紧地攫着,没有松掉的意思。

「嘎?」她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没握着他的小手直指着左方小摊子,跳过他的问题好奇问道:「他们在吃的那个白白软软的是什么?」

他别了一眼,回道:「豆腐脑。」

「那个……是什么做的呀?」她盯着人们手里的碗中直瞧,头也不回的问。

「黄豆。」

「黄豆?那是素的罗?看起来好好吃喔……」洁儿回头看着地,眨巴着无辜的大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瞪着她瞧,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替她买了一碗那白白软软加了糖水的甜食。

因为她不肯松开他的手,他只好帮她端着那碗白花花的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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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舀了一汤匙送进嘴里,眯着眼,一脸幸福的道:「好……好好吃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眉头仍然深锁,坚持要知道答案。

「啊?什么?」她一口接着一口,在眼滴溜溜着转,含糊着又试着将话题带开,「这个很好吃喔,你要不要吃一口?」

他摇头,欲再开口,她却已经主动舀了一汤匙,凑到他嘴边。

「吃嘛吃嘛,很好吃耶——」

她几乎是半强迫的塞那东西到他嘴里。意识到一旁突然安静下来的人声,胜翊不觉有些尴尬,在斗笠下的脸莫名烧红。

察觉自己脸上奇怪地热烫,他开始懊恼自己前些天为何要听她的话,将那些费事的布条用斗笠代替。

虽然说南方日照的确没沙漠严重,而且他的皮肤在这些年中其实也已不再真的需要缠到密不透风,带着笠帽的确是更她的解决方法,至少较没之前那般引人注目。

但是,缠布条也有缠布条的好处,就像现在——

她塞了他一汤匙还不满足,兴匆匆的又自了一匙送过来。

该死,他知道他不该放任她这样没现没矩,一个姑娘在大街上喂食男人像什么话?

可是,偏偏他就是无法拒绝她,一张嘴每每在她送豆腐脑过来时,默默张开吞下那绵密香甜的白滑。

「很好吃吧!」洁儿眼含期待地问。

他沉默半晌,只觉得舌头不知为何突然打结,久久才在她期盼的大眼下,闷哼了一声,同意她的话。

「你还没回答。」被她找到另一个摊子上时,胜翊低语提醒。

低头把玩着摊上首饰,洁儿闻言不觉翻了个白眼,他还真是念念不忘耶。

其实说真的,她也不是不愿意回答啦,只不过……

洁儿小睑一红,只不过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以前她和爷在一起,也不会这样缠人啊,可是她就是想握着他的手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好怕她一回头他就会不见了。

在人少的地方,她还可以靠嗅觉找到他,可是一进了城镇,人多到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他要是有心想丢下她,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消失在人群中了,不像是在大漠或是在荒野……

再说,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握着他的手,莫名让她心底有股踏实感,好象只要握着,不管到哪都没关系,因为他就在她身边,让她好安心嘛。

「洁儿?」见她低头不说话,他不觉再开口。

她回过神来,不想回答自己奇怪的心态,只随手抓了样东西,假装很感兴趣的问:「这是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知不知道?」

胜翊看了那东西一眼,拧眉瞧着她,道:「是吗?那你头上的那个是什么?」

洁儿一愣,再瞧手里的东西,蓦然红了脸,因为她手上抓着的是支簪子,她看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上头的花样是什么花?我觉得它很漂亮,所以想知道花名嘛。」

一旁小贩听了,笑咪咪的回道:「那上头雕的是桃花呢。」

「桃花?」洁儿重复念了一次,边把玩着手中发簪,越看就越觉得它还真的挺好看。

小贩见状,补充道:「姑娘喜欢桃花,可以到北门外的七里坡去瞧瞧,这时节那儿的桃花开得正盛呢。」

「喜欢?什么意思?」洁儿眨了眨眼,再次听到这词儿,可让她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咦?姑娘方才称赞桃花美,不就是喜欢桃花吗……」小贩有些疑惑的笑问。

「那就是——啊啊啊——」

话没说完,就被胜翊拉着往前走。

「等等,我还没问呀——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洁儿一手被他拉着,一手抓着发簪,一下子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胜翊暗自咕哝了一句,不知该如何回答,下一瞬他脱口就道:「你不是想看桃花?我们这就去瞧。」

「啊?真的吗?真的吗?」洁儿双眼一亮,兴奋地攀住他的长臂。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该死,他在干嘛啊?现在都已经快到那人的地界了,他竟然还提议走回头路去看桃花,又不是闲得发慌!

他张嘴欲改口取消,但一见到她那兴奋的小脸,那些字句就全梗在喉问,结果最后他还是点了头。

「呀!好棒啊!」她见状与奋的又蹦又跳,笑容满面的。

看到她的笑容,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越来越拿她没辙了。

桃花林从湖边延伸至山林里。

粉色的桃花开得满树、满山,将世界染成一片粉红。

洁儿看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开双手冲了过去。

「哇!好漂亮啊——哈哈哈哈——」

风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飞,她快乐的在桃花林里跑来跑去,花儿落在她发上、手上,像飞雪。

「胜翊胜翊,快看、快看——」她倏忽冲了回来,笑吟吟的叫着:「好多挑花啊!这花儿比刻的漂亮多啦!」

看她如此高兴,他嘴角不觉也牵起一丝浅笑,伸手将她具头上的花瓣拿开,他叮咛道:「小心脚下树根。」

「我知道!」她冲着他笑,一转身又跑远去,兴奋莫名地在桃花林问穿梭,像孩子似地拿手巾捞着被风吹落的粉桃花,身后长长的发辫随之晃荡。

他看着她东跑西逛,然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着那阵阵被风吹落的花雨发愣,不一会儿她突然兜着那堆落花冲了回来,双眼晶亮激动地叫道:「胜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啦——」

她在最后脚下还是被树根绊到,所以几乎是飞扑进他怀里的。

胜翊紧急抱住了她,但因她手中满是花瓣,她嘴里更是吃到一片,可她的兴奋却丝毫未减,也不觉得自己被他抱着有啥不对,这回她更是不担心他会让她跌倒,只是挂在他身上啪啦啪啪的说了一串:「喜欢就是喜怒哀乐的喜呀,红姊说喜和恶是相反的,喜欢和生气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以前和我说过,我当时者搞不清楚,现在终于懂了!」

她喘了口气,笑着继续道:「所以喜欢就是我觉得挑花很漂亮,我想天天看到它!只要看到它心情就很好,那就是喜欢啊!所以我觉得豆腐脑很好吃,因此我可以说我喜欢豆腐脑,我觉得桃花很漂亮,所以我也可以说我喜欢桃花,对不对?对不对?」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一时之间,竟无法移开视线,只觉得她好耀眼!好半晌,他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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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又学会一个啦!」洁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开心的脱口就道:「这样子我知道怎么用啦!」

她说完就又跑开,小手围在嘴边对着桃花林大声叫道:「我喜欢桃花喔!」

她话才喊完,山中就传来回音。

我喜欢桃花桃花桃花……

洁儿一听有回音又喊道:「我喜欢红姊!」

我喜欢红姊红姊红姊……

她玩得兴起,深吸口气再道:「我喜欢豆腐脑——」

我喜欢豆腐脑豆腐脑豆腐脑……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洁儿笑弯了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一回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胜翊,只觉心中一暖,不由得对他挥手喊道:「胜翊,我也喜欢你喔——」

他一怔,愣住了。

「她说了一遍还不够,还再度将小手围在嘴边,像是怕他听不见似的,笑着重复道:「我、喜、欢、你——」

他气一窒,心跳蓦地停了,跟着才又急剧跳动起来。

她又随着风旋转起来,和飞舞的花瓣笑玩着。

胜翊看着她,久久无法动弹。

然后,当她重新飞奔回他怀里,当他再次抱住她软软小小香香,还满是桃花的身子,他的心跳竟渐渐快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数千年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他不是在战场上心仍跳得如此之快,第一次有人这样光明正大、毫无保留的说喜欢他!

更是第一次……他如此渴望一样东西,不想放手——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因为洁儿贪恋花色,待胜翊和洁儿往回走时,夜已渐渐拉开黑幕。

星子爬上树头,大道上人烟渐稀,大地安静下来。

一路上,胜翊因那新发现的认知而心不在焉,一个不小心走岔了路,等他回过神来,两人早已走错许久,幸好方向还是对的,错过了大城,倒是走进了小镇。

怕她饿了,他一进镇就直往客栈走。

「小二,来壶热茶!」一进客栈,洁儿便扬声唤人。

「来啦!」小二哥见人来忙将抹布朝盾上一甩,拎着大茶壶就迎了过来,「客倌,两位吗?」

「对。」洁儿笑咪咪的点头,拉着胜翊到一旁找了个位子坐下,不由得吐了口气:「呼——」

「两位客倌要住宿吗?」小二哥拿着大茶壶替他们加着烧烫的开水,殷切的笑问。

「咱们用饭而已。来几样素莱,两碗白饭就成了。」胜翊开口。

「了!」小二哥闻言,一躬身,俐落地拎着大茶壶就往厨房里跑。

洁儿捧着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啊,走了一天还有热茶喝,真是不错——」

「累了?」

洁儿摇了摇头,笑笑回道:「还好,这儿凉爽多了,没大漠里那般热。对了,听说南边水更多,是真的吗?」

他摇头!道:「南方水气虽重,不过也热,湿热。」

「咦?客倌连夜赶路是想要往南吗?」店小二送饭菜上桌,闻言楞了一下,忙多嘴劝道:「两位客倌如果想往南去,还是在咱们店里住一个晚上,明儿个天大亮再上路比较好喔。」

「为什么?」

他看了看左右,俯身压低的声音道:「不是我想替掌柜的多赚两位的银子,其实咱掌柜的也不准咱说,怕坏了咱们镇上的名声,可咱实在不想看您俩丢了小命……」他顿了一顿,道:「不瞒您俩,咱们镇外南方五里处有座荒废已久的宅院,白天的时候还好,但每每一到晚上,就会……闹鬼。」

「闹鬼?」洁儿一听登时瞪大了眼。

小二哥紧张的吞了了下口水,再次瞄了瞄周围,像是怕被人逮到似地!低声再道:「那宅子闹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我小时候就有了,长辈们从小就告诫咱们不准去镇南的树林里玩,老实说,咱们也没啥人敢去。那林子常常有人一进去就没了踪影,咱以前都以为那只是迷了路,前几年,咱赶夜路送货,经过那林子时,明明就已经有刻意绕远点,谁知还是迷了路,像是被下了药似的,咱当时能捡回一条命,还是因为脚下绊了一下,跌了一跤,摔疼了才回过神来。结果怪怪,我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人在那大宅院前了,最恐怖的是,那屋子分明荒废已久,里头却传来女人的哭声,吓得我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掉头就跑。」

「真的?」洁儿大感兴趣,整个人凑上前去。

胜翊却无动于衷地吃着饭,对这乡野鬼故事不怎么感兴趣。

「当然是真的!」见洁儿那么捧场,小二哥像是遇到知音,掏心挖肺的道:「事实上,这些年在夜里赶路的人总会不见几个,只是都没人注意,咱自从遇到那事之后,才开始注意,结果去年一年下来,从咱们镇上经过要到南方去的,就已经失踪十来个,怕都是被鬼迷去了。」

「你们怎么没去找人来捉鬼呢?」洁儿好奇的问。

「咱们也是有找过人,可进去那林子里的……」他白着脸道:「都没再出来过……」

「咦?你们找过?那捉到鬼有赏金罗?」她听了双眼一亮,满脸兴致勃勃。

胜翊一见,突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忙开口:「洁儿——」

可惜来不及了,因为小二哥虽然疑惑,还是点了头,回道:「是啊。」

「真的?那太好了!」她一拍手,回头就揽着胜翊的手臂道:「走嘛走嘛,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什么?!」小二哥一听吓了一跳。

胜翊则是头痛的看着她,硬下心肠道:「不行,我们还得赶路。」

「求求你嘛,就只有一下下嘛!而且反正我们顺路啊!你就当做好事,顺便帮人捉一下鬼啊!」

「你就不怕看鬼反被鬼抓?」他没好气的挑眉。

「唉呀,不要这样说嘛,虽然我很蹙脚,可是你法——不是,你武功高强嘛!」洁儿娇笑阿谀奉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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