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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玫瑰花园(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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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不理她,径自搬着几个挡路的家具。
  
“他说他开了六小时的车去看羽婷,羽婷很好。”海玲继续说。
  
“你这一年也好好拚托福,明年就可以和羽婷做伴,反正台湾也没有你可以留恋的了。”琬平又说。
  
海玲眼睛瞄着胜翊。
  
“你真的要搬出去住吗?”胜翊只好问。
  
“在你这样对她以后,她还有心在我们家住下去吗?”琬平趁机说。
  
“琬平,别再说了!”海玲忙阻止。
  
海玲东西不多,两个小时就清理完。
  
回程琬平坐他的车,又忍不住叨念:“我真不懂你。海玲能干贤慧,一定会是你的贤内助。你们一个习医、一个学护理,加上我的药学,三人共同创业,前途一片光明,是最佳的组合,根本不要靠什么吴院长。”
  
“琬平,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真才实学还不够,还要讲人脉关系。我们三个现在就像哇哇学步的孩子,你以为真能撑住一片天吗?”他说。
  
“但你也不可以为了人脉关系出卖自己一生的幸档吧?!”琬平继续说:“那个吴映洁根本和你不同层次,无法沟通。若生活在一起,保证你会痛苦后悔,她只会成为你的负担和笑话而已。”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和映洁相处的情形。我想你也不愿真正去认识映洁,只任由偏见去左右你的看法。”他口气很严肃,“我只说一遍,映洁有可能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若尊重我,就必须尊重她。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污蔑或轻视她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知道啦!”琬平呆了一下才说,又小声加一句,“还没结婚就开始恶兄恶嫂了!”
  
有关映洁的事,他实在不想再谈。幸好老爸、老妈见多识广,会看映洁的优点,并不反对她。
  
他第一次带映洁回家,捷之的喜欢就溢于言表,父子的品味大概不会差太多,美锦则有所保留。但映洁义工当多了,又有天生的亲和力,几次送礼和谈烹饪服饰,美锦就逐渐心软,还偷偷说,她一直希望有这样的女儿。
  
今天美锦就跟着映洁去当义工,为她退休以后的生活铺路,现在两人热络得很。
  
他相信映洁是他多方思考下,理智又正确的选择。
   
『8』第七章

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早上去基金会帮忙策画这个月的活动,又赶在中午前把画好的四幅兰送去裱框,当老爸新办公室的装潢。下午上了一堂幼儿舞蹈课,马上被天宇叫去谱新歌“永恒”。
  
天宇最近心情大好,映洁认为“迷失”那张专辑大卖并不是原因。反正他变得有点怪,特别兴奋,是她认识他五年来所未见。而且他还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要把‘永恒’当做我退出歌坛之作。”天宇说。
  
“什么?你才二十七岁耶!还可以唱好几年呢!”映洁不解地说。
  
“但我已经唱了十年,也该趁还年轻换换别的跑道。”他说。
  
“可是你的音乐才华……”她说。
  
“傻瓜,我又不是要退出音乐界。”他说:“我只是想退居幕后,有更大的作为。我又不想唱跳一辈子。”
  
“那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明年一月我就要到旧金山念音乐创作,顺便利用那儿的新环境完成‘永恒’,你看怎么样?”他微笑地说。
  
“旧金山?瀞怡不是在那里吗?”她马上问。
  
“没错!”他说。
  
看他的神情,这个决定不只是关于他一个人的。她有一种好笑的直觉,瀞怡是那双后面推动的手。但她急着要到胜翊那儿,没时间问出真相。
  
想到胜翊,她就满心甜蜜,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他身边。昨天他在医院忙着,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看见他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的思念可不仅于此。
  
屋内暗暗的,她昨晚烤的小饼干已消失一半,胜翊八成吃完就呼呼大睡。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拉开窗帘,又捡拾他丢了一地的衣物。日光和声响都没有惊醒里在被单中的他。
  
她爬上了双人床,注视熟睡中的胜翊。他脸上迷人的线条全部松懈下来,嘴边下巴有初冒的青胡,她再也没看过比他更帅的白马王子了。
  
她忍不住躺在他身边,紧挨着他温热的身体。手放在他胸膛,脸靠在他肩膀,分别感受他的心跳和脉搏。一个十月微凉的午后,最大的享受莫过于与情人共枕了。
  
她正舒服地要睡着时,有人扯她的发丝。她睁开眼睛一看,正对着胜翊若有所思的眸子。
  
“嗨!”他轻轻和她打招呼,“你又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一个刚睡醒的男人是很危险的吗?”
  
“危险?怎么危险?”她偏靠得更近,“会咬人还是会吃人?”
  
“比这些都可怕!”
  
他一说完,便翻身把她压在床上,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你还笑得出来?”
  
他边说边用力吻她,由唇到脸到耳垂到柔细的香肩,她忍不住酥痒的感觉,又笑又动,他只将她箝制得更紧。
  
突然,他放开她猛地坐起来,抹抹脸久久才说:“天呀!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映洁,我们结婚好不好?”
  
“结婚?”她太惊喜了,一下子无法反应。
  
“是呀!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他有些不自在。
  
“你在向我求婚吗?”她想再确定。
  
“没错,我是在向你求婚。”他开始不耐烦了。
  
“可是……求婚不是应该在有鲜花戒指和烛光晚餐的浪漫气氛下进行吗?”她委屈地说:“我怎么能向别人说,你是穿著内衣内裤向我求婚的呢?”
  
他又摸头又皱眉,彷佛被她难倒了。
  
“和你开玩笑的啦!”她笑着抱住他,“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一千一百个愿意!”
  
“你还说你不刁钻!”他埋怨着,下床穿衣裤时又说:“十二月订婚,明年四月结婚好不好?”
  
“还要等这么久呀?!”她像消了气的皮球。
  
“你以为结婚那么简单?”他走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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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行个礼,我把东西收收搬到你这儿,有什么难的?”她倚在门上看他刮胡子。
  
“小姐,这房子光是摆你的钢琴都不够,何况你还要有画室、舞蹈室和一个玫瑰花园,我看半年都来不及准备呢!”他看她一眼说。
  
“房子没问题。当年我姊姊结婚时,我老爸已经给我们一人一栋房子当嫁妆,我们买家具就好。”她说。
  
“那是你父亲的好意,但可不是我的心意。”他不以为然地说:“你嫁入邱家,自然要住邱家的房子。我妈已经看好一间附近的公寓了,但装潢要花点时间。”
  
“都要结婚了还分彼此!”她不高兴地说。
  
“瞧,我们已经为新房而意见分歧了。”他点点她的鼻子,“更别说婚礼宴客的细节。我们家还好,你父亲及外公两边家族礼数要足,时间要配合,还真不容易呢!”
  
“哎!真烦!我们私奔好不好?”她愁着脸说。
  
“私奔?好哇!不过小心我回头死不认帐!”他说。
  
“你敢?!”她捶他一拳。
  
“我当然不敢。”他躲过她的拳头,“这一切你都不必操心,我都和你老爸商量好了,你只要负责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就好了。”
  
“什么?”她脸色一变,“你和我老爸商量好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我们在医院聊了一会。”他走到厨房喝茶,没察觉她的不悦。
  
“太过分了!你甚至还没向我求婚,就和我老爸背着我谈婚礼的事?”她发火了。
  
“你生气了?”他有些意外,“你知道你老爸一向比我们急,没几天就要问一次的,昨晚只不过谈多一些而已。”
  
“所以你是因为我老爸的逼迫,才向我求婚的?”她下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这才弄清楚她脑袋里转的念头。
  
“映洁!”他拉着她的手说:“我说过我不愿意,天皇老子也拿我没办法。从我认定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有结婚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何时是最好的时机。你老爸昨晚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所以我才决定求婚。”
  
“什么话?”她问。
  
“他怕我们还没行婚礼就让他先当上外公。”他一脸正经说。
  
“讨厌!”她忙甩开他的手,“你不会告诉他,我们还没到那种程度?”
  
“如果你老像刚才那样骚扰我,就有可能哟!”他故意逗她。
  
“哎呀!不和你说了!”她捂着通红的脸说。
  
“好了!我们是不是该赴海成和他新婚太太的约了?!”他看看表说。
  
“瞧,被你一闹都忘记了!”她忙去浴室梳头洗脸。
  
镜中的她像一朵太阳花,迎向阳光煦煦的眷爱,展现最艳丽的色彩,最妍美的风姿。她也看到自己的双眸,如两颗光彩夺目的晶钻,闪映着发自内心的快乐与幸福。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雀跃的感受,就是马上死去也今生无悔吧。呸!呸!童言无忌,怎么可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呢?
  
她匆匆清理。心情一好,去和海成夫妻吃饭也不算什么苦差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映洁老觉得海成对她似乎有些成见。或许彼此的世界相差太远了吧!
  
每次聚会,他们就老爱谈医学科技上的事,映洁永远没有插嘴的余地;看梅成太太也侃侃而谈,就更不舒服。他们为什么不谈一些音乐艺术方面的东西?基于她是胜翊的女朋友,也该顾及她被冷落的感觉吧?!
  
然而就像对琬平、羽婷和海玲的隔阂淡漠,她都以最好的家教,采取礼貌而忍耐的态度。
  
今天她则完全不在乎,胜翊爱她,她将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现在的婚纱店真是多不可胜数。映洁没事就会去逛一圈,重新体验那种喜悦。她已经想像好了她的新娘礼服,上半身是织花蕾丝及镂空花边的设计,下半身是有褶饰的珠罗纱裙,感觉灵逸高雅。捧花自然是粉色系的玫瑰及兰花啰!
  
她看得太入迷,差点误了和天宇的约会。
  
到了录音间,天宇正在埋头改歌词,一看到她便说:“把你那幸福得快忘记自己是谁的微笑留在门外吧!”
  
“哦,幸福又不对了吗?”她偏笑得更大。
  
“眼看着快重蹈瀞怡的覆辙了,你还不知死活。”他说:“你不怕他以后又冒出个真正的爱人来?”
  
“胜翊绝不是那种人。”她很有把握说。
  
“算了吧!你不知道医生、小开、律师都属于同一族群吗?自以为是人类精英分子,个个自私冷酷无情,小心你被他啃得片甲不留。”他冷笑说。
  
“嘿!你把我老爸也骂进去了!”她抗议。
  
“如果他有点人性,就不会把你们姊妹送入利益婚姻的陷阱。”他继续多嘴。
  
“马天宇,你再啰唆,我就走了!”她生气说。
  
“好!好!”他耸耸肩说:“看看我的歌词吧。有什么感想?”
  
映洁轻声念着。
  
苍天如何能永恒。
  
数不完的星子,在浩瀚的宇宙中。
  
亿万年不熄灭。
  
像情人的眼泪,流过一世又一世。
  
大地如何能永恒。
  
走不完的风沙,在遥远的旅途上。
  
亿万年不变动。
  
像情人的等待,伫立一季又一季。
  
爱如何能永恒。
  
说不完的缠绵,在无尽的相思里。
  
亿万年不遗忘。
  
像情人细语,呼唤一生又一生。
  
她看呆了,一种熟悉又呼之欲出的感觉。从“寻觅”到“迷失”到“永恒”,根本是一段爱情的三部曲,可以是任何人的……。
  
“歌词太简单对不对?我就是要强调那种无声的亘古。”他说:“瀞怡建议用音乐来填满,像喜多郎的空灵感,所以我想学些计算机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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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瀞怡对不对?”她突然打断他,“你心里爱的那个女孩是瀞怡,没有错吧?!”
  
天宇顿一下,想想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瀞怡的确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就知道,一开始你对她的态度就不一样。”她激动地说:“只是她后来嫁给林奇煜……”
  
“我也是在她嫁入林家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天宇说:“我总以为自己配不上她,所以隐忍所有的感情,只能把爱情发抒在歌唱中。”
  
“那姊姊知道了吗?”她连忙问。
  
“她一离婚,我就不放过机会,立刻表达自己的爱。”他带着一抹苦笑,“你知道瀞怡保守的个性,她也是犹豫很久才接受我。”
  
“你就是因为她而退出歌坛,到旧金山去深造的。哇!太浪漫了!”她感动地说。
  
“浪漫个头啦!”他哼一声说:“我是为了你老爸。他说我要娶瀞怡,就非进入那三大公会不可。医生、律师,我都当不成,只有试着当娱乐界的小开了。”
  
看他那无奈的表情,映洁忍不住爆笑出来。天宇穿西装当老板,还真有点荒谬。
  
两人一直谈着瀞怡,直到映洁发觉舞蹈课的时间到了,才匆匆离去。
  
赶到舞蹈班,才想起今天学校月考,所以课取消了。一下多了两个小时,她干脆买一些室内设计杂志,到胜翊的公寓,边等他边看。
  
她钻进他的床被中,闻着他留下来的味道,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瀞怡和天宇配成一对,真是太奇妙了!天宇虽然玩世不恭,但对感情是最认真的。她很高兴她们姊妹俩都各自找到真爱了!
  
她翻着精美的书页,并幻想自己与胜翊未来的家,不知不觉就沉入梦中,空气静静流动,她的脸上还兀自带着一朵美丽的微笑。
  
海成在回美国的前一天再一次到启棠的医院参观,商讨有关购买仪器的事情。看看还有些时间,胜翊请他到自己的公寓小坐。
  
胜翊拿出一套配备齐全的茶具,小巧的陶器皿十分可爱,准备泡个功夫茶。

“嘿!你老兄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闲情逸致了?”海成说。
  
“不是我,是映洁。”胜翊笑着说:“她最讲究生活情趣,你看这儿的花草、画饰、垫子都是她的杰作。”
  
“说实在的。”海成忍不住说:“我一直希望嫁给你的是海玲,我就无后顾之忧了。”
  
“我这些年帮你照顾海玲还不够吗?还要我的一辈子吗?”胜翊玩笑地说:“海成,你太会算计朋友了。”
  
“不是算计。”梅成很认真地问:“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海玲呢?”
  
“很简单。因为她和琬平、羽婷太像了。”胜翊反问他一句,“你会爱上自己的妹妹吗?”
  
这时水开了,尖锐的哨声响着,胜翊并不知道这声音也吵醒了在卧室里睡觉的映洁。
  
海成看着胜翊用开水热罐,又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爱映洁吗?”
  
胜翊装茶叶的手一顿。真奇怪,大家老爱问他这个问题。他不是要娶她了吗?
  
“娶”是个很明理的字眼,有誓约有义务,他会照顾她一生。“爱”是一种感觉,飘渺不定,他一直没有时间去体会,又怎能说清楚呢?偏偏海成是他多年好友,不好蒙混。
  
“你见过她的,她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吗?”他试着说。
  
“你在顾左右而言他。”海成像抓到把柄说:“我太了解你了,胜翊。你这人凡事讲求真凭实据,你不直接回答我,就表示你自己也不确定,或者根本不爱她。”
  
胜翊有些招架不住,就玩起以前的推理游戏:“海成,你先告诉我,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瞧,你又来了。”海成说。
  
“我只不过想知道结婚七天的你,对爱情有什么看法。”胜翊一脸无辜。
  
“不管我的看法是什么,你是一点恋爱症候群都没有。”海成说:“人家为求佳人,会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神魂颠倒、日夜苦思,你都没有。很明显的映洁并未触动到你的心灵深处,你迟早会感到不满足的。”
  
“你听太多琬平她们的胡言乱语了,她们对映洁一直有莫名其妙的成见。”胜翊神闲气定地说:“我觉得映洁挺适合我的呀!”
  
“你一向最理智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朋友为什么都反对你和映洁呢?”海成努力说理,“因为她和你实在差太多了。你聪明优秀,像吴洋大海,需要的是一个有才华、有智慧的女人和你心灵相契的共度一生;映洁只是一个小湖,她不懂你的世界,又如何能让你真正快乐呢?”
  
“海成,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些年我把我的心灵、世界、快乐全都献给医学,早没有余力去应付爱情和女人了。”胜翊推陈他的想法,“映洁对我刚刚好。她不扭捏作态,不用我花太多心力,不会给我任何压力。她崇拜我爱慕我,了解我的工作,她会做个十分称职的医生太太,不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已经被她家人训练得非常好了,你不觉得她正适合我吗?”
  
“更别提她还有个院长父亲和医院董事的外公了。”海成用讽刺的口吻说。
  
“是又如何?很多医生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胜翊很笃定地说:“医科七年,预官两年,现在不正是我结婚的时候吗?”
  
“胜翊,我和你朋友多年,知道你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海成说:“但你这样为方便而结婚更是糟糕。万一份以后碰到真正相爱的女人怎么办?”
  
“若有这个女人出现,我会克制自己的感情,来遵守对婚姻的承诺。”胜翊理智地下结论。
  
突然有书本落地声,他们同时望向卧室门口,才发现映洁站在那儿,一脸死白,有着怪异的神情。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上舞蹈课了吗?”胜翊站起来问,一时尚未想到自己闯了大祸了。
  
“取消了……”她像个梦游的人般,茫然地拿起外套,走向门口说:“我要回家了……”
  
海成先觉大事不妙,他放下茶杯,也站在一旁。
  
“映洁,你是不是生病了?”胜翊担心地说,走过去拉住她,要感觉她的体温。
  
“别碰我!”她彷佛一下被惊醒,尖叫着甩开他,“走开!你去找你真正相爱的女人吧!你不必克制自己的感情,也不必信守承诺,因为我不会嫁给你了!”
  
胜翊这才想起他和海成的对话。该死!那么多的无心之语及言下之意,她到底听到多少?
  
“映洁,你听我解释……”他设法抓住她。
  
“你这大骗子、伪君子,你根本不爱我……”
  
映洁在盛怒中,一拳打过来。胜翊有以前的经验,马上接住。先右手再左手,两人形成拉锯战。别看她轻灵纤秀,蛮力还真不小。
  
“映洁,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才能谈话。”胜翊急切说:“刚才那些话意思可以有很多种,你别想偏了……”
  
他一说,映洁的火气更大,她说:“你还想把我当成白痴笨蛋吗?什么意思我够清楚了,你根本不在乎我,我只是一个‘方便’。方便替你洗衣烧饭,方便给你呼来唤去,方便让你成家立业,方便使你飞黄腾达,方便得就像一泡即成的方便面!”
  
说到这儿,她愤怒加伤心,用平日练舞的灵活猛推一把,胜翊几乎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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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成又急又愧,事情都是他惹的,试了几次,总算插上嘴:“映洁,我们只是随便谈谈,真的没有其它意思!”
  
他的声音让胜翊分心,映洁左手挣开,一个大弧度打到要靠近帮忙的海成,海成唉叫一声,眼镜都歪了。
  
“映洁!”胜翊面对这狂怒的小母狮,已顾不得小心,只求能制住她的利爪。
  
“你真是个好朋友!”她把箭头指向狼狈的海成,“为了他,可以去贬低所有的人!你以为全世界只有邱胜翊是伟大的人类,而其它人都是没头没脑的牲畜吗?什么吴洋大海?什么小湖?谁有资格做评定?依我看来,你们都是臭水沟,你、琬平、羽婷、海玲统统都是,都是目中无人、心存恶念、冷酷自私的伪善者,我受够你们了!你诅咒别人的爱情,诅咒我;那么我也诅咒你的婚姻,你的妻子,你会高兴吗?”
  
海成本想走近,又被胜翊阻止。
  
“映洁,你骂够了没有?”胜翊把她箝得死紧,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不要听,都是连篇谎言。我真后悔把爱情用在你身上,简直浪费我的生命,我恨你!我恨你!”她吼着。
  
手既无法使力,她用起了舞蹈动作兼防身术,狠狠地往胜翊的胫骨一踢,痛得他哇哇大叫,立刻松开她。
  
映洁趁这个机会,冲出了公寓。
  
“快追她!”胜翊忍着痛,天!她的力气还真大。
  
“我……”海成被这情势吓呆了,还待在原地。
  
“快!她在盛怒中,很容易出事的!”胜翊咬着才说。
  
两个男人追到大门外,映洁已跑得好远。他们一个跛脚,一个扶眼镜,一路大呼小叫,还真像疯子。
  
他们跑到巷口转弯处,她已不见踪影。胜翊坚持穿过几条街巡梭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就是没有映洁,他从不知道她的脚程会那么快!
  
“我们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海成气喘呼呼地说:“你晓得她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吗?”
  
胜翊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着,基金会、马天宇、舞蹈社……,他常常听映洁提起,但没去过也不知道地点,他甚至连她的好朋友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以往映洁都是准时又自动地出现在他面前,从不需他去费心寻找。如今想要探知她的去向,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他在医院时,她都怎么打发时间呢?
  
他发现他的所知有限,不禁有些心慌茫然了。
  
“回家!对,她说要回家的!”胜翊突然想到,“我们先回去打电话给吴家,把事情说一遍,免得他们莫名其妙。”
  
“真抱歉,都是我的错。”海成在回去的路上说:“我不该那么鸡婆去管你的事,又问一堆无聊的问题,发表不明就里的谬论,映洁骂得对,我又有什么资格?!”
  
“别自责,我明白你是一片好心。”胜翊说。
  
“却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现在该怎么办?”海成懊恼地说。
  
“别担心,映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从不记恨的。”胜翊尽管沮丧,也用乐观的口气说:“我好好对她解释,她会听的。”
  
“我平日看她总是静静的、笑咪咪的,没想到她脾气还真不小!”海成说。
  
“你还敢说她是小湖吗?其实真正的大海是她,波涛汹涌起来可不得了,我就被她的海啸震过好几次。”胜翊苦笑地说。
  
“你是在乎她的,对不对?”海成若有所感地说。
  
“我不在乎她的话,就不会娶她了。”胜翊说:“我这一生对任何事都是仔细考虑铺排过的,你我相知多年,你怎么就对我失去信心了?”
  
“不是失去信心。”海成说:“毕竟感情的事不像一加一那么单纯,我不希望你太轻率了。”
  
“是吗?我和映洁之间就那么单纯,我完全不愿意它们复杂化,你懂吗?”胜翊望着将暮的天色说。
  
唉!既是单纯,他为何不直接回答海成他爱映洁就算了?!还啰啰唆唆扯了一堆;但谁又知道映洁会在那儿呢?
  
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吻她哄她,让她破涕为笑。而他也应该多化时间去了解她、关心她,毕竟要共度一生的人,连她日常去处都说不出,也太可笑了吧!
  
碰到这种梦幻破灭的残忍事实,她应该哭的。但她没有,因为太生气太寒心,她连一滴泪都没有,像在心头上结成一块冰,所有热的血和流的水都冻着了。
  
她一直走着,不管天涯海角,直到感觉脚酸痛为止。她竟还有痛觉!
  
她一抬头,舞蹈社就在前面,原来她想跳舞。
  
空荡荡的舞蹈教室,人都走光了。她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灯,在镜墙前,像一个幽深的黑夜,只有寂寥的月光。她是吉赛儿,在知道阿尔伯特的欺骗后,以他的剑自杀,在林间冥界,跳着无法停止的死亡之舞。一遍又一遍,直到取得负心人的命为止;一圈又一圈,直到魂魄亦枯稿。
  
也像卡蜜儿对罗丹,付出一切却换来背弃,终于精神错乱。
  
她不停舞着,到汗水满布,到泪水满脸。她撑不下去了,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痛哭失声。
  
胜翊和海成的对话一句句在她耳边响着。说她是小湖,不懂得胜翊的世界;说她是训练良好的医生太太;说她不属于女人和爱情;说她们无法心灵交流;说她是一个方便……。
  
甚至他真正爱的女人,还在未来的远方等着……
  
直是锥心之痛呀!她一辈子没那么凄惨过。
  
瀞怡不是告诉过她吗?富家女,是品质高级些的花瓶,是个物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找到自我,又如何能幸福?
  
天宇不也几次棒喝她,要她别蹈瀞怡覆辙,别掉入利益婚姻的陷阱吗?
  
但她以为胜翊不同,以为他能真正的欣赏她,而由内心爱她。然而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如果今天课不取消,不到胜翊公寓,没听到那一段话,她或许就会跌下悬崖;瀞怡还是由人牵着鼻子走,她可是自动送上门呢!
  
她哭累了就睡,睡醒就跳,跳完又哭,直到东方发白。清晨的第一班公车喇叭,使她醒悟,她已在外头过一夜了。
  
她从没有不告外宿的纪录,家里人一定很着急,搞不好都报警了。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去。才一进门,秋子、敏芳、启棠都围上来,表情是发怒也是放心,每个人的神色都像过了不安稳的一夜。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过夜,成什么体统?”秋子教训说:“有家不归简直太不象话!”
  
“你去哪里?怎不打个电话?”敏芳上下看看女儿,“你害我们担心死了!”
  
“和胜翊吵架也不需要发大小姐脾气呀!”启棠气呼呼地说:“现在弄得我们手忙脚乱,你高兴了吗?”
  
一听到胜翊的名字,原本平静的心又波动起来,他又来恶人先告状了,他又编了什么可恶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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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吵架,只是我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映洁努力克制自己,“他有没有说,他娶我不是因为爱我,是因为我的家世背景,我好管好骗,我是天下第一傻瓜?!”
  
“他说了他和海成的对话,但并不是这个意思。”启棠说:“我了解胜翊,他和我一样不大会表达感情,也不是轻易许下承诺的人。如果他不爱你,不会说要娶你的。”
  
“那么他说他是为方便而娶我,因为我是训练有素的医生太太,我有个院长父亲,我不必花太多心力去爱……,你认为我还能嫁吗?”她忿忿地说。
  
“我认为这些都是赞美呀!”启棠说:“这本来就是你优势的地方。方便就是适合。胜翊是你能找到最好的丈夫,尽心负责,我不知道你还胡闹什么?”
  
“是呀!胜翊昨天在这里等到好晚才回去,一直向我们道歉。”敏芳也劝说:“男人有时说话就粗心大意,太实际了会伤人心,你就别计较。”
  
“你一向任性,我看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秋子摇摇头说。
  
映洁睁大眼看着这世上应该最爱护她的三个人,竟有一种荒唐感。如果他们都不能把她看成是一个有思想有内涵的女孩子,更不用说其它人了。
  
一日当傀儡,终生当傀儡。难怪瀞怡要跑到旧金山去!
  
此时胜翊由门外大步走来,身上还穿著医师的白袍,看到映洁,脸上有复杂的表情。
  
“映洁,你把大家急坏了,你知道吗?”他苦恼说。
  
“走开!我不要见你,你走开!”映洁叫着,因太激动,全身发着热。
  
“映洁,别再孩子气了。”启棠不耐烦了。
  
他们一个个向她走近,有如在围堵猎物的猎人。他们要将她抓回牢笼,以她当牺牲祭品来遂每个人的心愿;然后有一天胜翊成功了,他的爱人出现了,她就要被扫地出门,就像瀞怡提着皮箱回来一样……
  
不!她往后退。两餐未食、消耗体力、睡在冷地板上,又加上气急攻心,她眼前一黑,碰的往地上一摔,竟不省人事了。
  
出生的二十三年来,健康的映洁第一次昏倒了。
  
映洁和幼儿班十二个小朋友鞠完躬以后,结束今天的舞蹈课。
  
她望望镜子,人瘦些,也有些苍白。本来只是受风凉,因为心情沮丧,居然病恹恹了一个星期。
  
生病的日子真不好受,她常想到谊美,折磨那么多,又如何能保持真挚的笑容呢?
  
于是她开始素描,回忆她们曾共同幻想的故事,一页页画下来,她的人也逐渐平静。
  
只是她不愿再见胜翊,怕听见他言不由衷的话。三番两次她相信他,被他说服;这一回棍子都敲到头上了,若她还柔顺地留在他身边,岂不万劫不复了?
  
老爸威胁利诱,老妈和阿嬷苦口婆心,都让她歇斯底里,闹得感冒都要有并发症了,他们才无奈地放手。
  
眼看一个方便老婆飞了,胜翊有什么感想呢?再换一个吧!只是不会有像她这般天真的傻瓜了。
  
才换好衣服,就有人喊她外找。原以为是学生家长,走到外面,竟是胜翊!
  
她太讶异了,因为他从没来过这里。有几位社友好奇地盯着他,除了他出众的仪表气度外,便是想映洁的隐身情人终于出现了,可惜他再也不是她的了。
  
她将他引进一间空的办公室,开头就说:“我说过我不想见你,你又来干什么?”
  
“都两个星期,你还在闹脾气。”他很烦,但努力表现镇静,“我在怀疑你爸妈没有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所以我亲自来了。”
  
“你根本不必来。我爸妈不但传达得很清楚,还加油添醋很多。我不知道你是下了什么迷药,他们会如此为你说话。”她冷着一张脸。
  
“因为他们明白我是真心诚意。”他捺着性子解释,“我和海成那天说的话或许有点措词失当。我们从高中起就是好朋友,聊天时百无禁忌地推理辩论,我们若知道你去那里,绝对会有分寸的。”
  
“但也不会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她咬着唇说:“别再提那天,更别说你是爱我才会娶我那些话,我不会相信的。”
  
“映洁,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他迈了两步说:“这两个星期我被你搞得一蹋胡涂,连工作也不能好好做,你就别再闹了,算我求你,好吗?”
  
“害你不能好好工作,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这可是你的心灵、世界和全部的快乐呢!”她讽刺地说。
  
“映洁,你怎么变成这样?”他有些生气,“你从不是这种小心眼又刻薄的女孩子,你不该说这些话!”
  
“是吗?那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不是方便小姐,因为我不柔顺,要求注意力,我的训练极差,不会是好的医生太太,我一点都不适合你,你看清楚了吗?”她一鼓作气说:“我只是吴映洁,不是任何人的配件!”
  
“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我只在意你。”他忍耐着。
  
“你当然在意我,因为我是吴启棠的女儿,如今我不再受你利用,你心慌了?成功的阶梯没有了?”她故意说。
  
“我的成功绝不需要靠女人。”他眼中开始有狂风暴两,“你阿嬷说你任性倨强,常一意孤行,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你果真是被宠坏的千金小姐,稍有不顺意,就要弄得天下大乱,我真错看你了。”
  
“你早就错看我。”她恨恨地说:“你要找出身良好、能当称职医生太太的人太多了,我随便就可举出十个来,但不是我吴映洁。若你执意要当吴家女婿,那就抱歉了,因为我姊姊也名花有主了。最好的方法是我爸妈再收个干女儿,好好调教一下,或许就能让你称心如意了!”
  
这番话是过分些,但就从她嘴里溜了出来。胜翊脸色铁青,太阳穴筋脉凸冒,她没看过他那种极怒又极寒的眼神,不禁有些害怕。
  
“我相信我看清楚了,你没有我想象中的可爱,却比我想象中的可恶千百倍!”
  
他由牙齿内迸出这些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成功的赶走他了,她虚软的想。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伤心地想。
  
走到窗前,可看见胜翊走向车子的身影,那动作仍带着怒气。算算时间,他刚值班完,又倦又累,加上这一吵,开车会不会有危险呢?
  
算了!何必再关心他,他自然会保护好自己,以免防碍他救世济人的伟大工作!
  
她拿起大衣,一本小册子掉下来。是旧金山艺术学院的课程内容。如果她的自我要在海岸彼岸才能找到,她也只好飞过去了。
  
清晨五点回来后,胜翊就一直试着睡觉,以前他一闭眼就可以立刻梦周公,如今一开眼就想到映洁。
  
他没想到那一席话会搞砸一切,更没想到她会翻脸就不认人,脾气会倨到这种程度,他还以为她很单纯善良呢。结果也是全身长满刺,琬平她们的刺是显而易见的,映洁更可怕,用温柔包装着,刺到肉里才发现。
  
昨天一大早,启棠告诉他映洁已飞到旧金山的消息,那些刺移到心上,狠狠地让他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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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怕,本来以为你这个女婿是跑不掉了,结果映洁那孩子还是没有福气。”启棠轻叹道。
  
“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他忍着痛苦说。
  
“婚姻本来就要靠缘分。”启棠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要你知道,无论有没有映洁,我对你欣赏提拔的心意都不会变。”
  
“谢谢院长的厚爱。”胜翊简单回答。
  
“不必谢我,因为你真的有这个能力,我岂能放掉一个好人才呢?!”启棠想想说:“映洁建议我既然那么喜欢你,干脆收你做干儿子,怎么样?”
  
干儿子?这什么馊主意?!
  
“这似乎不太恰当吧!”胜翊委婉地说。
  
“也对。”启棠又说:“不过你是该成亲了,成家心才会定。我太太最近收了一个干女儿,是台大的硕士,在基金会做事,哪一天见见面吧?”
  
胜翊整个面孔发热,他至今才明白一个人真可以气得五孔生烟!这映洁临走前,还不忘摆他一道,他还以为她没心机呢!她最好不要让他碰面,否则他不好好教训她一顿才怪!
  
“谢谢院长,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交女朋友,我想您能了解吧!”胜翊趁未丧失理智前赶紧说。
  
“好!好!我是太心急了!”启棠再一次拍他的肩。
  
胜翊翻个身,按下舒伯特的cd,旋即又关掉,这不是愈听愈糟吗?
  
门铃响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甚情愿地开门。
  
“还在睡吗?”美锦拎着香喷喷的饭盒走进来,“我给你弄了扣肉和红烧鱼,快趁热吃吧!”
  
“您怎么有空来?”胜翊打个呵欠。
  
“做母亲的永远有空。”美锦看看儿子说:“瞧,没有映洁的照顾,你又邋遢起来了。”
  
听到映洁的名字,他紧紧地开上嘴巴。到浴室抹把脸,觉没睡好,饭总得吃饱吧!
  
狼吞虎咽到一半,正觉精神好一些,就发现美锦在收拾房间。她把一些花、杯子、椅垫放进一个箱子里,然后拿一张椅子要拿下墙壁挂着的“晨露”和“夕雨”。
  
“妈,你在做什么?”他皱着眉问。
  
“在收映洁的东西呀。”美锦说:“映洁拜托我的,说有人会来拿。她还开了一张清单呢!”
  
“她去找您了?”他跳起来问。
  
“是呀!前几个晚上来向我和你老爸饯行。”她把灰尘擦一擦,“还送一块旗袍料给我,说本来是让我订婚宴穿的,现在婚没订成,就当做礼物。真难为这孩子了。”
  
“没想到她诉苦诉到家里了!”他握起拳头,“她八成说了我不少坏话。”
  
“别冤枉人,映洁比你们都有修养。”她把画轻轻放好,“她只说她没办法做好医生太太,既会妨碍你的工作,又不能让你快乐满足。然后什么大海小湖的,再来就是方便,你怎么把映洁比成方便面去了?”
  
“妈,那些话有一大半是海成说的,哪里知道她就当真了。”他看见美锦要取下“夕雨”,忙说:“妈,请您不要再动映洁的东西好吗?一切保持原位。”
  
“都分手了,还留着做什么?”美锦不以为然,“映洁说怕以后你的太太或女朋友误会,到时不但解释不清,还会被丢到垃圾桶,不如收好还她。我觉得很有道理,东西还不少呢!”
  
“妈,您不要管我们的事好不好?”他压抑着说:“如果她要,叫她自己来拿!”
  
“她若能来,早就来拿了。”美锦把“夕雨”放在桌上,“她说你们吵得很厉害,怕会砸了这些宝贝。”
  
天呀!他没见过比映洁更会拐弯抹角的女人了!他突然失去控制,用快速而坚决的动作,把画挂好,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归回原来的地方。
  
“妈,这就是我的决定。”他用不妥协的态度说。
  
美锦张大嘴,这儿子是她养大的,自幼懂事老成,她还不记得他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微笑。
  
“好吧!”她故作无奈说:“我明年去旧金山时就告诉映洁,你不肯还。”
  
“什么?你要去旧金山?”他头又昏了。
  
“是呀!映洁邀请我和你老爸去玩,反正旧金山很近,十几个钟头的飞机就到了,又可以顺便去看羽婷……”美锦计画着。
  
“妈,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呀!”他急急地说。
  
“你和她分手,不表示我不能继续当她是女儿,不是吗?”美锦实际地说。
  
平静下来、理智一点,胜翊告诉自己,不要再让荷尔蒙乱作用了!他把一些到了嘴边的气话硬吞进肚子里,再深深吸一口气。
  
“妈,我们别再谈映洁了。”他看看表,拿起外套说:“我必须到医院去了!”
  
他在门口穿鞋时,美锦突然开口:“儿子,你其实是爱映洁的,对不对?”
  
这种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他只转头道再见,便走出公寓。
  
什么是爱?海成所说的恋爱症候群,以前没有,在映洁拂袖而去后才开始,这就是爱吗?
  
他这一辈子最怕意外和差错,偏偏映洁就是它们的化身。在这种脑袋已不听使唤的情形下,他该如何把生命导回正途呢?
   
『9』第八章

映洁、瀞怡及宣秀听完巴哈的室内三重奏,便到底楼观赏新展出的名家手迹手稿。
  
这个艺术馆位于太平洋滨,是仿罗马式的白色建筑,有圆柱、雕像、广场、喷泉,可远眺金门大桥,风景非常优美。
  
映洁的艺术课程偶尔会到这里来素描罗丹的雕刻。
  
“哇,你们看萧邦的乐稿,此女人还整洁细致。”宣秀在昏暗的灯光下,把头凑近玻璃柜。
  
果真有趣,映洁听过文如其人,没想到音符亦如是。
  
贝多芬的乐稿就十分大刀阔斧,东涂西涂,墨深浓有力,像落下的大雷雨,充分表现出一个骚动的心灵。莫扎特的稿则像跳跃的小精灵,很不规则地排在五线谱上,如源源不断的泉水,由天才的灵感中化出,几乎来不及盛接。舒伯特则很随意散漫,还附上歌词,充满流浪吟哦的味道。
  
舒伯特,总让映洁想起胜翊。
  
绕到楼上,她们一定会去欣赏每次都不错过的俄罗斯公主出嫁图,大大的占一面墙,众妇云集,围着娇美的新娘,衣裳面容都画得细致逼真,美得令人遐想。
  
“可怜的公主,华丽的包装,丑陋的现实。”宣秀看一回就批评一回。
  
“这幅画特别让我感触良多。”瀞怡想起前一次的婚姻。
  
映洁无言,那公主的脸庞是如此纯真柔美,眼中写满期盼,不给她一个白马王子,岂不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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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艺术馆,她们沿着海湾散步,二月的旧金山比台北冷。
  
她们在日本登陆纪念碑前品头论足一番;再往下走有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大自然”三个中国草书,只见海天一色,山峦桥影,风帆点点,恍如人间仙境。
  
忽然山脚下那团雾变浓了,由远处翻滚而来,如飞瀑、如云海,盖住了整座山,淹过了碧蓝的海面,也掩住了金门大桥。不过短短几分钟,四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警笛声阵阵鸣叫着,伸手就可以抓到浓浓的雾,全美最浪漫城市的最浪漫奇景──旧金山有名的海雾。
  
“想到要离开这里,我还真有些难过。”宣秀吹走一口雾说。
  
“我真没想到你还要去波士顿继续念博士班。”映洁对表姊说。
  
“哎呀,念博士只是一个借口,谁不知道我最怕读书!”宣秀说:“但是我更怕回台湾呀!你们刚从‘那里’逃出来,又不是不知道,一回去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嫁医生’、‘嫁律师’和‘嫁小开’三首歌了。”
  
“完了,那我也得滞留在美念到艺术博士了!”映洁玩笑说。
  
“说不定你会像瀞怡一样,遇见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呀!”宣秀半认真说。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谈感情了。”映洁收起笑脸。
  
“嘿!”瀞怡轻轻说:“都三个月了,你还在伤心呀?!”
  
“为三大公会的人伤心是最不值得啦!”宣秀用起天字的词,“你在这儿念念不忘,他搞不好已追起另一个医生的女儿了。”
  
“邱胜翊倒不像是这种人。”瀞怡中肯地说。
  
“难说哟!他们自称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我们千方百计避开的,还有一大堆女人挤破头呢!”宣秀大发议论,“我就看过很多女孩子,平日心高气傲,一见到三大公会的人,立刻巴结逢迎,成一身贱骨……”
  
“宣秀,别再说了!”瀞怡使个眼色。
  
“哦,对不起!”宣秀尴尬地说:“映洁,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映洁低低地说:“但我也够傻了。”
  
而且傻到心眼里,方才听见宣秀说他或许在追另一个医生的女儿,心就揪一下。想象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就忍不住嫉妒。
  
离他愈远,思念有增无减。她多少次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坚持不原谅的原则呢?如果她让一步,他们又会快乐地在一起,不是吗?
  
但这种快乐迟早会有可怕的结局。
  
旧金山的雾来得快也去得快。逐渐地,树、海、天、桥又一一呈现在眼前,唯有山仍在白雾中纠缠着。
  
可怜的山,映洁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宇用计算机为“永恒”谱曲,效果并不好。从学校一回来,他就在钢琴上乱弹。
  
映洁在客厅写儿童插画的报告。她喜欢艾利克。卡尔简单又哲理的线条,就一条毛毛虫或一只蟋蟀;她也喜欢柯恩。汤普森的抽象及复杂,比如一座孤岛有数百个窗子,浮在半空中,藏着许多秘密……
  
但天字的音乐实在太刺耳了。
  
“宣秀临行前再三交代,别把她五万美金的琴弹坏了。”映洁忍不住说。
  
“我试了很多次,就抓不住心里的那一种感觉。”他懊恼地说。
  
“八成是你的缪思女神不在了。”她往厨房看看,“瀞怡呢?”
  
“她去看唐娜凯伦的服装秀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她想到上星期看的名家手稿,突然灵机一动。
  
“我来!”她推开他,坐在钢琴椅上。
  
她用不同音乐家的味道来伴奏“永恒”。用贝多芬的就像百家争呜的交响乐;弹莫扎特的就像华丽的宫庭舞曲;巴哈的就像哲人在对话;萧邦的有如动人的歌剧;舒伯特就像在说一则传奇故事……
  
“慢着,就是舒伯特!”天宇欢呼着。
  
又是舒伯特,胜翊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的思绪中。
  
天宇兴奋地回到计算机桌时,她已愁着一张脸坐在窗前了。
  
这是一扇临街的落地窗,几乎是整面墙,视野广而美;但由于房子是盖在狭窄的山丘上,让人会有站在危崖边的感觉,对有惧高症的人是一大挑战。
  
事实上,整个旧金山就是突出于海中的高崖,路多崎岖转折,呈四十五度倾斜,房子就依势盖上去,像坐云霄飞车。
  
如此一来,屋内的设计就要全然挥弃传统了。
  
这栋房子是外公的产业,专供他子孙念书用的,很多她的堂表亲戚都住过。外观很漂亮,白色西班牙式的简洁外型,巧妙地镶着巴洛可式黑色雕花的边缘。
  
里面就很精采了。格局不似台湾的方方正正,三层楼的设置层层不同,楼梯也弯弯曲曲。当达到第四层的小阁楼时,如直上云霄的天梯,令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有幽闭症、狭心症、惧高症的人,还真住不得呢!”瀞怡不只一次说。
  
如果能排除一切障碍到达小阁楼,那四壁及屋顶都是玻璃的房间倒颇有情调,雨天观雨,晴天观日星。
  
“空气稀薄了一些。”宣秀的评语。
  
唉,有这么自由的环境,念她喜爱的艺术课程,还有那么多人陪她欢笑,她为何还不快乐呢?
  
“映洁,电话,你老妈打来的。”天宇叫醒发呆的她。
  
敏芳只要有空,每星期都会打好几通电话来查勤。
  
“映洁吗?我才和天宇说,明天下午去机场接你老爸。”敏芳说。
  
“老爸不是要直飞纽约去看大哥大嫂吗?”映洁纳闷地问。
  
“他改变计画了。”敏芳迟疑了一下,“他要先送胜翊到旧金山医学院研习半年。”
  
“什么?”映洁大叫一声。
  
“而且打算住在你那里。”敏芳紧接着说。
  
“妈,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映洁又气又急,“你们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何况还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真的不再给他一次机会了吗?”敏芳问。
  
“他那种人,你们为什么还替他说话?”映洁生气地质问。
  
“他并不是你说那种心思不正的年轻人。”敏芳耐心地说:“我认识他以来,他都规规矩短,从没有不好传闻。他的最大花边还是你替他制造出来的呢!你不理他以后,也没看他再交女朋友,我看你是误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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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句话让她忍不住心动,态度软化了一些。
  
“妈,外公把你嫁给爸爸时,你都没有怀疑他是爱你的财富地位吗?”她把话题一转。
  
“这是什么问题?!”敏芳轻斥女儿,“我们那时代女人没有你们那么会胡思乱想。而且你爸赚的钱早多过我当年的嫁妆,他也从不用你外公的一分一毫,你能说他是为了我的财富吗?”
  
“那是爸爸人好。”映洁说。
  
“胜翊就是像你老爸,否则他们两个就不会那么投缘了!”敏芳说:“你的个性太冲动,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管,胜翊搬进来,我就搬出去!”映洁赌气说。
  
“别孩子气了。”敏芳说:“这回胜翊去是为公事,如果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弄糟,你老爸铁定会大发脾气的,所以我先告诉你,明白吗?”
  
她闷闷地挂上电话,老爸若真发火是很可怕的,她可不想惹毛他。
  
回想她和胜翊的最后一次会面,她对他的辱骂带给他多大的愤怒,两个人都气冲冲的。如今又要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整日面对面的,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呢!
  
图书馆广播再十分钟就关门了,映洁沉重地起身,老爸他们已经到了三个小时,她总要面对现实的。
  
天宇很不齿胜翊的作为,认为他是穷追到美国来的;瀞怡则劝她,不介意是最好的方式。
  
不论胜翊是真研习或假研习,都会扰乱她的平静生活。她可受不了他虚情假意的哄骗和解释了,他若以为三个月能让她的愤恨消失,那就太小看她了。
  
出电车下来,远远的就看见家中一楼的客厅灯火通明。她在草坪上站一会,管他呢!做亏心事的是他,他敢厚着脸皮来,难道她还怕见他吗?没有必要为他有家归不得。
  
她一打开大门,正在聊天的四个人全看向她。
  
她的眼正对着胜翊的眼。三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一些,但令她心动的魅力丝毫未减,一样俊逸沉稳,身上穿的白毛衣还是她买的呢!她突然觉得面红耳热。
  
“你终于回来了!”启棠一脸笑容,“我从不知道我们映洁那么用功,会泡到图书馆打烊。”
  
映洁本来要遵守老妈训诫,采不顶嘴政策。但看到胜翊,她的心情起伏难平;老爸又自以为幽默的糗她,更令她忍不住冲动。
  
“我不是用功,我是躲人。”她开口就说:“我没想到远远绕了一个太平洋,还是不能清静过日子。”
  
“映洁,怎么那么没有礼貌?!”启棠皱眉说:“胜翊来者是客,你怎么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
  
“他哪里是客?”映洁倔强地说:“爸,你也太不顾我的心情了。全美那么大,你为什么要挑旧金山?旧金山那么大,你为什么要他住到这儿来?!”
  
启棠脸开始变色,瀞怡忙过来扯妹妹,天宇避到一角去,唯有胜翊依然保持冷静的态度。
  
“你倒管起我的事来了?”启棠不悦地说:“胜翊是我的员工,我爱派他到哪儿,受让他住哪儿,是我的决定。你不要没大没小!”
  
“院长,你不要难为映洁了。”胜翊又转向映洁说:“住在这里也不是我本意。但这研习是临时调派的,旧金山房子又难租。我只暂住一下,等我找到了地方,马上搬走。”
  
瞧!他还以为自己多有风度呢!映洁真想狠狠踩他一脚。
  
“不!”启棠摆明不妥协,“我绝不因为女儿的任性而妨碍了公事!”
  
“院长,住的事让我来处理好吗?”胜翊一副很理智的样子,“若住在这里会引起映洁不愉快,不但影响她念书心情,也影响到我的工作,反而更不好了,不是吗?”
  
“看看,人家胜翊多有修养,不但忍耐你的小姐脾气,还替你着想。”启棠摇摇头说。
  
映洁气炸了,她根本不要他的假仁假义。
  
“我不要你的假好心!”进屋后她第一次对他说话,“我不在乎你住多久,只要别让我看见就好!”
  
她说完转头就走,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很平稳:“放心,我不会住太久,而且也不会让你看到的。”
  
她停了一下,咬咬牙便冲到她二楼的房间。
  
太可恶了!她本来以为他是藉研习之名,来乞求她的原谅,少不了低声下气和陪笑脸,她正可好好再出未消的气;没想到他还有脸摆臭架子,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样,倒把她比成孔子笔下难养的女子了!
  
她生气地洗澡、洗脸、看书、上床。
  
临睡前,瀞怡探个头进来问:“要不要谈一谈?”
  
“不要!”映洁把棉被蒙在头上。
  
黑暗中,月的光网像一层轻雾。她可以听见比平常多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传向三楼。
  
她仔细聆听。胜翊来打扰她的生活,令她怒不可抑;他没有百般殷勤,希望重修旧好,令她不解;他那冷静无所谓的态度,令她心烦;然而在她内心一角,又止不住为他的来到而雀跃!
  
在百味杂陈中,她极不安稳的度过一夜。
  
楼下的老爷钟敲两响,绕过曲折的空间隐约传来。窗外的星星灼灼地亮着,月却有些淡了。此情此景很像那首“枫桥夜泊”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小楼如同客船,老爷钟声如同古寺钟鸣,只是映洁比对愁眠更糟糕,她已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两个小时,地毯快被她磨出洞,窗帘也快被她扯断了。
  
胜翊竟还没回家!他从来没有那么晚归,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他?
  
她没有他实验室的电话,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他也不可能打电话回来报备。
  
这一个月,胜翊谨守他第一天的承诺,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连她要表现一下“形同陌路”的机会都没有。
  
他总在她起床前就到医院去,不到最后一班电车绝不回来。她也总要等到他进门,才能安心睡觉。
  
但自从他拿到加州驾照后,她的睡眠时间大乱。他一开车上班,就不可能如电车般准时,而且一次比一次晚,常常等到他激活车库的声音传来时,她已撑得昏头脑胀了,而今天是最晚的一次。
  
他有可能实验做得欲罢不能;但也有可能在停车场被人抢;或者在马路上被人追杀;或者太累了撞到电线杆……。总之,她脑子里一直浮现他躺在血泊中,孤立无援加痛苦等死的画面。
  
这些想象令她无法呼吸!
  
他难道没听过黑夜的城市是罪犯和流浪汉的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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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句话让她忍不住心动,态度软化了一些。
  
“妈,外公把你嫁给爸爸时,你都没有怀疑他是爱你的财富地位吗?”她把话题一转。
  
“这是什么问题?!”敏芳轻斥女儿,“我们那时代女人没有你们那么会胡思乱想。而且你爸赚的钱早多过我当年的嫁妆,他也从不用你外公的一分一毫,你能说他是为了我的财富吗?”
  
“那是爸爸人好。”映洁说。
  
“胜翊就是像你老爸,否则他们两个就不会那么投缘了!”敏芳说:“你的个性太冲动,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管,胜翊搬进来,我就搬出去!”映洁赌气说。
  
“别孩子气了。”敏芳说:“这回胜翊去是为公事,如果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弄糟,你老爸铁定会大发脾气的,所以我先告诉你,明白吗?”
  
她闷闷地挂上电话,老爸若真发火是很可怕的,她可不想惹毛他。
  
回想她和胜翊的最后一次会面,她对他的辱骂带给他多大的愤怒,两个人都气冲冲的。如今又要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整日面对面的,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呢!
  
图书馆广播再十分钟就关门了,映洁沉重地起身,老爸他们已经到了三个小时,她总要面对现实的。
  
天宇很不齿胜翊的作为,认为他是穷追到美国来的;瀞怡则劝她,不介意是最好的方式。
  
不论胜翊是真研习或假研习,都会扰乱她的平静生活。她可受不了他虚情假意的哄骗和解释了,他若以为三个月能让她的愤恨消失,那就太小看她了。
  
出电车下来,远远的就看见家中一楼的客厅灯火通明。她在草坪上站一会,管他呢!做亏心事的是他,他敢厚着脸皮来,难道她还怕见他吗?没有必要为他有家归不得。
  
她一打开大门,正在聊天的四个人全看向她。
  
她的眼正对着胜翊的眼。三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一些,但令她心动的魅力丝毫未减,一样俊逸沉稳,身上穿的白毛衣还是她买的呢!她突然觉得面红耳热。
  
“你终于回来了!”启棠一脸笑容,“我从不知道我们映洁那么用功,会泡到图书馆打烊。”
  
映洁本来要遵守老妈训诫,采不顶嘴政策。但看到胜翊,她的心情起伏难平;老爸又自以为幽默的糗她,更令她忍不住冲动。
  
“我不是用功,我是躲人。”她开口就说:“我没想到远远绕了一个太平洋,还是不能清静过日子。”
  
“映洁,怎么那么没有礼貌?!”启棠皱眉说:“胜翊来者是客,你怎么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
  
“他哪里是客?”映洁倔强地说:“爸,你也太不顾我的心情了。全美那么大,你为什么要挑旧金山?旧金山那么大,你为什么要他住到这儿来?!”
  
启棠脸开始变色,瀞怡忙过来扯妹妹,天宇避到一角去,唯有胜翊依然保持冷静的态度。
  
“你倒管起我的事来了?”启棠不悦地说:“胜翊是我的员工,我爱派他到哪儿,受让他住哪儿,是我的决定。你不要没大没小!”
  
“院长,你不要难为映洁了。”胜翊又转向映洁说:“住在这里也不是我本意。但这研习是临时调派的,旧金山房子又难租。我只暂住一下,等我找到了地方,马上搬走。”
  
瞧!他还以为自己多有风度呢!映洁真想狠狠踩他一脚。
  
“不!”启棠摆明不妥协,“我绝不因为女儿的任性而妨碍了公事!”
  
“院长,住的事让我来处理好吗?”胜翊一副很理智的样子,“若住在这里会引起映洁不愉快,不但影响她念书心情,也影响到我的工作,反而更不好了,不是吗?”
  
“看看,人家胜翊多有修养,不但忍耐你的小姐脾气,还替你着想。”启棠摇摇头说。
  
映洁气炸了,她根本不要他的假仁假义。
  
“我不要你的假好心!”进屋后她第一次对他说话,“我不在乎你住多久,只要别让我看见就好!”
  
她说完转头就走,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很平稳:“放心,我不会住太久,而且也不会让你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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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气地洗澡、洗脸、看书、上床。
  
临睡前,瀞怡探个头进来问:“要不要谈一谈?”
  
“不要!”映洁把棉被蒙在头上。
  
黑暗中,月的光网像一层轻雾。她可以听见比平常多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传向三楼。
  
她仔细聆听。胜翊来打扰她的生活,令她怒不可抑;他没有百般殷勤,希望重修旧好,令她不解;他那冷静无所谓的态度,令她心烦;然而在她内心一角,又止不住为他的来到而雀跃!
  
在百味杂陈中,她极不安稳的度过一夜。
  
楼下的老爷钟敲两响,绕过曲折的空间隐约传来。窗外的星星灼灼地亮着,月却有些淡了。此情此景很像那首“枫桥夜泊”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小楼如同客船,老爷钟声如同古寺钟鸣,只是映洁比对愁眠更糟糕,她已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两个小时,地毯快被她磨出洞,窗帘也快被她扯断了。
  
胜翊竟还没回家!他从来没有那么晚归,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他?
  
她没有他实验室的电话,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他也不可能打电话回来报备。
  
这一个月,胜翊谨守他第一天的承诺,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连她要表现一下“形同陌路”的机会都没有。
  
他总在她起床前就到医院去,不到最后一班电车绝不回来。她也总要等到他进门,才能安心睡觉。
  
但自从他拿到加州驾照后,她的睡眠时间大乱。他一开车上班,就不可能如电车般准时,而且一次比一次晚,常常等到他激活车库的声音传来时,她已撑得昏头脑胀了,而今天是最晚的一次。
  
他有可能实验做得欲罢不能;但也有可能在停车场被人抢;或者在马路上被人追杀;或者太累了撞到电线杆……。总之,她脑子里一直浮现他躺在血泊中,孤立无援加痛苦等死的画面。
  
这些想象令她无法呼吸!
  
他难道没听过黑夜的城市是罪犯和流浪汉的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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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慌又气,他避她如蛇蝎,却不懂得避开危险,若他有个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夜实在太深了,映洁过了漫长的一天,身心倦极,她忍不住歪在床头打了个盹。
  
突然钟敲四声惊醒了她。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胜翊回来没有?也许他已经在他房里呼呼大睡了。
  
她站了起来,差点撞倒台灯。不行,她必须到三楼去确定一下,万一他不在,就得叫天宇找人了。
  
三楼有四间客房,胜翊住最右边,门轻掩着。她在微弱的灯光下小心爬着没有栏杆的楼梯,拖鞋还掉了一只。
  
她慢慢推开门,房内一面漆黑,她借着天光,努力想看清床上是否有人。蓦地,两只手臂后面箝住她,她本能地尖叫,又马上被捂住嘴,力道之猛,害她差点失去重心。
  
差不多在同时,她就知道那是胜翊。一时又放心又生气,用力地往他的手咬下去。
  
“搞什么鬼?!”他放开她,小声抱怨:“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上来做什么?害我以为是小偷!”
  
“你呢?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又干了什么好事?”她口气很冲。
  
“我在做实验呀!”他一边说,一边关上房门。
  
“你干嘛关门?”她紧张地问。
  
“难道你要把天宇和瀞怡吵醒吗?”他反问:“如果他们发现你清晨四点多在我房里,会怎么想?”
  
她立即感受到此刻暧昧的状况,不禁脸红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故做严肃地说:“我怎么没听到你开车库的声音?”
  
“三点左右。”他开了一盏桌灯,“我怕吵到你们,所以把车停在马路边上。”
  
难怪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小的灯光已足够让她看清他的表情,尽管他的语调平稳正经,却是一脸的促狭笑容。为怕他看穿她等了一夜的焦虑和憔悴,她忙走向门口,准备离去。
  
“映洁,你在等我的门,对不对?”他叫住她说。
  
“鬼才等你!”她马上否认,“我只是常被车库的激活声吓醒,所以麻烦你以后尽量在十二点前回来,可以吗?”
  
他扬扬眉,似笑非笑地说:“当然可以,谁教我寄人篱下呢?!”
  
她瞪他一眼,往门外走。走到楼梯的一半,他又叫住她。
  
“晚安,映洁。不,应该说早安!”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及感情,令她心头一震,另一只拖鞋也从楼梯边缘掉下去。
  
天!她太需要睡眠了。但她必须到一楼捡回拖鞋,免得明天瀞怡和天字会起疑心。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至少胜翊安全回家了。
  
考完期中考,为了庆祝,瀞怡和映洁姊妹俩大展身手,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弄得满屋子香味四溢。
  
瀞怡和天宇在那儿享受佳肴,卿卿我我的你一口我一口时,她却掂记着胜翊。
  
从那夜起,他都在十二点以前回来,不再使她操心。但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三餐不见人,衣服也在星期六早上她去中文学校带舞蹈课时才洗。
  
这样的刻意回避又教她不高兴。那晚她上楼去“查房”,不就表明她没有那么记恨了,他为什么不趁机调整一下两人的关系?何苦还如此紧张,难道又要她放弃矜持,一步步教他吗?
  
回忆从前,她是多么辛苦又特意地闯进他的生活里,还差点走向地毯的另一端。她爱他,却也没看过感觉那么迟钝的男人,亏他智商超高,偏都装到脑袋的另一边。活该他追不到任何一个女孩,甚至连她这“方便”老婆都保留不住。
  
结果他一点教训也没得到,还是耶副德行,难怪会和海成说出那番话,希望他真正爱的女人会把他整得七荤八素,他就明白她的好处了。
  
喝了一口鱼翅羹,她又想胜翊三餐都吃什么呢?天天汉堡、马铃薯、炸鸡,肯定会水土不服;加上夜以继日的工作,怎么吃得消?
  
“嗨,那么早回来,一块吃吧!”天宇忽然往她身后招呼。
  
映洁回头看是胜翊,他一副神采奕奕。他要坐下吃,她绝不会反对。
  
胜翊自从帮天宇介绍一位学民谣及蓝调的小提琴手后,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不了!”胜翊说:“我订好房子,今晚就可以搬过去。”
  
映洁的碗差一点打翻!
  
“你真的要住盖瑞那里?”天宇一脸惊疑。
  
“是呀!有什么不好?我去整理了,待会还得请你帮忙!”他对两个女生点个头就上楼。
  
好哇!他以为这是旅馆,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吗?
  
“妈呀,那房子乱恐怖的,活像一九0七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就没整修过。味道有如百年墓穴,养了百年鼠、千年猫,地板屋顶都吱吱叫。”天宇绘形绘影,“我看到它就想到闹鬼的歌剧院后台。对,就是耶出‘歌剧魅影’。”
  
映洁的心凉了一半。
  
“最主要那个盖瑞是个同性恋者。”天宇继续说:“我不是有什么偏见,只是盖瑞一直对东方美男子很有兴趣,我怕到时候胜翊就成了戴耳环的同志了!”
  
天宇一向喜欢逗趣夸张,映洁却笑不出来,一颗心直往下坠。
  
“那你去叫他别搬嘛!”映洁急忙说。
  
“他搬家都是为了你,只有你能叫他留下来。”天宇闲闲说。
  
“瀞怡!”她转而求姊姊。
  
“我看他只会听你的。”瀞怡说。
  
映洁左右为难,然后把心一横,有什么好怕?她又不是没有主动过。
  
她很辛苦地爬上三楼,到了胜翊的房间,他正把一些衣物收到床上的大皮箱里。
  
他看她一眼,带着疑问的表情。
  
“我不准你搬走!”她把头抬得高高的。
  
“不准?”他更莫名其妙,“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的希望呢!”
  
“你遵守房客的规矩,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她再强调说:“况且你真搬走了,我老爸怪罪下来,搞不好连下个月生活费都不寄了,你岂不害到我?!”
  
“有这么严重吗?”他坐下来沉思,“但我在这里不太自由,总是动辄得咎,怕你不开心,不如到外面住,我会向你父亲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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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慌又气,他避她如蛇蝎,却不懂得避开危险,若他有个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夜实在太深了,映洁过了漫长的一天,身心倦极,她忍不住歪在床头打了个盹。
  
突然钟敲四声惊醒了她。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胜翊回来没有?也许他已经在他房里呼呼大睡了。
  
她站了起来,差点撞倒台灯。不行,她必须到三楼去确定一下,万一他不在,就得叫天宇找人了。
  
三楼有四间客房,胜翊住最右边,门轻掩着。她在微弱的灯光下小心爬着没有栏杆的楼梯,拖鞋还掉了一只。
  
她慢慢推开门,房内一面漆黑,她借着天光,努力想看清床上是否有人。蓦地,两只手臂后面箝住她,她本能地尖叫,又马上被捂住嘴,力道之猛,害她差点失去重心。
  
差不多在同时,她就知道那是胜翊。一时又放心又生气,用力地往他的手咬下去。
  
“搞什么鬼?!”他放开她,小声抱怨:“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上来做什么?害我以为是小偷!”
  
“你呢?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又干了什么好事?”她口气很冲。
  
“我在做实验呀!”他一边说,一边关上房门。
  
“你干嘛关门?”她紧张地问。
  
“难道你要把天宇和瀞怡吵醒吗?”他反问:“如果他们发现你清晨四点多在我房里,会怎么想?”
  
她立即感受到此刻暧昧的状况,不禁脸红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故做严肃地说:“我怎么没听到你开车库的声音?”
  
“三点左右。”他开了一盏桌灯,“我怕吵到你们,所以把车停在马路边上。”
  
难怪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小的灯光已足够让她看清他的表情,尽管他的语调平稳正经,却是一脸的促狭笑容。为怕他看穿她等了一夜的焦虑和憔悴,她忙走向门口,准备离去。
  
“映洁,你在等我的门,对不对?”他叫住她说。
  
“鬼才等你!”她马上否认,“我只是常被车库的激活声吓醒,所以麻烦你以后尽量在十二点前回来,可以吗?”
  
他扬扬眉,似笑非笑地说:“当然可以,谁教我寄人篱下呢?!”
  
她瞪他一眼,往门外走。走到楼梯的一半,他又叫住她。
  
“晚安,映洁。不,应该说早安!”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及感情,令她心头一震,另一只拖鞋也从楼梯边缘掉下去。
  
天!她太需要睡眠了。但她必须到一楼捡回拖鞋,免得明天瀞怡和天字会起疑心。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至少胜翊安全回家了。
  
考完期中考,为了庆祝,瀞怡和映洁姊妹俩大展身手,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弄得满屋子香味四溢。
  
瀞怡和天宇在那儿享受佳肴,卿卿我我的你一口我一口时,她却掂记着胜翊。
  
从那夜起,他都在十二点以前回来,不再使她操心。但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三餐不见人,衣服也在星期六早上她去中文学校带舞蹈课时才洗。
  
这样的刻意回避又教她不高兴。那晚她上楼去“查房”,不就表明她没有那么记恨了,他为什么不趁机调整一下两人的关系?何苦还如此紧张,难道又要她放弃矜持,一步步教他吗?
  
回忆从前,她是多么辛苦又特意地闯进他的生活里,还差点走向地毯的另一端。她爱他,却也没看过感觉那么迟钝的男人,亏他智商超高,偏都装到脑袋的另一边。活该他追不到任何一个女孩,甚至连她这“方便”老婆都保留不住。
  
结果他一点教训也没得到,还是耶副德行,难怪会和海成说出那番话,希望他真正爱的女人会把他整得七荤八素,他就明白她的好处了。
  
喝了一口鱼翅羹,她又想胜翊三餐都吃什么呢?天天汉堡、马铃薯、炸鸡,肯定会水土不服;加上夜以继日的工作,怎么吃得消?
  
“嗨,那么早回来,一块吃吧!”天宇忽然往她身后招呼。
  
映洁回头看是胜翊,他一副神采奕奕。他要坐下吃,她绝不会反对。
  
胜翊自从帮天宇介绍一位学民谣及蓝调的小提琴手后,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不了!”胜翊说:“我订好房子,今晚就可以搬过去。”
  
映洁的碗差一点打翻!
  
“你真的要住盖瑞那里?”天宇一脸惊疑。
  
“是呀!有什么不好?我去整理了,待会还得请你帮忙!”他对两个女生点个头就上楼。
  
好哇!他以为这是旅馆,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吗?
  
“妈呀,那房子乱恐怖的,活像一九0七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就没整修过。味道有如百年墓穴,养了百年鼠、千年猫,地板屋顶都吱吱叫。”天宇绘形绘影,“我看到它就想到闹鬼的歌剧院后台。对,就是耶出‘歌剧魅影’。”
  
映洁的心凉了一半。
  
“最主要那个盖瑞是个同性恋者。”天宇继续说:“我不是有什么偏见,只是盖瑞一直对东方美男子很有兴趣,我怕到时候胜翊就成了戴耳环的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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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叫他别搬嘛!”映洁急忙说。
  
“他搬家都是为了你,只有你能叫他留下来。”天宇闲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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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只会听你的。”瀞怡说。
  
映洁左右为难,然后把心一横,有什么好怕?她又不是没有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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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一眼,带着疑问的表情。
  
“我不准你搬走!”她把头抬得高高的。
  
“不准?”他更莫名其妙,“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的希望呢!”
  
“你遵守房客的规矩,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她再强调说:“况且你真搬走了,我老爸怪罪下来,搞不好连下个月生活费都不寄了,你岂不害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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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钝,他又机灵,还敢和她讨价还价。
  
“我可不想为这件事去惹他生气。”她说:“以后你不必避着我,随你回来吃饭看电视都可以,我会视而不见,你满意了吗?”
  
“我不要视而不见。”他立刻说:“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邱胜翊,你可别得寸进尺!”她叫着。
  
“我不是得寸进尺。”他的脸突然变成很认真:“这几个月我们误会未清,我一直很不好受。不仅是我和海成的对话,还有我们彼此间的气话,你不是宠坏的千金小姐,我也不是专追院长女儿的登徒子,何必要彼此伤害呢?”
  
“什么彼此伤害?你周大医师是铜墙铁壁,我哪动得了你一根寒毛,只有你伤我的份而已!”她寒着脸说。
  
“是吗?”他不赞同地说:“是谁先开始想当朋友的?又是谁天天往我公寓跑,把我家当她家?高兴时找我当男朋友,不高兴就一脚把我踢开,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操纵的木偶!”
  
她没想到他会反咬她一口,忿忿反驳:“是谁说我不用花心思?是谁说我训练良好?是谁说我方便?我才是真正的木偶!”
  
“这就是我要强调的。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都不同。”他不受她怒气的影响:“男女差异犹大。你没听科学家最新的发现吗?处理情绪感觉时,男人偏向爬虫类,女人偏向灵长类。所以女人心思好几弯时,男人还在原地打转。我在和海成谈感情时,我是一头混乱,于是光顾着推理。就好象在决定病人要不要动手术,我们一个个理由分析,分析结果是冷的、数据化的,但真实情况又不同,还有病人的感觉要考虑。因此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事情的表象,并不代表我的心意,你懂吗?”
  
她会懂才怪!什么爬虫、灵长、推理、手术、病人……,这和他们的事有何关系?
  
她第一次觉得他们真像大海和小湖,无法交流。她愣了半天,忽然看见他桌上摆着她送他的舒伯特cd,恍若找到救星般说:“你还留着我的东西做什么?你妈说你不愿意还。”
  
“因为我舍不得呀!”他干脆说。
  
“难道你不怕你真正爱的人会生气吗?”她回他。
  
“映洁,你怎么老提一些不存在的人呢?”他的脸色又不好了,“现在你就像在我心上的一根刺,挡在那里,我还能爱任何人吗?”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不!他很显然不明白!但她绝对喜欢当他永远除不掉的心头刺。几个月来她的心情从未如此舒爽过,但她仍板着脸说:“好,我答应你,我们还是朋友。”
  
“什么?”他讶异地问,弄不清她的反复无常。
  
“反正你不许搬就对了!”她说。
  
才踏出胜翊的房间,就看见天宇拉着瀞怡的手贴在楼梯的墙壁往上观望。
  
“你们在偷听吗?”映洁责问。
  
“我们只是担心你们吵得太厉害了,胜翊会被推下楼。”天宇嘻皮笑脸地说。
  
“胡说八道!”瀞怡轻斥他,“我们来请二位吃饭的,菜都凉了。”
  
“我也受邀请了吗?”胜翊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当然。”瀞怡笑着说。
  
“太好了,我想念中国食物快想疯了。光闻味道,就教我垂涎三尺。”他跨出两步,又回头问映洁,“可以吗?”
  
“爱吃就去吃。”她丢出一句。
  
“哇,太好了,咱们开啤酒庆祝,从此西线无战事。”天宇摆出舞台剧的姿势,向胜翊眨眨眼说。
  
看着胜翊大快朵颐,彷佛是被虐待很久的饥民,映洁忍不住有一种满足,和他做朋友是比当敌人愉快多了。
  
出国以来,她终于能摆脱内心的阴霾。无论她和胜翊有没有未来,她都该为自己而活,就像以往快乐无忧的映洁,只不过她不会在逃障中浑浑沌沌了。
   
『10』第九章

五月底暑假开始,映洁试着写她的第一本儿童故事书。这是谊美生前的构想,讲一个生病的女孩,如何在喝了一杯神奇的水后,获得三天的健康,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要去上学,看我的老师和同学。”谊美双眼发亮地说:“我要和爸爸、妈妈、哥哥、吴姊姊一起到狄士尼乐园玩,我要去书店、玩具店逛个痛快,我要去吃麦当劳……,太多太多,三天一定不够的!”
  
映洁难过地放下笔,望向窗外,看到邻居凡妮莎正在向她招手。
  
凡妮莎是住在隔壁青石洋房中的妇人,四十来岁,先生是艺术家,她则是医生兼教授,两人种了一园玫瑰。
  
映洁被花朵的娇颜及香味所吸引,由侧门走出去,马上就陷入红、白、紫、黄的一片花海中。
  
“嗨!”凡妮莎掠掠金发,愉快地说:“怎么好久没看到你们那两个英俊的男生呀?”
  
“哦!胜翊到樱桃湖附近的印第安保留区去做脑部遗传疾病的研究;天宇回台湾筹备他的夏季演唱会。”
  
“难怪。”凡妮莎说:“我还等着回答胜翊有关玫瑰花的问题呢!”
  
凡妮莎每次都把胜翊叫成“香槟”,听起来很有趣。
  
“他为什么问你这种事呢?”映洁好奇地间。
  
“当然是为了你啦。”凡妮莎笑着说:“每个男人都想讨好他所爱的女人。”
  
“他不是我的男人,他也不爱我。”映洁忙否认。
  
“那你就没有我想象的敏感和精明。”凡妮莎说:“那个男人为你疯狂!”
  
美国人用词一向夸大,在二对二的情况下,很喜欢把事情浪漫化。
  
“你不了解。”映洁不自觉说出心里的话,“对我而言,你们医生都拥有极高的智能,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族群,胜翊常让我气馁!”
  
“你错了!你们的艺术天分才是最不可多得的。”凡妮莎睁大眼说:“你知道吗?我的家族来自法国的上流阶层,他们认为学艺术的是最聪明的,于是我父亲是指挥家,母亲是陶艺家,大哥是钢琴家,大姊是画家,只有我什么都学不成,天天就爱看科学书籍,老被他们说笨,到现在我还自卑呢!”
  
“是吗?”映洁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说医生是笨蛋?!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嫁给艺术家呢?”凡妮莎说。
  
“可是在我们国家,学科学或医学的人总是比学人文艺术的又高一等。”映洁忍不住说。
  
“其实那都是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专长,都应该被尊重和欣赏的。”凡妮莎恳切地说:“没有谁比谁强的道理。”
  
映洁正在沉思这些话时,瀞怡惊惶失措地由窗口喊她,活像房子失火。她向凡妮莎道歉,匆匆进屋。
  
“你看!你看!”瀞怡一下就把她抓到电视机前,完全失去平日端庄优雅的淑女作屏幕上是烧着大火的高山及救火的消防队员,偶尔一架提着太平洋水的直升机飞过。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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