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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当时的月亮(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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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臂紧攀住他,脸埋进他衣领内,眼眶热涌,心不断地在体内撞击,就要冲出口。她在他锁骨上呵出一口热气,呵进他胸怀,他一震,松手将她放在沙发上,她不放手,呢喃着:「邱胜翊,邱胜翊……」

「在这里。」他抬起她的脸,「怎么哭了?刚遇见妳,以为妳从不哭的,现在发现,妳和水龙头一样,说哭就哭。」

「是你让我哭的,我本来不爱哭的,是你……」她环住他,栖息在他胸前,「我相信你,相信你……」

他默然,内心暗潮伏涌。他是希望她退却的,失去她,他觉得可惜;不再看到她露出专属他的笑容,他觉得若有所失。她的慧黠和率真总令他心口漫起久违的暖意,但是倘若他任意对她动情,对她是不公平的,她还有更好的选择。

「谢谢妳对我的信任,遇见妳,是很美好的事,我永远不会忘记。妳曾经在包厢里,对我说着和月亮有关的往事,那样得之不易的深情,对我是一种奢求,妳父亲值得;而我,并不值得,我怕辜负了妳。」

她安静聆听着,脸上没有失望的情绪。过一会儿,她忽然起身,眸光生辉地看住他,「过来!」拉着他到窗边,推开窗帘,仰望着黑色苍弯。

「看!」她指着天边,今天不是月圆日,那是一轮不够饱满的明月,相似的莹辉,有缺陷的圆周。「人们总喜欢月圆,其实,不管月圆月缺,月球从没真正缺过一角,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不过是受光角度不同罢了。不论你好过、低潮过,你还是你啊!过去那些好的事或坏的事,不能决定你值不值得,只要你想要,就可以拥有幸福;况且,不必一定要你给我,我也可以给你幸福啊!」

闻言,他朗朗地笑了,发自内心的怡悦,两掌撑住她的腰,抱起她,让她坐在窗台上,两人视线相对了,她笑得眼似弦月。「邱胜翊,月缺才好,月缺多过月圆啊!以后看见月亮,不是中秋,也能想起今晚这一刻。你瞧,多简单,我们有自己的故事了,将来告诉别人,当时的月亮啊,就是今晚这一种,不完美,但是独一无二。」

他无言以对,心头被扬起的快乐却无庸置疑,他爱怜地捏捏她的颊,「妳真是个天使!」给了他生命缺口的安慰。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含着欲言又止,他扬眉,「怎么?我也要说些话吗?我不习惯,也没妳的慧心呢。」

「通常现在──男主角是不是该吻女主角了?」她微翘着唇戏问。

他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出现了难得一见不知所以的表情。她瞧见,忍不住放声大笑,动作十分大,忘了坐在窗台上,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跌。他大惊,快速攫住她一只手,她身子滑出了大半,只剩两只小腿紧紧勾住他的腰,长发在半空中飘荡,底下是九层楼高的地面,她不见惊惶,还在格格笑着,他赶紧将她掣回,让她在地板上站稳,心扑通狂跳着。

「妳一点都不怕?」他皱眉。

「怕什么?你一定会拉住我啊!」笑语中满载了对他的无限信任。

他表情凝住,在淡淡的月光中,注视了她好一阵,直到她的笑容散去了,开始不知所措了,他揽近她,将她微乱的长发用手指整梳到肩后,一只手托住她的脸,轻而柔地啄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她屏着气,怕得之不易的吻停止,才这么一想,他真的停了。

她失望地叹气,「这次也像是在亲小狗吗?」

他笑出声,两手捧住她的脸,含住她的唇,温柔地深入,紧紧交缠。长期的抑制松动了,施放在这个不算狂野,但余韵十足的吻里。

他悄悄下了决定,愿意再尝试一次,再给出幸福,为了她。

正文 第八章

餐点整齐摆上客桌,托盘放到一旁,她在男人面前坐下,拿起筷子,俏皮地喊声:「客人请慢用。」

邱胜翊抬头,笑意满满,两人相对而食。

「我们的店上杂志了。」她忍不住分享喜悦。

「我知道。」他没告诉她,杂志记者是他多年相识的好友,特地为他撰写一篇美食访记介绍,扩大知名度。

「妈说,我们的店上个月盈余又增加一成了,只要一年,我们的成本就回收了。」

「我知道。帐是我管的,妳忘了?」他笑着摇头。

她伸伸舌头,「人家都说,我们的位子不够多,吃饭时间总要等,是不是该把三楼也租下,多增些位子?」

「重质不重量,有人等,东西才显得稀贵,人潮才不会断。」他吃了一口看不出名堂的东西,在嘴里反复品味着,疑问:「这是新菜色?」

「是啊!妈说让我们先尝尝,好的话就试推一些出来。」

她反复地说着「我们」两字,明显地把他视为一体,他尝的菜是酸辣味,舌根却泛出了甜味。「不错,就做吧!挺开胃的!」

她笑得合不拢嘴,「二厨说,我们的小菜快喧宾夺主了,许多人专程吃这些小菜配白饭还外带呢!」

「嗯,我知道。」他胃口极好地吃着。

她噘起了嘴,失去了报喜的乐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停下夹菜,思索地答:「唔──我不知道,妳昨晚是几点离开的?」

她顿时讪讪,「大概……十二点半,你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想吵你,所以就先走了。」

每晚,店不忙后,两个人在他住处会有独处的时间,一边自在地说着话,她一边替他收拾着房子,像在自己家里习惯做的居家工作一样,两个多钟头后,他再送她回家,保持着亲密但不逾越的关系。

「以后不可以这样。不想叫醒我,妳就待着别回家了,半夜路上危险。」他没有笑容,正色说着。

「噢。」她听话地应着,又掩嘴小声解释,「我不能不赶同家,妈会误会的。」

他瞇眼,「妳以为,真要发生什么事,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吗?」她在小地方偶有天真的时候。「妳母亲没这么难沟通的。」

「呃──也不是,」她搔搔头,「我只是想让人家觉得,你一直都很尊重我,对我很好,不想有误会──」

邱胜翊十分守礼,守礼到她不主动吻他,他不会随时表示情人间应有的亲昵,总是像待孩子似地揉乱她的头发,顶多就是在脸上啄吻一下,更别说越级爱抚了。她有种模糊的失望,思忖后得到一个结论,大概是自己不够魅惑,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他第一次吻她才会觉得和吻小狗差不多。

「妳的意思是,哪天发生了,就是不尊重、对妳不好了?」他戏挑她的语病。

她耸肩,意外地没有难为情。「不会的,没必要,你不会让它发生的。」

他愕然,「何谓必要?」这个说辞挺古怪的。

「唔……比方说,结了婚了,或者,你想有个孩子──」她顿住,发觉自己说过头了,连忙打住,「别误会,我没暗示别的喔!」

她径自笑起来。他却若有所思地拧起眉,眼神渺远,「只怕妳──再过一阵就不会想嫁我了。」

她气恼地放下筷子,「我不是在玩家家酒!」他始终不放心她。

「没这个意思。」他安抚,看她一眼道:「天聆,为什么喜欢在幼儿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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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坦言:「一来我受不了整天待在热烘烘的厨房,二来我懒啊!」

「嗯?」她做事的劲头一点都不懒。

「懒得在职场上勾心斗角啊!小孩子可爱、没心眼,和他们在一起愉快多了。」不过,自从马晓玲出现后,她几度修正了这项看法。「为什么问这个?」

他不语,陷入沉思。每当此时,她总有难以杜绝的不安感,心思复杂的邱胜翊有某一部分是她抓不住的。

楼下突兀地传来叱骂哗噪声,接着似乎有重物掼地,人人面面相觑,一个女服务生咚咚跑上楼,匆乱地奔向他,「邱先生,楼下有三个客人闹事,保全摆不平,叶小姐请您下去。」

「怎么惹事的?」他镇定问。

「他们一下子说太咸,一下子又说太辣,换了几次都不满意;还说服务生态度不好,嫌弃他们,其中一个人动手拉扯,保全上前制止,就闹开了……」

他脸一沉,对程天聆说:「妳在这待着,我下去看看。」步伐略快地下了楼。

三个彪形大汉,围站在倒下的保全身旁喝骂,椅子翻倒了一张;女服务生沮丧着脸蹲在地上收拾残片菜屑;周围的客人纷纷闪离;厨房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地远远围观。

他走进人群中,没有先理会那三个闹事者,拉了保全一把,慰问:「没事吧?」保全怒意犹盛,他轻声斥退,转向三人,平和地问:「三位先生,小店服务不周,请见谅,有任何问题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是老板?」其中一人努努下巴问。

「是。」

牛眼打量看不出虚实的邱胜翊后,牙签一口啐掉,「说你们服务好、菜色好,根本是虚传!不过要你的人换菜,居然狗眼看人低,说我们找麻烦,生意好就了不起啦?」

他抿唇笑,「各位有何建议,我们一定尽量参考,只怕是小店能力有限,满足不了您三位贵客,怠慢之处请多包涵。今天这一餐当我们赔罪,请三位消气,等我们改进了,再请各位上门如何?」

「欸,赶人啦?那我们的精神损失呢?」挺胸迫近邱胜翊。男人胖壮,体积是颀长的邱胜翊两倍大。「我要是打电话给爆料周刊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你打坏我们的椅子和盘子我还没叫你赔呢,凶什么!」程天聆从后面钻出,卡在两个男人中间,纤细的身躯对比突兀,她伸直脖子,怒颜相向。

「小姐,妳又是谁?老子没和妳说话,闪到一边去!」

蒲扇股的大掌往她肩头一格,她巴掌对准一拍,又响又重。「你敢碰我!」

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手背吃了麻辣一记,怒火冲天,粗掌再次举起,在距离她面颊分毫之距陡然煞停,滚圆的手腕被邱胜翊紧紧扼住。邱胜翊面色没多大起伏,眼神却转峻厉,拇指和食指关节泛白,狠狠陷进对方皮肉,不过几秒,男人整只手臂发麻,剧痛窜入心肺,冷汗沿着鬓角滴下。众人感知有异,却不知异在何处,看起来不过是邱胜翊阻止了男人动粗,僵持不下,后面的两个同伙不耐烦道:「跟个女人啰嗦什么!」

「冲着我来没关系,不准动她。」邱胜翊咬牙说着。

「邱胜翊──」她紧张地直唤。对方像三只大象,随便倒下来可以轻易把邱胜翊压扁。

她这一唤,原本要用左手展开反攻的男人乍惊,痛喊:「你是邱先生?」

邱胜翊手一松,男人弯下腰,抱着手臂,扭曲着脸,「你是黄先生的人……」

两个同伙也吃了一惊,「这是邱先生的店?黄小姐没说啊!」

三个人连声致歉,几乎是倒退着走出去,不敢多逗留,三秒闪得不见人影,留下大惑不解的围观人群。

邱胜翊如常吩咐员工善后,回头对还在发楞的她道:「妳来一下。」神情少了几分柔和,多了罕见的严肃。她莫名地跟在他后头进了办公室,他半掩门,盘胸靠在办公桌旁,不再有礼,「妳跑出来做什么?」

他待人接物少有质问的口吻,她一时不习惯,喊他:「邱胜翊,你在生气吗?」

他不假辞色,「我在问妳跑出来做什么?面吃完了吗?」

「没有,我怕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可是妳差点有事!」那一掌几乎让他心跳停止,他料不到她胆大如斯,敢对个头庞大的混混呛声,大概是以前在小面店时期练出来的蛮勇,可他明明人住现场,她出头是为哪桩?

「可是,我怕他们对你──」不可理喻的客人她不是没见过,邱胜翊为人和气,总是微笑点头,从没训斥过员工,她担心他对付找碴的客人还是一派斯文,很快就会抵挡不了,万一挨了拳脚,吃了亏,好不容易建立的新生活又蒙上阴影,这是她不乐见的。

「程小姐,妳不会告诉我妳想保护我吧?」他看起来有这么文弱吗?就算他寡不敌众,凭她蚂蚁之力能耐得了那一掌?

「你平时那么有礼,我怕他们欺负君子,我想,他们不至于对女人动手……」她蓦地想到方才那幕,委屈道:「我要是知道你是练过的,才不会那么傻呢!」

「唔?妳说什么?」他暗讶。

她得意地翘起脸蛋,「我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他被你掐得痛得不得了,动都不敢动,我武侠小说看的可不少,你一定是掐住他穴道了,他才会脸色发白。」她神秘地凑近他,两眼发异光,「吶,你可不可以偷偷告诉我,你会哪些武功?」

虽然她有一部分是瞎蒙的,却不得不承认她观察力不坏,他捏捏她鼻子,「什么武功?不过是简单的防身术罢了!」这是他跟一个武术教练的狱友学来的皮毛,只能对付那些不学无术的三脚猫,不能出国比赛的。

「喔?」她半信半疑,想起他在邀月坊攀檐跳楼的身手,睨着他道:「通常练过的人都不会随便道出师门的,你年少时曾经以一敌十吗?」

「程天聆,妳以为我没事就出去喋血街头吗?我求学时代忙得很,没空做这些得不偿失的事。」他摇摇头,对她的一知半解啼笑皆非。

「噢。」虚词响应,神色并没有释疑,脑袋歪了歪,想起了什么,吞吐问着:「邱胜翊,你身上……有龙吗?」

「龙?」真是神来一句。

「或是其它的动物、字母之类的?」她屏着气,怕听到超乎她想象的答案出现。要是弄个怪里怪气的图腾,或是漫画英雄人物,她很难装出崇拜的表情。

抹了抹疲倦的脸,他努力维持平静,「没有。我不爱那一套,我不做容易反悔的事。」她大概也以为他来过烧香、歃血、结拜那一套吧。

「喔。」还是虚词,不很相信。

忆及两人独处时,他还是保持绅士行止,无意更进一步,除了可能她魅力不够,会不会是他不想让她见到身上的蹯龙飞凤,怕吓坏了她,私下再忍痛去除刺青?

「程天聆,停止用妳那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没必要瞒妳。」再说,能瞒多久?他总是有可能和她袒裎相见的。

他叹气,解开上衣钮扣,往两边掀开,再翻起内衣下襬,袒露精实干净的胸肌和腹部,她立即目瞪口呆。

「够、够了,我相信你。」她连忙拉下他的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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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冷不防推开,詹子晴拿了盘试菜喜孜孜地冲进来,「来!试吃一下这个凉拌牛蒡──」声音嘎然而止──她预期见到的是女儿被训话的冷场面,专门来转移目标的,而不是暧昧得令人耳热的调情画面。

「呃──等一下再吃也没关系,不急!」詹子晴顺手带上门,跺了下脚,两个人未免太不会挑地方了!

突来的插花让程天聆的动作中断,她放开他的衣襟,摸不着头脑地问:「搞什么?我妈怎么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他扣上扣子,噙笑,「这下妳可以放心在我家过夜也不用解释了。」她还会意不过来,他突又板起脸,「差点忘了正事了。总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莽撞了,不必吃这种人的亏。」

「邱胜翊,」她靠向他。这阵子,她安逸得几乎都忘了心里的隐忧了。「那三个人,是黄瀞怡……她是针对我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一手圈住她的腰,恢复了温柔的姿态。

「因为我喜欢你,让她不开心了,今天才会这样。可是,我不想把你让给她,除非……」她眼里出现犹豫的黯淡。

「除非什么?」

她「哎」一声,很不甘愿地说出:「除非,你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快乐,或──有实际上的必要,我就会让开了。」

他知道她口中的「她」泛指任何一个女人,他头一次感觉到,有母亲以外的女人如此在意他真正的感受,视他的快乐胜过一切,她的出现,让他荒冷生涯初露了曙光,而渐渐日盛风暖,激活了生意。

他拥住她,耳语说着:「我现在很快乐,谢谢妳,请妳不要随便把我让给别人,我会很难过的。」

心一阵飘飞,她又振奋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含笑俯身,在她绯色的颊上印上一个个爱吻,再移到她的唇瓣上,展开唇舌的密密交会。她心跳声不断扩大,脑袋里五色缤纷旋转,五指紧抓他胸前的衣衫,两腿快要撑不住时,猛然响起不应有的裂帛声,热吻暂停,两人微愕。

眼光下移,他忍俊不住,「亲爱的小聆,妳把我的衬衫口袋撕裂了!」

茶一盅盅喝着,口中的甘霖随着他心思飘远已无滋味,所谈的话题已不着边际了半个钟头了,他看了好几次表,对方终于言归正传了。

「急着要走?」黄国伦不是滋味了,曾几何时,他在邱胜翊心目中已成了可敬但可不从的一位长辈了,吃个饭若不是三催四请,很难成局。

「我得去接个人。」淡淡地答,眼前浮现那抹贝齿莹璨的笑脸,已出现的浮躁都平息了。

「你何时这么儿女情长了?我以为你和你父亲不同,你一进去里头,芷珊提出离婚你也没多大反应,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都能令你挂心了?我真替瀞怡抱不平。」黄国伦半真半假的说着。

他反应不大,「瀞怡的人生少我一个不算什么,请她对程家面馆高抬贵手,否则砸了一个,我又得花钱另起炉灶,很麻烦的。」三言两语把几个心思都说清了,他不会接受黄瀞怡,也不在乎开的店遭挑衅,顶多重来一次。

黄国伦扯动嘴角,但毫无笑意,「瀞怡我会管束,可你把程家当宝我就不懂了。餐厅再赚,也绝非一本万利,凭你从前的经验,把公司扩大绝不是问题,你一再拒绝,是真累了,还是──」

「我累了,」他斩钉截铁,「日子过得去就行了。黄叔,谢谢你,未来能平安过,就是我最大的愿望,这也是我母亲在世时最大的愿望。」

黄国伦笑了,细眼里却利光迸射,「你真要这么想,我也不强人所难,就怕你听信谣言,心里有梗,把我当外人看,弄得亲痛仇快,那就不好了。」

他笑容暂失,慢慢起身,恭谨地点头,「黄叔,您忘了,没有您,我母亲怕早就不在了,我也没办法好好念完书,就算谣言是真的,那也是造化弄人,怨不了人,失陪了。」

他笔直走出黄家豪邸大门,向守候在门口的仆佣颔首,黄国伦的反应已拋诸脑后。走出一楼大厅,等候多时的林义迎上前──

「大哥,没事吧?」打开后座车门,让邱胜翊坐进去。

「他起疑了。」

车一驶离,林义朝后照镜道:「后座是岑卓适派人送来的一包东西,说是送你的礼物,不知道又再耍什么花招。」

手往右一探,是牛皮纸袋装着的档案夹,他随手抽出,入眼是医院的证明文件和几张画面模糊的照片,以及一个附上耳机的迷你MP3随身听。

他大略扫了一眼文件及照片,脸色一变,将耳机戴上,按下放音键,清晰的、微带戒慎的陌生男性清喉咙的嗓音传出,「我,陈伯贤医师,三年前的二月十九日,曾到黄国伦府上诊治一名受到意外刀伤的女性,也就是后来被诊断为心肌梗塞而死亡的温霞女士,当时刀刃深入腹部,流血过多不治。据黄先生描述,温女士是不堪独子入狱打击而行自残行为,为免伤及黄家声誉,商请医院开出心疾病发死亡证明。医院长年受黄先生捐助,因而答应保全其名声……」

他拉开耳机,面急转暗青,久久不语。车内异样的静谧使林义心生古怪,头一抬,与邱胜翊在后照镜中相对,他惊喊:「大哥?」

邱胜翊面庞僵凝着,瞳眸定住,瞬也不瞬,许久,才调离视线,投在车窗外,喑哑着说出:「林义,带我上坟去。」

「九……九楼了──」她荷荷牛喘地爬上最后一级阶梯,目标在望,看见林义正要将大门带上,沙嘎着喉声喊:「等等!别关!」

林义回头赫见个女人披头散发,挂在栏杆旁,一袭白衣裙,霎时心惊胆战,不敢贸然上前,保持距离地间:「是……是程天聆?」

她仰起埋在发堆的脸,两颊红通通都是湿汗,呵着气,白他一眼,「不然是谁?」

他收起狼狈貌,没好气问:「晚上没事爬楼梯健身啊?有电梯不用?」

「电梯突然故障了,正在修。」她终于直起腰,揩揩汗,露出率真的笑。「邱胜翊呢?他今天没到店里。」一天没见他,挺不自在的。他突然取消去接她一道看电影,嘴上没说,心里总有不对劲。他不爱人打扰,林义不在身边就不接手机,和断讯没两样。

林义挠挠腮,「在里面,正要休息,今天去墓地了。」

「喔。」她立即会意,有些失望邱胜翊这样的事也不告诉她,但还是善解地说:「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他了。」

「等一下!」林义唤住她,「呃──妳进去吧!没关系,进去吧!」程天聆身上有种令人愉快的质地,让她去搅活一下里头沉甸甸的氛围一定有些效果。

「不好吧!他可能要清静──」

「清静够了,清静够了,快进去!」不由分说,他一掌将她踉跄推进门内,「邱」一声合上火门。

她站稳脚步,发现置身在广泛的黑暗中,连照明灯都没有留一盏,待眼睛适应了暗室,才照记忆摸索到他的卧房。

门其实没关,只是都是漆黑一片,分辨不出来,幸好窗帘没拉上,外头城市的光源仍能探进屋内,让她看见有个男人坐在窗边藤椅上,朝她看过来。

「天聆?」他出声了,有些倦意、有些讶异,顺手打开了台灯。

「邱胜翊。」她走过去,蹲伏在他膝上,仰视他,目不转睛地巡绕他的脸。「我来看你,今天没看到你,会睡不着。」

他摩挲着她的长发,垂视着她,没有波纹的表情:「很热吗?妳流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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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热。」她抓住他的手掌,包住自己的脸。「你也睡不着吗?我陪你聊天,你想不想听笑话?」

他不置可否,专注里透着深沉,思绪并未聚焦。她不以为意,自顾说下去:

「是我的学生马晓玲今天告诉我的。她有个河马妈妈,有九十公斤重,是个医生太太,到外头不管是公共场所、亲朋好友的家,从来不敢上陌生人的洗手间,怕脏啊!可是有一次到朋友家作客,吃坏了肚子,实在憋不住了,勉强进了洗手间,想一想,坐上去可不行,用蹲的吧!马晓玲好不容易帮她妈把两只象腿扶上马桶就定位,你猜发生什么事了?马桶座不断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河马妈妈奇怪地移动一下臀部,结果,惊人地跟着一半马桶歪跌在地上了,马桶裂开了!分成两半!屋子里的人给吓坏了,有好一阵没人敢请河马妈妈上门作客,马晓玲糗死了。」她开怀地哈哈仰笑,笑得身子摇摇晃晃,快要坐倒,眼角一瞄,男人还是没啥动静,唇微扬,是应付式的浅笑,她唱了独角戏了。

「不好笑啊?」嘴嘟得圆圆,又振作精神,「我再想一个……」

「天聆。」他食指覆上她的唇,「别说话,过来。」他一把拉起她,偎坐在他怀里,环抱住她。

他的面庞一半浸浴在暖橘的光线里、一半阴暗,眸子深黑,立体的五官线条,摸不清的心念,她摸摸他的脸,「邱胜翊,你喜欢我吗?」她不常拿这句话问在嘴里,今晚,他变得有些遥远,他心里有扇门没开,她忍不住问了。

他一掌扶着她的后颈,鼻尖厮磨着她的耳际,「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怕给不了妳妳想要的。」

她暗暗一喜,「我很容易满足的,没你想的难伺候。」

他轻吻她的发鬓,「有时候,即使要的很简单,也不见得就能得到。」

「你想要什么?」她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像随时可以衔命出发帮他满足想望。

他想要什么?他要的是无愧的平静生活,要一个普通但温暖的家,他以为遇见她之后,只要愿意这些都可以信手捻来;但风平浪静里,一波波暗流蓄势推动扰乱了他,简单的愿景瞬间退到不可及之处,他真能拥有她吗?

「我想要妳。」他吻住她。她就在眼前,看得到、触得到,在这一刻,她不会消失,没有退却,对他倾尽爱意,为什么不呢?何必想象万丈深渊的以后呢?

也许,要了她,他就改变心意了,她一直是他转变的动力不是吗?

他加深了吻,加重了缠绵的力道。她心内有隐隐的困惑,一向温文如水的吻,开始蔓生出火苗了,这不像他会做的啊!

「邱胜翊,怎么了?」

她没有快速晕眩在他的湿吻里,不断扩大的疑问减缓了她的热情。他似察觉到什么,堵住了她的唇,扶在她腰间的掌不再固守原地,缓慢移升,轻轻覆在她的左胸上,她心猛烈一擂,他立即感到了掌心里的震动,停了两秒,手指接着滑进她的低领内,触及微凉柔滑的肌肤;她胸口急速的起伏,使饱满的弧度更加贴近他的掌握,她的思绪瞬息被打乱,几乎无法自持,但这不是她原先想象的啊!

「邱胜翊?」她按住了他的手。

「妳不想要吗?」他没有强行越进,只是极近地凝视她,熠亮的瞳孔带起一股烈火,燃烧她的意志力。

她已经没有分辨能力了,分不清他是因爱的极致而想要亲近她,还是藉此阻挡她不明白的过往侵蚀他建立的平静,她一直以为,他不会那么快要求她的。

转念间,她拿开手,温柔地笑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他因何求爱,只要他快乐,她是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投入的,她也想亲近他啊!亲近他每一吋肌肤,为他而融化。

她主动地吻他,热烈地揽住他的脖子,身躯与他没有间隙的黏靠。

呼吸声逐渐成了唯一的声音,他托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床上。

她笑着仰望他,任凭香肩半敞露、裙襬掀翻在大腿上方,眼瞳里满是对他的信靠和爱意,没有丁点犹疑。

瞬息间,他触动了一下,为之柔软的心让欲望慢慢下滑,剩下胸间回荡的疼惜。他不该忘了,他能为她做的,就是减少日后的遗憾,让她永保纯净的生活。

他俯身吻了她一下,拉拢她的领口,整好她的衣裙,哑声道:「今天太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她错愕,百思不解地坐直,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着楞地让他牵拉着,离开这张沾不到一分钟的床。

她失望极了,为的不是无故熄火的温存,而是他选择了自己面对她所不知晓的一切。

正文 第九章

她使劲地擦抹每一张桌子,动作之粗鲁让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服务生行诧异的注目礼,从一楼到二楼,把每一张桌面擦得光可鉴人,她的脸却越发黯淡,手势夹着劈啪响的怒火烧焦味。

「那个──程小姐?」把一张张椅子倒扣在桌面的员工期期艾艾地阻止了她,「够、够亮了,我们要拖地了,您、您可以收工了。」

「噢。」她往空无一人的十九号桌看去,拿了个托盘,把上头早已冷凝的小菜和莲藕汤收起,颓步下楼。

十一点了,不会有人来了,她把冷菜送往厨房,脱下围裙,放下扎束的马尾,强堆起笑脸,对看着帐单的詹子晴道:「妈,我先回去了。」

「嗯,邱胜翊不送妳了吗?」詹子晴眉眼未抬,随口问。

「他今晚有事。」她背起背包,默然离开。

不只今晚,连续好几天了,邱胜翊白天在店里坐镇几个钟头,晚上不再出现。简单地交代有事会忙一阵子,至于忙什么、何时可以见面,她一概不知,被动地承受情人的时热时淡。

她希望他快乐自在,从不要求什么,她却因为给予他太多空间而不快乐了。她本可以要求的,她亦可以直接到他住处质问的,但如果连她自己都厌恶这种紧迫钉人的强势作为,又怎能希望他接受呢?

但,邱胜翊真的爱她吗?有多深呢?她终究惶惑了,他甚至没为她办支手机在身,让她随时可以找到他。她替他想了借口,他们每天都能见面,手机没多大必要;然而,她现在却有一丝丝后悔了,她多想听到他的声音,一、两句也行,让她知道他对她的渴盼一如她对他的,仅仅如此。

即使在紧紧相拥的时刻,他依然时而遥远、时而模糊。

「程天聆。」

转角处,熟悉的叫唤声飞来,她微转身,没有显得更兴奋。

「你今天不用送我,我自己会走。」她用力踢着石子。

「我跟在妳后头,妳可以不说话。」林义看着她的背影。

「小义,你回去吧!」她闷声说着。

「……」脚步声持续着。

「小义!」她怒回头。「我不要你送,我不要任何人送!不认识你大哥之前我都是自己回家的,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告诉邱胜翊,他做不到的事不要叫别人代劳,我不稀罕!」她突如其来低咆,林义往后跳开,不知所措。

「妳……别激动,大哥真的有事,不是不来。」看来再有耐心的女人也忍不住了,但是,他可不认为事情没乔好前坦诚相对,结果会比现在更好。

「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对喜爱的人一无所知是她的疏忽,但任凭状况朦胧下去就是她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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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真的很忙,忙完了,就会告诉妳了,到时候,妳别不开心就好。」他只能尽接送义务,其它事是没有插手余地的。

她懊丧地扁扁嘴,「我知道了,他总有他的盘算。」简言之,邱胜翊把她当孩子看,所有的事他概括承受。

她可以改变这种模式的,总有一天,她是要和他一起面对各种险阻的,而非无知地躲匿在他羽翼下不知世事。

「小义,走吧!」她挥手。

就让邱胜翊放心吧!这是她现在能做的,下一步,她要想办法全盘了解他。

邱胜翊会来!

她从下午在幼儿园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就在翘首等待,所有的恼意化为甜意。

「妈,藕汤和凉拌三丝替我留一份。」

她按耐不住,还是作弊了一下,先预留很快就热卖告罄的单品。

「知道了。十号桌餐点先送去。」詹子晴冷眼旁观,女儿的一喜一悲全都因邱胜翊而生,她对邱胜翊没有意见,但即便她有个大而化之的天性,也能感觉出女儿喜欢的人笼罩在五里雾中。

托盘上的餐点小而多样,她慢条斯理地将碟碗在十号桌台上摆放好,眉开眼笑地,不时逗弄着高脚椅上的二、三岁的小女娃。将小汤匙塞到女娃胖嘟嘟的手心,心情极好的抓着小手舀起一汤瓢的红豆奶酪,女娃一口含住,开心地哇哇叫,黑圆的瞳人晶亮地闪着,她看得呆了,轻捏了女娃粉颊一下。

女娃的母亲十分亮眼时髦,看着她熟练地喂孩子吃食,友善地回笑,「你们的东西真的很不错,服务也很好。」

「我们有个好厨子。」不忘吹捧母亲一下。

「阿姨──」女娃挥舞着胖小手,想爬出椅座,汤匙跌落在地,她急忙抱住孩子,弯下腰捡拾。

「不好意思啊!」女人忙抱过孩子安抚。

她殷笑,「我去换支干净的来。」

匆匆来回,她递上新的小汤匙给那位母亲,正要离去,女人叫住了她,「小姐,请问一下,这里的老板邱先生来了吗?」

「邱先生?」她一怔,职业化地亲切笑道:「小姐对餐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可以为您解决──」

女人笑着摆手,「喔!不,单纯和他打声招呼罢了。今天本来没打算要来这的,刚好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喔。」她禁不住打量着女人,小女娃顺着她的身躯往上爬,拿她当柱子。「邱先生还没来,小姐要不要留个话,我替您转告他。」

「不必了,反正晚上还要见面。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他,店做得很好,连他女儿都爱吃这里的点心。」女人大方地表达。

她霎时失神,笑容倏忽隐去,低头看着呱嚷着要她抱的小小圆脸蛋,喉声异样地干哑,她倾着脸问:「女儿?他有女儿了?」她在作梦吧?这是一个多诡奇的梦,攀爬在大腿上的幼儿却又如此真实,女人说的邱先生是邱胜翊吗?她狠咬了下唇一下。

「就是这个小宝贝啊!他现在慢慢在适应作爸爸呢!」女人不避讳地说着,脸上有着近似幸福的愉悦。

「那小姐就是……」突然间,她竟感到女人的美好神态难以直视。

「孩子的妈妈啊!」似乎不可思议有此一问。

下唇渗出了咸腥味,她指尖一抹,见到了血色,确定了不是作梦。孩子近三岁,那么,女人就是他的前妻了,她竟为了他留下孩子?如果不是余情未了,没有女人会做这么大工程的事。邱胜翊近日的不对劲,是为了前妻的回巢吧?

她举高孩子,下意识与印象中的那张面孔对比五官,汪漫起来的水气却让视线糊成一片。圆嫩的小手指拂过她的睫毛,儿语着:「阿姨哭哭……」

她慌错地放下孩子,有礼地对女人躬身:「请慢用,我去忙了。」

她视而不见地穿过人影幢幢,回到员工休息室,木然地拿下围裙,抓着背包反身就走,行经厨房,詹子晴唤住她:「去哪啊?邱胜翊来了吗?」

「我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她没回头,也不敢回头,纷乱的脑袋、跌撞的步伐,艰难地走出店门。恍惚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扳过她的脸,温柔而关心地问:「天聆,妳去哪?」

她困难地在不断浮升的水雾中认出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忽尔笑了,她费力地发声:「邱胜翊,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不要为难、不要解释……我没关系的……」

他困惑又担忧,「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她牢牢地看着他,努力记住他令人心折的温柔眼神,他正要开口,她冷不防揽住他脖子,重重攫住他的唇,他倒退了一步,抱住她。短暂而深眷的吻后,她蓦地放手,笑着说:「邱胜翊,我没有后悔爱过你。」

她快步走开,越走越快,怕稍一停歇就会失控,做出让他左右为难的决定。

她最终还是抵抗不了他的过去,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让他们的故事画下完整的句点。

「阿福嫂,阿福嫂?」程楚明大声叫唤,脖子转了九十度,不断往斜后方瞄的妇人终于回了神,眼珠子朝左一斜,神秘兮兮地说:「程先生,你那侄女有没有问题啊?我看她失魂得很厉害,两个大眼睛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不会是被什么煞到了吧?你千万要小心,给她带去收一收惊……」

程楚明瞟了眼软趴趴靠在墙上的程天聆,尴尬地干笑,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我刚才跟妳交代老公的事听清楚没?要注意喔!今天就讲到这里。」

阿福嫂边走边瞧,「登」一声撞上门板,声音不小,程天聆像只被惊醒的懒猫,动了动,抬眼道:「阿福嫂,妳常这样冒失怎么管得了妳老公?」

听起来神智清明,阿福嫂搓搓发痛的前额没好气地走了。

程楚明搬张凳子到她前面,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那就是失恋了?」

她垂眉敛目,不动如山,打定主意不说话。

他作势长叹,竹扇搧了搧,「也好,邱胜翊不适合妳。安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一直是黄国伦的随从,以前听他提过三年多前那场内讧风暴,黄国伦让底下得力的助手扛了事,度过难关,没想到那个人就是邱胜翊!邱胜翊这人不简单,妳还是离他远点好,我看过他命盘,他最近会有些麻烦事,这个人呢,未来好坏都在这一关了。」

「什么麻烦事?」从奄奄一息中抬头,不会是桃花劫吧?

「欸?有兴趣啦?妳不是从不预测未来的?」他找到机会揶揄她了。程天聆虽常基于亲情担任助手,但从不曾好奇探知自己的未来,她常说:「不管知不知道,事情会发生的就会发生,躲得过的就不是命运了,有猜不到的意外,人生才够精采。」听来有理,可没几人做得到,一遇到关卡,人人迫不及待要趋吉避凶。

「你不说就算,反正不关我的事了。」她又靠回墙上。

「这么潇洒?他得罪妳啦?」

「没,是我运气不好,好人好事轮不到我。」念头转啊转的,还是转到想淡忘的人身上。「别告诉妈,我不想让她找上这里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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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扇敲到她头上,「妳……还真是跟妳妈一样疯!」胡涂到把邱胜翊当宝,把和邱胜翊在一起视为好事?「程天聆,妳醒一醒,妳看看这个人的名字,邱胜翊,应该要邱正不良,结果该做正事的他,以前做的却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风险之事,他的人就跟他的姓一样,有自立门户的本事却被恩情给框起来了,妳甭傻了,安定日子他过不久的,听安龙说,黄国伦最近在怀疑他跟死对头有接触,妳现在离开他正好。」

她猛揉挨打的天灵盖,瞅着程楚明,「不是人人都能选择有好结果的路走,你别说我,你明知道妈不会接受你的,怎么还是守了半辈子啊?」

「呃,呃,说什么啊?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脸乍红乍白,再兜头猛敲她一记。

「你别打我了。」她吃了痛,两手遮挡在头上。「难道不是吗?谁没事管那么多弟媳妇嫁不嫁人啊?爸曾说,他结婚时,你前一晚醉得连婚礼都没参加,害他们临时找不到司仪。你平时眼光很高,竟然和见不到几次面、说不上几句话的同事妹妹闪电结婚,二十年后还是离婚了,付了一大把赡养费,诊所也让别人经营不管事了,坐在这个小佛堂里想从别人的命运看透人生,结果呢?结果呢?」

「妳还说,妳还说!」扇子此起彼落,毫不手软。她东闪西躲,干脆跳起来,一把抓住扇柄,两人各自拉锯着。程楚明狠骂:「鬼丫头没大没小……」

「我做的事跟你一样,开心就好,管它结果怎样。你以为看透人生就可以看淡对妈的心了,怎么最近都不上门了啊?因为你知道没了爸,妈也可以振作,你却不行……」门一拉开,她飞窜出去,再反手关上,夹住了追来的扇柄,语气忽转低软,对着门缝说着:「大伯,你放心,我会振作,我跟你一样,只想要喜欢的人快乐,你瞧,我们真是一家人。」

门内一片沉默,扇柄却缩回去了。她轻笑一声,眼神很快如失去电力似地黯淡下来,满面落寞地,在三三两两看戏的客人注视下,走出佛堂。

「快,排好队,不听话的小朋友就不能多盖一个好宝宝章喽!」

队伍陆续上车,她一手推抱孩子上车、一手抓着蹦蹦跳跳想挣脱束缚的马晓玲,不久,马晓玲忽然安静,扯扯她发尾,「老师,老师,有人在看妳。」

她嘿嘿笑,「马晓玲,不会有人天天站在那里看我,快上车!」已经有一星期没人在树下等待了,心没来由地一蹦,又沉寂地下滑。

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该抱着虚妄的期待度日,可一思及自己被轻易地放手,酸意随即在喉口泛出。

邱胜翊的爱或许不如她想象的深,他甚至没有试图解释过,宽慰她受伤的心。

「老师,没骗妳啦!我很久没撒谎了,不一样的帅哥──」拉门重重合上,截去了童言童语,车一开,她低下视线。

思考了五秒,她毅然抬起头,对街树下真有个男人,看清了,她吁了口气,提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十公尺外的对街。

「小义。」她佯笑自若,先开口,「不必说了,我没事,以后,我也尽量不去店里,他不必觉得难做。」

他面有异样,看了她半天,抓抓耳朵,「妳──打算放弃了?」

她不可思议地干笑,「你说得真有趣,我怎好让人家为难,做出拋妻弃子的事?再说,我自认没这种魅力。」

林义耸肩,「我就知道,女人很难不介意对方有孩子的。可是,也不能怪大哥,大嫂她……呃──陈芷珊离婚后,才发现怀孕了,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医生说她体质不适合做手术,怕造成不孕,她才勉强留下来的。大哥也是前阵子才知道有这事,并没有要欺骗妳。」

「你不用解释,我不怪他,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她此时才明了,爱怨杂陈却要故作大方是如此不好受。

「孩子是很重要啦,为了陈芷珊的幸福着想,他也不得不接受孩子,可是妳也知道,叫他突然做一个到处趴趴走、不听使唤的小鬼的爸爸,他真的头痛极了,他又有要紧的事得处理,反正……很麻烦啦!」无奈地耙梳着短发。

她听得迷糊,不得不安慰地说着:「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习惯了。而且,小孩有人照顾不是吗?」

他焦躁地,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表,「那个,妳今晚……有没有空?」话一转,头搔得更厉害了。

「我不能见他。」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去店里的。

「不必见他,不必见他,只要帮我一个忙,一晚就好。」他拱手抱拳,陪笑,「我今天晚上有个约会,很重要,需要妳帮忙,就这么一次,拜托啦!」

她狐疑,「我能帮什么忙?」

「妳先上车,我再告诉妳。」他半推半诱地开了车门,将她推进去。

「小义,你可别乱来!」她不安地。

「我发誓,就今天晚上!」怕她后悔,他加足油门,风驰电掣驶离。

站在大楼门口,她扠着腰,睨瞪着林义,「我不是说了,我不能见他。」

「真的不是见他,他现在还在店里,我发誓!」他举起手,一脸认真。

她想了两秒,拔腿就跑。「见别人也不行!」不是陈芷珊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和她表明立场吧?

他抓住她,拖拖拉拉进了电梯,「拜托妳,妳别害我约会砸了。」

「你约会和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他铁腕有力,她手动弹不得,不禁怒道:「你真野蛮,邱胜翊从来不会这样!」

「我才不像大哥,老婆、女朋友跑了一句话也不吭,还接收个难缠的小鬼整自己。」

两个人一跨出电梯,邱胜翊家门忽然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探出头,见到林义,解脱地喘口气,接着劈头骂道:「死小子,你说一个钟头而已,结果溜得不见人影,我快被这小鬼烦死了,你还敢带女人回来约会──」

「妈,小声点,小声点,妳看,保姆不就来了,妳可以回家了!」他赶紧把喳嚷的中年妇人塞进电悌里。

「保姆?什么意思?」不祥感陡地冒升。

「快进来!」他抓着她不放,直到她站在玄关处,看到原本极素净的客厅一片狼藉,充斥着小孩的玩具、糖果、剪碎的书本报纸和滚了一地的新鲜樱桃,他才松了手。「不好意思,麻烦妳了。我今天晚上有约会,临时又找不到放心的保姆,我妈这几天被小鬼搞得快发疯了,我想了想,还是妳有经验,可以治这小鬼。」

「你在搞什么?陈芷珊呢?」她摸不着头脑。

「陈芷珊?」他歪歪头,「陈芷珊回美国啦!她得回去准备她的婚礼,哪能一直留下来。」

「婚礼?」

换他困惑了,「妳不是和大哥谈过了,怎么一副呆样?陈芷珊在美国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了,这次再婚,男方希望她把女儿送还邱家,她才回台湾来的。前阵子大哥在忙,一部分就是忙孩子的事,我以为妳已经知道了,才气大哥瞒妳的事。大哥说,他有孩子是事实,不能强迫妳接受作个现成的妈妈,对妳不公平啊!」

她流露一知半解的傻相,久不能言。远远的,房门口出现一个小人儿的翦影,渐渐向他们走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圆眼新奇地转了转、眨了眨,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向她伸出了短圆的小手臂,发出嫩稚的嗓音,「阿姨,抱抱!」

室内灯火微明,寂静无声,他跨进客厅,笔直走向孩子的卧房,发现一路顺畅,没有踢到或踩中障碍物,环扫一眼,客厅竟恢复了旧貌,各类物品归类放好,地板亮洁一片,空气飘着淡淡清洁剂的橘柚香。

他极为吃惊,没想到林义的母亲看来粗枝大叶,认真起来倒也干净俐落,如果她能适应良好,就不必急着再找新保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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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夜灯昏暗,他定睛一看,双臂裹着幼小身躯酣睡的女人,不是身形壮硕的林母,是披散了一枕长发的年轻女子。

他挨近床沿,拨开女子脸颊上的发丝,即使光线微弱,那熟悉的侧脸线条不折不扣是数日未见的程天聆。

他诧异万分,当日她在店内和陈芷珊不期而过,惶乱绝望的模样说明了她对他现况的不能接纳,他心底的失落难以言喻,心口似剜空了一块,但并未加以留难,让她幸福是他的初衷,他还有更大的考量。

眼前的画面令他一时连缀不起前因后果,他拍拍她的颊,轻唤:「天聆?」

她清醒得很迅速,显见是一时打盹睡着了,眼一睁,看到怀里熟睡的小人儿,她小心翼翼离开缠抱的孩子,盖好被,往旁一滚想下床,却滚近男人俯视的宽肩下,她倒吸口气,捂住嘴,骇不能言,男人扶她坐稳,眼中有意外的喜悦。

「怎么来了?」

一样的柔声、一样的眼神,千年不变的邱胜翊,她却感觉不出他对她的眷恋可以冲破一切樊篱,让他非得到她不可。他永远是静水流淌,不会兴起波涛吞噬想要的人,至爱想走便走,不必勉强留下,她在他身上恐怕涉水的足迹都找不着一对,这样的男人,竟让她揪心若此,她起了怨心,推开他跳下床。

「我是帮林义,不是帮你。」她沉着脸走出房门。

理由牵强,他闻到了火苗味。

「天聆!」他从后揽住她,双臂交抱在她胸前,面颊贴住她泛着淡香的颈窝,一股悸动游窜,他比自己想象的怀念她的味道。

被围拢在他胸怀,她一瞬间几乎软化,想转身狠狠吻住他,她旋即想起了他的被动,以及他随时让她振翅而飞的不作为,怒火终于克服了爱念。

「邱胜翊,我不能爱一个随时都能放开我的男人,你不会为我不顾一切,你总有许多颅虑,说穿了,你爱我并不像我爱你那样深;你连试图说服我的念头都没有,我不想爱到尽头,发现你又为了某种你自以为是的体贴而选择放手。你拒绝和我有亲密关系,是因为不想让我对你有更多留恋吧?」

他浑身一僵,慢慢放开了她。

她霍然转身,怒瞪他的眼有着泪光,唇颤抖,「邱胜翊,你真令我失望!」

门沉重地合上,也合上了他为她开过的心扉,触手可及的幸福,越来越遥远。

正文 第十章

邱胜翊不很专心地翻阅手上一叠厚厚的资料,越看眉心越拢,他掀掀眼,对前座的林义道:「孩子还习惯吧?晚上好象不闹了?」

没想到邱胜翊有此一问,林义惊得烟灰掉到裤管上,手忙脚乱拍打一番后,忙答:「不闹了,习惯得很!」一张脸莫名的胀红,掩饰地多加两句,「我妈好歹也把我带大了,带个女娃娃有什么问题!」

说谎不是林义的强项,但如果一五一十地向邱胜翊报告,他的老妈根本不愿意一整天带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小魔鬼,带来的新保姆不到半天就逃之夭夭,他只好苟且地,每天傍晚带着孩子可怜兮兮地站到那棵凤凰树下,拗着程天聆万般无奈地接过孩子,他才能平安地度过几小时的优闲时光,邱胜翊知道后肯定认定他办事不牢,不再信任他也罢,说不定让他从此滚蛋也有可能。

可一个孩子,哪是他这大男人能对付得了的!邱胜翊白天为了还人情,替岑卓适解决一些集团内部的问题,晚上督军面馆,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娃的厉害;看不见妈妈的孩子,把每个人当洪水猛兽,除了程天聆和邱胜翊,不让其它人近身。他总不能为了这女娃,白天不能专心工作、晚上不能约会吧?

邱胜翊从后照镜中审视他,笑得奇异,「辛苦你母亲了,我多加钟点费给她吧!」

「不必,不必,大哥客气什么!」他揩了把冷汗。

邱胜翊垂眼,叹声,「小义,谢谢你。」

这句道谢令他听得不大对劲,他转头看向后座,邱胜翊伸手从他前胸口袋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看来平常。

「黄叔吗?」邱胜翊起个仪式化的微笑,「找个时间吃个饭吧……不,不谈回黄家的事,谈──您何时上我母亲的坟上香致歉的事。」

林义大惊,邱胜翊伸手阻止他发声,继续对着手机说着:「不,不是误会,医院的资料都有了。我想,我母亲要的只是一个道歉,不必您偿命,黄叔选个时间吧!至于上次您失窃的内部资料,都在我这儿,您也想拿回去吧……我想亲自交给您,而不是交给检调……好,等您电话。」

「大哥!」林义心头一凛,「你一个人?你斗不过他的!」

「我没要和他斗。」平静地翻着手上资料。「人生的事,很少是当初能预料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尽量安排好了,到时,需要你帮忙的,就麻烦你了。」

以往,邱胜翊无论说什么,他只有安心妥当的感觉;这一次,他却不寒而栗起来:「大哥,你没瞒我什么吧?」

邱胜翊别有兴味地勾起唇,「你如果没瞒我什么,我当然不会瞒你什么,开车吧!到店里去,我想去吃碗面。」

「我在朋友这儿,明天是周末啊……待会就回去了……我没事……妈,妳别去问邱胜翊,妳别管……我自己会处理,妳先睡吧!」

她挂上电话,松弛了紧绷的神经,回到孩子沉睡的卧房,小小身子睡得四仰八叉,团团脸上沾了一抹方才抓起当雪花洒的痱子粉,她不由得笑了。原本,她也可以为她所爱的人孕育出这么一个孩子的,人生啊,总是事与愿违。

几次趁着邱胜翊不在时潜入,内心不会更好受,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气息啊!好几次想放弃了,走开了,只要那小小的嘴发出软软的叫唤,「阿姨,妈咪不见了,妳会不会不见?」她硬起的心肠就溃败得一塌糊涂,每晚让孩子腻着她玩,直到入睡为止。

不是不累,是无端的不舍,可是,终究是不能这样下去的,她得替林义找到专业保姆,对!是为分身乏术的林义,不是邱胜翊。

轻拍掉小脸上的痱子粉,她重新调整了空调温度,谨慎地看了孩子一眼,合上门,走到客厅,静待林义回来接手。

她背了背包,浮躁地来回踱步,门锁一响,她跳起来,直接伸手拉开门,见到杵立前方的人,直退了好几步。

「小义呢?」她往邱胜翊身后探,空无一人,林义食言了。

「他回去了。」没有惊奇、没有意外,像笃定会见到家人的男主人一般自然。「孩子睡了?」问得也很自然。脱下外套,递给她,和从前他们独处时一样。

她不自在地替他挂好外套,眉头怏怏聚拢,「我不是故意要留下来的,还没找到适合的保姆。」不管她解释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了吧?她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我知道。」他温和地笑着,交抱着手臂,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垂思着。

「那,我走了。」她预告着。他没说话,认真地注视她,泛着愉快的笑容。

她移动一步,又停。「你──最近出入要小心一点,别太晚回来。」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悬惦多日的疙瘩,她暗恼着。「不是我说的,是我大伯要我转告你的。」这解释其实很多余,他点头,瞧来仍是十分愉快,没受影响。

「你笑什么?」笑得她心神不宁。

「想到一些事情。」他轻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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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别私心笑话她就好。她很快瞥了他一下,扭头走开。

「我在想,」不管她是否在听,他径自开口,「遇到妳,是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我最快乐的事。」

她一时呆楞,心防摇摇欲坠,头一甩,提步继续走向大门。

「和妳看展览那一次,我们追上了公车,当时,我一度想过,只要这样单纯简单的快乐就足够,看着妳,牵着妳的手,其它都不重要了。」

她心头发酸,手握门把,左右转动着,千斤重般地扯不开门。

「不是不敢要妳,是不忍心见到妳后悔。我是有债在身的人,没有偿还前,我不能保证妳的幸福,这是我对妳母亲的承诺,我没想到,这样反倒伤害了妳,对不起,天聆。」

眼眶瞬时一热,她骤然回头,走到他面前,泪纷落,握拳垂了他胸膛一下,「你到底想怎样?我跟你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老是不信,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是女生,总不能老是求男生要我啊!一天到晚问东问西的,你也会烦,你这个人──真气死人了!」

她蹬了两下脚,轮流揩去两边泪水,不在乎狼狈不狼狈了,使劲低啜着。他捧起她湿糊糊的脸,笑得一口白牙熠亮,「对不起,那么我现在求妳,求妳要我,今晚就好,明天妳后悔了,或将来淡忘了也没关系,但是,这一晚,我是真切爱着妳的,永远不会抹煞。」

她瞪大眼,「你……」她迷惑了,他爱她?

他俯下唇,紧紧贴住她半开的唇,他浓密的睫毛,扫过她的皮肤,酥酥痒痒得令她闭上了眩目,他轻易地得到她启唇接纳,交缠不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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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吻不但深重,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撩逗,她惊慌得快不能呼吸,抵住他的胸,撇开脸,「你……跟上次差太多了吧?」像要把她整张嘴吃了,野性得不似她眼中温润如水的邱胜翊。

他笑了两声,「我想要时就是这样的,怕不怕?」

她知道自己红透了脸,倔强地翘起消瘦不少的尖下巴,「怕什么?你又不是老虎!」

这回答有语病,好似她等着和他交手,她一阵窘困,他已经圈臂将她勾拢到两腿间,吻纷纷落在她喉间、胸口,两手潜进她裙襬内,十指划过她的腰线和胸缘,颤栗从肌肤交会处抵达指尖足梢,她发出了自己都不可信的低喘,窒息前再次将他推开,掩着胸前的唇印,「你……等一等……我没准备好……」

他还是笑,呼吸比先前浊重了些,「我以为妳早就准备好了。」

「想归想,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太慢了,她又扯了自己后腿,她懊悔地面壁顿足。

他不避讳地大笑,笑得双眸湿亮,带着柔光。她不禁回身探看,心怦然一动,所有抑制的情思排山倒海袭至,冲开了一切怨怼,她悄悄呵口气,坦然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始终放不开他,在他面前,她缩小了自己。

「邱胜翊,不要放开我!」她哽咽,伸出手。

他紧紧扣住,倾下身,拦腰抱起她,吻了她额角一下,「好,不放。」

她得到了承诺,脸埋进他怀里,喜乐无以复加,不断轻喃:「邱胜翊,我的邱胜翊……」

她会让故事得以延续下去……

才早晨八点多,夏日的明朗阳光已毫不含蓄地穿透纱帘,刺眼得无法再安然入睡。

她转个方向避开阳光,手一放,搭了个空,拥睡一夜的男人已然消失。

她倏地坐直,叫唤几声,空荡荡的房子有隐约的回音,是她自己的。

她伸个懒腰,轻巧地下了床,穿上昨晚褪了一地的衣裙,满盈的喜悦悬上嘴角,四肢有些乏力,精神是高昂的。她昨夜没回家,真真切切地拥有了他一晚,这个强烈的事实,掩盖过一早没见到他的不安。

每一段回想,都能使她忍不住轻笑不已。她走到孩子的卧房,床上是空的,她不解地查看一遍,再绕到客厅,轻叫:「妹妹,妹妹?」

「阿姨──」童稚的嗓音转个弯传到客厅,有些微小。

她循声而去,原来是在屋子另一端隐密的书房里,着白色睡衣的小小身子蹲坐地板,周围遍撒从书架上扯下的书本,摊开的、折页的、撕裂的,全都遭到了荼毒,涂上了素人蜡笔画,她哀叫一声,一本本捡拾起,「妹妹,妳又乱来了,这是爸爸的书啊!」她太大意了,没把书房上锁。

小女娃显然不在意,集中心神在玩手上的东西,她好奇地凑过去,随意问:「妹妹在玩什么东西?」

小女娃充耳不闻,手指缠绕着类似黑线的不明物。她将小手拉过来,细心地解开,定眼一瞧,是随身听耳机的电线,小家伙不知在哪儿拖出来的,大腿间还夹着一个蓝色小型机体,她拿在手上,喃念:「谁的MP3啊?录了歌吗?」

耳机插进小孔,她好玩地听起来,小家伙兴奋地想抓下耳机,她作势闪躲着,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随身听激活了,她抓住孩子的手摇晃,耳里捕捉到的突兀男声使她停止了玩闹,她站起身,一动也不动地听完,起初不很懂,再重放几次,直到她慢慢瞭悟了内容意涵,她僵立着,九月的暑热竟有了凉意。

「不会的,不会的……」她无意义地重复着。

她抱起孩子,奔到客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绕着圈圈思索着。

几分钟后,门铃心惊胆战的响起,她急急开了门,林义见到她,莞尔一笑:「真早啊!大哥起来了吗?」

她揪住他衣领,迫切地问:「邱胜翊呢?这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低首看到随身听,面色一变,支吾其词,「我不知道,他叫我一早来等他的,他要到岑先生那里──」

他想到了什么,从随身背袋里拿出一份密封好的纸袋递给她,「大哥昨天要我给妳的,要妳保管好,别弄丢了,大概是文件之类的。」

「为什么昨晚不亲自给我?」她埋怨着,一点也没有心思拆封。「一大早去了哪里了?」

一筹莫展时,她放下孩子,神不守舍地盯着纸袋看。邱胜翊前些时日的行事难以捉摸,是因为这项被抖出的残忍秘密吗?他想要怎么面对?他一句话都没有披露,是想自行解决吧?他说他是有债在身的人,指的当然不是钱债,他擅理财,并不缺来源……

心头烦乱,她粗手地撕开纸袋封口,抽出里面一叠叠纸张,细看顿时傻了眼──房屋权状、店里的股东转让书,以及钜额保单……

「房子和大笔现金为何过户给我?店有大半是他的,经营得好好的,为何要送我母亲?保险?孩子是受益人……」她遽然抬头,和林义惶然相对,「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不要这些东西!我不要!」文件烫手山芋般地摔落在地,她重新抱起孩子,冲了出去。

邱胜翊撒了谎,他做这些事,分明就是想对她放手!昨晚他决定对她做了那件事,是认为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下那些身外物吗?他不明白她要的只是平平安安的他吗?

「阿姨,别哭。」小女娃把头钻进她怀里,小手紧缚住她的脖子,她忧惧攻心,不知所措地站在街边,她甚至不知道到何处寻他。

「我去开车,妳等着!」林义随后追来,叮咛了一句便跑开。

阳光普照,她却如栖身在阴恻暗室里,无助难捱。

人行道上,不时有人掠身而过,她看着车潮,后方一名男子不期然往她前方一拐,动作强悍地抱住孩子,匆匆拋下一句:「程小姐,孩子借一下。」

她掣住孩子,惊喊:「不可以!你是谁?」她紧圈住小小身躯,反射性往后倒退,腰间却多了不明硬物抵住,另一个陌生的男声耳后响起:「程小姐,孩子和妳无关,我们只是借一下,很快就还来,妳不会想身上多个洞吧?」

她冷汗霎时浃背,手丝毫不放松,孩子感受到异样,开始挣扎啼哭,她骇喘着哀求,「请你们不要,请你们……」

林义从几步外奔过来,大叫:「你们干什么?」

后方男子不耐烦了,狠叱:「别浪费时间,妳再不松手,伤到孩子我可不管!」

泪夺眶涌出,她突然高举孩子,朝一尺之距的林义拋去,「小义,带走!」林义稳稳接住,反身狂奔。

两手落空的男子没料到她有此一举,就要直追,她拽住男子衣角,「别追,我跟你们走,我是邱胜翊的妻子!我们昨天结婚了!」

男子面面相觑,看着她透着坚定的面容,再瞄了眼不见踪影的林义,勉为其难道:「走吧!程小姐,最好别说谎,否则有得妳受了。」

平时,他从没注意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客厅,有一座会发出轻微摆晃声的钟摆,在每个人都凝神揣思、沉默对峙时,叽嘎声便十分明显,甚至扰人。

黄国伦火爆地抓起茶几上的照片,朝地上一掼,往椅背大剌剌一摊,咬牙道:「我培养了你几年?你竟为这件意外和我杠上,和姓岑的家伙一个鼻孔出气!你得搞清楚,我黄国伦可以顶到现在,还会怕你们这些雕虫小技?」

他面不改色,声调一致,「黄叔,别生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黄国伦勃怒,低咆着,「当年你母亲拿刀逼着我要我把你从牢里弄出来,我能怎办?我苦口婆心解释,请了大律师帮你减刑成三年已经够轻了,我也没亏待你们邱家,该你的好处我全都给了你母亲,她什么都不要,说邱家该还我的已经还够了,硬逼着我要公道,让你平安无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可不是开法院的!」家仆递了毛巾过来,他往颈脖子一抹,怒眼突张,「她根本是不想活的,拿了把刀就朝我冲过来,难不成我挡都不挡,让她白捅啊?」

「你该告诉我的。」他把玩着青瓷杯,「就算是意外,也不能瞒我。身为人子,难道不该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黄国伦面转阴冷,倾身向前,「邱胜翊吶,你知道你和你父亲都有什么毛病吗?太婆婆妈妈了,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不该怪我,当年,如果你肯听我的话,让底下人一肩扛,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更不会让你妈到这里找死,我对你可说是仁至义尽,你现在倒反咬我啦?」

他抿抿嘴,眉不皱一下。「不过是一个道歉,有这么难吗?看来,我们是没有交集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黄国伦,「欠黄家的,我已经还清了,黄家该表示的,也不能少。」

黄国伦冷笑,昂首起身,矮了邱胜翊一个头,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上香道歉是不难,不过,邱胜翊吶,你别忘了,我黄国伦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我,你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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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威胁人,这一生,我们一直都在接受不喜欢的事,您拒绝,我不强求,那就法院见吧!或许您喜欢这一种。」

黄国伦纵声蔑笑,「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有多狠?」

「黄叔,您想动我,是轻而易举,我并不期盼全身而退,但是只要我回不去了,那些掏空兼做假帐的资料,就会公诸于世。」

黄国伦鼻子凑到他下巴跟前,笑吟吟道:「你认为,一个程天聆,够不够跟你换回那些我丢掉的帐目资料?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和她没关系,就算我让底下人动了她,你也无所谓?」

他浑身一僵,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容颜,在短短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涌动不止。

她蜷着小腿,木着脸,前方那团火焰逼不出她几个字,愤恨地踹翻了一张木椅,她看了地上的椅子一眼,又别开脸。

「妳不说话就没事了?」黄瀞怡欺近她,突又笑咪咪,「我跟妳交换条件,妳答应跟邱胜翊分手,我保证爸爸原谅他,怎么样?」

「……」

「不领情?」黄瀞怡朱唇一噘,不以为然地,「妳以为妳单枪匹马来,就可以让那两个男人言归于好啊?邱胜翊不会感激妳的!以前陈芷珊从不敢管他的事,妳以为妳有多少份量?」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那张美人脸,「黄瀞怡,妳哪只眼晴看到我单枪匹马来赴会的?我是被你们的人架来的!还有,他们并不是在吵架,他们在谈判。」

「呃?」朱唇圆张。「架妳来?难道爸爸要──」脑袋歪一歪,黄瀞怡倏地拿出手机,快速拨号,对着手机喊:「爸,你不准动邱胜翊……我不管……你干嘛把程天聆绑来……你这样邱胜翊会恨死我……讨厌啦!干嘛跟黑道一样!」手机一仍,恨恨地踢着椅子出气。

程天聆啼笑皆非,「小姐,妳叫人家来闹我们的店就不是黑道啦?」

「那不一样,我可没叫他们伤人!」振振有辞。

她无奈地看向窗外,忽然招手,「喂,过来看一下。」

「看什么?」好奇地凑过去。

「瞧!天气这么好,艳阳高照,蓝天白云的,妳怎么不好好快乐的过日子,老是在想那些得不偿失的事呢?妳人这么美,做的事却跟巫婆一样,一点都不搭嘎。」她语重心长,摇了摇头。

「程天聆,妳耍我啊!」黄瀞怡没好气地推了她手臂一下,「我去找爸爸!」

门一拉,黄瀞怡惊呼:「邱胜翊!」

她从座椅上翻滚在地,爬起来奔到门口,邱胜翊微笑地张开双臂,对她道:「天聆,我们回家吧!」

她扑向前,用尽全力搂住他,在他肩上狠咬一口,「不准再骗我,不准再骗我……」

他湿了眼,清清楚楚地领会,怀里是他必须要守护的珍宝、无法交托出去的珍宝,或许,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坚定他的抉择──走完平静,且海阔天空的一生。

「我真不懂,结婚就结婚,干嘛非得在马来西亚定居呢?把他母亲的骨灰送回故居安葬后不就可以回来了?」詹子晴叨念了一上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女儿的衣物往大行李箱放。

「妈,那是他母亲的愿望,希望子孙在那里开枝散叶,好让他外公家族的人知道他母亲当年没嫁错人。」她解释了一上午,翻来覆去答案都一样,詹子晴仍然不能释怀。

「我的愿望妳就不管啦!」詹子晴嗔叱。

「我是邱家人了嘛!」她撒娇地啄吻母亲一下。

「没出息!还没走出这个门呢,心就向着夫家了。早知道当初不该让邱胜翊喝下那三道符水,把我女儿拐得真彻底!」

她闭嘴笑,怕笑出声母亲翻脸。「妈,其实很近的,坐个飞机很快就到了,我可以常回来看妳,妳也可以过来啊!店务都上轨道了,有问题可以问林律师,不用担心。」

「谁担心这个了!」詹子晴看向门口,「有人敲门了,去开门。」

门一开,她立刻跃上来人宽肩,兴高采烈地唤:「邱胜翊!」

詹子晴无法消受地放下衣物,闪身走出房门,「程天聆,你们才分开四小时,不是四天!」

她不以为忤地注视着丈夫,喜笑,「妹妹呢?」

「在楼下,和天佑玩着。」他搂住她。「妳母亲好些了吗?」

「嗯。」她思忖一会道:「我没告诉她你和黄先生达成的协议,我不想让她担心。」

「也好。委屈妳了,得跟着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他捧住她的脸,深吻她。

「一点都不委屈,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怎么算委屈!」能和他相守,安身在何方都不是难题。「邱胜翊,你真能舍得这里的一切,不再有心结?」

那天,他用那些可以让黄国伦坐牢的资料,以及答应远离台湾,不再追究过去、不再和岑卓适有任何牵连的条件,换回了她。她一直不敢相信,他会为了她放弃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念头而远走他乡。

「在这里,我只有妳和妹妹,没什么舍不去的。」这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安危,换取孩子的平安,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他如何割舍她?

「对了,」她回头从书柜抽屉取出那包纸袋,拿出里面的文件,「我什么都不要,以后不准用这些东西打发我和妹妹,听清楚没?我只要你,你不在,我和妹妹就会惨兮兮,再多这些东西都没用。」她面带薄怨,思绪仍是难平。

「我没要打发妳们,我是以防万一。」他笑了,她还在担心。

怕她再次藉题发难,想得到不下数次的保证,他俯首堵住她的唇,极尽缠绵的吻她,「天聆,别怕,我会一直守着妳。」

正文 尾声

雨后的金色阳光洒在花园里,枝叶水色一片晶莹,她踮脚往窗外巡视花团锦簇中的小人影,高声一唤:「妹妹,过来!」

甩着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花园一角挨过来,对她甜蜜地应声,「妈咪。」

「来,把这杯果汁端给小义叔叔,小心别倒翻了。」她握住女孩的双手,绽开一个鼓励的笑。

她盯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果汁捧进客厅,回头再料理着水果沙拉,眼皮仍跳不停,从知道林义要到家里作客,就没安神过。一年了,她的心还是不能全然舒坦。

「在想什么?」邱胜翊走到厨房,拿了只空玻璃杯,倒了一杯水喝,盯着这阵子独处时就会愁眉不展的女人。

「在想,我们的馆子得多找个厨子训练,妈一回台湾,人手就会不够了。」为了随时可以吃到程家味,他们在吉隆坡开了间的餐厅,请詹子晴坐镇,原封不动将程家面馆经验移植,训练出在地掌厨,没想到餐厅在这里一样受欢迎,詹子晴几乎忙不过来。

「我知道,这两天就会找人。」

她觑了他几眼,若有所思问道:「和小义聊些什么?」

「他快结婚了,工作还不稳定,还是不习惯没看到我们──」他止声,发现她心不在焉,从后圈住她的腰,笑问:「妳想问的是这个吗?」

她沉默了一会,语带抚慰,「邱胜翊,人世不可能没有缺憾的,如果你母亲也在,她一定是希望你像现在过着安稳的生活,不再回头过去,这一直是她的愿望不是吗?」

「嗯,然后呢?」声音沉了点。

他慧黠的妻子,不会不明白他偶尔蹙眉时,或每逢特殊节日时流露的言若有憾,他将它尘封了,并未代表能全然放下。林义捎来的任何讯息,她都深怕会勾起丈夫的绵绵旧恨。

「我们可不能违背她的希望喔!不管小义带来什么消息,那里一切都和你无关了,你不能再去找黄国伦……」她停顿,回头吻他一下,「我们母子三人比什么都重要喔!这是邱家家训,听到没?」

他心一跳,屏息问:「什么时候变成母子三人了?」

她低下头,在水果切片上淋上沙拉酱,不说话了。

「程天聆,妳再卖关子,我就告诉詹子晴小姐,让她逼问妳──」

「别去!」她摀住他的嘴,懊恼道:「我说就是了。昨天才发现的,别跟妈说,她肯定又煲汤进补的,两头忙怎么忙得过来!」

他咧开嘴,一脸灿然,胸口长期以来的郁郁梗芥松散了些,他制止了她忙碌的手,端起水果盘,环着她的肩,怜爱地吻她的耳垂,「走,别弄了,我们一起去说服小义,看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帮店里的忙。」

她含着笑,执起他的手,走向盈满午后阳光的客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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