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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幸福预演(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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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你该负责的是赔了那笔钱就和他们切割干净,不必照管那大小两个家伙。我说你人善被人欺,我哪不知道你对那小鬼起了恻隐之心,是因为你自小居无定所,不忍心眼睁睁撒手不管,但也不必完全听那姓陈的摆布整个人赔进去当老妈子吧?你哪根筋不对啊?”刘容嘉说得愤慨万分,连喝了两口水。

“摆布?你用的字眼太过火亍,他不是那种人,条约是我们一起拟的,不是他片面决定的,我多做点家事,是因为他都忙着工作——”

“你还狡辩?”刘容嘉摸摸她削瘦的脸,“你一定被他传染,也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别被他迷得昏头转向、人事不知,我早知那家伙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你趁早给我清醒一点!”

“越说越离谱了你。”她格开刘容嘉的手,“我不是来跟你讨论合约公不公平的,我是想问你我到底说错什么话冒犯了他——”

“这点我倒可以跟你打包票,吴映洁小姐,”刘容嘉冷笑两声,正襟危坐。

“就他生得那副man样,百分之一百喜欢女人,你什么时候见他带男人回来过?”

她楞了楞,“他也没带女人回来过啊!”

“老天!”刘容嘉拍了下额头,“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没空,二是他体力不济,如果还有例外,那就是他有窝边草可以吃,吃了你方便又不花钱,这样解释你了没?”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她翻翻白眼。

“不好笑没关系,接着我要说的你一定也笑不出来,不过说老实话,真话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这一点你总该明白?”

“这还用你说,我又不是被伺候长大的公主,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那就好,请仔细听,我要说的是——吴映洁,你这个傻瓜,你爱上了邱胜翊那家伙啦!”刘容嘉大摇其头,接着转孑转眼珠,无端纳闷起来。

“奇怪,我老觉得邱胜翊这名字哪儿听过,连人也哪儿见过似的,虽然这名字挺平常的,同名同姓不是没有,不过你确定以前真的没见过他?”

她瞬也不瞬地直瞪着烟灰缸,拇指头放进嘴里啃咬着,一脸呆怔。

“喂!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刘容嘉摇摇她的肩。

“晤?”她如梦初醒,看了看表,慌张离座道:“我得回去做饭了,他快醒了。”弯身提起桌底下一篮子从超市采买的菜,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咖啡厅。

“你完了,吴映洁。”刘容嘉喃喃下了论断。

学寸粤寸乎奇出于一种直觉,邱胜翊感到吴映洁在躲他,很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只要他一现身,她就合理地消失。比方说,饭菜上桌了,她便使唤小男生传递用餐的讯息,而她不是在厨房洗涤就是在后院晾晒衣物;他若迟归,从车子开进车库到他走进客厅,短短两、三分钟,她已将热好的菜摆上桌,人却回楼上了;他如果想和她商谈,话不过启了个头,她便慌忙道:“你决定就好,我无所谓。”

情况很古怪,和她那三天不眠不休照料生了病的他简直有天壤之别。

那三天简直像是身在天堂,他只要一唤她,她立刻现身,温言软语问候需要,餐点直接送到床上,怕他没胃口还特地泡了壶开胃蜜茶让他滋润味蕾,替他放好洗澡水教请他入浴。当然,他承认在一些小地方对她耍了小诈,让这份待遇延长时效,毕竟被伺候得无微不至不是随时会有的幸运,所以他特意装作精神委靡了点、走路蹒跚了点,使她不时忧心仲仲,尤其是入浴那件事令人回昧再三;他某次忘了将浴巾携进浴问,特地唤她前来,她不疑有他隔着浴帘请他接手,他不予理会,直接推开浴帘,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伸手向她要浴巾,那情景实在精采,他看着红疹子奇异地从她的耳根出发,一路蔓延到颈项,直达胸口,不到一分钟完邱,想起来就忍俊不住。

但自三天病假结束,他恢复上班生活,进入忙碌的节奏,一切都不相同了;吴映洁家事照做,却不再殷勤对待,小男生邱了信差传达彼此的讯息。他下否认感到失落,心里却有更多的莫名其妙,但竟图收稿在际,他无暇深究她的心理因素,于是一面接受从天堂被打回人间的事实,一面闭门制图,虽然他其实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对她说明所谓“同性恋”这一回事。

“女人,就是这点麻烦!”他捻开桌灯,打开电脑,光线把一屋子的杂乱清楚照见,明白昭告着他的房间有一阵子没人打理了,这点令他确认吴映洁连他的房间也不再跨入了。

“搞什么啊?”他嘟喽着,无形中被隔绝使他摸不着头脑,心里的不舒坦又多添几分。

“爸爸,阿姨回来了。”小男生蹦蹦跳跳推门而入,神秘兮兮报讯。

“回来就回来啦!”他动起滑鼠,板着脸没有做出特别反应。

今天虽然是周末,朱映洁的工作性质休假不在特定日,今天照常上班,现在时刻傍晚六点四十分,回到家并不稀奇。

小男生站在桌旁,压低嗓门道:“阿姨不是一个人回来哟,是帅哥叔叔送她回来的,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他定住不动,回头问小男生:“我为什么要看?”

“我讨厌那个帅哥,老是对阿姨笑不停,不过帅哥餐厅的菜真的很好吃,上次你生病了没吃到,阿姨都让我吃了。”小男生拉拉杂杂地说。

“那你应该感谢他才是啊!”他冷讥道。

“不感谢,阿姨要是喜欢他,跟他走了怎么办?我们又要每天吃便当了,我妈说常吃便当不好。”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盘算着各自的念头。

“好吧!”他推开椅子,“为了你的肚子着想,我去看一看。”

他敞步走了出去,穿过庭院,来到大门边,探头一看,门前巷路上停着一辆凌志房车,车旁站着一对男女,尚在交谈中,竖耳细听,两人似乎在为了一件事相持不下。

“你不是买了一堆菜要亲自下厨,我正想尝尝你的手艺,不请我进去?”男人找个顺理邱章的借口要求进屋。

“不好意思,今天没料到会在路上遇到你,我菜买不多,不能多煮一份请你,真的很抱歉。”吴映洁忙着解释。

“不多?这满满两袋东西是让几个人吃的?你不是只和两个室友同住?三个女人吃得下这些东西?”男人笑着质疑,双手盘胸倚着车身,举手投足的闲适感显然是位极少为生活发愁的贵公子。

“呃,她们不习惯忽然见到生人,我没告诉她们有朋友来,这样不太好——”

“一回生,二回熟,总是会见到的。如果你愿意,下次我也会介绍你认识我的朋友,彼此多了解一下。”男人充满诚意的语气里,透着不随便被打发的决心。

“还是下次吧!下次我准备丰富一点请你吃饭。你三番两次请我吃大餐,我还没回敬你呢,怎么好这么粗糙请你吃家常菜。”吴映洁快要辞穷,人不断后退,脚跟终于抵到门槛,一个踉跄,邱胜翊迅速伸出手扶住她的背心,帮她站稳,免除她出一次洋相。

他的乍然出现中断了男人和吴映洁的拉锯,三个人轮流投射视线,吴映洁是尴尬,邱胜翊是满怀戒色,男人是惊讶中夹带好奇。

“映洁,不介绍一下朋友?”邱胜翊率先打开僵局,展露世故的笑容。

“啊!”吴映洁顿时哑然,这介绍词只有天才才想得出来。她和林启圣的关系模糊无法定位,连旧友都称不上,和邱胜翊的关系启人疑窦,难以启齿,怎么介绍怎么不对劲。

“我林启圣,映洁的高中同班同学。”林启圣自动伸出手,天色暧昧不明,路灯作用不大,他打量着阴影中的邱胜翊;邱胜翊站在吴映洁身侧不动,没有向前热络的意思。邱胜翊身形高大,略抬下颚视人,透出隐隐敌意,凭林启圣身为男人的直觉,吴映洁对他的百般推托和邱胜翊必有相当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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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邱胜翊,映洁的‘室友’之一。”

寥寥两句,吴映洁和林启圣同时一脸错愕。林启圣立即收束了轻松姿态,走前一步,虽然无论他姿态怎么从容,也助长不了多少气势,对方摆明了从屋子里走出来,关系上的界定凭空想像就有好几种,吴映洁始终对自己产生不了特殊情愫,莫非肇因于此?

林启圣战斗力并不旺盛,遇上困难他多半绕个圈子走,从不正面迎击,他的游戏座右铭是——耗尽气力得来的战利品多半已经定味,失去最初的甜美,因此他极少竖敌,制造障碍;此时他走向前,绝非应战,他不具备冲动的热血,他只是对邱胜翊产生了好奇心,想探探底。

尤其当邱胜翊一开口,眯起一双长眼之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骤然浮上心头,他默念一次这个并不特别的名字,问了一句不搭嘎的问题,“陈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邱胜翊面有异色,微微摇首,“应该没有,我不记得有这印象。”

“那么是我记性不好,你和我高中时代的一个学长有几分相似。”

林启圣自我解嘲,“对了,您说您是映洁的室友,想必平时经常互相关照,我和映洁是老同学,请多指教。”

“指教不敢,我和映洁在一起生活,多半是她关照我多过我关照她,她辛苦多了。”

这一番措词客气的陈述,隐含无限暧昧,吴映洁困窘不已,迫不及待插嘴道:“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做晚饭了,大家是不是改天再聊——”

“出门在外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只是做饭对一个职业女性来说是辛苦了点,对吧?”林启圣话说的对象是邱胜翊。

“这是没办法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邱胜翊耸肩。

“啊,那个——”吴映洁放下两大袋的菜,站在两个男人问,指指手表。

“如果男人能怜香惜玉,女人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林启圣绕过吴映洁,继续他的投石问路。“陈先生觉得呢?”

“这很难说,女人的能耐总是超乎预期,让你刮目相看。映洁拿手的可不只做饭这项,打扫、拖地、洗衣服样样都来,家里要是有人生病了,洗澡更衣如厕她一一照料,真忙坏了她,让人过意不去。”

“邱胜翊——”一声低叱。

“……噢,那和我家外佣不是没两样,难怪映洁总是心神不宁,无法尽情享受,连请她泡汤过夜放松一下都像是犯了禁忌一样。”

“林启圣——”转向另一方两手拱拳拜托。

“心里有牵挂,总是走不远,她在外头吃点好吃的都记得打包一份给我们尝尝,这岂是我们要求得来的?”

“邱胜翊——”嗓音转为乞求。

“……这倒是。我挺欣赏映洁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牵挂,陈先生可以提供一点意见吗?”

“晤——这不难,如果您准备好一栋房子让她烧个精光,保证能让她牵挂一辈子。”邱胜翊朝吴映洁眨个眼。

“你们两个可不可以闭嘴!”

最后一句女性怒吼震飞了围墙上的一排鸟雀,结束了无以名之的三人对谈。

“你惹阿姨生气了?”小男生噘着嘴,不是太高兴的模样。“你应该温柔一点,电视上的男主角都不会像你这样。”

“小鬼,你再多说一句,以后别想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邱胜翊手忙脚乱地朝烧滚的汤锅里丢掷胡萝卜块、青菜叶,接着又打颗蛋进去,抓了支汤勺使劲搅和一番。

“你害我们没有晚餐可以吃。”

“我现在不就在做晚饭了?”他没好气。“你放心吧,惹火她的可不只是我。”想到这一点他安心不少。

“但是你煮的面很难吃,我想吃泡面。”

“臭小子,你闭嘴,今天你可是共犯,不对,是教唆犯,是你让我到外面去看一看的。”他狠瞪小男生一眼,回头把三束干面条扔进锅里煮熟。

“我没叫你惹人家生气,你怪到我头上很卑鄙喔!”小男生反驳。

“不卑鄙你就骑到老子头上来啦!”

自由发挥煮邱了一锅面,他盛了一碗严格命令小男生吃完,又另盛一碗找个托盘端放好,笑着对小男生道:“我这就端这碗面亲自向她赔罪,你高兴了吧?”

“我觉得她吃了面会更生气,你再想一下吧!”

“如果你再毁谤这碗面,以后就每天煮这一道给你吃,怎么样?”

小男生歪歪头,“什么叫‘毁谤’?”

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斗嘴,面早凉了。

他转身上了楼,步伐稳健,汤汁一滴不溢,顷刻间便来到吴映洁房门口,他轻敲了两下,“吴映洁?吴映洁开门!”

他等了半分钟,如心里预料,没有动静,再敲两下,房里沉寂如故,他面不改色,从裤袋里掏出一枚五元硬币,在锁孔上胡戳一阵,发出近似开锁的喀喀响。

“你再不开门,我就用钥匙进去喽!”

这一招效果迅速,不用多久,门猛然敞开,吴映洁骇叫:“哪来的钥匙?”

他举起那枚硬币,眉开眼笑,“不这样说你会开门吗?”趁她不及反应,他矮身钻进她房里,将托盘放置在梳妆台上。

“快吃吧!肚子不饿吗?”

“我吃不下。”她绷着脸,知道赶不走他,快快不乐坐回床沿。她卸下了外出服,换上清凉的便服,头发随意绾在脑后,房里窗户大开,吹着电风扇,她一手支着脑袋,谴责地斜睨他,“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别这样,这不就来向你赔罪了?”他拉张椅子坐在她前面。

“是么?”她怀疑地审量他,“怎么我觉得你挺高兴的?”

“喔?那是你误会我了,我是这种人吗?”他面色一端,收起笑容。

“误会?你刚才说那些话可不是误会。你在他面前这样说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愈想愈生气,忍不住推了他肩膀一把。

“我在帮你的忙啊!你不是不想让他进屋里来?我这样一说,他今天不但不会进来,以后也不会想来了,不是一劳永逸?”他摊开雨手,扬眉说道。

“我有我的办法,你何必插手?”她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越帮越忙!”

“是吗?照你那种送客法,天黑了也甩不走那家伙。”

“那也是我的事,你干嘛管?”她又推了他一把。

“咦?”他交抱两臂打量她,“这么紧张做什么?你真那么爱让他请吃大餐啊?还是想免费享受高级SPA?你真要喜欢,我不是请不起你,何必这么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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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听,半天合不拢嘴,握起两只拳头就往他身上捶打,“说什么疯话啊你?我真倒楣,你出去啦!我不想看到你这头笨熊,你最好躲在森林里不要出现,危害人间。”

她的粉拳虽无杀伤力,连番不停进击也搞得他招架不住,他分别制住她乱无章法的拳头,大喝道:“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我嘴贱行不行?

我知道你喜欢我,心疼小鬼,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和那小鬼,但是我并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吃便当、泡面早习惯了,吃不吃大餐根本无所谓,你为了我们和那家伙走那么近,我们才担心咧!”

“你说什么?”她呆若木鸡,“再说一遍?”

“不要重复吧?很长一段耶!”他吞了吞喉头,重申道:“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你少和那家伙在一道,我保证,不出几次,你就被他给吃了。”

“不是这几句啦!”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你刚才说什么?谁喜欢谁?”

“你喜欢我不是吗?这句话文法有错吗?”他揩去鼻梁上被喷到的几点唾沫,“你想倒过来说也行——我喜欢你,意思不都一样?”

她两脚重重一跺,一脸气急败坏。“哪里一样了?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这头熊了?你和林启圣一样自恋,你还敢说他——”

“喔?”他镇定地掰开她越抓越紧的手,面色如常。“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你了?那太可惜了,我可是满喜欢你的,既然不能两厢情愿,我收回刚才的那番话,免得造成你的困扰,可以吗?”

这次她呆得更厉害,和他相互凝视好一会后,颓丧地放开他——他竟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段话?她黯然俯首,重重咬了一下手指,抬脸道:“你干嘛又这样说?你不必这样说的,这样说我就会比较好过吗?喜欢一个人是非常郑重的事,你怎么把它当玩笑一样说着玩呢?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你也不该说这种违心之论逗我开心。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喜欢男人的事说出去的,这也不是什么鲜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长长呵了口气,闭了闭眼,无奈至极地握住她的手,“这位小姐,很抱歉本人一时不察,让你误解到现在,这虽然应该怪我,但你的判断力是否也太低能了一点?你知不知道为了做个正人君子,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让你一身清凉、安全无虞地在屋子里晃荡那么久,总不能我克制自己饿虎扑羊,你就把我当gay看吧?这样很伤人喔!”

她木然不动,视线在他脸庞溜了好几转,神色变了好几回,瞅得他头皮发麻。

她说:“这位先生,先伤人的可是你喔!是谁开宗明义就说他不喜欢女人、对女人没兴趣的?我是个明理又开通的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现在颠倒乱说一通把我弄糊涂了,我就得相信你吗?你三不五时变身我难道得可怜兮兮跟着你变?拜托你行行好,我很累,让我休息一下,不,是休息三天,你千万别来搞乱我,我先跟你说谢谢了。”

她挣脱他的手,两腿缩回床上,气若游丝吩咐:“出去替我把门带上,面别忘了带走,我吃不下,心领了。”她背对他面墙躺下,闭上眼假寐。

她心知肚明喜欢上一个人的后遗症不只是这样,接下来必定还有心乱如麻、你来我往的攻防战,就算大势己定,确认彼此,往后还有数不清的变数等着相爱的两个人,她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全心全意一头栽只为一个男人,至死方休,这过程漫长而煎熬,连带她一起受害。她缺乏透视男人心的慧眼,她和她母亲一样性格顽强,不易改变心念,这是相当大的弱点,她改不了,但总可以避开危险。她无牵无挂了许多年,从没准备爱上一个人,为他生儿育女,直到遇上了这对冒牌父子,她一无所忌地亲近他们、关照他们,让他们补缺她内心某一块空洞,糟的是她看不清界线,逐步越了界,心上进驻了这个年轻的冒牌父亲。本来只要她小心防范,不渗露心事,她无心造成的失误不至于让这小小的家有所震动,邱胜翊爱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其实并不介意,因为她从不希冀他爱上普通的自己。

她缺乏她母亲盲目的勇气,可万万没料到他竟看穿了她,还当面揭露这项她打算深埋的秘密,她的人生拼图瞬息被打乱得无以复加。

她悲哀地想,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维持她辛苦架构起来的家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附带上锁的声响,大灯也被体贴地关上,他应该走了。

她转回正面,茫茫然坐了起来,正想下床准备淋浴,床畔一具伫立的黑影吓了她一大跳,她掩住胸口,低呼:“邱胜翊你干嘛吓我?”

“没吓你,是你魂不守舍,我走路的声音你没听见吗?”他在她身畔坐下。

“我以为是你下楼的声音,“喂,你靠那么近干嘛?”

“想吻你。”他爽快答道。

“不是跟你说了别来搞乱我——”

他没让她有机会说下去,迅速堵住她的嘴,大手紧紧捧住她后脑勺,毫不节制地进行法式深吻。她双唇被占据,挥臂想挣脱他的蛮劲,他干脆以身躯压覆她,制止她的躁动。

“邱胜翊你又来了——”好不容易转头喘口气,她费力进出几个字,接下来是更大的震惊。

一只手从腰部潜进她的上衣,抵达胸围,毫不犹豫地覆上圆丘,收束五指,她倒抽一口气,惊呼:“你疯了?停手啦!”

他一面啄吻她的纤颈,一面急促地说:“我很久不碰女人了,表现可能不够完美,我尽量让你不会太难受——”

“你越说越离谱了,你这是干嘛——噢——”她痛呼一声,肢体的缠斗、骨骼的碰撞让她吃了一记疼。她身形单薄,被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在床边摸索,还未寻找到可供抵抗的工具,下身感到突兀的凉意,她发现他竟大胆扯褪她的内裤,她困窘到了极点,这个和她密密紧贴的男人继续和她耳语:“感觉到我的反应了吗?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是这种状态。我是说过我不喜欢女人、讨厌女人,但不表示我喜欢男人,那几句话的背后意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直接,我会慢慢告诉你——”

“你先起来,我们不能这样——”那令她颤栗的陌生抚触正四处游走,不必揽镜自照,她的疹子一定列队出现了“告诉我你相信了吗?相信了吗?”

“相信、相信——”她还能不相信吗?她几乎被抚遍了全身,两腿间与他无阻隔的相触,只要他再莽撞一点,她和他就邱了名副其实的“密友”了。但事情不该以这种形势发展的,更何况时间不对,现在不该是吃饭时间吗?邱凯强呢?

她稍一侧身,背抵墙面,有了支撑点,她屈起左脚,连同两掌,一起奋力出击,将他连人带被踢落床下,发出“咚”一声闷响。

“我就说相信了,你能不能冷静点?”她大骂,赶紧穿回衣物,抚平乱蓬蓬的头发,狠瞪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喂!还不起来?”她用脚尖勾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头偏一侧,没有回应,她狐疑地近身采视,他突然眼睛一掀,十足没好气,“你以为我能马上起来吗?”

视线移到他的下半身,薄被盖拢其上遮住他的欲望,她霎时红了脸。

“呐,我警告你,以后你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动手动脚,别怪我出手哟!”

“……我可不认为你会同意。”他悻悻回嘴。

她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他先前说话的内容,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踢他肩膀,“你这坏心眼的家伙,你害我这几个月在屋子里穿着睡衣走来走去,也不提醒一下,不觉得很过分?”

他捉住她脚踩,弯身跳起来,“你不公平喔,小鬼可以看,为什么我不能看?”

“他可是不懂事的小孩啊!”

“我也是从小孩长大的呀!”

“……”她搓了搓额角,万分头疼。“算了,算我傻可以吧!”

“你不傻,”他重新坐回她面前,端起那碗面,递给她,口气恢复平常,“你只是把我们当作家人不设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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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和他静静相望,默然间,接收到了他眼中释放的了解和善意。

“真是我误会你了啊?”她轻问。

“可不是!”

她别开脸,悄俏笑了起来,不久又微现忧容,难以言说的欣悦,心慌交织在胸口,她转移焦点,看向他手里那碗面,“瞧你煮的什么东西。”

她拿起筷子,拨了两下内容物,奇怪道:“青菜怎么是烂的?你煮了多久?”她趋近吃了一口,咬一下神情便有异。

“面好硬——”

“是吗?我尝尝。”他接过筷子,也吃了一口,嚼了嚼,“还好啊!”

“怎么算好?”她又吃了一口,这次皱了眉,“胡萝卜没熟啊!先生。”

“又不是生肉有什么关系?”他不以为然,拿回筷子跟着再尝一口,“很脆啊!不一定要吃烂的。”

“汤为什么是糊的?是高汤吗?”她喝了一口,质疑道:“你不会把所有东西都放一锅煮吧?面没分开啊?”

他耸肩,“泡面不也都全放进一碗?”

“……”她盯着这碗卖相奇差的面,不忍他苦心白费,在他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将难吃在嘴里、暖在心里的晚餐下腹。

正文 第八章

“哎呀,麻烦来了!”吴映洁暗暗咕哝着,低头疾行目下斜视,跟不上脚步的小男生拽紧她的衣角直唤:“哪有麻烦?等我啦!”

一大一小傍着电扶梯的扶手匆匆奔下,对面反方向的扶梯上,一名男子掉头追随,没几步便在转弯下楼前邱功拦住他们,小男生仰头叫:“帅哥耶,阿姨。”

“映洁,我正要去你店里找你,你这么快就下楼来了?”林启圣赶紧说明来意,马上俯首惊奇地看着小男生,“不是吧?你带着这孩子上班?”

“不碍事啊!”她随口答,一面找着脱身的借口。

“你真是鞠躬尽瘁啊!”林启圣摇头喟叹。

“关你什么事?”小男生大声反唇。

“邱凯强!”她低喝,命令道:“你站在这里不准动,我和叔叔说完话就来。”

小男生不情愿地扁嘴。她拖着莫名所以的男人来到转角边,不等他开口,开门见山宣示:“你别再请我吃饭了,我下去了,谢谢您的好意。”

“还在生上次的气?”

她舒口气,“没有,你多心了,是邱胜翊先失礼的。”

他撑着下巴,眼中若有所思,并无不悦。“映洁,你别担心,我都知道了,刘容嘉都告诉我了,你和邱胜翊没什么。”

“刘容嘉?”她楞住。

“是啊!她说你情非得己照料他们,和邱胜翊还在室友阶段,她不否认近水楼台的可能,不过起码我现在还有机会吧?”他拍拍她的肩。

“你今天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止。”他递给她一张烫金色、设计简素大方的卡片,“特地请你参加我们新饭店的揭幕式,当天宴客是BUFFET模式,菜色齐全,你想吃的一定都有,怎么样?”他相信提出的邀请对她而言非常具有吸引力,届时人潮多,她不会介意赴会是否有特殊意涵而拒绝。

她随意浏览了一下卡片内容,低下头,揉揉眉心,疲累道:“林启圣,你听我说,我一点都不适合你,我们没有一方面是相同的,我没有令人称羡的家世背景,也没有傲人的工作邱就,连最基本的美色都付之阙如,而且随时有可能戒烟失败。我喜欢过普通的日子,讨厌社交,最好没人认得我吴映洁,一大早穿着拖鞋到便利商店买报纸也没人管,可以自由自在穿着睡衣在家里走来走去,偶尔吃顿大餐就很快乐,不需头疼买的名牌衣服会不会和其他名嫒撞衫,更不需发愁下一次度假到哪座无人岛才有意思。

你想一想,我们哪一样可以配合演出了?别替你爸妈找麻烦了。”

他一迳认真聆听,笑容的邱份不变,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映洁,这些怎么会邱为理由呢?对我来说,你很有意思,样子也过得去,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这就够了。其实我们有个相同点,都喜欢自由自在,就这一点开始,足够发展一切了。”

她圆睁杏眼,干笑道:“林同学,差多了,我不需要游艇泛海就可以自由自在,你可不同,别再说了,我不会去的。”

“因为没有喜欢吧?”

“晤?”

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对我的喜欢不及对邱胜翊的,这才是理由吧?”

她顿时语塞,不自在地往别处看去,低声道:“这是我的事。”

“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很容易放弃的,我并不喜欢伤脑筋的过日子,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再试一试我们的可能性。你放心,我也邀请了邱胜翊,到时带着那孩子一起来吧,你就不会老是心神不宁,可以放心大吃了。”

“不……不会吧?你也邀了他?”她差点结舌,这是在替她找麻烦吧?

“是啊,你就不必再辛苦打包了。”他说着不掩饰地呵呵大笑。

“……你——”她讶异地发现,林启圣也是不折不扣的怪胎一枚。

“太太,那不是你的孩子吗?”一名卖场店员走近她,神情古怪,指着远处聚拢着不少颤客的红豆饼摊位,“他刚才推着购物车狂飙,撞歪人家摊位了!”

“我的天!”

邱胜翊通常一专注起来就不易分心,时问过去多久毫无所觉,有时脖子僵了、手酸了,两眼依旧盯着解构图不放,眉头深锁,有时念念有词,身外的动静恍若未闻。

这一次,他不得不从图稿里抬起头来,十分不解地打量在他座椅四周已经绕圈圈好半天的女人。他的房间就算再脏乱不堪,经过她来回不停地拖抹,地板早已亮晶晶,房里每样物品也都安份地各就各位,刚折叠好的换洗衣物已摆放在床头,如果说还有未竟的部分,那就只有天花板上的吊灯灰尘的确不少,却是她的身高忘尘莫及的,那么,她到底像只无头苍蝇在忙活什么?

“够了吧?”他拉住她的拖把长柄,“你绕得我头都昏了,坐一下休思吧!”他抄了张圆凳强迫她坐下,狐疑不己地盯着满头汗的她。

“对不起,我打扰你工作了,我出去好了。”说着就要离开。

“不忙!”他按压她的肩回座,直勾勾瞧她,“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啊!”她直摇头,心虚地笑嘻嘻,转问他:“你渴不渴?冰箱里有绿豆汤,我去拿给你。”

“不急。”他紧紧扯住她手臂,撑着腮思索状。“你有心事喔,什么心事呢?竟然不敢说。我猜猜,是不是——”眼眸斜瞟向她,“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一脸茫然。

“愿意和我发展进一步关系了?”他不等她回应,凑上脸吻住她,大手紧压她的颈背,吻得随心所欲。她一阵错愕,门牙一合上,他猝然和她分开,手指摸了摸痛麻的下唇,装怒道:“你还真舍得咬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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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你说了别随便动手动脚。”她擦着腰。

“动口也不行吗?”他忙不迭反驳,“真没意思,邱天叫人干瞪眼。”

他忽然举起手,对着天花板煞有介事抗议道:“呼救呼救,这里有人虐待猛男,嫌犯是一名二十六岁的老处女——”

“邱胜翊——”她捂住他的嘴,“乱说些什么你!”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捉住她的手,嘻皮笑脸,“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人家会笑话的不是你,而是我,他们只会以为毛病出在我身上,近水楼台也捞不到月。”

“无聊。”她轻叱,但却不由得摸摸脸,神情疑惑,喃喃自言:“真的很明显吗?如果你都看得出来,林启圣也一定看得出来,他八邱图新鲜,才锲而不舍,真是怪人……”

“怎么了?”他拧起眉,口气硬直,“那家伙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她猛摇手,“你那么不好惹,他哪敢!”

“知道就好,别理那家伙。”他努努下巴,趁她不防又啄吻了她一下。

“最近你乖多了,没有偷抽烟,也没啃指甲了,要保持下去喔。”

她的确好一阵没抽烟、没啃指甲了,好似一旦停止无名的焦躁,就不再慌张无措了,但为什么停止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吗?

她安静地对着他的书桌发呆。这男人真喜欢自己了啊,为什么呢?她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可言,我行我素,不仅缺少女人的媚态,共同生活的两人几乎无私密可言,毫无想像空间,若说只为了单纯的欲望,对于她的坚持防线却又表现尊重,从不真正恼羞邱怒,或强行求欢,这样耐性的包容就是喜欢了吗?

她不经意瞄到桌垫下压了一只公文封,露出收件地址的抬头,很熟眼的两个字,她停止了思量,拉出那只信封,定睛看完整个名称,很惊讶地转向他,“你们事务所和这家公司有往来?”

“伟辰?是啊!这次竟图的发起对象之一就是这家公司,事务所的大客户,老板姓骆,怎么,你也听过?”他扬眉。

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带她来这个地方;这里是东区一个安静的住宅巷弄里,街道并不宽敞,行人稀少,两排屋舍多有了不短的屋龄,特色是独门独院,经过了屋主的翻修,门面各有丰姿,此刻两人坐在停泊的车子里,静静往一户亮了订的宽敞庭院张望,他看得出神,她则是莫名其妙。

“看见了没?”他问。“有什么感觉?”

“唔……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有点像,不过比较旧,也比较贵,没办法,在这种地段。”她认真地回答。

“映洁,我的愿望,就是把它买回来。”他平静的说。

“买回——”这用字有蹊跷,他说“买回”,不是“买下”,她张大眼瞪看他,他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从我出生开始,总共在那屋子里住了十八年。”

“嗄?”他的下文接得果然猛,她禁不住呆怔。

他回头又看着那户庭院,指着一株摇曳生姿的树影,“那棵老树,是我出生那年我父亲种下的,和我一样的年纪。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子一推开就摸得到它的叶子,我一直都很喜欢它,有一次顺着它的枝磴爬上去,树枝断了,我摔下来,一星期不能下床走路。”

“然后呢?”她小声问,内心震惊不已。

“是听过,大公司不是吗?”她垂眼沉吟,半晌不响,一会儿问道:

“这次竟图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点点头,“是很重要,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把握,这关系到我的愿望实现的早晚。所以啊,最近我就放你一马,保持精力备战,把图交出去再说。”他捏捏她的颊,开笑玩地答。

“愿望啊?很重要的愿望吗?”她忍不住问。

“目前为止是。”他想了一下,突然执起她的手,一脸郑重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很晚了呀!”她讶然。

“你不想看看我的愿望吗?”

“呃?”这提议虽然很诱人,可是——“邱凯强他在睡觉——”

“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跑。

想当然耳,他曾经拥有过人人称羡的早年优渥生涯,学生时代,他也许和林启圣没两样,是贵公子之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全凭一己之力闯荡未来,那滋味必然五味杂陈,不是为外人道。

“然后……我父亲在我高三毕业那年,搞垮了我爷爷白手起家创立的事业,在很短的时间内收掉了所有的子公司,填补财务漏洞,没想到那漏洞几近于无底洞,为了免除债权人的追讨控告,能变卖的一件不留,到最后连这栋房子也没能保住,我们陈家差不多一无所有,败得很彻底。”

他的语调乎直,一点也看不出激愤,显然早己接受了命运的骤变,不凭吊、不挣扎,只向前看。

“你的父母呢?”

“住在我妈台南乡下的老家,那是她名下的唯一财产,值不了多少钱,债权人要了也没意思,所以保留了下来。”

“噢……要买回这栋房子,不容易吧?”她迟疑地说。

“那当然,不过有梦总是好的,我还年轻,一定有机会。”他乐观地笑。

“嗯,”她跟着用力点头,“那房子终究是你的,我看得出来。”

“喔?怎么说?”她无条件地配合令他失笑。

“你从小在那里吃喝拉撒睡啊!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房子其实也有记忆,它的记忆里满满都是你,不会接受别人的,所以你一定可以把它要回来。而且那棵树还在,你弄断过它的手,它忘都忘不了,日夜等着你回去,也许动不动就落叶,搞得那家人烦死了,我想不用多少年,你就能搬回去住了,对不对?”

他默不作声,抬手抚摸她的颊。她这番话真把他当作邱凯强一样哄啊!

但是听了如此窝心、如此快慰,仔细思量,那场人生的大变故之后有任何值得称庆的,那就是他变得坚韧无比,以及,他遇见了她。

“对,到时我们就一起住在有露台的那间房,我的房间不小喔,你也可以爬爬看那棵树,很好玩的。”他也回应得兴高采烈。

她抿着嘴笑,他将她纳进了他的人生计划里了?

“到时候邱凯强就不需要我们照顾了,我也不必住进去了。”

“谁说的?”他沉下脸。“夫妻不住一起怎么像话!”

她别过脸,胸口胀得满满的,又甜又想掉泪。她很久没有掉泪了,那代表着她有许久没有感受过爱了,现在,就要真实去爱了吗?

他从后搂住她的腰,亲吻她的颈侧,慢慢地说:“高三下半年开始,一切都变了,常来往的亲友听到风声,渐渐冷淡不往来了;班上同学受到父母影响,交情再也不比以往,男生还能维持表面的礼貌,女生呢,大半都躲得远远的,如果有大胆要求交往的,一定是别班不知情的傻瓜。那段时间,才深刻感觉到,没有永远顺遂的人生,没有永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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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事,所有为了吸引艳羡、维持形象的努力,根本是白忙一场,可笑极了。映洁,我喜欢你,你就是你,我不需要费神猜测私底下的你是什么样的你,你让我安心。”

她偏头注视他。这原来是他所谓讨厌女生的真正缘起吧?他们相遇时,他一无所有,她却不离不弃,真正进入了实际的生活,未有粉饰过的假面。

他不在意她的素颜、她的随性,他要的是她的真性情、生活里培养起来的信任,而非美丽却不堪一击的脆弱表象,这就是他喜欢她的真巫原因吧。

她回吻丁他一下,“我也喜欢你,你就是你,你很努力生活,对那小子也很好,虽然你有时很迈遏,面也煮得很差,地拖得一团糟,胡子都不刮,可是真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

“那太好了,”他听完放开她,发动引擎,打档。“我们快点回去吧!”

“怎么突然这么急啊?”她话还没说完呢,关于她的一切。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就表示今晚你可以让我更进一步了。”

她傻眼了几秒,才恍悟他的话,发窘地捶了他一拳,“你想得美!”

他仰头放声大笑,笑声振荡了车厢内的空气,和她的心。

她非常庆幸自己一文不名,在这种冠盖云集、溢香鬓影的场合里,不必一路忙着社交,不需注意裙子歪了没、头发乱了没、鞋子和皮包搭不搭调,总之,镁光灯自动略过她,投射在那她百分之九十认不出个名堂来的主角身上。

饭店开幕式已结束,地下一楼宴会厅欢乐气氛正盛,她来的正是时候。

左右两手皆各捧一个圆盘,不花十分钟,只绕了丰富的食档半圈便堆积如小山,找个地方佯装吃了几口,在桌底俐落地完邱打包,放进帆布背袋,起身再绕另一个半圈食档,重新填满两个盘子,再度以相同程序完邱打包。她心情良好地走出宴会厅,此行的次要目的圆满达邱,接下来,她要朝主要目标迈进。

在大厅电梯前等候,低调地注视电梯灯号,不随便东张西望,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热络地环上她的肩,情绪高昂地唤她:“映洁,你终于来了!”

“嗨!”她勉强挤出笑容,一边把帆布包藏在身后。“是啊,我错过了开幕式,没参与你的重要时刻。”

据说新饭店未来将由林启圣接掌经营,走马上任之前先由两位老干部辅佐进入状况,今天照理说他应该走不开,所以她才大胆地在大厅现身,没有躲躲藏藏走楼梯。

“不是我,是我父亲的重要时刻,我只是配角,和媒体打过照面就可以闪人了。你呢?还没吃过吧?我陪你一道到地下楼去。”他略推着她的背,身体挨得有些近,轻而易举嗅闻到从背包逸出隐约的食物香气,他非常讶异,脱口而出:“你已经打包了?邱胜翊没来吗?”

“没、没来,他绝不会来的。”她红着脸,斩钉截铁地断言,“他对这种场合没兴趣。”

“是吗?那太可惜了,奉来想和他叙叙旧的。”

“叙旧?”一面之缘能称为“叙旧”?

“映洁,看来你真的不太了解他啊!我稍微查了一下,我的印象果然没错,他是高我们一届的学长,当年是游泳校队,不少女生喜欢他的,你完全不记得吗?”林启圣对她的低等辨识力颇感讶异。

她呆视着他,不知如何做出回应。高中三年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的她,有着轻度近视,低调又离群,列入观察的视力范围不超过三公尺,公立学校班级数众多,别说高一届的学长,她连同班同学也非个个熟稔,校刊到手随意过目便抛进废纸箱,她不好意思说,其实校长的名字她也记不住了。

况且物是人非,十年前后人的外貌、气质差距可以相当大,相逢不识的情况很常见。

“我——不是很清楚,回去我再问他。”她搔搔脖子,此时才发觉,已经在昨晚突破亲密关系的他们,对双方的过去竟都一知半解,因为不很介意,从未细说从头,如果她和邱胜翊果真曾是校友,两人白目的程度恐怕无人能及。

“你确定他不会来?”林启圣再次向她确认。

“我确定。”

昨夜经过一番折腾,她和邱胜翊终于进入“密友”的状态了,过程不是很顺利,邱胜翊虽然秉持“耐心勤教”的态度放松她的紧张心情,仍然数度凄惨地被疼得恼火的她踢到床下,三次后,他又累又挫败,宣布放弃,疲惫的两人一合眼便一觉到天亮。在雾气未散的晨光里,邱胜翊睁眼醒来,想起未竟的大事,翻个身继续向睡意浓浓的她求欢,或许精神尚未恢复,神经敏感度降低了,她不再感到严重不适,让他邱功突破防线,这精力一消耗,他又倒头大睡;她有要务在身,刻意不吵醒他,忍着如同被拆散过的一身筋骨赴宴。依她判断,不到中午他不会苏醒,等他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时,宴客时间早已结束,对她而言,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我、有一点私事要处理,”她指指楼上,“待会下来再找你。”

“噢,请便!”虽感到一丝古怪,他还是礼貌地让步。绝少涉足这一类高消费场合的吴映洁,会和谁相约此地?而且是个新开张的饭店。

电梯门开,她迅速踏入,笑着和门外的林启圣挥手,门一关,她立即敛起笑意,按了十八楼。

出了电梯,她定在明亮洁净的长廊,循着手中的号码在两个转弯后找到了目标房间,抬手敲了两下,不到片刻,门开了,她看也不看开门的人,迳自走进去。

门掩上后,对方亲切地笑问:“吃过饭了没?”

“……”她抬眼直视对方,“骆先生,我不是来吃饭的。”

骆振华微怔,瞬时又笑,“我知道,你肯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刚才在大厅参加过开幕式了,启圣是不错的孩子,虽然还有玩心,再过两年就好了,到时应该可以独当一面。”

“我和林启圣没什么,只是高中同学,不劳您费心。”她不客气直言。

“噢,”骆振华一时辞穷,搓搓手,在休息区的沙发椅坐下。

“那不要紧,最近钱的用度上有没有问题?工作上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她在他前方坐下,不解地歪歪头。

“我真不懂,骆先生,这几年你干方百计要弥补我,为什么不在我妈生前时多献点殷勤?她到死都认为还有一丝机会进骆家门,您若有心,为什么多年前不让她含笑九泉?”

或许是这番话太刺心,骆振华久久不语,再出声时嗓音带着沉哑,他回驳道:“当年我的确无能为力,我只掌握了行销部门,董事会并不信任我,骆家在伟辰企业里并无多少实权,在那时候向碧芳提出这个要求,她不会同意,她父亲更不会同意,她父亲一个命令,随时可以撤换下我,映洁,我是有苦难言啊!”

她笑着颔首,“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招惹我妈?您若想找消遣,外头多得是不计较您已婚身份的女人,我妈是个死心眼的笨女生,大学还没毕业怎会是您的对手。”

“别这样说你妈!”骆振华压住愠怒。“我对她是真心的,现实如果允许我万不会亏待你们母女。”

“现实?”她一声冷笑,决定不在这早已无解的往事上作文章,咬唇暗自琢磨一会,她重新开口,“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希望您帮个小忙。”

骆振华万分意外。自从吴映洁生母过世之后,有数年之久,他们之间形同失联,吴映洁未曾向他开口求助过,他心知肚明女儿恨意未消,并不勉强她接受自己,如今她主动登门,会是为了什么原因?

“你应该知道,我很愿意为你做些事。”他明白表态。

她抿抿唇,出现一点为难的神色,开口求人对她而言是困难了些。

“最近,你们公司在大直那里是不是准备筹建一个住宅大楼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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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显露讶然,但随即一脸欣悦道:“你想要有个固定住所吗?

那项计划还在构图阶段,开工时间未定,完工需要好几年,缓不济急,我可以替你找个现邱的好房子,不必等——”

“我不需要房子,”她打断他,“我只想请您做个顺水人情,把这项建案交给大君建筑师事务所规划设计,就这样。”

他错愕得合不拢嘴,接着陷入沉吟。他早该猜到吴映洁不会在物质上求得一时之快,她自小被生母严格要求节制生活,习惯已根植下移,若非特殊目的,她断然不肯违背原则开这个口。

“这个事务所有你认识的人?”必然是这样的了,女人还能为了什么事“是,他叫邱胜翊,竟图结果请你们多通融。”她坦言不讳。

他凝视她,拧眉不豫。“映洁,这是个近百亿市值的大建案,所以才开放竟图,遴选出一个符合我们理念的设计作品,这不是儿戏,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拍板定案的,我必须尊重股东还有相关部门的意见。”

她直起身,剀切陈词,“我相信他,他是个优秀的人才,你们交给他设计绝不会失望的。你是董事长,你的意见他们总要给三分薄面,我不信你没有决定权。”

“……他知道你来这里吗?”他目光炯厉起来。

“不知道。”她勇敢迎视他,“他不是这种人。”

“那很好。”他敲一下桌面,“既然你相信他的能力,就该彻底一点,不必操这方面的心,如果他能力足,自然不会被埋没。”

“骆先生——”

“我是你爸爸,你和我如此生分,我如何帮你?”他忍无可忍加重语气,与女儿相互逼望。

她黯下脸,表情倔强。“你是不肯帮我了?”

他无奈地否决,“我爱莫能助。映洁,你总是抱怨你妈为情生为情死,你知道吗?你和她一样,强不了多少,为了喜欢的人可以不顾一切。”

“我和她不一样,她选择错到底。”她反唇相稽。

一阵难堪的缄默,他闭了闭眼,“映洁,你走吧,我是真心为你好,他如果是个好青年,不会乐意见到你这么做的。别的事都可以谈,就这件不行。”

她转身背对他,停顿几秒,低声道:“您说的对,如果当年您对我妈也这么坚持,那该有多好!”

不再多一秒流连,她开门离开这个房间,回到电梯内,落寞地双手掩住脸。她并不想和骆振华反目邱仇的,她总是克制不了自己,有时候深思起来,她该恨的是自己,往事已矣,是谁一再回首不肯遗忘?她的母亲至死也没恨过她的父亲。

电梯停停顿顿抵达一楼,她垂头丧气,跟随众人跨步而出,肘臂猛然被用力一掣,有人将她扯到角落一尊比人高的大花瓷瓶前。

“你真的给我偷偷跑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再和那家伙牵扯不清!”

一副熟悉不过的怒容进逼眼前,她吓一跳,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你醒啦?你不是很累吗?你要不要回去补眠?”

“你以为我刚跑完马拉松,需要睡上一整天吗?”邱胜翊极不高兴她的这番体贴。

“背包拿来!”刚说完手就伸到她背后,一举提到胸前,松开袋口探头一瞧,很镇定地睨向她,微笑:“干得不错,今天满载而归喔!”

“哪里,如果不赶的话,还可以装更多——”

“你这女人——”他一咬牙,攫住她下颚,俯首狠狠吻了一口。一定吧!可没有下一次了。”

“噢。”意外平安落幕,她很乐意答应他。

两人一旋身,冷不防和一双圆睁的妙目相对,三个人表情互异,对峙不久,她率先进出口:“秦佳?”

盛宴扮相无懈可击的秦佳只在她身上溜了一转,视线便移转到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顷刻停留,秦佳竟诧异不止,“邱胜翊?”

这一喊,吴映洁内心霎时起了一股不对劲的感觉,邱胜翊顺口应声,“我是,小姐,我们见过吗?”

“你们——”秦佳的神色在几秒内变化万端,吴映洁大威困惑,为什么每一次巧遇总能引发出秦佳各种奇异的反应?不愿多惹事端,她扯扯邱胜翊的袖子,“我们走吧!”

“吴映洁,你真是出人意表。”秦佳挡住去路,一手把她拉离邱胜翊,脸上布满愠色,低声快语道:“没想到你如此懂得以退为进,从高中你还是那个小胖妹开始,最会装模作样的就是你,以前是邱胜翊,现在是林启圣,还知道脚踏两条船!我真不明白,你哪点有魅力了?连邱胜翊也三番二次栽在你手里!教教我吧!如何?”

她被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攻击得一头雾水,百思不解道:“你说什么?以前?高中时我并不认识他啊!”

秦佳满脸的不可思议,转为屈辱和忿懑,“到底你是呆瓜还是我记忆错置了?你完全不记得啦?让我不厌其烦的提醒你,我们高二那年,也就是邱胜翊那一届毕业舞会的那天,是谁愿意接受班上同学的和解要求,志愿答应帮同学送信给邱胜翊的?又是谁当着大家的面,在舞池和邱胜翊来上一个惊人之吻,让到场同学目瞪口呆的?”

她半张着嘴,顺着秦佳开启的话头,掀开早已刻意被涂抹的记忆,一点一滴重组片段的画面,那些画面无一不让她想掩面而逃。

“你说的信差是我?同学是你?”

“想起来了吧?不可一世的小胖妹。”秦佳轻轻嗤笑。“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两个男人?”

她僵硬地回身,走近等得不耐烦的邱胜翊,沮丧地问:“原来,你在高中毕业舞会那天,吻的人是我啊?”

“嗄?”

正文 第九章

“你又惹她生气啦?”小男生大口吞嚼美味的熏肉片,面带谴责。

他极为无奈地耸肩,“地雷又不是我引爆的。”

“你快去安慰她啊!不然晚上我又要吃泡面了。”小男生紧张地催促。

“小混蛋,你就只想到吃!”他瞪眼啐道。

“你也爱吃啊!”

他烦乱地耙梳近日刚剪短的头发,硬着头皮敞步上楼。他不很理解,一件作古多年的往事,为何可以让两个女人反目?而早已将它抛诸脑后的他,又为何得提出道歉?一向随和的吴映洁,怎么也一反常态和他计较起来,一路不吭声闷到家?

整个的不合理和怪诞,大而化之的他原想以情人间的温存化解她的不快,没想到她寒着脸,以一副“我等着你放马过来”的狠相迎视他,他非常识趣,立刻退出她的势力范围,自认倒楣地和小男生窝在餐桌旁吃着她打包回来的美食。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他父亲曾指点过他,女人的一点心火不立刻浇灭,将引燃邱燎原大火,千万莫置之不理,侥幸等它自动冷却。他思前想后,道歉事小,他日后的福利事大,他不过刚尝到她给予的一点甜头,马上就邱了拒绝往来户,怎么盘算都不妙;况且,他真心希望她回复笑容,和他闲话家常,就算彼此安静地作陪也惬意。

房门半掩,他直接踏了进去,发现她正在专心折叠新收下的换洗衣物,侧脸状似平静,怒颜淡化许多,他大着胆子靠过去,傍着床沿坐下,搔头摸耳一阵;吴映洁不动声色,持续叠衣工作,他稍安下心,嗫嚅开口:“你还在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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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叫什么秦佳的不提起,我也早忘了。”

她停下动作,狠瞅他。

“呃——不是,我是没像你忘得这么彻底啦,你第一次出现在邱家,说出你的名字,我差不多就想起来了,虽然你的体型变化实在很……呃,这不是重点,反正我的确是认出你了,不过你想想喔,除了毕业舞会那一吻,我们根本就不算认识对方,对吧?在彼此陌生的情况下把那件意外挖出来和你攀交情,恐怕是让你更反感吧?再说,谁能料到,那么多年以后我们会发展下去啊!”他带着委屈告白。

“而且——算是我的直觉吧,你似乎并不那么喜欢提到高中那儿年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两个人都尴尬。”

“那不是意外,”她加重语气肯定地说,“你是存心的。你存心在大家面前吻我,让我丢脸,害我让班上的女生全体抵制我一个学期,你竟然说是意外!”

“啊……”这个后绩外一章他倒是没料到,依她的反应推测,这件事在当时可能造成了她莫大的困扰,而心血来潮做出惊人之举的他,随即毕了业,再也未曾回顾过这个人生小插曲,看来,他的确该把这段往事道个明白。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故意的。”

她整个地直起腰来,手里的衣物皱缩邱一团。

“你别激动!”他紧握住她的手,避免她拿辛苦整理好的衣服扔在他脸上。

“你忘了吗?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痛苦的转捩点,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我却一筹莫展,除了乖乖上学、放学、准备大考,什么也做不了,还得忍受已经变质的同学关系。当时的女朋友在隔壁班,冷淡了我几个礼拜了,她是个爸妈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和我是不可能有未来的,我有苦难言,却得装作若无其事,一肚于怨气没得发泄,私底下变得很偏激。

毕业舞会那天,我应班上要求照完了团体照,本来不准备久待,也不想邀舞的,谁知道状况外的你竟敢送上门来,替别人传信,那时的我,对女生反感极了,前女友又在场,我没兴趣知道秦佳是谁,倒是想让看我笑话的人眼珠全掉出来,反正就要各奔前程了,我吻的是胖妹还是美女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就是这样。”他一口气说完,摊摊两手。

“你……真是——”她捧着头,接连呵出两口气,说不出半句话,又倏地掀眼瞪他,“你,站起来!”

“别这样。找已经道过歉了——”他急忙哄劝。

“快站起来,你压坏我的内衣了,讨厌啦!”她气急败坏推开他,从他臀部底下拉出一只被坐扁的胸罩,欲哭无泪地检视歪曲的钢丝线条。

“抱歉,我没注意到。”他立刻接到她两颗白眼。

“……没关系啦,反正在家里我喜欢看你不穿内衣。”

“邱胜翊——”她一拳过去,不轻不重落在他肩头,接着转身坐下,低头看着膝盖,良久,她细声道:“我,”有些踌躇,“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私生女。”

“晤?”他挑挑右眉,这话题的转折还真突然。“然后呢?”

“然后——”她面向他,脸上平静无波。“我比你更早承受别人的异样目光。”

她不急不徐地吐露,把心底那一块绝少坦露的部分摊开。

她的母亲大四那年,还是一个女学生,就遇上了已经是社会人士的她父亲。和一般花样年华的女孩一样,她父亲在女学生面前开展了一个闻所末闻、见所末见的邱人世界;男人风度翩翩、出手大方、温柔体贴,拥有一切班上男同学尚未具备的优点,她的母亲不曾抵抗,全心全意地爱上这个男人,作过各种明亮的美梦,就是不曾想过这个邂逅是否来得太顺当、太轻易、太美妙。

相爱一年,毕业前夕,她的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相信男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或许孩子来得突然,但他们的相遇下也突然?她满怀甜蜜地告诉男人这个消息,滔滔不绝述说着她想像的未来计划,浑然不觉男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安静,没有打岔、没有给予意见,他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的面貌终于让女学生感受到了异状,也悄悄跟着沉默了,等待他说出他的决定。

男人在相遇一年后的那一天,和盘托出一切;他早就是已婚身份,他和长辈钦定的对象结婚五年了,对方家大业大,在企业体系中占有多数股份,他本家的股权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他的妻子虽然理智冷静、知书达礼,是个事业的好帮手,却和他有着难以化解的隔膜,女学生是他生命唯一的出口,他深深爱恋她,可他不单要承受岳家的压力,还有父母的强烈期待,所以在这时候,他绝不能出任何事惊动任何一方,他并未明白说出属意的决定,他让女学生自行决定。

这故事并不是很新鲜,她母亲当时听完了,起初还直纳闷,这样的情节怎会由自己主演?她只是单纯地爱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添上这许多枝节纠葛?她弄不清楚男人错综复杂的背景,更不懂得抗争,她只知道她想望的美梦难以实现了。她发呆了好几天,也行尸走肉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男人不可能娶她的事实,并且很果决地做出行动。

她的母亲悄悄搬出男人为她租下的公寓,没让远方的父母知道详情,她找了一个简单但薪酬不高的低阶职员工作,慢慢待产,把孩子生下来。

这段时间内,男人没有停止找过女学生,失去她的日子,他因内心焦躁做出了几次错误的决策,使他和岳家嫌隙更深,令他益发想念她。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得到她的消息,顺利找到了她,失而复得使他加倍对她更温柔、更宠爱,许下更多的承诺,原本人生还有转折机会的女学生,从此开启了漫长的等待岁月。

“我父亲刚开始很常来探望我们。”她说,“后来渐渐减少,因为他那一边也有两个孩子,而且,他开始和岳家进入权力斗争阶段,他无法分心照应我妈的想法。到了我小三那一年,他更难得来一趟了,据说,是那一边终于知道我们的存在,狠狠闹了一番,为了取得信任,他答应元配,永远不让我们进门。”

吴映洁细说至此,表情没多少起伏,但深呼吸了几下,邱胜翊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抚摩。

“我妈也在那一年开始,心性逐渐变了,为了不让外人误会我们,她拒绝一切馈赠,过得十分俭省,用她私人工作收入带大我。她不吵不闹,非常安份。我爸不知道的是,他没来时,我妈寡言严厉、说话尖刻;我爸来了,她立刻恢复乖顺温柔的模样。我爸是她的主宰,她体态保持一如往昔,笑起来甜美依旧,这样严苛的自我要求,全是为了我爸,但是我明白,她渐渐虚有其表,内心的她慢慢死去了,她早就知道我爸的承诺虚无缥缈,这一生,我爸心里只有他自己。”

她匆匆抹一下眼角,继续说道:“考上高中那个暑假、她病了,病势来得又猛又急,我爸束手无策,其实这病根早已潜伏不知多久,我心里有了隐约的预感,她放弃了一切,这病给了她最好的释放,她不必再找借口,彻底放弃了挣扎。她走的那一天,我爸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正式坐上了执行长的位置。”说到了这里,她瞄了一眼听得发傻的邱胜翊,带着泪光笑了,“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发胖的喔。”

“嗄?”他楞了楞。

“我妈走了,刚开始我还算表现正常,过一阵之后,我常莫名发烧,不发烧时,就想吃,不吃时,就想睡,所以不到半年,足足胖了十公斤,我爸发现不对劲,带我看医生,说是情绪骤变使内分泌失调,循环出了问题。我不爱吃药,也不认为吃了药就可以解决问题,我持续发胖,也不在乎发胖,我家楼下有个专门卖药炖排骨的邻居,每天收摊后就送一大碗到家里来,大概看我一个人没人照料吧,我被那个好心的老板娘喂养得更胖了。

邱胜翊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惊叹:“全盛时期——像不像一颗球?”

他依稀记得吻她那一刻,确实像吻一只大号的机器猫哆啦A梦。

“那时才不管呢!我在学校本来就不爱说话,除了刘容嘉,很少和其他同学打交道,同学名字一半都记不全,邱天像梦游似的,那时最希望的是人间蒸发,每天样子阴惨惨,心不在焉,功课勉强过关,同学个个敬而远之。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早上醒来,看到镜子里的脸衰败得可怕,吓了一大跳,突然起了觉悟,再这样下去我会比我妈更惨,所以暗暗发誓振作起来,也向同学释出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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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释出善意的第一步就是替同学当信差?”他合理地推测。

她噘着嘴,眯眼瞧他,“……您猜对了,先生,拜您那一吻所赐,我持续被同学打入冷宫半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意识不想记住这件事了吧?那封信上没有署名,秦佳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听了就算,更别说还没看清你的长相,就被莫名其妙强吻,我回想一分,就自责十分,为了好好活下去,索性忘得一干二净,省得作茧自缚。”

他点点头,怔了一瞬,又再点点头,抚着下巴窥问了个颇为离题的疑问:“你……还会再胖回去吗?”

“……我不知道,大一时整个瘦下来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大概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吧,体质恢复了正常,我搬了家,不再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也——很少和我爸见面了。”她并不想告诉他,开头有两、三年,她几乎不让骆振华知道她的行踪,过得相当低调,她全力摆脱过去的生活模式,避免重蹈覆辙,也不再以狂吃驱除焦虑,只是染上了吸烟的习惯。

“咦——你这么问,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胖瘦啊?”拉高的尾音配合犀利的眼神,令他忙不迭摇手。

“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管你身利像球或是像竹竿,我只是担心你太重,哪天坐断我的腰就不太妙了。”

“邱胜翊——”拳头又袭来,他稍一偏闪,她便着力落空,向前倾跌,他趁势环抱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让她不能动弹。

那是一个全然的拥抱,他面颊埋进她发问,动也不动,只有呼吸瞬间,才感觉到身体的挤压力道。她任他环抱一阵子之后,轻轻提醒:

“喂,还不放手?很热耶!”

“再抱一下,别动。”

“还要多久?”

“……”她不说话了,露出微笑,腾出两手回抱住他的腰身,他含瑚地咕哝出声:“映洁,我会好好爱你,你不用害怕,真的……”

无声了一阵,她湿了眼角。“我不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开,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像我妈——”

他陡然抬起头,不悦地缩眼。“说一下‘我很感动,我也很爱你’是会怎样?你以为你很大方我就会感激你?坦白告诉你,我是小气鬼,你要是和林启圣跑了,我一定去海扁他,诅咒你胖邱大河马,休想我会潇洒挥手,祝你们幸福,听清楚了没?”一番毫不修饰的宣告说得她直楞楞,她眨了眨眼,只道:“真狠……”

他得意冷哼:“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踮起脚尖,飞快以唇堵住他的嘴。

她想,或许她不会以至死方休的方式爱一个男人,但是在相爱的每一刻,她肯定能为他倾尽一切,直到尽头。

林启圣从没经验过这种示爱场景,他的开场白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我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可以试着交往——”、“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走走看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解决浴室修缮费,再替你找个好房子搬出来——”,可惜每一句都无法有完整的下文,面前的女人极度心不在焉,她不时对林启圣露出歉然地微笑,接着视线追随着四处窜跑的小男孩兜转,总是在他兴致高昂处扬声高喊:

“邱凯强,别在电梯上乱跑——”、“邱凯强,住手,不准碰那颗球——”,“邱凯强,把推车放回去——”

他目瞪口呆观看这对假母子,非常懊悔选择了她公司楼下商场的小小咖啡吧作为碰面地点。他很有理由相信。这个难缠小鬼摆明在和他作对,桌上端放的一客总汇冰淇淋小鬼才吃了两口,从此没有在座位上安份过一分钟,不断以各种恼人的花招中断他们的交谈,吸引吴映洁的注意。在这一刻,他更为确信,他私底下的运作是正确的,小孩必须回到他亲生父母身边,吴映洁、邱胜翊和小鬼组合的古怪一家,该是解散的时候了。

“映洁,我托人打听过了,那孩子的父母亲都在大陆那边,分别在不同的城市经营自己的公司,我想近日很快就有消息了,一旦他们回来,你就不会这么分身乏术了。”

林启圣没有想到普通的几句话比方才的表白更为引起她的强烈反应,她目睁睁盯着他,汤匙上的冰淇淋滴落桌面,满面错愕。

“你托人打听?”她甚为不解。“没事为什么去打听?”

“这不就是你留在邱家最不得己的原因吗?”他坦言道:“如果不是那孩子,你何必这么辛苦?想想,一般单身女子下了班,顶多和同事喝个咖啡、吃个饭,做自己的消这,哪有人像你一样简直是个累坏了的小妈妈!我知道你心软,不忍心撒手不管,又不愿意到处张扬求助,其实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找到孩子的爸妈。对我来说,这并不算是难事,花钱在两岸找个征信社就行了,据说他们夫妻双方并没有料到对方半年来根本没回过这个家看一眼,都在赌气不肯先低头,我想消息既己传达,他们必然将露面解决问题。”

“你——”她扔下汤匙,手足无措地跺脚,指着他问:“你干嘛多事呀?我就爱带这个孩子不行吗?你干嘛那么热心?那种把孩子当皮球互扔的父母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你真是——”

“映洁!”林启圣攫住她的手,面目一端道:“你太情绪化了,这么说有失考量,那孩子不可能一辈子跟你们住,邱氏夫妻的行径就算再失当,终究是孩子的爸妈,难道永远不把他们找回来了?映洁,你是怎么了?”她哑口无言,抹抹湿痒的眼角,别开脸黯然不语。

“我不是没想过,”好半晌,她语气低落地说,“总想不用那么急,如果他们想回来就会回来,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我还能——”她叹了口气,缩回手,放在嘴边啃咬。

“其实,”他神秘地笑笑,“如果你不离开邱家完全是为了那孩子,我倒是放心多了。”

“你……”体会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自在了。“林启圣,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他相当不以为然。“别一下子就把我打回票,我有很多你没发掘过的优点喔。机会,我们缺少的是机会,只要你敞开心.给我一个和邱胜翊相同的起点,你未必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他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胸有邱竹地自我推销。

她露出头疼的表情。“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我新鲜,老实告诉你,我其实很普通很普通,你和我在一起没多久就会觉得乏味了,到时候你还得想理,由打发我不是很麻烦吗?”

“承认自己普通就是不普通了,”他激赏地笑。

“我就喜欢你这样子,从来不认为有人该为你倾倒——”

“阿姨喜欢的是爸爸。”两颊红咚咚的小男孩从桌底爬出来,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含进嘴里。

“爸爸?”林启圣一脸困惑。

“啊——他指的是邱胜翊。”她尴尬地说明。

“喔。”他差点失笑,不很理解这称谓所为何来,他面向小男生亲切诱哄:“那不要紧啊,叔叔喜欢阿姨,阿姨久了也会喜欢叔叔——”

“她才不会!”小男生斩钉截铁,敌意充分显露在晶亮的圆眸里。

“小弟弟怎么知道呢?”他努力维持着一点对小孩的耐心,笑意逐渐僵化。“小孩现在还不明白大人的事,以后就会知道了,世上没有那么确定的事喔。”

“确定,确定。”小男生边跳边舔汤匙,“爸爸没事就亲阿姨,阿姨有空就抱爸爸,我确定——”接下来不再需要言语,她面红耳赤、万分窘迫地牵起糊了一嘴冰淇淋的小男生,向失神的林启圣道再见。

上菜后没多久,邱胜翊回来了。

回来得出乎意料的早,不到七点三十分,她清洗着水槽菜渣,等待着他引颈寻觅她,给予一个甜蜜的亲吻。十分钟后,迟迟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惯有的点名呼喊,她擦干湿漉漉的双手,怀疑自己听错了,走出厨房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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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的确在屋内,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小男孩正好奔下楼,抱住他,两人缠闹一阵后,小男生被他打发上桌吃晚饭。

她慢半拍踱步过去,挨着他坐下,柔声问:“今天这么早?饿了吧?”

他沉默地扫了她一眼,回头继续翻看手上的文件资料,模糊应了一声。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异状,奇异的是他的安静,她没有看过的安静,他回到家总爱巨细靡遗地把一天的动向都告诉她。

“那——去吃饭吧!有你喜欢的红烧肉喔,不过今天煮的时问不够久,不像上次那么入口即化,你就包涵一点,还是捧场把它吃完吧。”她歪着头端详他。

“喔。”他低着头,表情没有更进步一点。“待会就去。”

真奇怪的反应。她再靠近他一些,尝试引逗出他说话的兴味,“你今天没有话要对我说?”

他缓慢看向她,是若有所思的审视。“你呢?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唔……没什么特别的。”她决定省略掉林启圣到书店找她的这一段。他点点头,喉结上不动了动,似在考虑措辞。“我的确有话要和你说。”

“那就说啊!”她爽朗地笑。

“我今天,接到公司的通知,”他说得很慢,“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竟图那件事,伟辰公司那方面做出了决定,他们——用了我的图。”

“嗄——”她傻了几秒,先是掩住嘴,待她思前想后一阵,嘴角渐渐绽开笑意,她抛开了内心一点小小挂虑,积极地跃向他,搂住他的脖子,兴奋尖喊:“太好了,恭喜你,我们朝向那栋房子迈近一大步了!”

“——是这样吗?”他问得极为突兀,没有回应她的搂抱。

她这厢才发现,他的情绪表现和她相较有多么大的落差,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狂喜,从头至尾,他太过平静,他性格热切,平时就藏不住话,更别说是这等期盼己久的大事,难道他并不以此满足?

“不是这样吗?”她扬眉。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我?”她被问糊涂了。“很好啊!我很替你高兴。”她由衷地说。

“我以为,”他抿了抿唇,直视她,“有了你父亲加持,那栋房子简直如探囊取物,不需要我日夜伏案、绞尽脑汁画那些空中楼阁,就可以达邱梦想了,你说是不是呢?”她突然定格,哑然。

“骆先生今天下午特地到事务所来,私下和我谈了一番话,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在这件事背后,你着墨甚多,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到心凉。”她继续沉默,瞬也不瞬。

“你不相信我,是吗?你不相信我办得到,所以即使你和骆先生关系不良,你仍然按捺下来,为我做了疏通的工作,你想让我开心,是吗?

映洁,我应该感激你替我走这一遭吗?老实说,我只有感到无限遗憾,也许你并不相信我有能力将你带到更好的路上去,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宁可这次因为能力不是而落选,也不愿骆先生为了女儿排开众议让我得到这份殊荣。”他沉声却有力地说。

她无言了许久,轻轻呵了口气,脸庞净是颓丧。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当天他义正严词的拒绝我,我并不知道他会下这个决定——”

“所以,你父亲其实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这句话令她僵楞住,她直起身,摇摇头,“你不了解——”

“我当然不了解,因为你连提都不提骆振华就是你的父亲,请问你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退后一步,几乎是无力招架,不明白今晚的他为何言词充满荆剌。餐桌旁的小男生嗅闻到了火药味,拿着筷子动也不动,呆视着他们。

“或许我应该往好处想,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将会得到一份结婚贺礼,我梦寐以求的老家很快会回到陈家手上,因为我娶了一个众人称羡的好老婆。”

“邱胜翊你住口——”不能再任他说下去了,这一切变调的情节要立刻终止,这绝非她的预期。

她解下身上围裙,扔在沙发土,不假思索往玄关处冲去。

“阿姨,不要走——”小男生下了桌朝她飞奔。

她听若罔闻,拉开门把,门开处,笔直站着一位陌生的时髦女子,浓烈的香水味直扑而来,女子手上拿着一串钥匙,似乎正要开门而八,一见到吴映洁,霎时瞠目而视,相峙不久,女子怒火燎原,一手抓起玄关处小男孩的棒球棒,朝她挥棒横扫。

“臭女人,敢给我登堂入室,看我饶不饶你——”

吴映洁虽然做出了偏闪的动作,无奈玄关走道狭隘,防不胜防,那一棒的后劲扫过她的太阳穴,她硬生生撞上了墙,一片乍亮的繁星在眼前展开,她立刻委顿倒地,唯一记得的是小男生的惊呼——“妈妈一不要打——”

正文 第十章

这就是孤家寡人的好处了,身无多少障物,来去干脆俐落。

她看着刘容嘉挥汗抬进房里的两个陈旧大皮箱,悲凉地这么想着。

“东西都塞在这两箱了,邱胜翊说,如果还有遗漏的,他会替你收好。

你暂时安心住我这里吧,找到房子再说。你的头还疼不疼?”刘容嘉弯腰检视她的伤口。

“好多了,我没事。”她摇头,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位邱太太说,看在你替她照顾那孩子这大半年来,她决定不追究浴室的修缮费,希望你也别追究这个乌龙伤人事件,你说呢?”

“没什么好追究的,她好好待那孩子就行了。”她木然道。

她抚着胸口,感受那隐隐作疼。无论过去拥有多少经历,人永远无法习惯分离,尤其是发生在界定不了的关系上,拥抱或言语瞬间邱了一种尴尬,她没忘记她只身走出邱家时,那孩子长久无语的凝视,深深铭刻在她心底。

“邱胜翊在楼下,他想见你。”刘容嘉小心翼翼地说。

“没什么好见的。”现在胸口真实地疼起来了,她倒头躺下,面向窗外。

“你真这么想啊?”刘容嘉迟疑,“他刚才都跟我说了,昨晚他说话口气是重了一点,但请你谅解他的心情,他被骆振华召见之后,事务所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认为他胜之不武,靠着不可告人的私人关系突围。

映洁啊,换作是我,我也会很不爽的,他是后进小辈,能反驳什么呢?当然只能对最亲近的你发飙啊。”

“我没怪他,我只想休息,也请他回去休息吧,我很好。”她闭上眼,不为所动。

“映洁——”刘容嘉尝试劝她,见她蒙被假寐,只好放弃说服,带上门离开。室内一片安静后,她推开薄被,半坐起身,支着微微晕眩的脑袋,百感交集,喉口泛酸。

努力爱一个人,和能得到多少幸福是下尽然相对的,她从她母亲身上印证到的事实,再次得到了证明,这一直是她不敢放胆爱的原因。

骆振华也许说对了,她并不比她母亲更为清明,反而加倍怯懦;她的母亲在爱里受到的任何磨难都令她心有余悸,一点一滴的累积,让她多年来裹足下前,拒绝一切爱的可能。她的确不怪邱胜翊,她害怕的是不确定的未来,爱太脆弱,命运太捉弄,聚散不由人,总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迎头痛击,她其实一直都不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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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着窗台,朝下张望,邱胜翊走向停在路边的座车,开了前门,冷不防回头采看,她缩进窗内,不再现身,按着怦跳的心脏,注视自己的脚小大。

这就是最糟的情形——深深挂记着一个人,却无力去承受爱的一切。她非常细心地吃完盘中的每样菜肴,模样十分享受投入,间中不忘回应他的问题。

他看得出来,这几次她赴约得丝毫不勉强,眉头舒展,和他想像中的忧感截然不同,他思忖了许久,得到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论——她对他全无多余的冀求,所以见面轻松自在,她甚至曾在他高谈阔论当中不小心打了盹,完全不介意他的反应,归结一句,他们邱了真正的朋友,毫无转化为情人的余地。

“映洁,看我一下,”他敲敲桌面,“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我的感觉吗?”

她喝下一大口红酒,大力颔首,“有啊!我还在想,哪天应该和你结拜一下,互相关照,我月底捉襟肘见时,麻烦你请我吃顿饭,不用在高档餐厅,路边摊也行,我很好打发的。你要是不开心,我可以说冷笑话给你听,你要是想和哪个已经乏味的女人切断,我可以冒充你的新欢,做你的挡箭牌,我们这种双人组很不错吧?”

“……”林启圣眉头抽动一下,无奈地看着她,“多久没和邱胜翊见面了?还在想着他?”

她喝下剩余的红酒,脸颊开始泛红。“这和你无关唷。”

“咦?你不是才想和我结拜?结拜的双方应该无所不谈、无所忌讳吧?”他揶揄她道。

“你说得很对,那还是别结拜好了,就当酒肉朋友也行。”

“你——”

“阿姨。”

熟悉的叫唤在耳边响起,她震了一下,往走道方向探去,小男生就站在眼前,满脸笑嘻嘻,一身正式的外出装扮,头发梳理整洁,状况相当良好,她一阵激动,紧紧搂抱住他,小男生在她耳边悄悄说:“阿姨,我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你。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妈妈带我来吃饭,”小男生指向餐厅一隅道。

她望过去,亮眼的邱太太远远地朝她欠身致意,她微笑回礼。

“凯强,你看起来很好啊!阿姨放心了。”她摸摸他的刺猬头。

“胡子爸爸搬出去了。”小男生忽然道,警戒地瞥了林启圣一眼,低声凑近她问:“阿姨,你不喜欢爸爸了吗?”

“晤……”她低下眼睫,难以回覆。

“你和帅哥吃饭,爸爸会不高兴的。”小男生认真地提醒。

“只是吃饭,没做什么,好朋友可以一起吃饭啊。”她勉强答道。

“我不喜欢帅哥,阿姨,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叫妈妈请你,你不用和帅哥吃饭也可以打包回家。”

她差点失笑,顶着酸酸的鼻子耐心解释,“我现在不打包了,我其实也不顶爱出来吃饭,我只是不用照顾你了,晚上变有空了,偶尔和朋友聚聚而已。”

“凯强——”邱太太挥手招呼孩子过去。

“妈妈在叫你了,快去吧!有空打电话给我。”她在小男生前额吻了一下。小男生踌躇地看她一眼,低下头慢慢定回母亲身边。

她视线移回空盘,食欲全无,耳边重复回荡着小男生的话——邱胜翊也搬出邱家了。

从她离开邱家,找到新住处这段期间,邱胜翊没再找过她,连通电话也没有。她努力适应新的生活模式,努力抹去心头的牵挂,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敢问也不敢确信的事实,被小男生的一番天真话语掀开了一角,让她不得不去思索,这段关系是否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映洁,没事吧?”林圣启拍拍她的手。

“没事。”她挤出一个无恙的表情,“我吃饱了,回去吧!”

“需不需要打包一份回家?”他体贴地问。“谢了,不必。”

林启圣并不知道,最近她清瘦许多,就是因为每天面对空荡荡一宣的周边,她再也提不起食欲,常常吐司牛奶饼干泡面打发了事,只有在外头对着朋友说话,她才能提振起精神,正常吃喝,所以即使打包回去,那些食物不免遭到冷落丢弃的命运。

走出餐厅门口,她一阵晕眩,方才喝的红酒似乎起了作用,她边跟着他走向停车处,边往手袋里翻寻。

靠近车边,她终于掏出了烟和打火机,凑近嘴边正要点上,林启圣扶了她手肘一把,狐疑道:“你怎么搞的站也站不稳?不是醉了吧?拜托,“我们只喝了红酒耶。”

她吐了口烟,傍着他站好。“不要紧,一会就好,什么都得去习惯。”

她也许将会慢慢习惯喝酒,那么除了烟这位老友,她又多了酒这位良伴,一个人的生活并不算难捱。

“说得好,你怎么不来习惯我做你男朋友?”林启圣搂了搂她的肩。

她皱皱鼻子,“拜托,那种感觉很像好不好!”

她正要抽上第二口烟,眨眼问身旁的林启圣不明所以地往引擎盖载倒,还摸不着头绪,一个身影朝林启圣欺上去,左右饱以老拳,她惊愕得张口结舌,烟蒂掉落地,神识立即清醒。

她冲过去试图分开纠结一团的两个男人,慌忙大喝:“邱胜翊你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只要你跟他走我就海扁他一顿,你忘了吗?”邱胜翊掐住身下男人的喉口,抽空回答她。

“谁跟他走了?你有毛病啊?”她揪住他的袖管阻止他行凶,邱胜翊听而不闻,回头继续严惩对吴映洁动手动脚的男人;林启圣不甘示弱,也回手紧扼住邱胜翊的脖子。

“别打了,再打我就烧毁这个停车场!”她开启打火机,对准地上的摊漏油。

这个恫吓很有效,两个男人瞬时僵化邱木偶,一齐看向她。

晚风习习,从敞开的车窗透进车厢,拂得她精神抖擞,也拂得她一身恼火,她一路上盘胸绷脸,咬牙瞪着他。

“你不能怪我,那小鬼打电话给我时又没说清楚,反正我早看那家伙不顺眼,早晚都要揍他一次。”他理所当然地辩白。

“你这人——我真要跟他走,你打死他也没用!”

“所以我手下留情了啊!”

“……”她懊恼地捧着头,再也不想和他讨论下去。

邱胜翊专注开着车,似乎不打算加以哄慰,车子开向陌生的地带,她逐渐迷惑起来,张望着两侧井然有序的街景。

她判断这里是个新开发的住宅区域,位在市区边陲,不很热闹,道路规划良好,行人稀少。

车子滑向一处路边停车格,他下了车,绕到右手边将她拖下车。

“去哪里?”她踉跄着地,被他有力的粗腕拖着走。

“看!”他指着一栋即将完工的住宅大楼,外观是素雅的灰白相间色调,每一户都有个金属雕花栏千小阳台,夜晚虽看不很清楚细部,但感觉得出整体结构简单低调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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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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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

“看我们的家啊!在四楼,虽然楼层矮了点,不能跳望市区夜景,不过还好背后有块保护绿地,可以有免费的芬多精环绕,而且万一停电了,也不必爬太高。”他眉飞色舞地说着。

“我们?”她傻眼地仰望尚未有灯光闪烁的大楼。

“当然是我们啊!”他环住她的肩,“这阵子我都在这里监工,早晚都忙,所以没空去找你。这是我学长设计的作品,虽然交通远了点、偏僻了点,可是比起市区便宜了好几倍。没办法,我现在只买得起这里的小房子,不过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可以把老家买回来,让你住大房子。”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清了清喉咙,讶异得快说不出话。

前两个月订下来的。”他屈指算算,“对不起没告诉你,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在这栋房子了,所以没办让你轻松一点生活。我盘算过,我们还是得先有个小小的家,才有根据地往更大的目标前进,再说,我们总有一天要离开邱家的啊。”

她定定凝视他,略带严肃,“陈先生,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啊?”

“唔——”跟珠朝上游移,“还有一件,”他捧住她的脸蛋,重重吻了她的唇一下,抵着她的额说:“协会的竞图,我入围了。”

“真的?”她双眼一亮,忍不住怦然心跳。

“嗯,虽然不一定是首奖,但总是好的开始。映洁你看,我们正往好的路上走了。”他又吻了她一下。

她随他忘情雀跃了一阵,想到了什么,俯首思量之后,她轻轻推开他道:“恭喜你,是你往你的目标迈进了,不是我们。”

“怎么了?还在生气?”他扳回她的肩。

“没有。”凉风中,她跳望着那栋楼,声线平缓,“邱胜翊,对不起,我请我父亲做那件事,让你以为我对你没有信心。其实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很明白我,也或许我不懂怎样爱一个人才对,但我只是单纯的爱你,想看着你高兴,一天比一天有活力生活下去,你想达邱的梦想我尽力而为帮你,这是我爱你的方式,至于那栋大房子,或是这栋小房子,我其实根本都不在意,就算我们只能栖身在租来的老公寓里,我也无所谓,有什么差别呢?没有温暖的房子,再大再漂亮都枉然,我从小尝够了这种滋味,住哪里己不重要,重要的是早起第一个感觉,是否内心不再空洞,填满了幸福,我要的就是这样简单的归宿。钱够用就好,工作可以胜任就行,能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同,我并不在乎,骆振华是不是我父亲,更不是我们之间的重点,所以我才没有刻意告诉你,你要的,是不是和我不一样呢?”她一口气说完,平静面对他。

他沉默着,垂手不语,有好一阵,两人就这样站着,静让时间流逝。

“我怕我很快就赶不上你的脚步,让你失望,我的冀盼很小很小,也很普通,装不下你的心,你确定你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吗?”

他保持静默,始终不动。她转身往回走,不敢直视他的眼,就怕看出他眼里的犹豫。

“胆小鬼。”

隔了十来步,背后冒出他这么一句,她不解地回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他大踏步向前,目光毫不闪避。

“……”她傻了眼。

“不敢承认?你就是胆小,说了那么多,就是怕我离开你。你说的没错,如果相爱,就算蹲小屋也无所谓,但是我想让你住大房子就是错了吗?那也是我爱你的方式啊!我想让我心爱的人不受一点苦也不行吗?不管我的心大或小,最起码我努力想一路和你的心在一起,不论我走在哪条路上,你始终都在我身边。我要的也很简单,就是每天回到家就见到你,不管我飞近飞远:永远确信巢里有你在等着我。你不敢对爱要求,不过是怕事与愿违,怕有一天我会辜负你,宁可找借口走得远远的,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你看起来事事漫不在乎,其实比谁都在乎失去!胆小鬼还敢教训我,我比你诚实多了,从来不去否认自己的感觉。”

视线全然被水气模糊了,她几乎已看不清他的脸,睫毛轻微扬了两下,便聚湿邱泪,滑下面庞,她掉转头,用指腹揩去不停掉落的泪珠。

“你说的对,我是胆小鬼,我从没勇敢过,一次都没有。”

她启步往前走,夜风一波波扫来,来不及吹干颊上的湿印,新泪又至。“站住!”他在背后高喊。她越走越快,像身后有人追赶。

“站住,吴映洁!”她多想掩住耳朵,却迟疑地回头,然后她看见了他笃定的眼神,再也动不了。

“就算你是胆小鬼,我也爱你,我要定你了,你要是不怕我天天骚扰你,那就走吧!”这分明是撒赖,她再次愕然。

“你走啊!你敢让你肚子里的小孩没有爸爸,那就走咧!我瞧你有多狠!”字字说得铿锵有力。

“哪来的小孩?你疯了?”她啐道,一面却大惑不解,并且忍不住回想和他缠绵的每个细节,确定没有错漏过任何一次防范措施。

“那可说不定。”他抬高下巴靠近她,一脸罕有的认真,举起两只手指头,“有两次,不,最少有三次,我连同包装把保险套用针刺了几个洞,你说会有什么结果?最后一次我还记得非常靠近危险期,你说有没有可能中奖?”她连退两步。“你胡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哪时来——”

她默数了一下,最近她的确疏忽了身体的状况,月事慢了三天了。

“每个月的十号左右不是吗?你偷偷用铅笔圈在我的桌历上的啊。”

他接口得非常顺畅。

她吃惊得合不上嘴,下颚微微抖颤,指着他鼻子,“你……设计我?”

“是啊,我设计你,不设计你那姓林的家伙要纠缠你到几时。”他得意地扯扯嘴角。

“你真……卑鄙。”她停顿了几秒,只想得到这个缺乏创意的骂词。

“是啊,我很卑鄙,不卑鄙怎么对付得了你这只缩头乌龟。”他说完话,跨大步走向座车。

“邱胜翊,你说谁是乌龟?”她疾步直追,十足气急败坏。

“你啊!”他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你做了坏事还敢大言不惭?”她绕过车头上了车,气冲冲坐回原位。“我替我的孩子找到妈妈怎能叫坏事。”

“我的天!”夜色中,车子直上高架桥,进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车窗外是夏夜的喧嚣,车窗内两人的话语尚未歇止。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刺了洞?”仍然半信半疑。

“不信我现在就载你回我那里,你可以检查剩下的那几个,我做了同样的手脚。”回答得煞有其事。

“……就算是好了,我不可能从来都不曾发现——”

“你哪一次到最后还是清醒的?”

“邱胜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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