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一次po完]酸甜苦辣3-苦滋味(翊潔)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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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一次po完]酸甜苦辣3-苦滋味(翊潔)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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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爱情、婚姻。我并不特殊,要的东西和天下女生一样。」

「妳有爱情吗?」

「是的,我爱你。」她的答案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妳爱我?」这句话他听过,可是他不相信,一如他不信任爱情。

「是的。」

「即使我将结婚?」有趣吧!还没走入礼堂,就有人领号码牌,准备当后补情妇。

「是的。」

「妳不介意自己成为第三者?」

「我介意。」

「妳介意?」

胜翊讶异于她的答案,他以为小洁会说——我不在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句话许多女人对他说过,包括小洁的母亲。

这几年,想得通透,他知道男人的魅力在口袋,只要荷包满满,就算他是钟馗转世,所有女人依然会对他倾心,因此阅人无数的路嘉怡挑上他,并不稀奇;至于这个小洁……

她说自己不特殊,所以爱上他的金钱与身分,不稀奇。爱情,不过是廉价的东西,他再不让廉价物品控制自己的心情。

「我不抢别人的婚姻,不要别人的戒指。」

小洁说得笃定,认真诚挚的态度让胜翊联想起几个月前,她在晚餐桌上对黄瀞怡的反驳。

她说——将来会有个爱我的男人,亲手将最珍贵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不会娶妳。」他回答她另一个笃定。

他的说法不教人意外,但小洁是棵有耐心的捕蝇草,在风中,伸展双臂,等待爱情。起码,他们之间渐入佳境了,不是?至少,他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不是?

「你爱我吗?」小洁大起胆子问他。

「不爱。」他的态度和她一样坚持。

他的回答带出沉默尴尬,可是小洁不死心,她换个角度问:

「你还恨我,因为我的母亲吗?」

她一问,他认真思索,才发现路嘉怡已在脑间模糊,曾经存在的恨淡然,他欺负她只因为她是她,而他习惯欺负。

「不。」他实说。

胜翊的回答让小洁燃起希望。他不再恨她了呀!那么慢慢地,他会将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再慢慢地,他会爱上她,一如她爱他。

「你爱黄小姐吗?」

「不爱,但是我会适应她。」他不屑说谎。

「婚姻是长时间的历程。」

「所以我不准它失败。」他在路嘉怡手中败过一回合,这次重头来过,他要排除所有失败可能。

「你会认真经营婚姻吗?」小洁问。

「它在我的掌控当中。」

「以后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幸福。」

「不管幸不幸福,我确定,黄瀞怡不会让我变成笑柄,至于妳,妳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吧?」

「是的。」小洁埋了忧郁的笑意仍然挑动人心,是心疼……说不来的心怜。

「妳很美丽。」情不自禁,他伸出双手搂住她,晓得自己的冲动多不合宜,晓得明明是自己一再叮咛,他们的关系只在他的房间、在有需求的夜晚进行,但契合的身体、胶着的唇瓣,带来了浓浓的爱情甜蜜。

「我希望自己的美丽能眩惑你,让你改变心意。」她大胆,为了他不曾出口的夸赞。

淡淡一哂,她实在是个不容易放弃的女人,也好,至少这确定了,她留在他身边时,会一心一意。胜翊说:「我是一个意志力坚强的男人。」

「人会改变。」

「那个人不会是我。」他要她的身体、要她的心,却不要有她的婚姻,原因虽矛盾,却简单得不合理——他不信任她和她的爱情。

小洁不管,她的心一下一下,敲响着爱他、爱他、爱他,他的心,恨意逐渐远离。

夏风在菩提树梢刮起舞序,翻飞的心,跳跃美丽,爱情在满是星子的垦丁夜空里,闪耀激情……

正文 第五章

小洁的快乐总在菩提树下进行。

他为她种下菩提、他在菩提树下吻她,认真细数,他给的幸福少之又少,但她为自己制作的心型叶网,一遍遍将幸福复制到无限多,小洁在自己复制的爱情里悠游快意。

牧场中,没人懂她,为小洁好的人全规劝她,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结局的悲剧,她怎能期待喜剧收场。

可是她的固执和韧性,要自己站到戏棚下,日复一日,守着、等着,直到自己站上戏台,唱和起他的人生戏曲,她相信两人的曲中有高潮迭起、有车福美丽。

小洁捧住满盒子晒干的菩提叶脉,蹲在屋檐下,轻轻地为它们染上色彩,红的、紫的、黄的、蓝的,缤纷的颜色、缤纷的爱情。

她花了整整一下午,将所有叶脉染上色,贴在房间墙上,加上灰褐色树干,她在自己房里种下另一棵菩提。

往后,在每个星子璀璨的夜里,她靠着墙,倚在树干下,幻想着自己的幸福美丽。

「小洁,要不要去逛夜市?」

筱婕在门外敲叩,打开门,小洁摇头,脸上带着迷蒙笑意。

「对不起,我要画图。」

「又画图?多无聊!走吧,我们一群人很有意思吶!大哥也要去。」

他……要去?小洁看看筱婕身后的人。是筱婕缠的吧!心微微动荡,也许……拾眸,对上胜翊的冷冷双瞳,他不希望她去吧?

「我说过,她有事情要忙。」胜翊一出口,小洁更加明白他的意向。

「是啊,我想趁着假期把图画完成。」小洁解释。

「扫兴,我们走啦!」拉起幼幼、晴晴,筱婕往外走。

「妳不想去?」胜翊留在队伍最后面,没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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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去?」她不这么认为,除非她察颜观色的能力减弱。

「我是不希望妳去,我不想让别人有错误认定。」

「我知道。」点点头,她愿意顺遂他所有心意。

「很好,早点休息。」

他说早点休息,她可不可以将这句话当作关心?捣住胸口,她为他的「关心」雀跃不已。

转身,小洁注视墙面,菩提树下,一男一女并肩背影,微微倚靠,她的长发披在他背上,就这样子,她要靠着他一生一世,要与他相扶相携。

拿起画笔,在远方勾勒一轮夕阳,她要用最光灿的颜料妆点她的爱情。

「黄色……没了……」

没有多想,小洁穿上外套,背上小包包。

一路上,她唱歌,软软的声音尽散夜空。几盏昏黄路灯与明月相辉映,偶尔,观光客的轿车经过,带起一点光亮。这段路不难走,但入了夜,人便少了,小洁不害怕,心中有一堵宽阔肩膀,在护卫她。

唱了一曲又一曲,她走了半个小时上街,买下颜料,往回家方向走。

想他、想他,她专心想他……未眠幽人呵,道不尽相思情愫……

一辆摩托车在她身后急驶,小洁没回头,这不是牧场里的人,牧场里的人来来回回多半开车,若不是她没驾照,她也可以自由驾驶公用的小货车、汽车。

机车车灯将她的影子烙在柏油路面,由长而短,在接近她身旁时,倏地,一股强大力量拉扯她——

狠狠的,小洁被摔在路边草丛间,当她意识到抢劫时,一阵晕眩将她拉入黑暗,车灯由近而远,迅速离开无人小路。

迷迷蒙蒙醒来,小洁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她撑起上半身,只觉得全身疼痛,还好没大伤口,只有些许擦伤,算得上幸运了。勉强抬起手腕,表面摔碎了,指针却还在走。

三点?是半夜三点吗?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她必须快快回到牧场里。

小洁每走一步都是痛,她成了用声音换取双腿的美人鱼,一心一意挂记着的,是快点回到牧场,回到她的王子身边。

终于在气喘吁吁之后,她看到牧场大门,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回走动,在看见她时,高提的怒气放松。

终于回来了!夜半三点,了不起,这时候还敢回来,反正都三点了,为什么不干脆等到天亮?因为她想继续在他面前扮可怜,让他误以为她和路嘉怡不同?因为她的假面具不想被拆穿,想继续蒙骗所有人,她是乖女孩?

算了,江山改易、本性移难,她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液,别人不记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妳认为,我该向妳说晚安还是早安?」他冷笑。

是他!?他在担心她吗?

心跳加速,小洁小跑步直往前冲,她渴望冲进他怀里,诉说恐惧委屈,但是突然间,眼前一阵黑暗,她猛地止下脚步,眨眼、揉眼,看不见……她看不见他?

躲在衣柜里的经验回来了,属于死亡的气息围绕,母亲临死前的不甘心,男人猥亵的笑声……

她惊喘、她无助、她陷在恐惧中挣扎、她爬不出去了呀!张口,喊不出声,她是极端害怕黑暗的人呀!

她站在那里不肯再往前,是心虚吧!

她的衣衫凌乱、面容狼狈,出门去做什么违心事情,还需猜测吗?

她说要留在在房里画画,却偷偷独自出门,如果光明正大,为什么没找人载她、没告诉林妈妈?如果问心无愧,为什么看见他,不敢进门?

她去哪里?她能去哪里?龌龊的念头在他心问闪过。没错,她去应付别的男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合理借口能解释她的狼狈。

大步向前,胜翊站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居然看不见他!居然呵……两手伸出,碰上他的衣角,大步,顾不得他的叮嘱,她执意投入他怀里。

紧紧抱住他,她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一幕黑暗,她失去亲人,再一个黑暗,她要失去什么?

她没有东西可以损失了呀!除了她少得近乎可怜的爱情。

她在害怕?她全身颤抖!什么事情教她恐惧?

是了,是东窗事发,当他发现她和她母亲一样无耻淫荡,她演了八年的悲情角色,即将被拆穿,当年路嘉怡不也是用她的可怜引他上勾吗?

瞄一眼她被撕裂的裙角,想来那男人对她……真激烈。

他居然为这样一个女人担心,为她守在门前徘徊?这一夜的担心……愚蠢!

扳开她紧扪的双手,他拋下一语:「女承母业,克绍箕裘?」尽管不再恨路嘉怡,他还是习惯用她的母亲伤她。

转身,他大步离开。

什么意思?他是什么意思?小洁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请你不要走。」小洁惊恐,她需要力量支撑,需要他的胸膛倚靠。

「妳还没得到满足,看来这些年我把妳的胃口撑大了,别的男人不容易满足妳。」他满口讥讽。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做错什么事情,可是请你别走,陪我一下子,一下子就好。」她慌张失措,她不要一个人面对黑暗。

「邱小洁,妳一定要我鄙视妳?」

「不要走……」她的声音充满哀戚。

「妳拒绝和我们出门,却又背着我们离开牧场,妳去约谁、见谁?」

「我……」

「不用说,我懒得听谎话,要编故事随妳,但是很抱歉,我没时间听,去找别的男人倾听吧,也许他们会为妳的可怜一掬同情泪,但那绝不会是我,我对女人的欺骗免疫。」

「我不是故意这么晚回来的。」手伸出去,她触不到他。

「又是一句不是故意,邱小洁,和八年前相同,妳连一点点进步都没有,妳想几点回来,随便妳,那是妳的人身自由,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请妳交代一声,别让我们拿妳当失踪人口处理。」他的怒气隐藏在语后。

「对不起。」

「住口,妳的对不起我听得太多,不管用了。」

这时黑暗过去,她又能看见他了,一抹笑容飘过,她向前拉住他的手。「我可以解释,真的!」

「妳要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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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到……」

「碰到暴徒?遇到车祸?妳可以骗我,但不要用烂借口骗我,基础智商我还是有的。」

「不是借口,是……」

他截下小洁的话。「够了,我没兴趣听。」这回,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垂眉,脚下的黑影无奈对她,缓步踟瞄,小洁回到自己房间。

她望向墙上菩提,要是有一天像今夜,他推开她、她再也看不见他……

恐惧降临,小洁没去检视身上伤口,她疯狂地拿起湿布抹去墙上用铅笔勾出的男女。

她要画正面,她再不要每张画中,只留下他的背影。

连连两天,小洁没出门,一双浓情男女在她笔下成形,一个他、一个她,她的爱情不多,只有在菩提树下。

小洁看不见的次数变得频繁,那夜之后,同样的情况出现十几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她心下害怕,却不敢请假出门看医生,她只在看不见的几分钟里,假装贫血,暂时歇息。

其实,她并不需要太多的伪装,因为她脸色苍白是事实、食欲不振是事实、整天困倦想休息也是事实,林妈妈骂她不懂得爱护身体,她总是笑笑告诉她,她没关系。

午后,碗筷清洗好,才起身,她又发觉自己看不见,手扶住墙,她缩在两面墙夹起的角落。

是的,她抵抗不了对黑暗的恐惧,不敢想象哪一天,必须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所以她不去设想。

这一次,她等得更久了,久到她心跳加速,以为自己再看不见光明,幸而半个小时后,她又能看见了,长长吁了口气,她又躲过一回。

走出厨房,碰到亚丰询问晴晴去处,他们稍梢聊了一下,回头,她接上胜翊的眼神。

「邱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低眉,小洁猜测他还在为那日她的晚归生气。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告诉他,她是情非得已,他会相信或是判定她说谎?

脸色铁青的胜翊走到她身边,冷笑问:「妳和亚丰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伤她,从不留情。

「不是,亚丰先生问我晴晴的下落。」小洁解释。

他没回话,单单看住她,企图在她眼里寻找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洁被看得慌了,想解释那夜的想法乱绪,找不到出口话题,叹气,她放弃解释。

「我……我下去工作。」她总在难以面对他时,选择躲避。

胜翊决定结婚了,这个决定来自她夜归的那个晚上。

那一夜,他发觉自己对小洁落下太多担心,发觉自己正一步步掉进她的陷阱,他为她牵动,想保护她的欲念攀升。

就像那年,路嘉怡哭着搂抱他的后腰告诉他,一个弱女子带着妹妹在陌生土地生存困难,于是他挺起肩膀向她求婚,他急着把她的担子收到自己身上。

不要了,这回他不再当肩膀,不再让同情收纳谎言。何况那夜,他已经亲眼目睹她欢爱过后的狼狈。

嫉妒在心中翻搅,他发誓不让自己落入另一次难堪,于是,大刀阔斧,他砍除心中不该丛生的感觉。

所以胜翊打电话到台北,告诉父母亲,他决定结婚,他要把有关小洁的一切,自生活中剔除。

「有空到我房里,帮我把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胜翊说。

「你要住到饭店?」她不解,好端端的,怎想搬到饭店房间去住?

「我的房间要装潢,我决定和真婵结婚,下星期她会和家人到农庄小住,妳让林妈妈把菜单拟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话是冷凝剂,短短三秒,冻结她所有情绪。

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他终于要结婚了?

不对……不对呀,他们才渐入佳境,他们不是才像情人间般,开始学着聊天吗?她的菩提叶不是已织起纤纤细网,要网住他的爱情吗?可是,他竟然说要结婚了……

天地在她眼前旋转,绕绕绕,绕出她一片无措茫然。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林妈妈总是为妳好,好高鹜远终会摔得狼狈。

那些「为她好」的言语,一句句跳出来嘲笑她。看吧、看吧!妳就是不听、不听啊!妳活该狼狈、妳活该当落水狗,统统是妳自己活该。

紧咬住牙关,小洁不哭不语,他说过痛恨她哭,说她哭起来像极死去的母亲。

「妳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吗?」他的声音,回收她飞散魂魄。

「是的,邱先生,我会。」她机械般回答。

小洁的失魂落魄落进胜翊眼里,偏开头,他不看。他向自己重申,那是假象,是另一个骗你就范的谎言,她是连遗传基因都写满淫秽的女人。

「我结婚后,妳可以选择要不要留在农庄内。」胜翊镇定心神,不受她的可怜影响。

真慷慨,他让她选择去留呢!是慷慨呀!她无从选择地爱上她,却可以选择离开他,爱情、爱情,她的爱情是多么富有。

她该骄傲、该欢唱、该……双肩垮下,她什么都不该……

「是的,邱先生,我知道。」压抑伤心,惨白的脸庞浮上凄然笑意。

「没事了,妳下去工作。」

「是的,邱先生,我下去工作。」

下去?很好,他替她找到一条最接近地狱的道路。再见了,阳光;再见了,爱情;再见了,她的梦幻菩提。

这天下午,收拾好胜翊的衣物,小洁频频回首,回想在他房里发生过的浪漫夜情。

又如何?这里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差丽记忆。

扣上门,关住心,关上她未见过光的爱情。

送出假条,小洁来到屏东市区,找到一家大型医院,做了检查。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她又怀孕了——在孩子父亲结婚前夕;坏消息是,那次的抢劫在她的头脑里面留下瘀血。

血块不大但压迫到视觉神经,现在开刀的话,成功机率很高,但全身麻醉可能危及胎儿。

若是等到孩子出生后再开刀,有两种可能,一是血块自动被吸收,视觉恢复正常;二是血块照旧变大,也许会全盲、也许像现在半瞎,但届时,手术的成功机率不再是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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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小洁没直接回牧场,她在市区逛了很久。

前八年的赌注她是下坏了,弄得全盘皆输,眼前又是一个双岔路,她该把赌注下在哪里?

拿掉孩子,重新人生?

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他。

就是瞎了也不打紧?她是极度害怕黑暗的女人,怎能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问题在她脑中反复,她不断走路、不断思考,下午结束,夜晚来到,黑幕驱走霓裳,当街灯亮起,她开启一个新赌局。

深吸气,她对自己说:「上帝对妳终究是好的,祂为妳关上一方窄窗,却为妳打开一扇门,妳得不到全部的他,却能拥有一个像他的孩子,他将完属于妳,没有人抢得走他。赌了,怕什么?这回,终该轮到你赢。」

展开笑颜,扫除忧郁,再也不愁、下卑、不苦,她是小草,不管到哪里,也都要活得绿意盎然。

这夜,她哼起歌,歌声一路伴她回到牧场。

把辞呈收在身后,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行囊。带不走的,是整面墙上,那双俪人身影;带不走的,是她花了八年时间细细织就的绝望爱情。

看看房号——A30l。

敲敲门,十二点钟,他没睡,屋里灯光仍然亮眼。

胜翊打开门,门后的光将他的影子曳在她身上。

凝望他,没有以往的闪躲,带笑的眸子,含着勾引妩媚。

小洁上了妆,淡淡的,这方面她不是好手,但她擅长画画,替自己画出一张快乐面具并不困难。

她的美丽烙进胜翊心底,没错,她一直是漂亮的,比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了彩妆,将她脸上所有优点尽现。

胜翊浓眉皱起,这是小洁的另一面,她用这种面目去勾引外面男人?

是否,知道他将结婚,以为过去的她拉不动自己的心,便换回原始面目对他,妄想用女性优势改变他的决定?

轻轻摇头,她错估他了。

他皱眉?他在生气?无所谓了,她花八年时间照顾他的情绪,怕他东、怕他西,怕他一脚踢开自己。

结果呢?终究他还是给不起她爱情,那么她的小心翼翼为何?

所有人都嘲笑她愚蠢,她总该学着让自己变聪明吧!

「你在生气?我很抱歉,打扰你。」淡淡的笑,她习惯包容他的所有情绪,尽管她明白,这是个糟糕习惯。

「有事情?」

他有冲动,想把小洁抓到水龙头下,冲掉她的满脸媚笑。她不该笑,她该愁着脸,该关起门来哀悼,哀悼自己演了八年的悲情苦女,终究瞒不过他的锐利。

「可以谈谈吗?」

偏偏头,她探向里面。很好,黄小姐不在,她到牧场小住的这个星期,工作人员忙得人仰马翻,包括她自己。

黄小姐的挑衅、刻薄,她一件件经历,很苦,可是当他的面,小洁笑得灿烂甜蜜。谁说赌输,非得愁眉,人生的下一场赌注还在等她呢!

说她是赌徒也好,骂她赌性坚强也行,八年前她选择跟上他的脚步,下场即便凄凉,她仍要笑着离开赌桌,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以,先把妳脸上的东西洗掉。」

他还是对她要求!好吧,她顺了他,遂了自己。

进屋,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辞呈放在书桌上,顺手找来一本书,压住辞呈大半。

进浴室,妆不浓,卸掉容易,难的是心中那份情呵……沉重得难以卸去。

回到他面前,他坐在床上,她站在他身前,并不显得高几分。

「你不喜欢我化妆?我以为男人都喜欢女生化妆。」原来,是自己对他的认知不多,才总是猜错方向,难怪她一路输,输去青春、输去自尊。

「我不是其它男人,这招对我不管用。」「其它男人」自胜翊口中说出时,扯痛他的知觉。

「可是黄小姐一向是上妆的。」

「她不是妳。」

「为什么?有不同吗?」今夜的小洁不再害怕,胆子大得连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当然不同,她是个家教良好的上流淑女,化妆代表的是礼仪;妳呢?去照照镜子,妳画起妆像不像妓女?」

妓女?哦……了解,他说不恨母亲,却把妓女二字牢牢挂记,难怪他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管怎样,她在他面前,摆脱不掉妓女形象。

又了解了,那年他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他是用对一个妓女的态度来看待她,所以他问她代价,天,她笨透了,居然在一个看不起她的男人面前希冀爱情。

小洁果真乖乖走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她知道,许多人告诉她,她有张易招桃花的脸蛋。

但她从未让自己的行为逾越呀!她洁身自好、她全心奉献,结果是……想来心酸,她怎样可以容许自己这样笨!

转身,再回到胜翊面前,他在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看得出,却猜不到为什么。

于是,她给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答案——因为妳是妓女,所以玷辱他的身分。

「我想……就算我不化妆,也像个妓女,对不对?」她轻声向他求证。

「什么意思?」

他更火了,火大小洁知道他将结婚,反应居然不在自己估料范围内;火大她不再害怕自己,不再对他战战兢兢。

「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个永远的妓女,不管我多么努力,都不是正经女子,对不对?」

「你努力?哼!」他嗤之以鼻。

她怎么听不出他的轻蔑?惨淡笑容扬起,她自嘲。

「看来我没有努力空间,没关系,妓女就妓众女吧!反正是我上了你的床是我轻贱自己。」

褪下外套,妓女总该有妓女专用的告别方式吧了,她要叫他难忘……

难忘?她又忘记自己轻如蔓草,一转身,他便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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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定定看着她的动作,欲望被勾动,他发觉自己受制了,被她的身体、被她脸上悽然的笑容。

「妳在做什么?」深吸气,他招回怒气,稀释情欲。

准备除去里衣的手,停在扣子前面,小洁睇望他。

「我没什么,只想以一个妓女所能给的方式,祝福你结束单身岁月。你要结婚了,不是吗?」

哼,被他料到!

「妳想用自己的身体,换得我改变主意?邱小洁,是妳太看不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改变你?我有这么大能耐?没有吧!」小洁自嘲。

「妳是没有,妳的身体让我觉得恶心,妳以为这些年,我受妳的身体吸引,离不开妳?错了,我只是图方便,对于我,妳不具任何意义。」

他居然用恶心形容她?那么,他对她的恨,恐怕……不想,她没有力气应付他的恨,她要多留点精力,为将来打拼。

低身,小洁拾起衣服,背过胜翊,她慢慢着衣。

小洁的表现让胜翊非常不满意,他以为她会愤怒、会歇斯底里,没料到,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背过他穿衣服。

「那个男人没让妳满足吗?还是,他口袋里的金钱没办法让你满足?」

男人?她偏头细想,想想是谁引起他的误会?亚丰先生?阿德?她不晓得她和哪个男人说过话。

「忘记了,上星期的夜归?」

那天……他误会了,那天她……想出口的解释,在胸中绕过一圈,解释清楚又如何?他要结婚了呀!罢了,就这样吧!

穿好衣服,转过头,她看他。

「我为我母亲带给你的痛苦深感抱歉,但我从不怪她,她生下我的那年只有十四岁,她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能力、未成年,她只能靠原始能力赚钱,养活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顿一顿,小洁忍下哽咽,复开口。

「我想,她是爱你的,爱到不惜对你说谎,以求得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每次你要来,她满面光彩,抢掉我的书,一遍一遍告诉我,你有多好,她几乎以为自己攀上幸福列车。」

「妳想说服我,她的淫荡是时局所迫?多好笑的借口,当时我已经答应娶她,若非淫荡,她何必再和男人……甚至死于……」胜翊说不下去。

这是他最难堪也最难启齿的部分,当时,他是多么珍视她,从无逾炬,没想到,一转身,恩客上门。

「她是女人,有女人的虚荣,她想要漂漂亮亮地风光出嫁,没想到……总之,我不怪她。至于你恨我……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天真的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原谅妈妈、会爱上我。」她最严重的错误在于误判,恨不会随时光流逝,幸福不会来访,她错估人性。

第一次,小洁大胆,伸出两手,捧住他的脸,要求他看自己。

「请你仔细看我,我叫邱小洁,和我母亲是不同的两个人,我爱你,千真万确。天晓得那对我有多困难,若无意外,你会是我的继父,我的行为是不是叫作乱伦?就算我没读书,也知道这是千夫所指的罪恶。

「所以,结局很好,我受罚了,你要结婚,我失去爱情,上天终是用祂的方法阻止我继续犯错。

「胜翊,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你问过我,上你的床我要什么代价,我理解,你给的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如果你愿意再问我一声,我会告诉你,我要的代价是——请你记得我。」

听到她的话,胜翊作不出适当反应,他从未设身为她着想,没想过她会为了爱他,背负罪恶;没想过她会说对他的爱情千真万确;更没想过她奢望他的爱情。

踮起脚尖,她的唇在他颊边滑过。

轻轻地,她在他耳畔低语——「请你记得我。」

下一秒,她松开他,回复以往的恭敬,后退两步,一个九十度鞠躬,她的声音带着公事化的僵硬。

「邱先生,打扰你了,晚安。」

直到门扇关上,胜翊才从震惊中清醒。她说爱、她说……

假的!都是假的!她和路嘉怡一样,善于作戏、善于勾起同情,她以为她这么做,明天他就会宣布停止婚事进行?不可能,他不会让她趁心如意!

正文 第六章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听到没有?你这个废物男人,既然不能给女人幸福,为什么要结婚?」

出租车里,黄瀞怡朝邱胜翊吼叫,尖锐的嗓音引得司机频频回头。

对于她的愤懑嘶叫,胜翊司空见惯,不带半分反应,低头,他认真看华计算机里的档案。

结婚后,他和黄瀞怡到美国发展牧场与度假农庄相结合的观光产业,五年来,他们之间吵吵闹闹,战争反复上场,黄瀞怡演足他希望在小洁身上出现的歇斯底里,可是他却不耐烦欣赏。

这些年,他勤于工作,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飞云牧场在美国设立,现在澳洲政府也在向他招手,希望他过去实地考察,确立合作关系。

可是……揉揉眉心,他累了,只想回台湾,回到他的第一个飞云牧场,坐在菩提树下,好好休息。

菩提树,飞云牧场有两棵,一棵靠近厨房,一棵在员工宿舍里;一棵绿意盎然,一棵五彩缤纷。缤纷的菩提树下,相恋男女相依,那个房间他保留下来,员工宿舍改建时,也没有动过。

胜翊不准任何人进入,那里是他的秘密屋,每次回到台湾,他便独自进入屋内,不接受干扰……

「不准你看计算机,工作、工作、工作,你满脑子只有工作吗?有没有我啊!我说要留在美国,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来?」

啪地一声,黄瀞怡猛然关上他的计算机,强迫他正视自己。

「妳要我把话挑明说?」冷冷地,他抬眉问。

突地,他觉得身旁女人陌生,陌生的眉眼鼻耳、陌生的表情,同床异梦多年,他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她。

「说就说,我怕你吗?」

耸耸肩,完美的胸线矗在眼前,她确是有本钱吸引男人,比起小洁瘦伶伶的身材,只有一张脸,教人爱怜。

「牧场的员工说,要是我不把妳带走,要酝酿全体大罢工。」

他说的是事实,除开黄瀞怡的麻烦难相处外,她和牧场里许多男人都搞上关系,没结婚的也就罢了,偏偏弄上有妇之夫的经理级人物,让他对对方的妻子难交代。

他从不在这方面约束黄瀞怡,如同她时时挂在口中的——他给不了她「幸福」,自然没权利管束她去寻找幸福。

「哼!他们就是怕管,有哪家老板不用管理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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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瀞怡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透,没料到对于她的私生活,胜翊了若指事。

「我的员工自律性很高。」

「才怪,那个玛莉整天用一双媚眼勾引男人,哪有心情工作?还有你的秘书林旋雅,谁晓得她的工作是钓老板还是当秘书?我倒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小洁,说实话,你是不是假公济私?」

胜翊不想搭理她,的确,当时从若干应征者当中挑选林旋雅,多少和她的容貌有关,但一段日子相处后发觉,她是个工作能力强、自信满满的女人,和小洁截然不同,他无法在她身上「假公济私」。

「不想理我?真怀疑,你娶我就为了把我晾在旁边吗?既然你要把我晾着,把我晾在美国不也一样?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美国,不然我们马上离婚。」她正和美国营业部的经理谈恋爱,谈得火热。

胜翊瞄她一眼,他从不去约束黄瀞怡的嚣张跋扈,任由她放荡、任由她无理取闹,就当是惩罚吧!是他选择她,后果自己承担。

「我说话,你听见没?」

车子进入牧场,熟悉景物回到眼前,这次回来胜翊没通知任何人,连随行秘书也没带,回国,单纯为休息。

付钱,下车,不理会身后叫嚣的黄瀞怡,他走到昔日小屋前,取出钥匙,打开,进屋,锁门,转身,菩提树矗立眼前。

离开台湾时,他在这棵树上「摘」下一片红色叶子,存入皮夹内,这些年贴身相伴,每每情绪翻涌,取出叶子,思念……

她说她爱他,她说她受罚,她说——请你记得我。

午夜梦回,这句话在他耳畔轻响。

小洁成功了,他记得她五官长相,清楚分明,他没有太多她的照片,唯一一张,是他收养她时,为办理证件,去照相馆拍的两吋证件照。照片中,十六岁的女孩,双眼黑白分明,惊惶的眸子里,带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不晓得她怎么能在他的严苛下成长,不晓得她怎能无条件爱恋他那么深切。

她说要他看清楚,她和路嘉怡是不相同的两个人。

她们的确不同,她跟了他三年,没拿到半分好处,他甚至小气到连个礼物都没送过她,就是工作薪资,她也比别人低一级。

她始终在付出,一直一直,在小洁离开他房间那天,他还在想,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不论妳像不像妳母亲,我都决定进行婚礼」。

可是,她居然走了,不辞不送。

他的婚礼没惩罚到小洁,却重重地惩罚了他自己,是终身监禁,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将小洁的画拿去裱褙,他的背影、孤寂的女孩、日落菩提、天真婴儿,一张张、一幅幅,全写满她的心路历程。

终于,他认清她的爱;终于,他正视自己的感情。五年来,思念将他的爱蒸得浓烈,可惜爱情已远离,他没有后悔余地……

她还好吧?终于找到一个肯为她买下戒指的男人嫁了吧?也好,二十几年的悲凉日子结束,平顺幸福开始。

门板上的敲叩声惊扰思潮,胜翊的浓眉往上竖,敲门声停下几秒,再续叩两声。

那不是黄瀞怡,他确定,如果是她,她会拿门板当鼓擂打。

走近,开门。

门外站的是晴晴——亚丰的妻子。

筱婕嫁到台北去,季扬带幼幼回北部接手世新,留下来的只有亚丰,晴晴曾是个连钞票都认不清,只会刷卡的富家千金,没人想过她能适应垦丁这块乡下土地,足见爱情力量之伟大。

「大哥,吴伯伯说你和大嫂回来了。」晴晴开口。

「亚丰呢?」

「第二家证券公司开幕,他去台北剪彩,不准我跟,他说我肚子里面有小宝宝,累坏了,他要骂死我,不过,他应该快回来了。」晴晴甜甜笑着。

亚丰的脾气差,也只有这个笨笨的弟媳可以忍受他。

「恭喜。」

「恭喜?你是说宝宝吗?对啊,是男生哦!我希望他长得跟亚丰一模一样,我要把他训练成阿诺史瓦辛格,从小就让他练举重。如果你说的恭喜是指证券公司,那就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

「筱婕说,他钱越赚越多,我会悔叫夫婿觅封侯,以后要关在家里天天唱闺怨。」

胜翊微微一哂。「妳找我有事?」

「是有一个秘密,我整整憋三个月了,几次打电话给你,都是大嫂接的,大嫂好凶,我吓死了,赶快把电话挂掉。筱婕骂我不应该乱害人、亚丰不准我多管闲事,连幼幼都不赞成我说出去,可是啊……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绕半天,废话比秘密多。

不过,她的废话解释了胜翊的疑惑。这阵子,黄瀞怡常接到无声电话,赖他搞外遇,原来是晴晴的杰作。

「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

「可不可以……你别告诉亚丰、筱婕和幼幼,说是我泄露给你的。」

「好。」

他答应得爽快,晴晴带着壮士断腕的惨烈表情,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为怕大腹便便的孕妇摔跤,胜翊的手扶上她的腰。

「大哥,筱婕在台北看见小洁,她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生活过得不错,她有一个小男孩念幼儿园,长得跟你很像,我们一致同意,他是你的儿子。

「筱婕怕小洁认出她,告诉小洁说她是傅太太。对了,我们合资开一家按摩院,重金礼聘小洁进去里面工作。筱婕说她变得更漂亮了,虽然眼睛看不见,喜欢她的男人不少……」

她看不见?为什么?怎么弄的?为什么她会到盲人按摩院工作?孩子?一个像他的男孩子?晴晴的秘密震撼了他的知觉,他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疑问在他心底酝酿酦酵。

她离开牧场后发生什么事情?他以为她已经得到幸福,为什么、为什么……

「晴晴,妳在做什么?」

亚丰的吼叫声自后面传来,晴晴全身肌肉紧绷,攀在胜翊身上的手瞬地放下,第二秒,眼泪开始狂飙。

她缓缓转身,梨花带泪地走到丈夫面前认错:「对不起,我把秘密告诉大哥,请你不要生气,我好害怕你生气,害怕得肚子好痛……」

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浇熄丈夫的怒气。搂住她,现行犯认罪,法官只好从轻量刑。

「好了,不哭,下次不可以多管闲事。」亚丰话说完,晴晴立刻破涕而笑,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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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小洁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胜翊拉住亚丰问。

「告诉你做什么?好让你再次出现,抢走小洁得来不易的幸福?」这回,所有兄弟姊妹决定联手,维护小洁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会抢走她的幸福?因为你们心知肚明孩子是我的,就认定我会自私地将孩子带走?」胜翊又问。

「孩子是小洁的,与你无关,至于你的问题,我必须回答你,是的,我们的确这样认定,因为对小洁,你的表现自私到我们无法认同。」

「我和小洁的问题不该由你们来决定。」

「大哥,人是经验的动物,你和小洁之间,没有过任何一次经验,能让我们支持你,所以,我们认为她有权留住孩子。」一个盲人养大孩子,需要多少勇气毅力?他们绝不让大哥的出现,将一切破坏殆尽。

「你们全数投票站到她那一边?」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她,只想伤害她。」

亚丰的话让胜翊全身一颤,原来,他表现得比自己以为的更残忍,苦笑……全是他自找。气丧,他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对不起,我什么消息都不提供。」扶过晴晴,亚丰迅速离开。

「你们都错了。」胜翊自语。

五年时间足够他认清自己的感觉,也足够让他算清楚,无聊的自傲自尊让他失去多少珍贵。

如果小洁过得平顺快乐也就罢了,他会衷心给予祝福;但她并不,上苍再次把机会交到他手上,他没道理不把握。

是的,这回他要赢回她,赢回两人的幸福。

风吹,菩提叶沙沙响起,他们的爱情,出现正向响应。

听说黄花风铃木开花时期,满树金黄,风一吹,瓣瓣鲜嫩落地,点缀满地主目春。

小洁已经很久没见过颜色,中学的美术老师说过,她是色彩精灵,总能调配出最美丽的色泽。

可惜,她是赌运奇差的赌徒,花了八年,她赌输爱情,而短短十个月,她赌掉她的视力。幸好,这回她作了足够准备,为了孩子,她不能再出现半分闪失。

走出牧场,她一路到北部,以为离得远远的,便不再怀念。

找到住处后,她戴起墨镜,逼自己适应失去光明,她报名盲人按摩,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一项谋生技艺。怀孕七个月时,她正式失明。

也许她面容姣好,也许她手艺精巧,总之,找她按摩的顾客很多,生活不至匮乏。

另一方面,纪耕是个很乖的男孩子,他既敏感又聪明,从小他就比同龄孩子来得安静,所以熟识的老顾客,不介意她把孩子带在身旁工作。

这两个月,小洁的生活更形改善,熟客傅太太新开一家按摩院,雇用了她,傅太太给的钟点比原先那家高两成,这对小洁来说,是好事一件。

四点,小洁拄起手杖,走着两个月来早已熟悉的路径,她要去接纪耕。

傅太太替纪耕找到附近一家有名的贵族幼儿园,透过傅太太的关系,纪耕和她的儿子小予成为同班同学。

才上学几天,纪耕就能拿着卡片告诉妈妈,他认得不少中文字,小洁发誓,要赚够钱,让纪耕将她无缘念的书念齐。

「邱纪耕、邱纪耕小朋友,妈妈来了,请到校门口。」远远的,拿着麦克风的年轻老师唤人。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小洁习惯性扬起笑意。

她可以想象纪耕的快乐,他正从沙坑里爬出来吧!抖落一身沙,抓起书包,奔向母亲;或者,他正快速溜下滑梯,存了满肚子的话,准备告诉妈咪。

「小桦老师好。」

「邱妈妈,妳怎么知道是我?」老师诧异。

「我认得妳的声音,甜甜的,老师,妳很年轻吧!」

这些年,她学得最多的是与人应对,她懂得夸奖、懂得把话说完美,而且,讽刺的是,她居然是在眼睛看不见后,才感受到被人尊重。

「邱妈妈真会说话,慧慧老师爱死你们家纪耕,走到哪边都带着,四处跟人家炫耀,说纪耕是她的得意门生。」

「谢谢老师对纪耕的疼爱,我眼睛不方便,没办法教他太多功课,要仰赖老师们多帮忙。」

「放心,我们会的。」

和小桦老师交谈问,纪耕已冲到门口,他抱住妈妈说:「妈咪,嘴巴打开。」

小洁照做,甜甜的糖果蜜了她的心。

「怎么有糖?」

「慧慧老师给的,我认识了五张字卡。」

「你好棒!可是,糖被妈咪吃掉,纪耕怎么办?」小洁问。

「我口袋还有啊!」

才四岁,他就懂得对母亲说谎。低头翻翻口袋,他假装掏出糖、郑重地揉揉旧糖果纸,假装打开糖,然后假装含进嘴里。

这幕落入老师眼里,忍不住鼻酸泛滥,这种孩子,谁舍得不疼不爱?

「好了,妈咪要工作,跟小桦老师说再见,我们回去,好不?」

纪耕照做,他向老师比了个噤声动作,然后挥挥手。

「不可以,要抱抱才可以说再见哦!」

小桦老师蹲下身,把纪耕搂在怀里,伸手,几颗糖果送进纪耕口袋,同样地,对他做个噤声动作。

纪耕笑了,浓浓的眉弯成两道圆弧。

一路上,他有数不清的话要对母亲说——

「妈咪,上学很好玩。」

「是啊!小时候,妈咪好想上学,每天看着村里的小孩子去上学,心里真羡慕。」

「妳妈咪不给妳去吗?」

「我的妈咪很穷,养活我很辛苦。」

「妳妈咪不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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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她很努力赚钱,可是运气不好,赚不到太多钱。」

「妳妈咪呢?」

「后来她工作太辛苦,去世了。」

纪耕听到这里,不再应话。

「怎么了,纪耕,怎不跟妈咪说话?」

「妈咪,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你刚刚说上学很好玩的。」

「我不上学,妳不要上班。」

小洁懂了,多纤细敏感的孩子呀!她蹲下身,搂住儿子。

「纪耕,听妈咪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死掉,我知道没有妈咪的感觉很糟糕,我那么爱纪耕,舍不得我的小纪耕失去妈咪,你好好念书,将来长大当个有用的人,等你有能力,就能照顾妈咪了,好不好?」

「好,以后我上班,赚很多钱给妳念书。」

「一言为定!」

「我长大后,不要加班,每天晚上都陪妳。」

「好啊,我们一起看电视。」她在笑,两颗泪水偷渡,悄悄地自墨镜后面滑下。

「妈咪,不要哭。」

纪耕拿下小洁的眼镜,用围兜兜擦去母亲的泪水。

「你弄错了,妈咪不是哭,是笑。」

接在「两颗」之后是「两串」,在儿子面前,她不用担心自己的眼泪是否刺眼,毋庸烦恼自己的哭相像谁。

「笑不可以掉眼泪。」纪耕说。

「谁规定笑不可以掉泪?」她丢出难题给儿子。

纪耕搔搔头说:「没有人这样啊!」

「我创新呀。」小洁只能在儿子面前任性,除了他,再没人愿意包容她的任性。

「妳又在说怪话。」

拥住儿子。谁说她赌输了,失去一双眼睛,换得一个贴心儿子,是多么划算的事!

小洁不知道,他们的举动全落入行道树后,那个黑衣男子深邃的眼瞳中。

小洁不同了,她笑得自然真心,不再小心翼翼,以前只用头顶对人的她,也学会扬起下巴,态若自然。

跟在他们身后,胜翊近得几乎嗅到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人工芬芳,是自自然然的馨香。

「妈咪,早上傅妈妈问我,今天下课要不要到她家玩?」

「想去吗?」

「有一点想,一点点不想。」

「哪一点想?哪一点不想?」

「我喜欢他们家的大狗,傅阿祖会叫司机开大车子,带我和小予去买烤香肠。」

「了解。那为什么不想?」

「我想陪妳。」

偏过头,胜翊看见小男孩的脸庞五官,心底一阵激动。不用验血、不用证明,一个缩小版的邱胜翊活生生在眼前。

「陪妈妈工作很无聊的。」小洁说。

「不会。」用力握握母亲的手,陪妈咪他永远不嫌无聊。

「你还是去吧,记得,好好照顾小予,他是弟弟。」

「好。」

「晚上,等妈咪下班再去接你。」

「好。」

拉拉儿子的手,收起手杖,儿子当领航员,小洁全心信任。

迈开大步,胜翊超越他们,回头,小洁的笑容拉住他的脚步。

是眩目、是骄傲,他从没看过她这种表情,以往他控制她控制得轻松如意,现在……恐怕未必。

「妈咪,有叔叔在看妳。」

这种情况不稀奇,他的妈妈很美丽,走到哪里都有人看。

纪耕的话让小洁低了低头,人生当中总有难以避免的习惯,就像不对男人招摇这点,她让「他」训练得彻底成功。

「饿不饿?」小洁问儿子。

「不饿,我们点心喝玉米浓汤。」

「那我们直接回到店里。」

「好。」拐个弯,走近按摩院,未进门,筱婕便迎上前,抱起侄子,她急急忙忙往外走。

「纪耕,我们先走,傅阿祖在车上等我们。」筱婕说。

「傅太太,纪耕麻烦妳了。」小洁客气。

「不麻烦,下班时,我叫我老公绕过来接妳,一起到我家里吃晚饭。」

「不好吧……」

「不准不好,妳那么瘦,人家会以为我虐待员工,就这样啰,拜拜。」

筱婕快人快语,原本她要从幼儿园一并接走纪耕,可是小小纪耕有脾气,一定要母亲来接。

来匆匆、去匆匆,筱婕这个老板娘当得比谁都轻松。

小洁微微笑,走进店里,向会计小姐打招呼,安静坐到自己的工作室中,等待客人。

随后而到的胜翊在她身后进入按摩中心,向会计小姐表明有人介绍他来找邱小洁按摩后,他被领进小洁的工作室里。

换上衣服,他躺在椅子上,眼看小洁向他走近,淡淡的微笑,浅浅的酒窝,那张脸美丽如昔,她的笑总带着忧郁,至今,不褪。

「先生你好,请问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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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须臾,胜翊不想打草惊蛇。「姓于。」

「于先先你了,我们开始好吗?」

走到他身后,小洁的手落在他的肩头。不过轻轻一搭,触电般,小洁猛地缩回手。

怎么回事?她不了解这种感觉,工作多年,不曾如此,她是专业的按摩师啊!漠然写在脸上,她不懂。

偏头望她,胜翊火大,她不晓得自己这号表情很诱人吗?

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她那么瘦小,只要有心,随时可以把她架上床欺凌!该死的筱婕,开什么按摩院?难道不会限制女客才能上门吗?

赚钱、赚钱,傅恒赚给她的钱不够用,连小洁也要拐下海替她捞钱?他的迁怒很可恶,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对不起。」掩饰自己的失态,小洁深吸气,在心中默念十下,再伸手,进行下一个工作步骤。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强压愤怒,胜翊尽力用平和的口气问她话,他要知道所有关于她这些年的生活点滴。

该死的亚丰、季扬和筱婕!打死不告诉他小洁的一切,连傅恒、幼幼也和他们同气连声,他只好亲身扮演私家侦探,偷偷跟踪筱婕,不过两天,他找到小洁的工作地点。

他的声音让小洁再次震惊,惶惑布满脸庞。

是他!那是他的声音、他的触感、他的……小洁微微发愣。

「先生姓于?」她需要再次确定。

「是。」

「家住台北?」

「是不是到这里的顾客都要接受过身家调查,才能开始按摩?」胜翊回问,他不想再编出一套有关身世的谎话。

「对不起。」真糟糕,她不该连连出错,忘记对方是客人,需要的是服务和真诚。

邱小洁,镇定吶!他们不过有几分相似,如果真是他,看见她在这里工作,恐怕劈头就是讽刺嘲弄,或者冷冷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的答案呢?」

「什么?」她恍神,总是,他的声音响起,带给她联想若干。

「我问妳是不是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我从事这行五年,最近才转到这个新环境。」小洁回答得中规中矩。

「妳一出生就看不见?」

胜翊的问题让小洁松心,没错,他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子问话,小洁深吸气,刻意把微笑挂上。

「不,是一场意外。」她轻描淡写。

「意外?可以谈谈吗?」他想诱哄出她更多话。

「我想……」

小洁想拒绝,但胜翊比她高明,把话踩在前面。

「我是一个小说家,到处寻找题材,我认为妳会是个好故事。」虽是求人,他的语气充满霸道。

「我不是个好题材。」

「试试看。」是命令,但语调添上温柔。这是一个全新的邱胜翊,一个愿意放下身段,追回爱情的邱胜翊。

小洁微笑,若她果真对陌生人说故事,那么她肯定发疯了,那根本是不应该。

可他的温柔语调、诚挚态度,勾引起她的欲望,她有欲望对一个声音像他的男人说话,诉说她的苦、她的悲,即便他不是「他」。

「好吧,我尽量试试。」她放弃坚持。

「故事从哪里开头?」

「从我怎么弄瞎自己说起吧!有一回晚上,我走在路上,被机车骑士抢劫,当时拉扯力量太大,我摔到马路旁边,大概是撞到头吧!醒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全身狼狈,衣服破了、头发散乱……」回想那夜,她心有余悸。

「没有路人发现妳?」对于她的遭遇,胜翊心疼。

「当时我在屏东,接近垦丁的一个牧场,那条小路平日除了观光客,很少人经过,何况是晚上。」

那是几时的事情?为什么他完全不知情?抢劫、受伤,他没有任何一份属于这样的记忆。

「晚上出门很危险,妳居然一个人出门?」

他的口气急切,充满焦郁。

小洁停下动作,朝他的方向望去。

胜翊惊觉自己表现过度,忙缓下口气。

「对不起,我太融入剧情了。」

他的解释让小洁释怀。

「我想,你是个好作家。当时我急着替我的壁画上色,没想太多,包包拿了就出门,回程时才碰上事故。」

「家人见妳没回家,不担心?」

胜翊的疑问勾起小洁的伤心。担心?是吧!当时她是这样认定,认定他会关心、担心,认定他们之间渐入佳境,可是……是她会错意了,他只是忿忿不平,之后,他告诉她,他们之间必须过去。

叹气,小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后来呢?」

「之后的两三天中,我开始有短暂失明的现象。」

「然后……」

「然后我离开牧场,医生告诉我,若当时开刀,我有八成机率复原。」

照她的话推断……胜翊回想起来,是那夜吧!那夜他在牧场大门前等待,他心焦忧虑,他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直到她回来,她的狼狈让他认定心中猜忌,于是嫉妒取代关心,他甚至一口气决定婚姻,决定将她自生命中排除出局。

错了!全盘皆错!离谱的错误将两人推向万丈深渊!

「为什么当时妳不立刻开刀?」

「我发现自己怀孕,麻醉剂会伤害胎儿,我要孩子,不考虑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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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生下后呢?妳动手术没?」

「成功机率变少了,不到五成,我没有太多的资本下赌注,万一失败呢?没有钱、没有视力,我还有一个孩子要养,与其如此,不如假装手术失败,留住钱、留住工作,慢慢习惯在黑暗中生活。」

轻轻喟叹,对于光明,她不再奢望。

她的无助,净入他眼底,酸酸的,是难解心情,他的懊悔,她再也看不清。

小洁多么害怕黑暗,初跟他时,她总是彻夜难眠,他以为她要心机、以为她在策画未来,要不是开灯那夜,她睡得安稳,他猜不到她的恐惧。

压抑不舍情绪,他要知道更多。

「妳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又要扶养孩子,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尤其是黑暗,总会让我想起母亲去世那晚,刚开始,我会摸索,找到一堵墙靠着、偎着、支持着,默默流泪,在心中默数数字,后来孩子出世,孩子的哭声提醒我,我无权恐惧,我必须坚强,才能带着他生存下去。」

小洁眉头微皱。路是走出来了,坎坷却仍在眼前延展,她不知道辛苦是。多么长久的事情,但她的小草性格力挺她,要她稳稳前进。

两人面对,沉默不语,该工作的双手,陪小洁沉浸在回忆问。

「孩子的爸爸呢?」

半晌,他问出一句,这句话同时吊高两颗心,悬着的心摆摆荡荡,一颗是忏情,一颗是艰涩。

「他拋弃你们母子吗?」他再度催生她的答案。

「他是个好人。」吞下哽咽,小洁摇摇头,拒绝回忆。

她竟然用「好人」来形容他?胜翊头一次理解无地自容是什么感觉。

「他再好,都是个不负责的男人。」胜翊批判自己。

「够了,我的故事结束,接下来我们的故事开始,盲胞小姐为了赚钱,要动手为小说家服务……」

小洁的话提醒胜翊。是啊,悲剧结束,他为什么不能开启另一章喜剧?

没错,之前他们的故事写坏了,这回他要弥补所有错误,尽心用力,从头开始铺陈两人之间。

她想要爱情,他给!她想要他的心,他送!她想要婚姻,没问题!她想要的一切一切,他无条件奉上。

正文 第七章

为开启新故事,胜翊回到垦丁,结束旧故事。

甫回到牧场,情绪经常处于不满状态的黄瀞怡,居然满面笑容迎接他,这让胜翊有几分错愕,但错愕只有一下,他随即明白,她有事央求他。

胜翊不动声色,等她主动提起。

果然,她挨到他身边,勾住他的手臂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们之间会出现好消息?诡异!

「有事?」

「当然有事,告诉你,你要当爸爸啰!」黄瀞怡羞红脸颊,笑盈盈望池。

「我?妈妈是谁?」

「你在开玩笑啊!妈妈不是我还有谁?难不成你在外面包养二奶?我看你也没那等本事,光应付我,你就心有余力不足了。」

这是黄瀞怡对胜翊的评论。结婚多年,他不碰她,也没正眼看过哪个女人,连那个夜里,喝下加了药的牛奶也不见反应,除开性无能,她找不到其它合理解释。

「我不知道我们几时有过亲密关系。」他讥讽。

「哦,你想赖,我们回台湾的那天晚上啊!你都忘记自己多热情了,要不是你那天表现良好,我老早飞到台北要求爸妈,我要离婚了。」

她说得杏眉含笑。这下子可好,孩子找到父亲,她的婚外情可以继续,另一方面又能稳坐邱夫人位置,享受奢华生活,她真佩服自己的聪明。

吊起眉,胜翊懂了,他想起初回台湾隔天,发现她睡在自己身边,所有的事情在瞬间全串成答案。

从上飞机,黄瀞怡吵闹,吵着要在最快的时间回美国,胜翊告诉她不可能,这回他们要留在台湾半年以上,这个答案让她脸色铁青。但一到晚上,黄瀞怡态度大逆转,她穿起性感睡衣,娴淑地倒杯牛奶给他,硬缠着他喝下去。

认真想想,也是可悲,结婚五年,她居然不晓得,虽然他开牧场,却是个打死不碰牛奶的怪人。

于是,他进浴室将牛奶倒掉,没融化的白色颗粒留在盥洗盆,当时他没仔细注意,只以为牛奶品质有问题,现在,真相大白……原来……

胜翊微笑,事情比他预计的更容易。「我不记得了。」

黄瀞怡误解他的微笑,以为他愿意认下这笔。「对啊,事后你睡得像头猪。」

停止脚步,胜翊决定不再和她周旋,既然她把剪刀送到他手边,他再不顺势剪去他们的婚姻,未免对不起自己。

面对她,胜翊出奇冷静。

「那杯牛奶我并没有喝掉,所以妳在里面加的料不在我的肚子里,至于『妳的』孩子,我不知道父亲是谁,Peter,Scott,还是Sam?说实话,我并不感兴趣,但我不会容许妻子送绿帽给我戴,所以,妳自己考虑清楚,是要主动提出离婚,我付给妳两千万赡养费?还是我提出通奸,诉讼离婚?」

「你、你说我……不,你没证据。」黄瀞怡挺起胸,不认输。

怎会搞成这结局?计画得好好的事情,万无一失啊!肯定是他在虚张声势。

「妳要证据?人证物证,我多到可以集结成书,不拿出来,是看在我们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下午我的弟弟妹妹会到牧场来,在那之前我希望妳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将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你不可能有证据。」黄瀞怡不敢相信,自己会输在最后关头。

「妳认为两千万,可以买到几个和妳有染的男人出面作证?还有,下次和男人幽会,最好选择在客房部,不要贪求刺激,很多牧场都会架设监视摄影机。」话说完,他掉头走开,留下手足无措的黄瀞怡。

黄瀞怡是任性,但她快刀斩乱麻的行事作风也让胜翊激赏!没有哭哭啼啼、没有烦人的低姿态哀求,主动找律师、签下离婚协议书,省略了他许多麻烦。

然后,他集合弟弟、妹妹,弟媳、妹婿,他以最平静的口吻陈述和小洁、路嘉怡之间的恩怨误解,他在他们面前放下自尊,剖析自己的感情,最后,他说——我要重新赢得小洁。

这回,他得到支持,尤其是「傅太太」和「傅先生」的支持。

回到台北,他等在按摩中心门前,四点,小洁准时拿起她的手杖,出门接儿子,浅浅的笑意挂起,难怪所有人都认为失明的小洁比看得见的小洁来得幸福,趋向前,胜翊向她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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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邱小洁。」

突如其来的男音让她吓一大跳,但不超过半秒,她回过神,笑着向他打招呼:「你好,小说家先生。」

「我比较喜欢『故事先生』这个称呼。」没错,他是崭新的故事先生,不是那个可恨到令人咬牙的邱胜翊。

「好吧,故事先生,你的工作进行得怎样?」

愉快的语气、愉快的表情,眼前的小洁和他认知中的那位有段差距,虽然微笑的眉头,衔着淡淡哀愁,但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替她抹去愁眉。

「不是太顺利。」

「我早说过,我的故事不是个好题材。」

小洁曾幻想,像这样子,轻轻松松和「他」聊天,天南地北,有目的的、没目的的乱聊,聊着聊着,聊出见章感情。

「问题不在故事本身,在于妳。」筱婕没说错,即使失去视力,她仍然美丽得吸引所有男人的注意。

「我困扰了你?」

「对,我想了妳一整夜,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漂亮女人,那个明眼男人会分辨不出,妳值得爱怜。谈谈妳儿子的父亲好吗?」

这句话中带着责备,他在怪自己,恨自己眼明心盲。

要谈吗?和人分享有「他」的记忆?很生疏的经验。

「说吧,用故事困扰一个男人,是很缺乏道德的行径。」胜翊催促她。

他的说法引出小洁的笑声,深吸气,她决定满足故事先生的好奇。

「他有一个妻子,聪明、勇敢、大方,在许多方面,她都是比我更好的选择。」

想起黄瀞怡,小洁心涩。他们好吗?孩子很多个了吧?是不是个个都像纪耕那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聪明、勇敢、大方?如果以这为条件挑选妻子,他应该去追求陈文茜。」

他的说法让小洁捧腹。

「你说得对,我欣赏她,她是个值得佩服的女人。」小洁附和。

「要不要我把陈文茜的资料寄给他,让他两相比较,重新作选择?」他嘲弄自己。

「可是,他爱他的妻子啊!」

「妳为什么这么认为?」

「这是他弟弟妹妹的说法,之前,我并不认同,以为那是商业联烟,没有太多爱情成分,我想只要死守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看见我、爱上我,告诉我,他将选择我当携手对象,可是后来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我错了,他是爱她的。」

「妳从哪里发现这件事?」

他爱黄瀞怡?真是荒谬的观察力!

「他包容她,不管她做得对或错,也不管她冤枉人冤枉得多过分。」

小洁的回答教他无言以对。的确,为了欺负小洁,他包容黄瀞怡包容到过火。

「妳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错误,回头找妳?」一个突发奇想,胜翊问她。

「不可能,他是个自尊心强烈的男人,何况,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他……是不会回头的,就算知道错误,他也要把自尊摆在最高位置,对他,在离开牧场之前,小洁已把奢望尽数砍除。

「妳对不起他?」

这句话胜翊难以理解,仔细回想,在两人相处的那段中,只有他负她、欠她,她从未亏待过他。

「曾经,我的母亲欺骗他,害他受伤很重。」这个伤在他心中,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吧!

「那又不关妳的事。」首度,胜翊亲口承认,她和路嘉怡是两个相异个体。

「不,相关的,我是我母亲的女儿,我身上有母亲的遗传基因,他不信任我是很自然的事情。」小洁说。

事过境迁,再回想,胜翊发觉当年,自己的迁怒是过分了!

「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刚和他在一起时,我问过他,说我想要一个孩子可不可以,他一口气回绝,告诉我,他不要我的孩子……」

再提陈年旧事,心口微微犯痛,深吸气,他们似乎交浅言深了。

「我们可以不要再提过去吗?」

「没问题,反正妳的旧故事结束,未来,是我们的新故事开始。」

「你……什么意思?」小洁退两步,表情添上几分警戒。

「我打算追求妳。」胜翊实说。

「不。」小洁和他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妳未婚、我独身,追求爱情是很自然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要爱情。」她脸色凝肃,俨然不能被入侵。

「是妳说,我们的故事开始,我以为妳对我有意。」他玩笑说话,想松懈她的紧张。

「那只是随口说说……不代表任何意义。」小洁急急澄清。

「为什么?妳不想再来一段故事?」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未来,我的生命中只剩下另一个故事。」

「哪一个?」

「邱母教子。」

「只当母亲?这个角色未免枯乏!妳还年轻,投入另一段爱情才是正确选择。」胜翊鼓吹她重新开始。

「不,我当母亲当得很快乐。」她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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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除非妳还爱他?」

胜翊的问题让她陷入沉默,没错,她爱他,从未后悔间断过。

「我猜对了?」胜翊试探。

根本不用猜,她的脸是张白纸,清清楚楚载上心事。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是感动或是心疼?在他那样待她之后,她仍然选择爱他,自始至终从未变更感情,她的爱,是不懂转移的磐石。

胜翊想拥住她,向她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

「妳是世界上最蠢的笨蛋。」

他的评语让小洁轻笑出声。

「你该付钱给筱婕。」

「什么?」她的话让胜翊惊疑,她认出傅太太是筱婕了?那她是否也认出自己?

「筱婕是他最小的妹妹,她常常用这句话骂我,也劝我趁早离开他,你盗用了筱婕的专利权,该付费给她。」

「妳为什么不听她的劝告?」

「当时,所有为我好的人,都认为我该离开,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

谈起「他」,她的表情转而柔和,爱他的心未曾更动。

「不知道。」

「在我十六岁那年,他和我的母亲谈恋爱,我躲在衣柜里,从门缝中偷窥他的身影、倾听他的声音,尚且不懂得爱情,他已是我最崇拜的男人,敬他、爱他,只要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能踩在他踩过的土地,我就觉得幸福。」

再度,她的痴情、她的恋慕,融化他的心。邱胜翊,你何德何能,能拥有她的深情?

「现在呢?妳再也不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踩不着他踩过的土地,为什么还不肯停止爱他?」

「可是,他在我这里,没有褪色过。」

手贴在心窝,当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她的心便清清晰晰地刻划起他的身影、他的浓眉、他直挺的鼻子、他那张她要抬高头才能张望的脸,怎能忘情呵?

「妳的爱情很蠢!」

「我承认。」

「聪明的女人会选择放手遗忘。」

「可惜我是笨蛋。」

「妳的笨会让你失去很多好机会!」

「有他,我不需要任何机会。」

「问题是,妳从来没拥有过他。」

胜翊赌气小洁的说法,虽然她口中的「他」是自己,可他也不免对自己吃醋,凭什么一个不重视她的他,获得她全部爱情;而努力为未来创造故事的他,却得不到她的用心?

「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他,他就不会从我的故事里消失,在思念来敲门的夜里,起身为他祈祷时,我幸福;在想念他的泪水,化成一杯杯苦涩咖啡时,我幸福;在春风吹散离愁,将他的身影清晰时,我幸福。这样的我,拥有的他还算少吗?」

「一个虚无缥缈的他,一个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我,你居然不考虑我?这将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损失。」

「是啊,错过你这么好的男人,我实在很糟糕,可是,弱水三千,我的胃只容得下一瓢,怎么办呢?」

「训练食量罗,总有一天,我要妳吞得下第二个男人。」

「别白费心力了,我要去接儿子。」儿子也是「他」的故事延续。

「我陪你。」

「不!」

「拒绝无效。」

「我痛恨强势的男人。」

「别告诉我,你的他温柔斯文。」

温柔斯文?他和这四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小洁摇头笑开。

「走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试试看,接受我这个故事不是太困难。」胜翊扶起她,往幼稚园方向走。

「在你的故事中,写下友情是我最大尺度。」她坚持壁垒分明。

「好啦、好啦,随妳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女人的唠叨真叫人受不了。」

一来一往问,胜翊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和小洁一样轻松惬意,原来,只要放下不必要的偏见仇视,他们是可以相处得很好的两个人。

而且,聊天是一种可以被训练的行为,你看,不过短短几次交锋,他就能和她说得兴高采烈。

纪耕和胜翊沟通无障碍,走到哪里两人老子、小子乱叫。要不是他的性格开朗、要不是他的儒雅温柔,和往昔有太多不同,小洁老早将他认出来。

他习惯早晨在小洁家门口等待,送他们母子上班、上学,中午到按摩中心,带小洁外出吃饭,下午四点再准时出现,一同去接纪耕。然后他和纪耕到处逛、到处玩,六点一到,去接小洁下班。

他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滴入侵她的生活。

小洁笑他太闲,他则回她一句,要是不够闲,怎么有本事写「故事」?

小洁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只觉得写小说的人,生活方式肯定与寻常人不同。

「小子,你这样不对,对那种无理取闹的女生,不用对她太客气。」

在小洁的公寓里,胜翊把纪耕抱在膝上说话。

纪耕被女生狠咬一口,手臂上的瘀青还在,女生居然跑去告诉老师,说纪耕骂她。

纪耕很生气,小洁却教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吃点亏和占便宜意义相同,劝得纪耘满肚子火气,还是「老子」好,他每句话都说进纪耕耳里。

「你才不对呢!这样教小孩子,万一他到学校欺负女生,怎么办?」小洁摸到儿子身边,把他带开,催着他去洗澡,准备睡觉。

「妳的教法会把儿子教成软脚虾,将来到社会上会缺乏竞争力。」

「打人才能学到竞争力吗?对不起,我不认同。」她不苟同他的教育理念。

「妳不知道男人的社会有多野蛮残忍,光站在女人的立场看事,是不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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