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垂青於他的女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他中意的女人卻這麼難搞呢？

有人說，越是心情不好的時候，越容易碰到倒楣的事，阿本覺得這種說法實在很符合他現在的狀況。

耐心地守候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終於在梅林裡吃到一頓飯，這會兒卻很可能只為他一時衝動而繪下的那幅畫就前功盡棄了，他已經擔心得幾乎整晚睡不著覺了，偏偏一大早要出門時又碰上了他最不想碰上的人。

這還不夠晦氣嗎？

他今天是不是最好不要出門，守在家裡數饅頭比較保險？

「爺！」

一瞧見那個喚住他的人，阿本就忍不住先歎了一大口氣給她看。

「又有什麼事了？」

「爺，」Apple氣喘吁吁地追上來。「這些日子來，您總是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究竟您都到哪兒去啦？」

「我又不是整天不見人影，最晚不都過午就回來了？怎麼，」阿本冷哼。「在府裡管東管西還不夠，現在還要管到我頭上來了？」

瑟縮了一下，Apple忙又道：「不是啊！爺，是有事找您不好找呀！」

「少給我在那邊胡扯了，我下午不都在嗎？」阿本不耐煩地繼續往大門走去。「到底有什麼事趕快說吧！」

「爺……」Apple悄悄覷著阿本的臉色。「我是想……如果您不說一聲，老管家是不會讓瑤瑤上主屋去伺候您用膳的，所以能不能……」

「不能！」阿本驀然止步，並轉過身來瞪著她。「你到底夠了沒有啊？我不用你妹妹伺候你聽不懂嗎？你真的很煩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Apple委屈地咬著下唇。「是爺您先疏遠了Apple的呀！只因為Apple始終未能為爺懷下孩子，爺就不要Apple了，這能怪Apple嗎？說不准再過兩年，Apple就能懷下孩子了也說不定，可是爺您……」

「閉嘴！」阿本的目光倏地轉冷。「你究竟還能不能有孩子你自己最清楚不過了，而且，你更瞭解我並不會為了這種事疏遠你的不是嗎？追根究柢到底為了什麼你自己全都明白，所以，少來這邊跟我講這些有的沒的，我還留你在府裡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最好不要逼我把你趕出去，懂不懂？」

Apple震了震，可她還是硬起頭皮強辯，「Apple就是不懂啊！Apple究竟做了什麼讓爺不高興了？如果爺為了一些沒有根據的謠言就胡亂判下Apple的罪，那Apple絕對不服！」

「沒有根據？」阿本冷笑。「你要我告訴你，你兒子住在哪裡嗎？」

一聽，Apple不禁神情驟變。「爺，你……」

「還有，你要我告訴你，你是委託誰去殺害產婆的嗎？」

Apple跟艙倒退兩步，臉色發青，驚恐萬分。「爺……」

阿本輕蔑地哼了一聲。「所以，你最好給我放規矩一點，雖然我已經替你賠了一大筆銀子給產婆的家人，但這已經是最後的極限了，你要是再走錯一步，別怪我翻臉無情！」話落，他掉頭就走。

Apple只能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一張臉煞白，只有眼色在片刻的畏懼後，又開始變幻……

越接近梅林，阿本的心就越不安，還沒出門就被羅煞女堵住，出了門馬又瘸了，再出城後，天空居然開始打起閃電來了。

真是的，老天爺來湊什麼熱鬧嘛！

好吧！他知道了，總之，今天絕不會太愉快就是了，對吧？哼！最多就是進不了梅林嘛！有什麼了不起的，明兒個再來就是了！

可要是明天還進不去呢？

那就後天再來羅！後天再不行，還有大後天和大大後天，總之，就算被掃把揍出來，他也不會投降的！

於是，他穿上了銅皮鐵骨，準備迎接他長這麼大以來最大的挑戰。可沒想到，當他滿心忐忑地來到梅園時，見到的卻是小薰期待的眼神，就連一向沒給過他好臉色的丫頭都笑咪咪地把他迎進梅林裡，害他頓時雞皮疙瘩全體來報到，差點以為自己在作夢了！

他趕緊又掐臉頰、又掐手臂、又掐大腿、又掐屁股、又掐腰肉，全身都被他自己掐出一片烏青後，終於能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了！可是……怎麼會這樣？

她不會是真的要倒進他的懷裡了吧？

「這個……」阿本怔愣地望著那盤附加在那壺梅心茶旁邊的點心。「我可以吃嗎？」原來這兒也有供應點心啊……不會是要毒死他的吧？

丫頭噗咽一笑。「當然可以啊！那本來就是準備給小姐和姑爺您吃的嘛！不過呢……」她覷小薰一眼。「我們小姐愛死您畫的那幅畫了，您要是肯為小姐多畫幾幅，丫頭就多為您準備一些更好吃的點心，如何，姑爺？」

「耶？」阿本有點哭笑不得。「啊！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很少畫畫，昨兒個那也是信手塗鴉的，夫人真的喜歡嗎？」

原來點心是要給他的畫吃的呀！可是這樣不是有點奇怪嗎？她不是應該自動倒進他的懷裡，要不然就乾脆拿掃把揍他出去，這樣才合乎邏輯吧？

小薰頷首。「還有字，妾身一直深以自己那一手字為傲，但昨日一見到相公的字，妾身不由得愧然了。」

「還有字？」阿本更是啼笑皆非了。「但……但是我真的很少畫畫，也很少寫字啊！當然是學過一段時間啦！還挨了師父不少罵呢！可也只不過是三、四年而已，哪能畫出什麼好畫，寫出什麼好字來呢？」

「相公更讓妾身愧煞了！」

「咦？」他又做了什麼了？

「妾身自幼習字習畫，至今也有十五年了，卻猶不及相公三、四年的成就，妾身實在該自我反省了。」

「耶？」這樣他也有錯！？

「請相公老實的告訴妾身，前日的那幾盤棋，相公里的都輸給妾身了嗎？」

幾百年前的事了還要計較？「啊……呃……當然……是真的。」女人真的很小氣耶！

「相公……」

「夫人？」他怎麼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在發抖？

「妾身最恨人家騙我！」

「哦……咳咳……那麼……大概是一半吧！一半是你贏，一半是我讓你，這樣可以了吧？」討價還價嗎？他買到什麼了？

「謝謝相公，妾身明白了。」

阿本突然覺得以前那種他自說自話的情形好像比較安全、比較好混，像現在這種，他怎麼說怎麼錯的狀況實在很難挨。

「那……我畫畫吧！」說著，阿本趕緊起身向書案走去，有點逃難的味道。

「相公不先喝茶？」

「不用了，先畫吧！」渴不渴不重要，先讓他喘口氣吧！「要畫什麼？」阿本拿著毛筆問。

「請相公隨意。」

「隨意啊？」寫上兩個大字「隨意」不曉得行不行？

不行！那樣太混了，還是……

尚未畫完，丫頭就開始竊笑不已，直到最後一筆結束，丫頭早就轉身去捧腹大笑了，即連小薰都悶笑不止。

阿本放下筆，滑稽地眨巴著眼睛。「怎麼樣？我畫好隨意了，還可以吧？」

小薰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因為她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笑出聲來，只好盯著那幅畫猛眨眼。

那幅畫實在很簡單，畫裡正是他們三個人，而且畫的就是他們適才的姿態，一個在畫畫、一個在大笑、一個在抿唇偷笑，而畫裡的那幅畫上則僅寫了兩個楷書大字——隨意！

然而，雖然僅僅是一幅詼諧的小作品，卻依然可以看出阿本的畫功深淺，他的筆法傳神、線條強勁流暢、衣帶飛揚、舉止栩栩如生，雄渾的氣勢不再，卻另有一種灑脫不羈的丰姿。

看她們開心，阿本似乎也很開心，「我現在可以喝杯茶了。」說著，他悠然地回座喝茶，並吃了塊點心。「唔……唔……丫頭，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耶！」

丫頭邊拭著淚水邊道：「別誇我，姑爺，小姐的手藝才棒呢！丫頭甚至及不上三分。」

「哦！是嗎？」兩眼溜向小薰，阿本又捻了一塊點心進口。「那麼，夫人，如果為夫的我再畫一幅，夫人可願下廚讓為夫嘗嘗夫人的手藝？」

小薰又抿唇笑了。「相公這回又想畫什麼了？」

阿本笑而不語，臨起身前再塞了一塊點心，滿嘴玫瑰糕地回到案前，先在身上擦擦手，再提起筆來濡飽了墨汁……

這回他畫的是梅，盛開的、待放的、迎風搖曳的、姿態婀娜的梅，朵朵自然清淨，朵朵空靈淡雅，不論是造型、用筆、運墨，都擺脫了形似的束縛，以率真的筆意，深深淺淺的墨色，達到了形象之外的清奇脫俗意境。

粉牆低，梅花照眼，依然舊風味。
露痕輕綴，疑淨洗鉛華，無限佳麗。
去年勝實曾孤倚，冰盤共燕喜。
更可惜、雪中高土，香篝熏素被。
今年對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飛墜。
相將見脆圓薦酒，人正在空江煙浪裡。
但夢想、一枝瀟灑，黃昏斜照水。

於是，戲謔的微笑消失了，小薰心神迷惑了！

再次地，她忘形的撫挲著那如行雲流水般的行書，那麼軒昂飄雅，婉約而勁逸，情馳神縱又超逸優遊，如此自在地散發出說不盡淡泊灑逸的意韻。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呀？為什麼這般令人抓不住、摸不著呢？

小薰迷惘了，就連丫頭都動容不已。

「怎麼了，夫人，我畫得不好嗎？唉！早說過我不是很會畫的嘛！夫人你就將就一下吧！」阿本歎道。

小薰依然不言不語地凝目在畫上，看似癡了。

丫頭卻困惑地問了。「姑爺，您……為什麼您這三幅畫會如此的不同呢？」

「咦？有嗎？」阿本似乎很訝異地瞄了一下畫。「我怎麼不覺得？」

「不覺得？」丫頭好似看個白癡一樣地瞧著阿本，就差沒脫口罵出來而已。「明明就是大不相同，姑爺怎麼會不覺得呢？」

「我是真的不覺得嘛！」阿本苦笑了。「我只是按照師父教我的方法去畫，而師父教我的也只有一種方法，所以，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呀！」

小薰突然移過視線來，緊緊地盯住阿本。「相公，令師是如何教你的呢？」

阿本聳聳肩。「他說啊！不要畫你看到的東西，因為那是死的，要畫就畫你的心，那才是活的，寫字也是一樣。」

全身陡然一震，「畫心、寫心嗎？」小薰低喃。「那麼，相公，這三幅畫都是你的心了？」

「應該是吧！」阿本不太有把握地說。「我說過我不是很行的，不像夫人你練了那麼多年，無論是筆法、深淺、質感、動感、意境、轉折、背景等，都不是我這種三腳貓功夫所及得上的，所以……」

「不要說了！」小薰突然有點激動地衝口而出。

筆法再好、轉折再厲害、深淺運用再熟練又有何用呢？太注重要把心的意境仔細描繪出來，卻反而只能畫出表面的膚淺而已，哪及得上隨意又不在乎的他，卻更能翩然地揮灑出他那顆自在的心呢？

原來膚淺的是她，而不是他！

小薰歎然了。

阿本卻是有些不知所措。「夫人？」她怎麼又激動又歎氣的呢？他又說錯什麼了？

小薰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深深地看他一眼。「相公，請您先坐下歇會兒，需要什麼讓丫頭伺候您，妾身這就下廚為相公做點相公喜歡吃的菜。」

「咦？」阿本頓時愕然。「夫人，你真的……真的要做菜給我吃嗎？」他只不過是說說而已的說。

小薰微笑。「是，妾身還想跟相公共飲兩杯呢！」

「姑爺，那可是我們小姐親手釀的梅沁，」丫頭突然插進嘴來。「這天底下可沒有幾個人喝得著喔！」

阿本更是受寵若驚了。「真……真的嗎？那……倒是要多喝上兩杯了！」

「只要相公喜歡，儘管喝個盡興。」語畢，小薰便暫退了。

「變化可算大呀！」阿本抓抓腦袋，有點迷糊地笑道。「我不是畫得那麼好吧？」

「姑爺，我們小姐可是從來沒有收藏過任何人的畫，但是您昨兒個畫的那幅畫呀……」丫頭佇立在案旁仔細端詳那幅「詠梅」。「小姐不僅一看再看，簡直是看癡了，而且還特地讓丫頭拿去裱框，並千交代、萬囑咐的說絕對不能污了、折了，好像寶貝似的呢！」

「這樣嗎？」阿本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真慚愧，雖然被我爹娘逼著去考了秀才舉人，可我對那些個琴棋書畫什麼的實在沒興趣，能得到夫人一句讚賞，真的是慚愧得很！慚愧得很！」

一雙機伶伶的大眼睛突然瞄了過來，「可是您偏偏棋藝高明、寫字畫畫更是沒話講，那麼您的琴藝呢？姑爺。」丫頭慢吞吞地問。

阿本皺眉。「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彈琴？」

「您不會嗎？」丫頭反問，隨即又在阿本準備否認之前及時加了一句，「別忘了小姐最恨人家騙她的喲！」

阿本張著嘴呆了呆，「啊……那……那……」他輕歎。「我會，行了吧？不過，不要叫我彈，至少在梅花尚未完全凋謝之前不要叫我彈。」

丫頭好奇地歪了歪腦袋。「為什麼？」

阿本苦笑。「因為我會忘形。」

「所以？」

阿本搖搖頭，不語。

丫頭打量他半天，突然問：「姑爺，您會武嗎？」

阿本聞言，不由得大大一怔。「咦？你怎麼會認為我會武？」

「姑爺府上那位大總管……」丫頭眼神銳利地盯住了阿本。「是武林中人吧？」

「那又怎麼樣？」阿本似乎頗覺困惑。「就因為他是武林中人，所以我才帶他回府裡的呀！」

這下子可輪到丫頭愣住了。「為什麼？」

阿本白眼一翻。「拜託！哪個富戶人家不請個護院保鏢什麼的？有了他，我就不用請其他護院保鏢了吧？」

說的也是，以盜制盜最合適了！

「那……」丫頭眼珠子賊兮兮地一轉，又換了話題。「姑爺，您每年出京都幹什麼去了呀？」

阿本聳聳肩。「還能幹嘛，去找朋友玩兒啊！」

丫頭盯著馬上追問，「哪裡的朋友？叫什麼？」

雙眉一挑，「幹嘛？要不要我連祖宗八代也報給你？」阿本嘲諷地道。「還是我是你兒子，出門還得向你報備？」

丫頭呆了呆，連忙打個哈哈。「沒什麼啦！好奇而已嘛！嘿嘿，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阿本又翻翻白眼，而後起身到案前。「幫我磨墨！」

「咦，啊！」丫頭忙側身再把墨勻開。「姑爺，又要畫啦？」

「沒錯。」把那幅「詠梅」捲起來放到一邊，阿本再攤開另一張畫紙壓平，而後拿起筆來濡著墨汁。

「那這次要畫什麼？」

「你最熟的人。」

「呃？」

「笨，你家小姐嘛！」

第四章　隱瞞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
正滿湖歲月搖花，怎生去得？
——周密‧曲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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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遭劫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虞美人

魔面判官又出動了！

足足隔了兩年，判官檄終於重現江湖，而且一出現便是四面。

金陵翁家最得「寵幸」，一拿就是兩面——翁家在太原府的錢莊和襄陽府的綢緞莊各一面；還有鎮遠府有名的大惡戶錢大圖員外一面，最後一面則是出現在滇黔一帶的十九飛星會裡。

前三個地兒自然是一接到判官檄就拚命找護院找鏢師，有辦法一點的就高價聘請武林中人，反正再高價也高不過魔面判官拿的數。

至於十九飛星會，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全部加起來就只是十九個人而已，可卻是各個武功高強，統統都是一流高手，而且十九人同樣的心黑手辣，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因此，這一仗打起來恐怕又是驚天動地的了！

於是，官府捕快們又開始愁眉苦臉，心裡恨他恨得要死，但當地百姓卻歡天喜地，感激他感激得要命，就差點沒放鞭炮、祭神拜祖了。原因無他，因為十九飛星會活動的範圍雖不出滇黔境內，卻已搞得當地百姓叫苦連天、哀嚎不已了。

這就是一年到頭難以見其蹤影的魔面判官會再次出動的原因，因為，即使他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在兩種情形下他必定會出現。

一是每當天災降臨時，判官檄便會出現在那些以不當手段蓄集財富的人家中，通告他們魔面判官將會去收取他們從那些善良農民百姓手中搜刮來的血腥錢、黑心財和污穢寶。

這些對像通常是那些惡商巨富、貪官污吏或土豪劣紳。

之後，魔面判官便會以劫盜而來的財富全數賑濟那些在水災、旱災，或其他各種天災中受苦受難的災民們，使他們得以在困境中繼續生存下去，予以他們對未來的希望。

不過，這還算是相當平和的了，因為魔面判官通常是拿了錢就不傷命的，至於另一種狀況可就血腥得很了。

這人世間無論王道多昌明，總還是會有些任意胡作非為，官府卻抓不了他的壞蛋，若是世道混亂的時候就更甭提了，那簡直是滿山滿谷，走一步就碰到一雙，隨手一摸就是一大把。

也許是仗勢欺人的皇親貴冑，也許是一幫打家劫舍、強取豪奪的馬賊匪寇，也許是黑道上黑白不分、草菅人命的殺人魔，也許是獨佔地盤、併吞同道、壟斷市場或狙殺外幫的私鹽販子或地痞流氓之類的。

總而言之，這些人通常都是官府不夠能力緝捕回去，或者是背景太硬，官府根本不敢動他，甚至可能是官府根本就懶得去追緝的，在這種狀況下，判官檄必定會再次出現。這時，它所代表的是魔面判官的判決和處刑，而且，他的判決是永遠不變的嚴酷，無論對手是一人或十人、百人，他只有一種判決：殺！

他曾經斬決過一個秉性淫毒殘虐，專門淫奸獸虐婦女致死的皇親王爺，和一個罔顧人命、濫殺無辜的朝廷奸官；也曾經劈殺黑道上一名殺人如麻，而且嗜食人肝的殘暴殺人鬼，和一個表面上是白道大俠，私底下卻以收集人的眼珠子為樂的變態狂。

他亦曾單人匹馬獨挑一幫打家劫舍，從不留活口的關東馬賊「悍馬幫」一百零七騎，那裡是驚天動地的一仗，因為「悍馬幫」並不是單純不懂武功的普通馬賊，而是被各幫各派驅逐的不肖弟子集結而成的盜匪。結果，歷經整整一夜慘烈的廝殺之後，在黎明的曙光下，那一百零七人一個不少地躺在血泊中。

諸如此類的扶危濟貧、懲好鋤惡的行為怎能不獲得善良老百姓的同聲感激與讚頌呢？

這也就是判官檄上元寶、骷髏所代表的含義：要錢不要命，或要命不要錢。

魔面判官兩手血腥，卻又是那麼地悲天憫人，他心狠手辣，卻也是菩薩心腸；他不畏一世詆名，只做他該做的事，他只為善良者、只為無辜者，判官檄一下，就絕無挽回的餘地了。

魔面判官終於又重現江湖了！

[ 本帖最後由 roam101j 於 2008-12-30 23:17 編輯 ]

三匹健騎在荒道上不疾不徐地奔馳著，路面是凹凸不平的，蜿蜒而崎嶇，迤邐於丘陵與荒原之間，此刻，是黎明的前一刻，月光即將隱退，卻仍極盡餘力地照射著叢叢的灰綠、一塊塊的黃色土脊和不遠處的一大片黑檀木林。

淡淡的，一陣檀木香味徐徐隨風飄來，越朝前去，香味就越濃郁，而這香味又是如此的幽雅清冽，聞在鼻端，直沁入腦，不但非常甜美，而且令人腦目一清。

在月光下，中間那位三十不到的騎士英俊而健朗，說話的語聲也非常低沉穩重，他突然開口了。

「十九飛星會的地盤好像就在這附近吧？」

左邊那一位差不多年歲的騎士立刻恭謹地回道：「是在這附近，大爺。」

而右邊那位看起來相當豪爽的騎士則充滿期待的馬上接下去問：「如果碰上了，大爺，咱們插不插手？」

中間那位騎士——小傑撫挲著掛在鞍旁的盤蛟金劍，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們說呢？」

毫不猶豫地，右邊那一位威廉立時大聲道：「當然要插一手！」

左邊那位阿緯聞言，不由得調侃道：「幫十九飛星？」

「哪是！」威廉抗議。「誰要去幫那些個混蛋傢伙，自然是幫魔面判官呀！」

阿緯嗯哼一聲。「別忘了你是什麼人，居然幫起通緝犯來了？」

威廉窒了窒。「我……我幫的是好人呀！」

「通緝犯是好人？」

威廉呆了呆，隨即轉向小傑抗議。「大爺，這不對嘛！明明魔面判官是幫老百姓的好人呀！為什麼要通緝他呢？」

小傑輕歎。「這就是王法，即使再周全的王法也有漏洞，再英名的君主也會有私心作祟的時候，再努力也有力不從心的極限，雖然魔面判官那麼做是太激烈了，但偏偏他不那麼做的話，就幫不了百姓，他是犧牲自己的表面名聲，來拯救需要幫助的老百姓。」

「他才是真正的英雄。」阿緯讚佩道。

小傑頷首。「小師妹最崇拜的就是他，總說如果不是被綁在那個位置上，她寧願去作魔面判官的小嘍囉。這會兒如果不是她輪值，肯定會跑來湊一腳。」

阿緯不由得莞爾。「是啊！屬下也常聽四小姐這麼嘮叨呢！」

小傑眨了眨眼。「可你就不知道三師妹也很讚佩他了吧？」

「咦？」阿緯驚訝了。「三小姐也會讚佩他人？」

小傑頷首。「能讓三師妹讚佩的人不多，除了師父、師母之外，大概也只有他了吧！」

「其實那也難怪，能做到像魔面判官那樣的人也只有他一個了。」阿緯說道。

「那麼，大爺，」威廉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幫魔面判官？」

小傑笑了。「只要裡被我們碰上了，當然是幫他。」

於是，威廉忍不住大聲歡呼，此際，東方的天際已悄悄泛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而他們三騎也正好來到黑檀木林前，突然，小傑臉色一沉，同時揚手阻止威廉的歡呼，並凝神像在傾聽著什麼。

威廉與阿緯立刻屏息望向林內，未幾，一陣粗重的急促喘息摻雜著凌亂不穩的腳步聲從林內傳了出來，三人立刻飛身下馬往林中探去。不一會兒，迎面就見一個黑衣人踉踉蹌蹌地撞過來，而他臉上掛著的，正是傳說中的魔鬼面具。

「魔面判官！？」威廉頭一個失聲驚呼。

黑衣人聞聲止步，隨即警戒地舉起右手的長劍望向他們三人，繼而一聲低呼。

「是你！」

阿緯一愣。「咦？他認識我們嗎？」

小傑向前兩步。「有人在追你嗎？是十九飛星嗎？」

黑衣人手中的長劍仍然對著他們，但身軀卻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了。

「你……你想幹什麼？」

小傑沒有回答，雙眸倏地往黑衣人的身後望去，眼神凌厲寒酷。

「阿緯、威廉！」

「是，大爺！」

「殺無赦！」

「遵命！」

就在黑衣人沿著樹幹一寸寸地往下滑溜之際，阿緯和威廉同時往黑衣人身後林子撲過去，而小傑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受傷了嗎？」

黑衣人仍然戒慎地盯住滿臉關懷地蹲在他面前的小傑，好一會兒後，他的長劍終於無力地垂下。

「沒有。」他聲音沙啞地說。

「沒有？」小傑困惑地端詳他，「可是……」他驀而噤聲，旋即伸手閃電般地摘下黑衣人的魔鬼面具，在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驚詫地叫道：「是你！」

黑衣人舔舐嘴唇，他感到無比的乾渴與乏力，喉嚨裡又苦又澀。「是我又怎麼樣？」他無力地合上眼。「你要……你要綁我上衙門嗎？」

小傑深深地注視他一眼，而後更關心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黑衣人輕輕歎息。「胸口……胸口發悶，全身虛脫乏力，半點力氣也用不上，四肢百骸一點……一點勁道都沒有，輕飄飄的，像……像醉了一樣……」

「內傷嗎？」

「不！」黑衣人睜開眸子，眼神黯淡無光。「毒。」

「毒？」小傑的雙眉驀地緊攢。「哪裡？」

「背。」

不假思索地，小傑立刻一手扶著黑衣人，一手唰一下撕裂黑衣人背後的衣服，隨即看到他白暫的後背右上方有個小小的紅點，小傑立刻在紅點四周點了幾處重穴。

「沒用的，」黑衣人疲憊地說。「我……我試過了，怎麼樣也……也阻止不了毒性蔓延開來，你……你就算點了我全身穴道也沒用的。」

小傑心頭一沉，忙平掌貼在紅點上略一提勁，一根又細又長的毒針迅即落入他的掌中。一瞧見那毒針，小傑不由得大皺其眉。那是一根看起來相當「漂亮」的毒針，一截截地塗滿了九種色彩，既鮮艷又詭異的色彩，可見那毒性恐怕不是普通的複雜難解。

「他們好……好卑鄙，」黑衣人低喃。「找幫手就……就找幫手，七十幾個人我……我也不怕，可是……可是他們居然讓兩個……兩個不到七歲的小女孩來……來暗算我，真是太……太可惡了……」

黑衣人幾乎完全癱在小傑的身上了，小傑一手扶著他，另一手脫下外袍披在黑衣人身上。

「我立刻帶你回去找三師妹，她精研過各種毒，應該……」

「不！」原本神情萎靡的黑衣人突然振起精神低吼了一聲，「不要……不要帶我去找她！我已經寫……寫離婚書給她了，我們……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任何關係了，你……」他揪住小傑的衣襟喘息著。「不要帶我去找……找她，我……我說過再也不會……不會踏進梅……梅林半步了！」

怎麼會搞成這樣？

小傑正想再問，阿緯和威廉卻在這時一前一後回來了。

「大爺，他怎麼樣了？」

「中毒了，」小傑說著，將魔鬼面具塞進懷裡，繼而雙手一抄，將黑衣人抱起來。「我得盡快將他送到三師妹那兒去！」

三人隨即往林外飛身而去，而黑衣人卻還喃喃地咕噥著，「不要……不要帶我去……去梅林……不要……不要……」

陰翳的天，寒風瑟瑟，綿綿的細雨依舊下個不停，不僅淹沒了禾麥、吞噬了農民的希望，也把人們的心窩都給浸涼透了。

小薰愁眉深鎖地佇立在琴軒拱門前，不管是阿本在盛怒之下送來離婚書，或者是說服不了師妹，這都已經是次要的了，此刻心中那股揮之不去的惴惴不安才是她最在意的。

這時候她才明瞭阿本在她心中不只佔有一點點的地位而已，或許還沒有到達她願意與之白頭偕老的地步，卻已經是會為他掛著心、懸著念，一段日子沒見他會想念他的程度了。

這對其他女人而言也許夠了，但對她來講就是不夠！她的心靈此其他女人要來得深沉複雜多了，所以，她也需要更深沉充沛，甚至激烈的感情來滿足她。

不過，也許就差一些了……但差一些什麼呢？

丫頭悄悄地來到她身後。「小姐，您還在擔心嗎？」

小薰輕歎。「我能不擔心嗎？」

丫頭沉默了一會兒。

「可是姑爺都已經把離婚書送來了。」

「那跟這是兩回事，何況……」小薰緩緩的回過身去。「他是一時生氣，等他回京後，我會向他解釋的。」

「可是四小姐還是反對呀！沒有經過其他三那的同意，不得任意透露身份，這是當初你們約定好的嘛！」

這回換小薰靜默片刻。

「這提議是爹娘離開去雲遊之後，才由師妹提出的，當初我們也只是認為謹慎一點應該沒什麼不對，可是現在師妹卻全由個人喜怒來決定一切，這樣就脫離了原先的用意。所以，我決定提議自己的伴侶由自己決定即可，只要大師兄和二師兄同意的話，師妹反對也沒用了。」

丫頭聞言，默默的端詳小薰半晌。

「小姐，您很在意姑爺嗎？」

小薰瞥她一眼，隨即走向琴箏前坐定，卻只是輕撫著琴面。

「我想我是在意他，但是……」

「還不夠？」

小薰頷首，「是不夠，我覺得……」她驀而噤聲，與丫頭不約而同驚訝地轉眼望著剛從雨中飛身進來的人。「大師兄！？」

「咦？大爺，您回來了！」

小傑揮去滿頭水債，丫頭忙衝去拿毛巾，小薰則起身靠過去關心地問：「大師兄，你冒雨前來，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是有，但是……」小傑凝住小薰。「先告訴我，三師妹，你和妹夫到底出了什麼事？」

雙眸倏地睜大，「大師兄怎麼知道？」小薰訝異地問。

「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小傑接過丫頭取來的毛巾，「告訴我就是了。」說著，他開始擦拭著身上的雨水。

小薰略一遲疑，隨即把一切全盤托出了，包括李銓去找阿本，還有阿本氣得丟給她離婚書的事，一切全都說出來了。她的提議如果要得到大師兄的同意票，就必須先讓他瞭解一切才行。

「……我真的沒想到李大人居然會做那種事，」小薰無奈的低歎。「否則便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了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他會那麼生氣，」小傑歎道：「如果沒有李大人插一腳的話，我想妹夫一定會很有耐心地和你磨到底的，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對你用情很深。

「可是李大人那種類似輕蔑，又似挑釁的行為言詞，卻大大的傷了妹夫的自尊心，而你的無情回應，更似在他的傷口上搓上鹽巴，他脾氣看似很好，但每個男人都有他的自尊心，換了是我，我想我也是忍受不下去的！」

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小薰又歎了口氣。

小傑把毛巾遞還給丫頭。「當時你應該告訴他的。」

「可是師妹反對。」小傑一聽就皺了眉，小薰趕緊在他開口之前忙又接了下去。「所以，我希望大師兄和二師兄能同意，自己的伴侶自己決定就好，不必得到其他人的同意。」

眉宇迅即舒展開來！「我同意，」小傑毫不猶豫地說。「師弟那邊就由我來講，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那就先謝謝大師兄了。」

「不客氣。那麼……」小傑話鋒倏轉。「我可以請師妹幫個忙嗎？」

「大師兄請說。」

小傑先朝窗外瞄了一眼，隨即又拉回視線。

「你知道魔面判官又重現江湖了吧？」

小薰頷首。「知道，他發下了四面判官檄，看樣子，又有不少百姓會主動供奉他的長生牌位了！」

小傑雙眼深沉地凝住她。「你覺得他是壞人，還是好人？」

「都不是，」小薰不假思索地回道。「他是個真英雄，一個不計虛名、不求報償的真英雄！」

「確定？」

「當然確定，」小薰似乎有點奇怪他這麼問。「大師兄不是早就知道我對魔面判官的想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