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天的夜還帶著些微涼意，吹來的涼風，每每能讓人一覺到天亮。
可是，筱婕睡到半夜，醒了。
奇怪！她一向是好眠的人，又不太認床，怎麼會無緣無故醒過來！？
她閉起眼睛，想讓自己再度沉入夢鄉，於是開始數羊，一隻小羊、兩隻小羊、三隻小羊……
大概十分鐘之後，她放棄了，明亮的大眼圓睜，睡不著就是睡不著，而且數了這麼久的羊，讓她覺得口乾舌燥的。
她掀被、起身，決定去倒杯水來暍。
深怕吵醒已經入睡的上官傑，她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放著水壺和杯子的茶几旁，為自己倒了杯水。
這裡是這棟公寓的三樓，一共有三個房間，兩間附有衛浴的臥室，一間則是上官煦的書房，還有一間日式的起居室，以及一間客廳。
雖然她住在這裡的時間只有兩夜一天，但也夠她將這層樓看清楚了，除了上官煦的臥室和書房。他特別聲明她不能進去這兩個地方，其他的都隨她使用。
她一直很聽話，沒有走進他的禁區，而且，她想她可以等到他願意跟她分享的時候，再大大方方地看個清楚，可是她沒想到她會半夜醒來，更沒想到的是……
她竟然瞥見了他的房門是虛掩的，從門縫透出了微弱的黃色燈光。
這下子她的好奇心可是大大地攀升了，她沒有想到上官傑睡覺是不關門的，這讓她不由自主地踱步到他門前，她……好想看看他睡著的樣子。
她只看過上官傑清醒時的迷人，不知道他的睡相是不是有著醒時的風采？一定還是很動人吧！她越想就越好奇，忍不住想要去偷看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了，看完，她一定會乖乖回去睡覺。
她腳步不由自主地越移越近，心跳加快，感覺又緊張又興奮。如果她能順利看到傑哥哥的睡臉，那該是多麼幸運的事呀！
門扉在她的步步進逼下，開了更大的縫，大到足以讓她側身進入。她一路踮著腳尖走進去，就伯發出任何聲響吵醒他。
她掩不住眉眼唇邊的笑意，凝神往床上看去……
沒人！？竟然沒人！？
她嚇了一大跳，怔愣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床，從那折疊整齊的棉被，看得出來今晚根本沒被主人使用過。
這個房間根本就沒人在！
那……傑哥哥人呢？
大半夜的，他人到哪裡去了？
她站在書桌前仔細地想著。方纔她出去倒水，也沒看見他的人影啊！難道會在書房嗎？還是在起居室？
她打算走出房間找找，不管如何，她總是要先找到他的人，不然她無法安心。
突地，眼角似乎瞥見了一道反射的光芒，她納悶地停下來，回身往書桌上搜尋。
即使她知道找到傑哥哥比較重要，可是她的疑惑跟好奇被挑起了，她想，稍微看一下應該無妨。
於是，她看見了擺在書桌左側的一條項鏈，就是這條項鏈反射了光芒。
她低下頭仔細觀看，這條項鏈的鏈子是白金的，墜飾是鑲著碎鑽的不規則螺旋型，美到讓人心動，不過她還是只停留在看的層次，沒有動手拿起它，隨便拿人家的東西可不是她會做的事。
「你在這裡做什麼？」上官傑熟悉的嗓音像雷一樣打進她心裡，讓她嚇了一跳。
「傑哥哥，你大半夜到哪裡去了？我很擔心你呢！」
她高興地跑到他面前，完全忘了她是不應該出現在他房裡的。
「怎……怎麼了？」看見了他那異於平常的、冷淡疏離的眼神，她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才開口。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極其冷漠地再問了一次。
他最討厭的，就是有人侵犯了他的隱私，讓她跟他住同一層樓，已經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他根本沒打算要跟她分享其他的私人空間，沒想到她竟然沒經過他同意就跑進來，虧他還特別叮嚀過她。
「嗄！？我……」筱婕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而且……
糟了！他看起來好像很不高興！怎麼辦？
不管了，她低下頭避開他眼神帶來的壓力，決定先道歉再說：「對不起啦，傑哥哥，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
「我記得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他說不上此刻心中的感覺，除了憤怒之外，似乎還有一些失望。
他以為她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以為她至少會懂得尊重他的隱私，沒想到他錯了。
「真的對不起啦！我看到你門沒關好，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睡著的樣子，所以才會走進來，看到你不在，我就想出去找你了，我真的很抱歉，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她著急地解釋。他這麼冷漠的樣子讓她心好慌。
上官傑沉默著，即使他人在，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她也不該進來，何況……
「你剛才為何站在書桌前？」
「因為……因為我看見一條很漂亮的項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有些心虛地說著。她知道是她理虧，不該隨便破壞跟他的約定，擅自進來，所以她低聲下氣的，即使她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在乎這件事。
是不是他的隱私真的比什麼都重要呢？
是不是她再怎麼努力也走不進他的世界呢？
「你看見那條項鏈了？」不知何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冷了，冷得她幾乎想發抖。
上官傑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騰的怒氣。
跟他熟識的人都知道，他真的生氣時不會破口大罵，只會非常的冷漠，冷漠到令人膽寒。
「呃……是啊！」看見那條項鏈有什麼不對嗎？他就擺在桌上，她想不看見也很難啊！
上官傑的視線落在那條項鏈上。
「傑哥哥？」他到底是怎麼了？話也不說個清楚，她都快急死了。
「你回去睡。」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於再度開口，可是一開口，就是趕她離開。
「可是我……」
她著急地想說些什麼，但他卻不給她機會——
「回去。」他冷冷的說著，邊拉著她往房門走，等到她跨出房門，他立刻把門關上。
筱婕傻眼地看著那道阻絕她和他的門。她從沒有見過上官傑這個樣子，他是她認識的傑哥哥嗎？那個溫柔的傑哥哥會這樣趕她走嗎？
她覺得有一股寒氣直透人心底，讓她全身乏力，還未痊癒的腳傷支撐不住她，讓她不由得坐倒在地，淚潸潸直下。
回到房間裡的上官傑則是疲憊地揉著眉心。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畢竟能讓修養不錯的他真正發火，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沒想到她卻輕易做到了，但……也許是因為他給了她這樣的機會。
他剛才那麼粗魯地趕她出去，一定傷到她了吧！他很不願意這麼做，只是在聽見她看到那條項鏈時，他一時失去了理智，儘管已經極力控制，他還是無法完全掌握住情緒。
他拿起那條項鏈，捏在手裡，過去的回憶霎時浮上心頭。
那已經是他高中時期的事了，當時他深愛著他的女朋友，甚至打算畢業後就把她娶回家，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好不容易說服兩人的父母答應他們的婚事時，她卻出了意外，永遠地離開他了。
而這條項鏈，是他來不及送給她的禮物，自從她走了之後，他就一直擺在書桌上，每當看見它，他就會想起這件事。
從此，他不再讓人走進他的心裡，即使他交過不少女朋友，也沒有人靠近過他的心，這也是他為何如此重視隱私的原因，他需要一個地方安靜的獨處，需要一個不會被人打擾的角落。
他穩下心緒，放下了項鏈，看見項鏈在他手心裡印下的一道痕跡逐漸變淡，那麼，放在他心裡的回憶，何時才會變淡呢？
※ ※ ※
天微曦，從窗戶射人幾許光線，一夜淺眠的上官煦自動醒來，他瞄了下時鐘，也該是起床的時候了。
迅速地梳洗之後，他打開房門，卻看見筱婕蜷縮著身子睡在門邊。
他心一驚，立刻蹲下身子看她。
她在做什麼啊！？睡在地上會著涼的！雖然已經過了冬天，但是也還不到炎熱的夏天啊！
他扳過她的臉想叫醒她，卻看見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他傷她傷得這麼重嗎？
他不由得感到些許心疼，卻也更加確定了，他是不適合她的。他還沒跟她在一起，就讓她這麼傷心了，如果在一起，一定還會遇到更多讓她傷心的事。
他不是那麼天真的人，以為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就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但他知道她是這麼想的，可是他不能跟她一樣不理智，那只會害了她。
「筱婕，醒醒。」他輕拍她的臉，「快醒來，在這裡睡會感冒的。」
「嗯……」筱婕揉著眼睛，哭到睡著的她，此刻感覺到眼睛一陣酸澀，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你醒了就起來梳洗，等一下就要出門了。」他盡量不洩漏出自己的情緒，既然沒有打算回報她的感情，還是早一點隔開距離吧！
他的聲音讓她頓時清醒過來，她霍地張開眼，果然看見他就在面前。
「快起來吧！」
「傑哥哥。」她一把撲進他懷裡。這是她熟悉的那個上官傑，她就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不管的，昨晚一定只是她在作夢而已，他不會對她這麼狠心的！
上官傑任她抱著，雙手握拳放在身側，深呼吸一口，他溫柔但堅定地將她推開。
「快起來吧！不然要遲到了。」
「傑哥哥……」她看著他一如往常般乎和溫柔的神色，心中篤定許多，但仍是需要他的保證，「你不怪我了嗎？」
「別說傻話了，快起來吧！」上官傑迴避了這個問題，先她一步站起來，「你準備一下，我到樓下等你。」
筱婕來不及做出回應，就見上官傑已經走下樓了，她納悶地看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
他這是什麼意思呢？他已經原諒她了嗎？還是還在生氣呢？可是他並沒有不理她，也沒有丟下她不管，那應該是已經不生氣了吧？
她很想這樣想，可是她的心中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突兀感，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簡單。
她站起身來，定回自己的房間。
反正她有一整天的時間跟他相處，她可以再觀察看看。至少，今天早上的他，是她所認識的傑哥哥，而不是昨天晚上那個冷漠到讓她害怕的人。
但，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大的不同嗎？還是她昨天睡糊塗了，一切只是一場夢？然而，她今天早上睡在地板上，這又要如何解釋？而且她眼睛明顯的因為哭太久而酸澀、紅腫……
糟糕！她哭得這麼醜的樣子被傑哥哥看見了！
她懊惱地邊想邊換衣服，今天她為自己挑了一件淡橘色的七分袖洋裝，柔嫩的顏色十分符合春天的氣息，也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更出色，再加上她絕佳的化妝技巧，不到十五分鐘，她已經改頭換面了。
她對著鏡子做最後的審查，滿意的轉了一圈後，揚起了微笑，然後下樓去。
希望她的精心裝扮，可以讓他只記得她美麗的一面，而忘掉她那麼醜的時候。
※ ※ ※
她失望了！
現在是下午三點，她坐在耀升廣告企業攝影棚的角落，看著「幻境」的廣告最後一場戲的拍攝，所有的外景部分已經拍完，只剩下今天的部分，就可以進入後製作業了，一切進度甚至比上官傑所預想的還快。
為了突顯「幻境」的特色，這個廣告的背景都帶著神秘的東方色彩，而女主角雪兒在廣告中分飾兩個代表性的角色，一個是過關斬將的勇者；一個是充滿智慧的智者，兩種身份交錯出現，搭配故事情節，不斷提升自己的境界，充分地突顯出遊戲的特色。
筱婕悶悶地低著頭，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失落」和「不甘心」來形容。她想，他還是沒有原諒她吧！雖然他還是會跟她說話，但是她卻明顯的感覺到他的疏離。
就以她今天的裝扮來說，幾乎見到她的每個人都會自動的讚美她，但是他竟然一句話都沒說！
再說到今天的行程吧！他們到了公司之後，他就忙著開會，讓她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偶爾他回辦公室拿東西，也只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開。
更令她沮喪的是，她滿心期待他會陪她吃午飯，沒想到他沒有！他連中午都在開會，所以只請秘書幫她準備，看她是要出去吃飯，還是跟他們一樣吃便當，最後她只好選擇便當，她不想一個人出去吃飯。
到了下午一點半，他終於回到辦公室，準備出發到耀升來，她揮去早上的失望，開心地和他出門。
從上官企業到耀升廣告的這一段距離，因為車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當然把握住機會跟他說話，可是他依然冷冷淡淡的，像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引不起他的興趣，給她的回應，不是「嗯」，就是「是嗎」，這讓她打擊很大。
後來，她說了句：「你今天好像特別忙。」
他回答：「無趣嗎？還是我請人送你回去。」
他這句話一說出，讓她整個人呆住了，他的回答真真出乎她的意料，他已經不想讓她跟著了嗎？
她問不出口，只好默默地跟著他來到耀升，看著他和導演、雪兒、林玉敏有說有笑地討論。
都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他依然沒有走過來和她說半句話，她越看越傷心，也越看越生氣。
他擺明著就是在疏遠她！
如果他真的不能原諒她，如果他已經討厭她了，何不直接跟她說？何必還讓她跟在他身邊，讓她誤以為她已經被原諒，讓她以為她在他心中，還是有一點特別的。
她知道他的忌諱，早在他不願意帶她回家，硬要幫她找飯店時，她就找機會問過林群哲了，所以，她知道上官傑是個非常重視隱私的人，只要是他不想說的事，絕不會有人知道，而他的那層樓更是被視為他的禁地，所有想窺探的人，都會被他拒絕往來。
她是第一個可以住在那裡的女人，所以她以為自己是不同的，沒想到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他的愧疚，因為他不好意思讓她受了傷還一個人住在飯店，所以才破例讓她住進去。
可是她卻得意忘形了，以為自己可以進入他的心裡，以為自己可以讓他心動，終有一天可以聽見他所有的秘密，可以等到他願意與她分享一切，沒想到她錯估了！
她真是被自己的好奇害慘了，就為了想看一眼他睡著的樣子，她竟然讓自己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真的打算不原諒她了嗎？
從他今天的表現看來，這個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可是她怎麼能甘心呢？她為了來台灣，不只瞞著家人，還硬是跟學校請了假，就為了為自己的愛努力一次，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成功了啊！沒有想到她其實連門都沒有踏進去。
就像他房間的那道門，他當著她的面關上了房門，就像他拒絕了她。他不可能打開那扇門讓她走進他的心裡，他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就覺得好痛。她糾著眉心，感覺呼吸困難。
「你沒事吧？」剛走入攝影棚的林玉敏發現到她一臉的不舒服。
「我沒事。」她逞強地說著，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睜眼說瞎話，但林玉敏選擇了不點破。
「上官正在跟工作人員討論後續工作。」林玉敏刻意提及此刻不在攝影棚裡的上官傑。
「咦？」聽見她的話，筱婕這才發現上官傑不在這裡，剛剛她低著頭思索，根本沒發現他走出去了。
「他等一下就會進來了。」林玉敏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真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小女生！她在想什麼，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筱婕抬頭看了林玉敏一眼，輕輕地對她點了點頭，不想多說什麼。
林玉敏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彷彿看到從前的自己，忍不住開口說：「上官是個讓人摸不清的人，你以為他離你很近了，其實根本還很遠，即使他對人是這麼的溫柔，然而卻沒有人走得進去他的心裡，也無法明白他在想什麼。」
「你……」筱婕訝異地看著她。她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我曾經很喜歡他，所以很能明白這種感覺。」林玉敏對她微笑。
自從兩天前見到她跟上官之後，她就徹底地說服自己死心了。
無論筱婕是不是上官真心喜歡的人，至少在林玉敏眼中，筱婕跟上官的距離，比起她跟上官的距離要近得多，那也就代表著，她無法更靠近上官了，所以，她只好強迫自己放下這段感情。
「曾經？」那是說她現在已經不喜歡傑哥哥了嗎？可是她兩天前看到林玉敏時，感覺得出來她還是很喜歡傑哥哥的。
「嗯，還沒有完全釋懷，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喔。」筱婕點了點頭。
她願意相信她的話，但是知道一個情敵的消失，並不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一點，因為傑哥哥實在對她太冷淡了。
「我想，比起我，你的機會要大多了。」看見筱婕依然一臉沮喪，林玉敏不由得想鼓勵她。
她不是那種見不得別人好的人，至少她希望上官能得到幸福，而她想，也許筱婕正是那個能讓他幸福的人。
「咦？」聽見這句話，筱婕很驚訝地看著她。
沒有想到林玉敏竟然會鼓勵她，讓她對林玉敏的印象頓時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畢竟，如果換成是她，可能無法有這麼好的風度。
「這只是我的觀察，不過，我真的這麼覺得。」
「嗯，謝謝你。」筱婕感動地對她笑了笑，不管她的觀察正確與否，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感激她。
「不必客氣，那麼我先去忙了。」見筱婕恢復了一些精神，她也該去處理公事了。
「嗯。」筱婕看著林玉敏離去，想著她對上官傑的一番言論，她也深有同感。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更靠近他的心呢？她沒有答案，但是也不想就此死心。
連林玉敏都說她有機會了，她怎麼能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呢！
而且，她不相信他真的狠下心不管她了，他可能只是還在氣頭上，所以才會對她這麼冷漠，至少，他還不曾親口說出拒絕她的話。
想了想，她決定要親口去問問他的想法，如果真的會被他拒絕，她也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就這麼決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