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是友愛醫院之寶，俊逸斯文又醫術高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太難相處啦－－

　　身為心臟專科醫生，他嚴肅古板，不與人交際，人人都嫌他冷漠，只有鬼鬼受得了！

　　她是他最稱職的助理，面對他的魅力無敵還能保持清醒，樂於幫得罪人的他收拾善後，打好關係。

　　人緣奇佳的她和上司合作無間，是公事上難得的好拍檔，就差沒有擦出愛的火花了……

　　說到鬼鬼，又是醫院的另一寶，雖然身材不如人，像只圓圓的花瓶，但風趣幽默，是天生的開心果！

　　認真負責的她樂觀開朗，越是不期待帥哥看上她，卻更引起大帥哥王子的注意，連私生活都依賴她；

　　在他看來，美麗的心勝過一切，越是外型不搭，也許越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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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超LoVe黑棒 於 2009-4-16 11:16 編輯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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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患姓名劉福來，男性，五十四歲，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體重七十公斤，有高血壓、糖尿病病史……」才結束一場心導管手術，王子沒有給自己絲毫的休息時間，轉而埋首記錄剛才那位病人的資料。

　　這是王子的習慣，儘管醫院保留著病人完整的病歷，他還是會在每一場手術後，重新檢討剛才治療行為的得與失。

　　「啊，累死了，今天真是忙。邱醫生，待會兒大家要去PUB喝兩杯，放鬆一下，你也一起去吧！」一個嬌柔的聲音在王子身後響起。

　　「對啊，一起去嘛，邱醫生，同事這麼久，還沒跟你吃過飯，今天無論如何你要賞臉讓我們請客。」這個聲音是甜膩中帶著嗲音。

　　王子轉過身，疑惑的目光對上身後四個人。「妳們是在跟我說話？」燈光下，他五官斯文精緻，細巧有若搪瓷娃娃，俊美得醉人心魂。

　　四個護士同時看呆了，每次看到他都會覺得上帝造人真不公平，居然讓一個男人如此俊美。他是友愛醫院之寶，人人都想要，卻人人不敢要。

　　「李小姐、張小姐、邱小姐、王小姐。」見四個女人呆望著他不說話，王子皺眉。「妳們如果只是想找我吃飯，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沒做完，今天沒有辦法赴約。如果沒其他事情，我要繼續做事了，再見。」嚴厲的姿態，完全就是一副趕人的架勢。

　　但不管他再怎麼嚴肅，那張臉的吸引力仍舊像超級磁鐵，將四名護士緊緊吸在原位，一步不動。她們不是聽不懂王子的意思，但他魅力無窮，讓人難以自拔。

　　王子對這等情況早習慣了，她們愛呆由得她們呆去，他轉身，正欲重回工作中。

　　「四位美女，是不是有好事要找我們邱木頭啊，可別忘了我喔！」一個輕佻嗓音輕易地打破了僵窒的氛圍，婦產科主任楊奇煜半個身子賴上了王子的肩膀，朝四名護士大拋媚眼。

　　「討厭。」呆愣中的護士們終於有人回過神。「楊醫生的夜生活那麼多采多姿，哪有空陪我們消遣？」

　　「他是來消遣我們的。」護士們吱吱喳喳地離開了。

　　王子一抖肩膀，甩開楊奇煜。「走開，重死了。」

　　「嘿，我救了你耶，你這種態度，真沒良心。」大異於王子的嚴肅，小煜是個成天笑嘻嘻，據說換女朋友比換衣服更快的花心大蘿蔔。

　　但這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卻有著詭異的良好交情，王子冷僻的性子讓他幾乎沒有朋友，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全友愛醫院唯一能約到他一起吃飯的只有小煜；他們連房子都租在對面，因此有好長一段時間，醫院裡都流傳著有關他倆的曖昧情話，如果不是小煜實在太花心，女朋友交完一個又一個，這兩人的情侶關係幾乎是被確定了。

　　對於小煜的抱怨，王子回答得非常認真。「你的專長是婦科，而我不是女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有讓你解救的機會。」抱著滿手的資料，他離開休息室，往辦公室走去。

　　「也許有一天你當膩了男人，會想變性成女人，到時我就有機會救你了。」小煜亦步亦趨跟著他。

　　「你永遠等不到那一天的，我對自己的性別非常滿意。」不理他，王子回到辦公室，繼續埋首病歷中。

　　「喂，你可不可以有一天不要這麼認真？彈簧繃太緊也是會斷掉的。」小煜蹺高了腳，悠哉悠哉地坐在他對面。

　　「行醫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同為醫生的你應該十分清楚，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一條人命，由不得我們不認真。」王子才覺得那些以賺錢為目的的醫生很奇怪，他們不覺得背負著人命的工作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生命是不可以重來的，所以隨時隨地都要謹慎小心。

　　「我沒說要輕忽工作，但醫生也是人，沒有適當放鬆，早晚有一天你會撐不住，砰──」小煜誇張地大叫一聲。「一下子垮個精光。」

　　「鬆懈往往會導致犯錯，我絕不會拿我病人的生命來開玩笑。」

　　看著王子嚴肅的表情，小煜認輸了。「敗給你了，怎麼有你這樣死腦筋的人？難怪你的助理都幹不長，三個禮拜就要換一個。」

　　「更正一點，我目前的助理Miss吳已經工作了三年又一個月零八天，我絕對沒有換助理像換衣服。」王子瞄一眼小煜，暗諷他的花心。

　　「我知道你嫉妒我夜生活精采，我不介意，我這個人很大方的。」

　　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臉皮能厚過小煜。但也正因為他臉皮厚，無論王子如何冷顏厲色，他無動於衷，不知不覺間，他便成了王子唯一的朋友。

　　「感激你的大方，但如果你能夠爽快地離開，還我一個清靜的工作空間，我會更感激你。」

　　小煜只當沒聽見，四下張望。「喂，你家那隻大肚花瓶呢？」

　　「大肚花瓶？」他辦公室裡沒那玩意兒啊！

　　「就是……」小煜還沒說完。

　　「邱醫生，我回來了。」一個開朗的、帶著洋蔥氣味的聲音傳過來。沒錯，就是洋蔥的味道，非常地濃厚。

　　王子嚴肅如冰雕般的神情在聽到這把帶笑的聲音時，宛如和風拂過大地，冒出了點點春意。

　　小煜使盡全力插科打諢也無法讓王子放下工作，暫時放鬆；但這一瞬間，王子卻自然地調整了注意力，將視線投注在那甫推門而入的身影上。他先是看到一個大大的袋子，然後才見著袋子後頭那有著大大的腦袋、大大的眼睛、大大的鼻子、大大的嘴巴，可惜沒有大大身材的鬼鬼，也是他擔任心臟科主任以來任用過壽命最長的助理。

　　鬼鬼笑得很開心，雖然不美麗，但絕對地真心。

　　「回來啦！」王子忍不住也回她一抹溫和的淺笑，很淡，幾乎只是稍稍扯動一下嘴皮，卻是發自心靈的愉悅。

　　她點頭，把大袋子放到王子的辦公桌上。「邱醫生，你要不要吃烤洋蔥？味道很棒喔！」

　　那麼一大袋洋蔥，難怪她人未到，洋蔥的味道就先傳過來了。

　　小煜皺著眉頭將袋子推遠。「拜託，大肚花瓶，這麼臭的東西妳也敢抱進醫院裡，不怕那些病人抗議？」

　　王子這時才發現，原來大肚花瓶是指鬼鬼，但怎麼會給她取個這樣難聽的綽號？他不喜歡。

　　可鬼鬼卻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笑嘻嘻地抽出一串烤好的洋蔥。「怎麼會臭呢？這個很好吃的，楊醫生。」

　　「免了，我討厭那個味道，誰也別想叫我吃那玩意兒。」舉凡蔥、姜、蒜、香菜之類的辛香食物皆在小煜的厭棄食品名單中。

　　「這不是要給你的，是給邱醫生的。」鬼鬼說。

　　敢情小煜還表錯了情，鬼鬼也是許未的粉絲之一，這一袋烤洋蔥是用來獻慇勤的？不過……「王子，你不會吃這東……」話猶未完，他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號稱從不與人交際應酬，孤僻怪人一個的王子居然大大方方接過鬼鬼遞上的烤洋蔥，卡吱卡吱地咬了起來。

　　「王子，你不是從不接受病人、同事的饋贈，避免任何可能以私害公的機會，結果……她送的你就吃，我找你去喝酒，找十次你才應我一次，你們……」不會吧？王子配鬼鬼，小煜敢說這是今年友愛醫院最勁爆的新聞。

　　「你找我喝酒，十次有十次是在談你精采豐富的夜生活，聽一次跟聽十次是一樣的，我都會背了，何必聽那麼多次？」王子繼續啃洋蔥，鬼鬼則隨手收拾起他滿桌的病歷、文件與醫學資料。

　　王子將堆滿整抽屜的文件資料一股腦兒抱上辦公桌，讓鬼鬼整理歸檔。

　　他是出了名的心臟科權威，不過對於文件處理就不行了。值得慶幸的是他擁有一位能幹的助理，完全瞭解他的需求，不必他多說一句話，她便可以按照他心中所想將所有病歷資料整理得妥妥當當。

　　王子現在是開心得兩眼都閃出火花了，很好很好，經過鬼鬼一整理，以後他研究病歷的效率起碼快三倍。

　　心情一好，胃口自然大增，王子轉眼啃完一串烤洋蔥，又抽一串。

　　小煜還沒看過王子這樣開懷大吃過，禁不住濃濃的八卦佔滿心胸。「那你跟她又怎麼說？你們……嗯哼，相處得不是普通的好嗎？」

　　這是什麼白癡問題？醫生跟助理本來就應該相處融洽啊！王子懶得理他。

　　鬼鬼哈哈大笑。「邱醫生，你太會想像了吧！這種話如果傳出去，保證你被全醫院的護士打死。」

　　「我剛剛看到四個護士約他吃飯，他死都不肯，妳給的他就二話不說接過便吃，這要說你們沒關係，打死我都不信。」小煜說。

　　「那你去死吧，八卦王。」王子瞪他一眼。

　　鬼鬼指著那一大袋烤洋蔥。「這是我今天去參加聯誼，會場裡吃剩的東西，我看丟了可惜，就全撿回來。邱醫生也知道，他同樣不喜歡浪費，才會幫忙吃。」

　　「妳去聯誼？」不太相信。不是他看不起鬼鬼的姿色，不過……她真的長得不怎麼樣，找她去聯誼？有人要嗎？除非……「綠葉，找妳聯誼的肯定都是些女人，讓妳這片樹葉來襯托那些美麗的花朵。」

　　「你好聰明喔，楊醫生。」鬼鬼給他鼓鼓掌。

　　廢話，他不聰明能成為婦產科主任嗎？不過……「被人這樣利用，妳不難過？」小煜有些好奇。

　　「為什麼要難過？」鬼鬼不懂。「每次我去聯誼都不用繳錢，還有免費的大餐可以吃，不知道多過癮！我還巴不得每天照三餐去聯誼呢！」

　　王子輕聲在旁邊補充一句。「妳現在已經差不多天天都有聯誼活動了，還想照著三餐來，是不是太貪心了一點？」

　　「邱醫生，美食是永遠不嫌多的。」尤其是免費的美食，那滋味又更加美好了。

　　「我說大肚花瓶。」小煜瞄著鬼鬼微凸的小腹，雖不至於呈水桶狀，但比起一般女性嚮往的、堪可一握的小蠻腰，那已經算太粗了。「妳就不怕肥死？」

　　「我很胖嗎？」鬼鬼眼神瞄向王子。「邱醫生，標準體重怎麼算？」

　　身為一個在醫院工作的員工，居然連標準體重都不會算，王子翻個白眼。「妳幾公分？」

　　「一百五十八點五。」

　　王子閉上眼心算。「理想體重49.8到60.8公斤之間。」

　　「還好我才五十九公斤，算正常。」秦晴輕吁口氣。「我還可以再多吃1.8公斤。」

　　小煜哈哈大笑。「妳這話千萬不要讓那些為了追求苗條、減肥減到快發瘋的女人聽到，否則非殺了妳不可。」他拿鬼鬼剛才取笑他的話反虧回去，以為她會動怒，沒哪個女人喜歡被人指著身材說長道短。

　　「做啥兒殺我？我又沒幹壞事。」她已經歸納好文件，王子抽出一張濕紙巾遞給她，她接過來擦完手，王子另一隻手已經又抽了一串烤洋蔥送過去。有東西吃鬼鬼怎麼可能拒絕？她一手接烤洋蔥，一手將髒掉的濕紙巾揉成一團扔出去，就這麼巧，王子的腳踩上桌邊垃圾桶的腳踏位置，垃圾桶的蓋子立時開啟，紙巾團咚地進了垃圾桶；整個過程迅速又完美得毫無瑕疪。

　　真是見鬼了，怎麼有人的默契可以好到這種程度？恍惚間，小煜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鬼鬼則為自己的貪吃找到了最好的借口。「健康永遠比美麗更重要，楊醫生，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妳這隻大肚花瓶……」小煜卻是被堵得無言以對。

　　倒是王子忍不住疑惑，插口問道：「為什麼小煜叫妳大肚花瓶？」

　　鬼鬼和小煜對視一眼，她放下吃了一半的烤洋蔥，跑到窗邊，拿起一朵裝飾用的塑膠花，兩手捧著放在頭上。

　　「邱醫生，你覺得這像什麼？」她嘻嘻笑著，眼底沒有對那個綽號的喜或怒，很平淡的，好像「大肚花瓶」和「鬼鬼」只是一個單純稱呼、不具其他意義。

　　王子的目光從她頭上的花一路往下掃，直落到她身上，那圓潤的身材配上一朵花……嗯，原來大肚花瓶出自於這裡。不得不說，的確有像。

　　「瞭解。」但他還是覺得這個綽號不太好聽。「小煜，那麼難聽的綽號，以後不要再叫了。」

　　「她本人都不在意，你操哪門子心？」

　　「我覺得刺耳。」王子不喜歡有人虐待他的耳朵。

　　「嘖，你還挺維護你的小助理嘛……」王子和鬼鬼簡直好得過火了。但小煜還沒說完，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響起。

　　鬼鬼走過去接起電話，嘻笑的表情瞬間消失。「知道了，我立刻請許醫生下去。」說著，她掛斷電話，轉向王子。「邱醫生，黃維婷(Apple)，懷孕十周，在家昏倒，現已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

　　「有先天性心臟病那個。」王子立刻丟下吃了一半的烤洋蔥，理一下白衣往外走。「Miss吳，馬上調出黃維婷的病歷。小煜，一起來。」

　　「既然是孕婦，我當然要一起去看。」

　　「她不該懷孕。」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卻還想生孩子，等於是去跟閻王爺玩拔河，找死。王子最痛恨病人不愛惜生命。

　　鬼鬼迅速調出黃維婷的病歷，追著王子和小煜的腳步而去。

　　*****     *****     *****

　　急診室的病床上，蒼白的病人襯著白色的床單，那景像是驚悚的、讓人揪心。

　　黃維婷的丈夫廖亦崟一看到王子出現，隨即撲上來捉著他的手臂。「邱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和Apple的孩子，拜託。」男人的臉上有著淚痕。

　　王子卻感到心口有一把火。「她有很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根本不適合懷孕。」

　　「我知道，可是……我們想要孩子，那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求求你了，邱醫生。」

　　「我要先看過病人。」王子甩開廖亦崟的手，他不明白，孩子很重要嗎？當男人決定娶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人為妻時就該有心理準備，他們是很難有孩子的，為何還要去賭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到底是命重要，還是孩子重要？

　　他走到病床邊，看著黃維婷整張臉已經白到發青，這個懷孕過程對她而言已經是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

　　「怎麼樣？」王子問已替黃維婷做過一遍檢查的急診室醫生。

　　「呃……」就近看著王子精緻如玉雕的臉，急診室醫生卻是呆了。

　　這在友愛醫院是件很正常的事，不論醫生、病人、護士，乍然見到王子，沒有一個不立刻呆滯住的。唯二兩個例外就是鬼鬼和小煜，這也是他們能長期與王子共事的原因。

　　但平常呆就呆，王子也不在意；可值此性命交關時刻，做為一名醫生還發呆就不可原諒了。

　　王子冷哼一聲，乾脆自己給病人做一回檢查，再對照急診室已做好的基礎報告。剛送來時，黃維婷的意識不清，出現心室細動現象；但急診室醫生做得不錯、現在插了管，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王子看一眼小煜。「你覺得呢？」

　　「病人不適合繼續懷孕，建議中止懷孕。」

　　王子點頭，他也覺得這是對黃維婷最好的作法。「我也認為要中止懷孕。」

　　「不！」本已呈現半昏迷狀態的黃維婷卻在聽見兩個醫生的談話時，猛然坐起來大喊。「不，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誰也不能帶走他……不行……」可不管她多想要孩子，她的身體終究承受不住懷孕的負擔，幾句話沒吼完，人又癱回病床上。

　　但也許是為母則強，儘管她的身體極度虛弱，她還是拚命掙扎著，拔掉點滴、呼吸器、掃落一地藥水棉棒。「我不要待在醫院裡，我要回家……走開……讓我回家……」

　　幾個護士、醫生拚命地安撫她，可惜一點用處也沒有。

　　黃維婷甚至拿著那個拔下來的點滴針頭攻擊人。

　　王子迫於無奈，只好給她一點鎮定劑讓她冷靜下來。

　　「不能帶走我的孩子，你們誰敢帶走我的孩子……我……我跟他拚命。」神智已經在藥物的影響下飄然遠離，黃維婷卻仍不死心地呢喃著。

　　「黃維婷，冷靜一點，我是王子，妳的主治醫生，記得嗎？我們曾經一起對抗妳的心臟病五年，相信我，這一次我同樣會盡力救妳，但妳一定要跟我配合。」王子柔和的聲音鑽進她耳畔，像是一首安眠曲，黃維婷扭曲的五官逐漸平靜下來。

　　「邱醫生，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我好辛苦才懷了他，我真的不能沒有他，求求你，不要……」隨著藥效的徹底發作，黃維婷那低如蚊蚋、卻縷縷不絕的哀求終於完全消失。

　　王子看著床上那張青白的面孔，她能長到十九歲不容易，十九年的歲月有一半是在病床上度過的，他接手她的CASE五年，看她從一個學生到嫁為人婦，她的婚禮他還參加過，他努力地救她，誠心地希望她能長命百歲，為什麼她卻對自己的生命如此輕賤？既然她要輕易找死，又何必辛苦去熬那段對抗病魔的日子？

　　「王子，每個人對自己的人生都有不同的期望，活著不是每個人都想追求的第一道路，也許這位病人她的理想在其他地方呢？」小煜伸手拍拍王子的肩膀。

　　「醫生的職責就是救人，難道要我看著她去找死？」王子做不到，他做醫生就是要救人，不論何時何地、為了何種理由，生命在他眼裡都高過一切。他帶著怒火走向黃維婷的丈夫。

　　「王子，冷靜一點。」小煜拉住王子，他一臉要跟人拚命的樣子令小煜很擔心，如果廖亦崟不贊成讓太太做人工流產，王子會先把對方痛揍一頓。「有話好好說，衝動解決不了事情。」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打人嗎？」王子挑著眉，一臉冷笑，偏偏，那笑還帶著一股惑人的魅意，好像那正在勾引人類墮落的妖精。

　　「說你現在要去殺人我都相信。」看著這樣的王子，小煜都有些悚然。

　　「我是要去簽署手術文件。」王子翻個白眼。

　　「你這麼有把握病人家屬會同意病人中止懷孕？」

　　王子對廖亦崟當然沒把握啦！但他對另一個人卻信心滿滿，打他們合作以來，她從來沒有令他失望過，相反地，還屢屢為他創造了奇跡。她就是鬼鬼。

　　這一次，王子同樣對鬼鬼充滿信心。果然，當他和小煜走到病患家屬休息區時，鬼鬼早坐在廖亦崟身邊，細語地不知跟他談了多久。

　　廖亦崟抱著頭，低聲地哭著。

　　篾鬼輕歎口氣。「廖先生，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來說很痛苦，但你太太真的不適合在這時候懷孕，她撐不過去的，最後只會大小都不保；你們都還年輕，何不再等上幾年呢？醫學日新月異，或者過兩年有新的藥物問世，能更好地控制你太太的病情、也或許她能等到一顆心臟進行換心手術呢！到時你們再來生孩子不是更好？」

　　「真的有機會嗎？我好怕失去Apple，我是這麼愛她，但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如果哪一天她先走一步，我該怎麼辦？我要如何活下去？所以我們才想要一個孩子，萬一……」這個孩子將是他唯一的寄托。

　　「但是廖先生，倘若要這個孩子的後果是讓你提前失去你太太，你還要冒這個風險嗎？」鬼鬼勸他。

　　他機伶伶打個寒顫。「不，我一定要救Apple。」

　　「邱醫生會救她的，但請你和你太太相信邱醫生的判斷，讓他可以發揮最大的能力救回你太太的生命。廖先生……」鬼鬼的聲音愈發柔和，低沈的，像母親的心跳，規律的跳動撞擊著傾聽者的靈魂，化解那其中的執拗。「你跟你太太從小一起長大，你看過她最糟糕的情況，當其他醫生都叫你們放棄的時候，是邱醫生給你太太動的手術，他說有救，他就真的把你太太救回來了，五年，他沒有一次讓你們失望，不是嗎？」

　　「對，邱醫生是國內最有名的心臟科專家，他會救Apple的，他一定能救Apple的。」過去可以，今天也行的，廖亦崟拚命地在心中祈禱著。

　　「當然，邱醫生說到做到，只要你們相信他的判斷和做法。」鬼鬼握了一下廖亦崟抖到不行的手，胖胖的、軟綿綿的掌心卻傳遞著堅毅的力量。

　　「好，我們都聽邱醫生的。」廖亦崟點頭，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只有這個胖護士有空理會他，細心地跟他解釋Apple的情況，一點一滴告訴他做什麼診療會得出什麼結果。雖然他不是很能明白那些專有名詞，但是她讓他安心。

　　他的堅持在她的緩緩說服下逐漸軟化，如果他和太太能夠在更安全的情況下擁有他們的孩子，而代價只是等上幾年，為什麼不同意？

　　是啊！他才二十五，Apple才十九，他們還有大把歲月等得起的。

　　「邱醫生，病人家屬同意病人中止懷孕。」在得到廖亦崟的首肯後，鬼鬼立刻向王子報告，並且在第一時間讓對方簽下同意書。

　　「妳救了一條人命。」王子滿心歡喜地凝望她團團轉著的身影，就知道可以信任她，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從來也沒有。

　　「小煜，這個手術要麻煩你了。」王子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有離開鬼鬼一秒；醫生做久了，對於很多事情總會感到無奈，但只要鬼鬼在身旁，恍惚便可以聽見生命的禮讚、看見生命的奇跡。她是上天賜給一個醫生最珍貴的寶物。

　　「噢……好……」小煜也有點怔愣。他不知道鬼鬼是怎麼說服病人家屬的，明明對方表現得那樣堅持，最後結果卻……這是不是一場夢啊？

　　「我跟你一起進手術室。」王子提出要求，他要隨時注意黃維婷的心臟病情況。

　　「OK！」確定這不是夢了。小煜再看一眼忙著讓病人簽署文件、安排手術室、病房、各項工作的鬼鬼，和一旁信心充盈的王子，沒看過醫生和助理能這樣有默契的，不需要言語的溝通，他們就能合作無間。說實話……「王子，我羨慕你。」

　　「什麼？」王子在鬼鬼遞過來的文件上簽名，黃維婷的人工流產被確定了下來。「快做手術了，你不要在這時候發神經。」

　　「我發神經？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搭檔，如果給他該多好。「好好珍惜你的助理吧！那隻大肚花瓶……嘖，真看不出來她這樣能幹。」但她為什麼如此瞭解王子？甚至不需要王子吩咐，她就知道王子的想法，事先幫王子鋪好前進的道路。

　　聽說王子到友愛醫院工作前換過很多家醫院，他的醫術讓所有人稱讚，但那張美得惹禍的臉、加上他頑固不通的處事態度卻令每一個人頭痛。

　　王子到友愛醫院後，院長欽點人際關係最好的小煜輔助他；剛開始接觸王子的時候，小煜真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機械人，除了一流的醫術外，王子身上沒有丁點人味。

　　是在日復一日的交往中，小煜方才察覺到王子的面冷心熱，對於生命的執著、對於病人的熱情，王子勝過任何人。王子被封為心臟科專家不是僥倖，因為他在這方面付出了全部，那些虛名浮利只是他應得的報償。

　　不過王子在友愛醫院開頭幾年也不是做得很順手，他的容貌總是迷呆人、他的聲名讓人嫉妒、而他的孤僻則成為醫院上下員工最詬病的一點；是打幾時起，同事們不再排斥他，不再擠兌他，好像……小煜忍不住再望一眼鬼鬼，三年多前，鬼鬼調任做王子的助理後，對於王子種種惡言毒語漸漸消失了。

　　現在王子的人緣似乎變得比他還要好了，最有力的證明就是，找王子吃飯的人比約他的人多上幾倍。儘管王子從沒應邀過，但那些邀約也沒因此斷絕。

　　鬼鬼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改變大夥兒對王子的看法。小煜一腔的好奇。

　　「Miss吳的能力本來就很好，並且，我認為她的工作態度才是真正符合醫護人員的標準。」王子直率回答，完全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

　　「榆木疙瘩，沒藥救了。」小煜翻個白眼，做事去也，懶得理他。

　　王子忙得沒空管小煜的突然失常，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愛發神經，隨便他啦，現在是救人第一。

第二章   
兩天了，從黃維婷被送到醫院，到施行人工流產後送進加護病房；王子因為不放心她的病情，已連續兩夜留宿醫院，萬幸的是，鬼鬼的康復情況很好，不負王子一番辛勞。

　　帶著深黑的眼圈，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黃維婷所有病歷記錄已收整放在他桌上，同時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便當、一瓶橙汁、一顆蘋果。

　　便當上頭貼了張便條紙──

　　邱醫生，我在你的零錢箱裡拿了一百塊買你的早餐──鬼鬼

　　這是鬼鬼調任助理一星期後提出的要求，希望他在辦公室裡放一個零錢箱，裡頭隨時準備一千元的零用金，此後，他每次忙過頭忘記買飯，就再也不用煩惱餓肚子的問題。

　　他突然想起之前小煜要他珍惜鬼鬼，珍惜……為什麼用那個詞？感覺好曖昧，明明他和鬼鬼之間是清清白白、公私分明的啊！

　　江少則不瞭解鬼鬼的優點，她不是那種愛以莫名其妙的暗示去誘惑男人的女人，她做什麼事都是光明正大的，不像從前纏著他的愛慕者，口中喊著愛他、喜歡他，一旦發現他毫無回應，就怨他、罵他；拜託，他根本不知道她們喜歡他好不好？她們又沒說，誰曉得她們三不五時約他吃飯、打電話給他就是在談戀愛？

　　說實話，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談戀愛」了，害他不曉得丟了幾次飯碗。還是鬼鬼好，不論何時何地，他都可以好好信任她。

　　吃完鬼鬼買來的早餐，他去加護病房看望黃維婷，卻發現鬼鬼早就在裡頭握著猶自沈睡的黃維婷的手，嘀嘀咕咕地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他走過去拍了下鬼鬼的肩。「這麼早？」

　　「邱醫生昨晚連家都沒回，你才是最早的。」鬼鬼笑嘻嘻地讓開位置，方便王子給黃維婷做檢查。

　　王子幫黃維婷量了血壓、體溫、聽了心跳，又看一下護士們記錄的排尿狀況，點點頭。「恢復情況不錯，照這樣下去，最遲明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太好了，廖先生一定會很高興。」

　　那可不一定，他雖救了黃維婷的命，卻是犧牲一個小孩換來的，難保廖亦崟不會恨他。不過王子習慣了，身為一個醫生，他唯一的責任就是救人，所以哪怕是被人唾棄，他都不願意看到任何一條生命從自己手中溜走。

　　鬼鬼很清楚王子的想法，他們畢竟也合作三年了，很多事情不必明講也能猜到。

　　「邱醫生不要太介意，我認為廖先生能瞭解你的作法，況且他們夫妻還年輕，還是有機會生個健康寶寶的。」

　　王子撇撇嘴，走出加護病房。「我不是只有黃維婷一個病人，不可能全心全意只顧著她，今天還有很多事做呢，走吧！」

　　死鴨子嘴硬。當她不曉得他將每一位病人都當成最親密的家人看待嗎？

　　鬼鬼也不說破，跟在他身後走向心臟科辦公室，還有一大堆病歷資料要處理，也沒時間想太多有的沒有的。

　　一早上的門診忙得讓他們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人們看當醫生很風光，其實累得要死，尤其責任感重如王子，為避免病患等太久，他甚至忍著連廁所都不去上，堅持先看完病人再說。

　　鬼鬼忍不住考慮要不要叫醫院限制王子的門診人數，雖然王子是友愛醫院之寶，招攬病人的最佳活招牌，但也不能把他操成這樣啊！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十二點半……天啊！別的醫生早早十二點就收工休息了，王子卻非得把病人看完不可，餓得她是前胸貼後背。

　　上午的病人才看完，鬼鬼渾身發軟地從椅子上爬起來，考慮要不要乾脆打電話叫外賣，她累得沒力氣去餐廳吃飯了。

　　但她還沒做下決定，內線又響起來，原來是黃維婷清醒過來，發現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正在加護病房裡鬧。

　　救命啊！鬼鬼在心裡哀嚎，黃維婷一定要這麼番嗎？她無論去到哪家醫院，結果都會要她中止懷孕，以保住大人性命的，罵王子有什麼用？

　　鬼鬼真不想將這通電話的內容告訴王子，他雖沒喊累，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精神和體力也撐到極限了，急需休息。

　　但礙於程序規定，鬼鬼還是老實向許未報告了黃維婷的情況。

　王子要她留在辦公室裡休息，黃維婷的問題他自己去處理就行了。

　　王子一走，鬼鬼馬上打電話叫外送，反正醫院三樓有間咖啡廳，只要消費滿一百元，服務生就願意外送。

　　打完電話，她趴在辦公桌上喘氣，想著要怎麼解決黃維婷的問題。跟黃維婷講道理是絕對說不通的，她要成功受孕已經很困難，好不容易卵子受精成功，還發育了十周，也稱得上奇跡，卻一下子沒有了，做母親的一定會難過。

　　既然不能說之以理，那只好動之以情了。

　　「有了。」她想起有個病例跟黃維婷很類似，病人同樣有先天性心臟病，自結婚後就一直反覆在受孕、發病、真空吸引術及子宮擴刮術之間度過，足足過了六年，他們才順利生下孩子，辛苦啊！

　　那好像是去年的事了，鬼鬼記得那位病人的孩子滿月時，還來醫院發了幾百顆紅蛋和油飯，她一個人就吃了三盒油飯，味道真是──棒啊！

　　鬼鬼按著記憶找到當時病人留給她的聯絡電話，委婉請對方抽空過來開導一下黃維婷，這種事啊，由親身經歷過的當事人來講是最具說服力的。

　　她以為得費一番口舌，誰知對方一口就答應，還說馬上就到。原來那病人掛了下午的號要回來複診，還提前買了飲料、水果要來答謝邱醫生。

　　鬼鬼不好意思告訴對方，王子是從不接受病人饋贈的，以免被人說他因收禮而對病人偏心。

　　但如果病人很執著，把東西丟著就走，對於貴重物品，那當然是要交給公關部去處理；至於易壞的水果、食物，就直接進她肚子裡嘍！反正上繳公關部也是拆分了送進各人嘴裡，不如便宜她。

　　其實各科都會有病人送禮啦！比如婦產科最常收到的就是彌月蛋糕和油飯，外科收到的水果最多……一般醫護人員都會視情況收下這些代表病人喜悅的禮物，大家共同分享這份歡樂。就只有王子特別固執，一律拒絕到底。

　　這個清廉正直的男人啊！就像生在山崖絕嶺間的幽蘭，那麼樣地美麗、那麼樣地神聖不可侵犯。常常，她看著他傲然迎著風霜挺立的凜然姿態，心裡忍不住想，人們總是偏愛幽蘭的清艷，但幽蘭面對寒冰徹骨時，他冷不冷？寂不寂寞？每當這個念頭一升起，她心頭便一陣陣抽疼。

　　所以王子雖不是她第一個合作的醫生，卻是她工作以來最花心力的一位；沒別的目的，就只希望幽蘭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可以綻放得更清、更艷。

　　她可沒膽想著要摘花，畢竟……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天與地那般遙遠。她只想這樣仰望著幽蘭長長久久，一切就夠了！

　　掛斷電話不過三分鐘，鬼鬼看到病人拎著大包小包走進來。

　　「Miss吳，好久不見了。」病人笑嘻嘻地打招呼。「咦，怎麼不見邱醫生？」

　　鬼鬼見她神情開朗，臉色也紅潤不少，看來過得很幸福。「好久不見，邱醫生啊……可能正在被罵呢！」

　　她把黃維婷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嗯，這種事我有經驗，千辛萬苦懷了孕，卻總是碰上發病得中止懷孕，心裡很難過。」回憶往事，病人也是一臉唏噓。「我可以幫忙勸勸那位黃小姐，但……現在不是加護病房開放的時間，我可以進去嗎？」

　　「別人當然不行，妳嘛……」嘿嘿嘿，若是王子，那是一定照規矩辦事，絕不徇私；但她可不一樣，有好處不佔是傻瓜。「我自然有辦法讓妳進去。」

　　鬼鬼從病人送來的飲料中挑出一瓶橙汁，幾大口灌個精光。沒辦法，外送還沒到，她肚子餓得慌，不弄點東西墊墊底，她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喝完飲料，她帶病人搭電梯到四樓，走向加護病房，先在外頭洗了手，換上隔離衣；兩人才走到黃維婷的病床邊，就見黃維婷激動地扯掉呼吸器，一巴掌搧在王子臉上。

　黃維婷體弱，那巴掌自然是打得不響也不痛，但她的行為卻大大震撼了在加護病房裡的每一名醫護人員。

　　友愛醫院裡，誰見了王子的臉不呆上半晌，黃維婷居然打得下去，醫護人員要發飆了。

　　噢，天哪！鬼鬼第一個想到的是，千萬不能讓王子的粉絲在這裡鬧出事來，她清楚王子不會介意黃維婷的衝動之舉，但是粉絲們的衝動卻極可能害到他。因為引發衝突而導致失業是王子心頭最大的痛，她非得阻止這類事件再度發生不可。

　　她匆匆拉著好心來勸解的病人衝過去，先把王子拉開，為黃維婷和病人做個簡單的介紹。「妳們談談，邱醫生，我們去外頭等。」

　　王子不知道鬼鬼在搞什麼飛機，怎麼可以在非探望時間帶外人進加護病房呢？這是違反規定的。

　　「Miss吳，妳違反了醫院的規定，妳知道嗎？」被鬼鬼拉出加護病房，他要好好聽她如何解釋。

　　她當然曉得，不過……「邱醫生，有時候要完全治好一個人，不止得診療她的身體，還得顧及她的心理感受。那位太太……嗯，她是你的病人，你還記得吧？」

　　「王茉莉，二十九歲，身高一六一，體重……」

　　天哪，不用背病歷資料給她聽吧！她趕緊插嘴：「我的意思是，黃維婷的情緒不太穩定，如果有一個過來人能開導她，或許能解開的心結呢！」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我已經為預約了精神科，等她病情穩定，就會有精神科醫生為她做診治。」

　　「我知道邱醫生想得很周到，只是以黃維婷的情況，如果不能讓她迅速平靜下來，讓她持續激動下去，能否出得了加護病房還是未知數。」心臟病患最忌諱心情大起大落，對身體是一大傷害。

　　「算了，這回就這樣吧！下次妳再有什麼主意，得先跟我談過，不要獨斷獨行，畢竟醫院有醫院的規矩。」王子知道鬼鬼的話也有道理。

　　「知道了，邱醫生。」唉，助理難為啊……鬼鬼摸著扁扁的肚子。「這裡既然沒事了，不如我們先回辦公室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儲備精力，才好應付下午的門診。」

　　「妳先回去吧！我要在這裡看著，以防有意外狀況。」黃維婷的情況還不穩定，他放心不下。

　　唉！鬼鬼在心裡大歎一聲，他不必這麼認真吧！要知道弓拉太緊，那弦可是會斷的。

　　但他如此堅持，她能怎麼辦？有這麼一個罵不捨、放不下的上司，算她倒楣，只能陪著他熬嘍！

　　*****     *****     *****

　　也不知道是不是的錯覺，最近醫院同事看他的眼神總帶著一些莫名其妙的顏色。

　　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儀容不整，但仔細檢查了幾遍，很整齊啊！

　　後來他認為是自己的臉不乾淨，一遇到那些曖昧的眼神，他就去洗臉，這樣一天五、六次洗下來，臉皮都快搓下一層了，怎麼他們看他的樣子還是怪怪的？

　　他到底哪裡不對，大家要這樣看他？

　　「王子！」小煜一拐子打上他的背。「看不出來喔！我還以為友愛醫院最具『男性本色』的就是我了，想不到你才是那個最厲害的，果然古人說得對，會咬人的狗不會叫。」

　　「說什麼啊？」王子一頭霧水。

　　「大家都是男人，有很多事就不必明說啦！哈哈哈……」小煜帶著一串詭異的笑聲走了，留給許未的是更多的疑惑。

　　「難道我最近做了什麼讓大家誤會的事？」王子一邊問自己，一邊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他曉得自己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有事沒事就給他添幾場亂子，所以一向潔身自好到近乎孤僻，下班後的同事應酬更是一場也沒去過。他都小心成這樣了，沒道理還惹禍吧？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一隻腳才踏進去，鬼鬼那張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的臉突地湊了上來。

　　「呃！」王子吃了一驚，就近看一張笑得這麼大的嘴真是有點恐怖。

　　當然，王子並沒有嫌棄長相的意思，雖然她長得確實不怎麼樣，一張大嘴……嗯，舉個例子來說，一個普通的三明治，別人大概要花四口啃完，鬼鬼只要兩口就能解決，這樣的嘴是不是大了點？

　　「邱醫生。」鬼鬼笑瞇了眼，又是奉茶又是倒水的。「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王子真不習慣她這樣慇勤，她做事一向是周到卻低調的，今天的例外一定有原因。

　　「有什麼事妳直接說吧！」她這樣他很不自在。

　　「外科那邊邀我們今晚一起去唱歌。」

　　「我從來不參加這類活動的。」

　　她當然知道他不愛參與這類交際，但如今不比平常啊！自一星期前黃維婷在加護病房搧他一巴掌後，現在黃維婷已出院，但莫名其妙的謠言卻在醫院裡流傳開來，有說王子對黃維婷毛手毛腳所以挨揍，也有說他對黃維婷始亂終棄的……內容豐富到可以媲美八卦雜誌了。

　　鬼鬼思前想後，與其一一去澄清這些謠言，還有越描越黑的可能性，不如再造另一個話題將謠言掩蓋過去。

　　於是，讓從沒參加過同事聯誼活動的王子露一次面便成了最好的選擇。一來，滿足她的胃口；二來，但願這次活動可以加強他與同事間的交流。幽蘭雖神聖，但一個人畢竟太寂寞了。

　　她努力說服他。「我沒要你去參加，只是麻煩你露個面，說一聲大家好就可以了。」她嘻皮笑臉地搓著雙手。「我跟他們打賭，今晚一定能邀你出席，只要邱醫生過去轉一圈，他們包我一個月的午餐。拜託啦，邱醫生，一個月的午餐耶！你放心，我保證不會自己吃，有好料的一定包回來跟你分享，好不好？」

　　居然拿他來打賭，有沒有搞錯？偏偏她如此坦白，王子反而難以拒絕。他不喜歡參與應酬，除了生性淡然外，更大的原因是為了這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男人長得好看不是錯，但美到稱妖的地步就大有問題了。

　　王子從醫學院畢業後，輾轉到過很多家醫院工作，工作能力向來備受好評，但他的臉總是不斷惹禍，不論男同事、女員工，就是會有人為了搶他而大打出手、惡言相向。

　　大家都說他招蜂引蝶，他比竇娥還冤枉，自從實習時有病患為了爭他而大打出手後，他就很克制自己的行為，從來也不敢跟人開玩笑，對於工作同仁和病患的邀約更是能拒絕就拒絕，他們還要爭風吃醋，與他何干？

　　五年前，他來到友愛醫院時就打定主意，絕不與任何一位同事有私下的牽扯，所以這麼長久的日子下來，他身邊只剩一個小煜堪稱是朋友。

　　至於夥伴……前兩年，他三天兩頭就換助理，沒辦法，他們都為他傾倒，奈何他郎心似鐵，不為所動，助理們在一次表白不成、兩次失敗、三次遭拒後，彼此相處就尷尬了起來，當然合作不下去，最後只得換人收場。

　　好難得好難得，鬼鬼來到他身邊，待他就像一般人，不會看著他發呆，不會向他索情要愛，兩人合作無間，他不想再錯失一個這樣合拍的助理……思前想後，他輕點頭。「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就算我想再贏一回也沒機會了吧！這種騙人的把戲也只有第一次有用，畢竟誰喜歡天天輸錢？」鬼鬼兩手一攤。「其實我倒很希望每天有人找我打這種賭，從外科、內科、肝膽腸胃科……哇，整間醫院輪下來，我們一年的伙食都有著落了。」

　　王子本來還有所猶豫，聽她這麼一搞笑，只想翻白眼。「妳算盤打得很精耶，等於是把我拿出去賣了。」

　　「那是因為邱醫生你值錢，我想賣我自己還賣不出去呢！」鬼鬼嘟著嘴抱怨。

　　王子看她的樣子就想笑，可愛的粉紅迷你豬，正噘著嘴哇哇叫著呢！

　　鬼鬼根本不在乎別人對她的容貌怎麼想、怎麼看，相貌是天生注定的，何苦斤斤計較嘴巴要不要小一分、臉頰削去半寸好看不好看？麻煩死了，自然就是美。

　　「邱醫生，好事宜早不宜遲，我們快點把東西收一收去KTV，我已經列好下個月的午餐要吃哪一家餐廳、吃什麼菜了。」

　　王子看著那長長的單子，不禁為外科那群與她打賭的人捏一把冷汗，要滿足這個貪吃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鬼鬼迅速收拾好皮包，拉著王子就往外跑，來到公車站牌，她瞄一眼手錶。「可能要等一下喔！公車要五分鐘後才會到。」

　　王子記掛著下午才做完心導管手術的病人，沒打算去KTV坐太久，露一下面就要回醫院了，與其等公車，不如自己開車來得方便。

　　「坐我的車吧！」他揮著車鑰匙說。

　　聞言，她眼睛一亮。「邱醫生，我可不可以把和你共乘一輛車的畫面拍下來？」

　　「做什麼？」許未領著她走向停車場。

　　「楊醫生說你從來不讓人坐你的車，如果誰能坐上你的車，他就趴下來學狗爬繞醫院三圈。」

　　「楊奇煜！」他咬牙。這間醫院的人是不是都頭腦有問題啊？一個比一個無聊。「妳拍，我倒要看看他怎麼爬？」

　　「我不會真讓楊醫生去爬醫院的啦！萬一把病人都嚇跑了，害得醫院倒閉，我豈非要失業？」鬼鬼皺皺鼻子。「邱醫生，你說我們是A他一個月早餐，還是一個月晚餐好？」

　　「妳怎麼說來說去都是吃的？」他拎起鑰匙，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鬼鬼趕緊坐到乘客座上，同時掏出照相手機連續拍了七、八張照片。

　　「我的人生目標是吃遍天下美食，食盡人間佳餚。」

　　「飲食太精緻對身體不好，小心妳的血脂和膽固醇啊！」

　　「這樣啊，那……我想到了，就要楊醫生請吃屏東的黑金剛、梨山的水蜜桃、大湖的草莓……讓他按季節請我們吃一年的水果，這個夠健康了吧！」

　　他輸了，鬼鬼除了吃的外，不會想到其他東西。「隨便妳了。」

　　鬼鬼指路，讓王子將車子開往約好的KTV方向。

　　「邱醫生，你放心，不管有什麼好料的，我一定會留一份給你的。」

　　「那我就先謝啦！」

　　「不客氣，能跟到與自己興趣相投的上司可是難得的緣分，當然要好好珍惜。」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嗜吃美食的興趣。」

　　「我每次去聯誼拿回來的東西，許醫生都吃得津津有味。」他敢不承認，她有證據的。

　　「那些東西都是剩下來的，不吃丟掉多浪費。」他是看在愛惜物資的分上才吃的。

　　「可你每次吃都只挑那些食材新鮮、精緻的吃，次等的你可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的。」

　王子聽得傻眼。他有這樣嗎？為什麼他沒有印象？他真的跟鬼鬼一樣是好吃鬼？不會吧！好大的打擊啊！

第三章

王子真的很酷，來到KTV，直入包廂，在一群目瞪口呆的同事中直接丟下一句：「我來了，所以你們輸了，等著付飯錢吧！再見。」前後不到一分鐘，隨即閃人。

　　包廂裡，就見鬼鬼雙手插腰，笑得像戲台上演的奸臣曹操那樣狡獪。「哈哈哈，一個月的午餐，記得啊，每天都要不一樣，我已經把單子列好了，你們等著付帳吧！」

　　看過單子的人不約而同跳起來。「要死了妳，午餐就要吃魚翅，妳怎麼不乾脆要桌滿漢全席？」

　　「問題是，滿漢全席裡很多食材現在都已經被列為保育類動物，不能吃了，否則我還真想吃吃看。」鬼鬼是個守法的乖小孩。

　　「妳去死啦！」一把瓜子殼扔上了秦晴的腦袋。

　　另外一個人則丟了幾顆花生米。「喂，大肚花瓶，剛才聽邱醫生的口氣，他好像知道我們拿他打賭的事喔！」

　　「當然啊，我告訴他的嘛！」鬼鬼接住花生米，丟進嘴巴裡。嗯，炒得又香又酥，好吃。

　　「妳把我們拿他打賭的事說出來了──」包廂裡像炸了鍋。

　　「要請邱醫生幫忙，就一定要老老實實把來龍去脈交代一次，只要他聽了滿意，十之八九都會同意；否則你們以為我這麼大膽敢跟你們打賭？呿，不是穩贏的賭我才不玩呢！」鬼鬼是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的。

　　「邱醫生有這麼好說話嗎？」在醫院的諸同事心裡，王子是個醫術高超、臉長得很漂亮、卻極度孤僻不合群的人。很難想像王子會願意對同事伸出援手，他……他有那等好心腸？

　　「你騙他，他當然不理你啦！要誠實，想什麼、要什麼，直接開口，哪怕是想追他，就去告訴他，他會仔細思考兩人有沒有發展可能、個性合不合，一定考慮到周周全全才會給答案。」鬼鬼一邊說，一邊吃著桌上的零食小吃，什麼鳳爪、鹽酥雞的，一樣不漏。

　　「但是以前我們約他，他從不出來耶！」就是王子太不合群了，同事們才會排擠他嘛！

　　「誰教你們明明對他有意思又不明說，總是拐著彎說什麼大家一起出來喝一杯……你們自己老實招，有沒有打過灌醉他，然後來一場霸王硬上弓的念頭？」鬼鬼手裡抓著隻鳳爪，一一點過沙發上一排人。

　　「我沒有啊！是她。」

　　「妳不也說過要玩國王遊戲，讓邱醫生輸一次好藉機親他。」

　　「那是她的主意吧，關我什麼事？」

　　一群人開始起內哄了。

　　鬼鬼眼看戰利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拍拍手準備走人。「反正你們都對邱醫生不安好心眼，活該輸我一個月的午餐。先謝啦！記著照單子買啊，明天見……」說著，她就想走。

　　「喂，等一下嘛！」一個護士拉住鬼鬼。「打聽一個八卦，加護病房那邊傳出邱醫生對人始亂終棄，被人搧了一巴掌，這事是真是假？」

　　「你們這些人有夠八卦耶！」不過這也是鬼鬼死纏王子來賭上一場的本意。因為數日前黃維婷在加護病房搧王子那一巴掌，已在醫院造成蜚語流言，謠言誇張得比八點檔的肥皂劇還要精采，現在人人都用有色眼光看王子，真令鬼鬼為他叫屈。「那位病人打邱醫生是因為邱醫生建議她中止懷孕，並且讓邱醫生為她做了真空吸引術及子宮擴刮術手術，她受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才會一時情緒失控打邱醫生。」

　　「那邱醫生不是很冤枉？」

　　鬼鬼點點頭，既然是他們執意留下她的，那零食就得多撈一點嘍！「邱醫生是很冤啊！好心救人卻反被咬了一口。不過……那病人也很可憐啦！身子不好，歷經千辛萬苦才有孩子，說沒就沒，哪個母親受得了，一定要找個出氣筒消消氣啦！」

　　「原來如此。」謠言澄清了，不過……「妳吃夠了沒有？這些零食我們打算耗三個小時的。」

　　「夠了夠了。」摸走最後一隻鳳爪，鬼鬼趕緊走人。「各位繼續唱歌，明天見啦！」重點是，她已達到為王子澄清謠言的目的，再不走，留下來做什麼？付帳嗎？開玩笑！

　　「喂，妳這傢伙居然把我們的零食都干光了。」

　　「肥死妳，大肚花瓶。」

　　沒聽到沒聽到，鬼鬼滿足地摸著小腹，嘴裡哼著歌兒，晚餐解決，可以回家洗澡睡覺了，啊！這樣的人生真是美妙。

　　她走到公車站牌下，不到一分鐘，車子就來了，人一走好運啊，真是城牆都擋不住。

　　她快樂地跳上公車，選個位置坐下，正考慮是要瞇一下，還是把皮包裡沒讀完的小說拿出來看完？

　　突然，她目光被車窗外一個獨行的身影吸引。

　　「不會吧，這麼像邱醫生？」但王子是開車送她去KTV的，沒理由回程要用走的啊！

　　她站起來，湊近車窗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還真的是邱醫生耶！他的車呢？」

　　「司機，停車。」她趕緊按鈴下車。

　　匆匆忙忙跳下公車，鬼鬼往回程跑去，跑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追」到王子。

　　「邱醫生，你的車呢？怎麼不開車，一個人在路上走？」

　　「剛來的時候我沒注意到，原來車子沒油了，發不動，只好先把車子放停車場，走路回醫院。」鬼鬼是只坐了五分鐘的公車，王子卻是足足走了快半小時，走得他氣喘吁吁。

　　鬼鬼愣愣地看著他，這畫面應該拍下來的，絕對經典，不過……她真的覺得很奇怪。

　　「你車子沒油怎麼不去包廂找我們？裡頭那麼多同事，你可以先跟同事借油，或者請人開車去幫你買汽油啊！再不然，你可以坐計程車吧，一定要走得這麼辛苦嗎？」

　　王子呆掉了，她剛才的提議他完全沒想到，發現車子沒油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走路回醫院吧！

　　看著他頓住的傻樣，鬼鬼心情很複雜，看來即使他那麼了不起，卻也是人，會迷糊，會有一時腦筋轉不過來的時候。

　　這種感覺算不算幻想破滅？但她心底更多的卻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走吧！我帶你回去借油。」她牽起他的手，臉蛋熱烘烘的，心跳得飛快。

　　迥異於她的緊張，王子的心情很平靜，在她面前出糗，他一點都不覺得難堪，打心裡知道她不會笑他，他可以信任她。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樣，王子發現同事們看他的目光又變了，少了曖昧，減一些隔閡，卻添上幾分溫暖。

　　人心果然難測，他始終是他，為人處事的態度從沒變過，但人們對他的看法卻時時在變；像今天，外科一個女護士居然慎重其事地送了他一束花，問他願不願意跟她交往？

　　王子真是呆了，他長這麼大，頭一回被人如此認真地告白……過去那些暗戀他的人，私下幫他準備便當，為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以開歡迎宴為借口邀他吃飯、喝酒……舉凡那種沒有說清楚道明白的感情牽扯，他一律不承認那是真正的愛。

　　但現在有一個人很認真地問他的意見，他應該也要很誠懇的回應對方的愛意。

　　他請那位護士給他一天的時間思考，他會做出結論，看兩人是否要進一步交往。

　　可是他開始煩惱了，像這樣認真談情說愛對他而言還是頭一遭，要怎麼辨別兩個人是否適合做男女朋友呢？這不是做身體檢查，有儀器可以分析，而且就算想分析，他也沒有樣本啊！

　　王子甚至不清楚那位護士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人生目標、什麼愛好、興趣……這要如何去分析，又怎麼給人回應？

　　他拿著一張紙，記錄下自己的基本資料：邱王子，男，三十五歲，O型，處女座……自己的部分倒是密密麻麻寫了一堆，但女方……除了一個名字外就是一片空白了。

　　「邱醫生，喝咖啡好不好？」鬼鬼突然伸頭探進他的辦公室，問了一句。

　　「幹什麼？」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她該不會又想拿他去打賭了吧？

　　「一杯人家不送嘛！要兩杯以上，三樓的咖啡廳才接受外送啊！」

　　「妳可以下去買，坐電梯才幾分鐘。」

　　「好麻煩喔！你買一杯，我也買一杯，咖啡廳就送了，何必辛苦自己跑下去買？」在某些方面，鬼鬼是很懶的。

　　「服了妳了，拿鐵，冰的。」

　　「感激啊！」鬼鬼開心地衝進辦公室，從零錢箱裡掏出六十塊，然後拿起王子辦公桌上的電話打內線。「麻煩，心臟科，一杯特調，一杯拿鐵……」她還沒說完，一個聲音橫插進來。

　　「我要焦糖奶茶，半糖，謝謝。」小煜說。

　　鬼鬼連忙又加訂一杯奶茶，才掛斷電話。

　　小煜拿起鬼鬼插在辦公桌上的紅玫瑰玩著。「聽說你這小子正走桃花運，被美女當眾告白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王子放下寫不下去的筆問道。

　　「拜託，你不知道醫護人員的生活圈子是很狹小的，哪裡有個風吹草動，一小時內保證天下皆知。」小煜看到王子面前的筆記紙，好奇地拿起來看。「寫這玩意兒幹麼？你想徵婚啊？」

　　鬼鬼瞄一眼筆記紙上的內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楊醫生，虧你老是以邱醫生最好的朋友自居，這麼不瞭解他，邱醫生是很認真在思考他和那位告白的護士是否有發展下去的可能。」

　　小煜張大了嘴。「不會吧！這種事有必要如此認真嗎？看順眼就交往，不喜歡便拉倒，談感情要個個都像你這樣認真，全天下敢談戀愛的人起碼要少掉三分之二。」

　　「不要拿我跟你比，一夜情專家。」王子瞪了小煜一眼，把筆記紙抽回來。

　　「你這是譭謗，我幾時亂搞一夜情了？」

　　「我雖然對醫院的八卦沒興趣，但還是聽過一個說法，任何女性只要跟你牽上一回手，夜裡就可以準備上床，隔天就要小心當上媽媽了。」

　　「那一定是嫉妒我人緣好的人散播的流言，我才沒有這麼花心。」

　　「郭祈婕。」王子吐出一個名字。

　　小煜一窒，郭祈婕是他的病人，未婚懷孕，男友又不肯認帳，郭祈婕也不想承擔當單親媽媽的辛苦，最後決定把孩子拿掉，手術便是由小煜負責。那年她十九歲，三年後某一個晚上，小煜與郭祈婕在酒吧意外相逢，相談甚歡，然後……開心了一夜，但隨著夜幕的褪去，激情轉淡，他們又發現彼此不適合，也就僅有那麼一夜，兩人沒再來往過。

　　不過這件事卻被醫院裡的同事看見，一時間有關小煜的桃色新聞傳得沸沸揚揚，還有無數女性或暗示或明示，聲明自己與小煜有過一段情，從此「風流醫生」的名號就跟上了小煜，再也擺脫不掉了。

　　就在王子和小煜鬥嘴鬥得不亦樂乎時，鬼鬼已經抽走了那張筆記紙，唰唰唰地將女方資料補了個十成十，從身高、體重、興趣、畢業學校……連三圍都填進去了，等他們吵一段落，她遞上筆記。「邱醫生，這樣的資料比較全，你要評估也能客觀些。」

　　王子呆呆地看著那張紙，好久好久，直到咖啡廳的外送員打斷他的怔忡。

　　王子接過鬼鬼送過來的冰拿鐵，眼神還有點呆呆的，實在想不透……「妳怎麼這麼瞭解這位女護士？」

　　「因為你說要評估一天才給對方答案嘛，可你對那位護士一點都不瞭解，怎麼評估？所以我幫你打聽了一些資料來，不過……你那『評估』兩個字一說，對方就死心一半了，現在外科那邊給你取了一個綽號：糞坑裡的大石頭。」老實說，初聽到有人跟王子告白，鬼鬼心裡一陣難受，但她又告訴自己，這可能是讓許未顛簸的感情路走向坦途的一個契機，她應該為他開心才是。

　　她勉強教自己笑，直到聽說王子告訴那位女護士，他要對這場告白進行「評估」，她真的笑了，有一種莫名的安心，她和許未的合作生涯暫時還不會改變，他們可以繼續快樂地工作下去，真好。

　　鬼鬼一邊回答著許未的問話，一邊不忘跟小煜討奶茶的錢。「楊醫生，五十五塊。」

　　小煜假裝沒聽到。

　　王子皺皺眉。「糞坑裡的大石頭是什麼意思？」這綽號好難聽。

　　「說你又臭又硬，不解風情。」王子翻個白眼。「感情也能評估，當是在做身體檢查嗎？要不要再照幾張X光片，順便抽抽血、驗個尿？」

　　王子無言以對。

　　小煜笑到不行。「我看還要再做個心電圖、測腦波、核磁造影……」

　　「楊醫生，你到底要不要給我奶茶錢？」王子是她的上司，小煜這樣笑他，鬼鬼生氣了，板起面孔，加緊討債。

　　「喂，大肚花瓶，五十五塊而已，妳需要跟我計較這麼多嗎？」想他小煜，多少人追著請他吃飯喝酒，還要排隊等呢！他現在是給鬼鬼面子耶！

　　「親兄弟明算帳。」王子也不是軟柿子。「我跟Miss吳一向也是這樣算的，除非事先說好誰要請客，談清楚了，才接受對方付帳。」

　　「你們……」小煜壞壞一笑。「好，但是我沒有零錢，兩千塊，你們找得開嗎？」

　　兩千塊大鈔，一般人很少用，很多攤販還拒收呢！但活該小煜倒楣，鬼鬼笑嘻嘻地拿起零錢箱。「沒關係，我們有一堆零錢，絕對可以找給你。」

　　小煜看到那一箱十塊、五十塊的零錢，想像要帶著一千九百四十五元的硬幣走，那該有幾斤重啊……他輸了，乖乖地掏錢付帳。

　　「算你們兩個狠，我回去做事了。你的評估大業……」他指著王子手中的筆記紙。「記得好好回答人家，千萬別落人口實，知不知道？」

　　院長很看重王子的能力，萬一許未因為感情這等小事而離職，他一定會被院長罵到臭頭。

　　「我當然會認真看待這件事。」否則他幹麼認真去做這份評估表？

　　小煜頭痛的是，王子越認真，似乎越容易出事，但這就是王子的個性，又改不了，他實在為難啊！

　　「算了，我會幫你祈禱的。」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小煜走後，許未看著那份評估表，深深地思索起來。

　　鬼鬼看他想得認真，也不打擾他，正想悄悄地溜出去。

　　「Miss吳。」許未突然叫住她。

　　「什麼事？邱醫生。」秦晴煞住腳步。

　　「妳覺得……」他彈著那張筆記紙。「由這些基本資料來分析，妳想我和這位小姐合適嗎？」

　　呃？怎麼問她這種問題？「邱醫生，這個判斷應該由你自己來下吧！」

　　「我覺得我和她不適合。」

　　「為什麼？」

　　「興趣、喜好、人生觀都差太多了。」他指著筆記紙說：「她閒暇時喜歡去唱歌、旅行、踏青，愛看文藝片和喜劇片，期望將來結婚後能有兩個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而我平常就愛躲在家裡聽音樂，出國也是參加醫學會議，對於其他的娛樂我都沒興趣，看電影嘛……我多半看驚悚片，像『驚聲尖叫』之類的，現在還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

　　「邱醫生，」現在她瞭解小煜為何要為許未祈禱了，王子太認真了，認真到有些固執不通。「對方只是問你要不要跟她交往，不一定要立刻談婚論嫁。至於興趣、喜好不同，可以在交往中慢慢改變，你可以先試著約會，感覺對了，再決定要不要進行下一步，你覺得呢？」雖然她私心裡擔心王子談了戀愛，她跟他之間的距離會因此而拉遠，但她更不想看王子孤獨終生，她期望他幸福，哪怕這份幸福最終不是由她所給予，只要他可以快樂地展開笑容，她就會很開心。

　　「那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事情很明顯，我和她的差異太大。」

　　「你說的不過是興趣、愛好、看什麼電影之類的小問題，如果你們真的交往了，要相約去看電影，了不起你陪她看一場文藝片、她陪你看一部驚悚片……嘿，其實現在的電影並沒有分類得那麼仔細，很多驚悚片也會帶愛情成分，文藝片拍得很刺激的也有啊！這種問題可以調合的嘛！」

　王子輕咳一聲，端正起臉色。「Miss吳，我想妳誤會了，我看驚悚片不是在看劇情，是在研究裡頭的血腥場面是否合乎現實，拿『驚聲尖叫』這部片子做比喻，以一個專業的醫護人員角度來看，它充滿不合理。刀子的劃割角度，會切斷哪一條肌肉，從什麼方向噴出鮮血，血量多少……這些才是我看驚悚片的原因。」

　　鬼鬼聽了差點暈倒。

　　「我想我應該把這些事情列成表，然後將實情全告訴這位護士，讓她瞭解我們之間的不合適，她應該選擇一個更適合她的男朋友人選。」王永慶居然做出這樣的結論，而且還當真想列表。

　　「邱醫生……」她想阻止他，那報告一送出去，保證許未立刻成為全醫院的笑柄。

　　但轉念一想，笑話總比流言好吧！因為王子的不合群性格，他在同事間的評價不太好，多數人認為他目中無人、孤僻難以親近。

　　可根據鬼鬼跟他合作的情況來看，王子除了太認真外，對人其實有很大的熱情。一個沒有熱情的醫生，不會為了一名陌生病人而留宿醫院，就只為了擔心夜裡病人的病況。

　　就因為王子的個人形象太鮮明，他私底下的付出總是被人忽略。

　　現在，藉由這個機會打破人們對王子孤傲的錯誤印象，哪怕同事們會一時笑話他，但他們會重新看待他，久而久之會發現王子的好。

　　這對許未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也罷，就搏上一搏吧！

　　秦晴有了決定，便不再阻止王子鬧笑話。

　　她站在一邊看王子寫他的感情報告，唰唰唰，居然連寫了三大張紙，認真到讓人冒汗了。

　　許未寫完後，還慎重其事地拿資料夾將報告整理好，然後抱起對方送的玫瑰花。

　　「等一下，邱醫生，你去給答案，抱玫瑰花做什麼？」不知道為什麼，鬼鬼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既然拒絕了她的感情，自然要把這份禮物還回去。」他說得理所當然。

　　鬼鬼卻想要一頭撞死。「你既然要還這份禮，當初就不要收，收了再退回去，對方會很難堪耶！」

　　「可是我收的時候還沒決定要不要跟她交往啊！現在報告出來了，確定不交往，自然是要退還禮物嘍！這又關難不難堪什麼事？」

　　他的腦袋裝的一定不是地球人的腦漿，而是外星生物合成品。「你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一下，若是你得到這種回應，會怎麼想？」

　　他又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再一下、再再一下……「不好意思，沒有想法耶！」

　　完蛋！鬼鬼翻個白眼。「邱醫生，你一定沒談過戀愛吧！」

　　他老實點頭。

　　「我也沒有。」他沒談過戀愛，肯定是條件太好，沒人敢追；至於她嘛，那是條件太差，沒人要追。咦？在這方面他們似乎挺配的，有一點點小開心，但現在正事要緊，先把興奮壓下來。「但我看過很多愛情小說、文藝電影，相信我，你這樣退回禮物很傷人；你大不了反送一份禮物回去，然後誠懇地拒絕，這樣比較容易讓人接受。」

　　「但我要送什麼禮呢？禮重了，我擔心她誤會，禮輕了，會不會反而失禮？」

　　「那……對方送的是十朵大紅玫瑰、一把滿天星是吧？你……回贈十朵黃玫瑰，滿天星照舊，這樣大概就差不多了。」

　　他想一想，點頭。「有道理。」買花拒絕人去。

　　王子走後，鬼鬼感覺背上冷汗一片，這比幫許未安排手術、整理病歷還要累上百倍，但……「我只是個醫生助理啊！幹麼連愛情顧問都要充當？」

　　偏偏她就是放心不下王子，打擔任他的助理以來，看他一次一次地努力，一次一次地被誤會，好心疼，這樣一個好醫生為什麼就是得不到別人的瞭解？

　　默默地幫他說服病人、打點上下，讓他可以工作得開心一點，變成了一種自然反應。只要王子有事，她就下意識幫忙，為他分憂解勞已經變成了她的生活，不再是樁單純的工作。

　　至於她的最終目標嘛……希望有一天，他能夠打從心裡幸福地笑出來，不再時刻把自己繃得死緊，可以很放鬆、很開心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