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百貨公司週年慶可以逛,但買三百塊就夠了,因三百塊簽帳單可以到服務處兌換卡友來店禮。
她說,冬天洗澡前,先去慢跑兩千公尺,因為全身發熱,就不會用過量的熱水;平時帶一個兩千CC的水壺到辦公室,下班前裝滿回去,不但省了瓦斯還省水費……
聽完小省說法,大牙霍地明白,她離簡約風聖女還有很遙遠的距離。
於是下班後,她謝絕搭慣的計程車,反正就像小省說的,走路了不起半個小時,一面走還能一面欣賞櫥窗裡看得到、買不起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每天來回一小時,運動量夠了,哪裡還需要花錢上健身房?這叫一興數得。
隔天她就把健身房的月卡拿到辦公室,半價賣給同事,換到一個月份的泡麵加蛋。
這天,她走著走著,看見一家樂透彩券行。
假設她中樂透頭獎,得到一億彩金,她就再也不必實施省錢大作戰,她要環遊世界一圈,第一站先到法國巴黎,買下所有限量版名牌,她還要給爸媽一大筆錢,讓他們享受大老爺、夫人的快感,對了,再買一棟豪宅,邀可丹過來住……
當幻想在頭腦裡成形,大牙浮起幸福微笑。
只要中樂透,她的人生將會產生大逆轉,豪宅、名車,食衣住行每件事都和高級脫不了關係,親愛的LV、Dior、PRADA、GUCCI,她來了……
然後,一個爆栗敲上她額頭。
詠辛回神,視線接觸到禮評時,嚇得往後一躍。
世界變小了?台北市從今年更改區域劃分,沒有東區西區,只分「會遇到莊敖犬」與「不會遇到莊敖犬」兩區?
「你……」
在她撕掉名片七天後,她相信自己徹底將他遺忘了,沒想到他再度出現,他非要她的大腦連接起一條名曰「陸禮評」的髓鞘線。
「忘恩負義的傢伙,你沒打電話給我,而且給的是空號。」他的食指指向她的鼻頭,在她未連出完整話語時,先出聲指控。
「我沒騙你,空號是因為我被房東掃地出門。」她急著替自己辯解,忘記要離他三十步遠。
「有那麼惡劣的房東?帶我去找他!」禮評怒眉上揚,他摩拳擦掌,準備替她討回公道。
「不吃虧啊,我覺得他是爛房東,他也覺得我是奧房客,彼此彼此啦!」
「你做了什麼壞事?把人家的牆打掉?」他手插腰,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猛瞧。
「是啊,我窮到需要鑿壁借光。」大牙瞅他,嘲笑窮人應該下十八層地獄。
「我知道你為什麼在彩券行前徘徊了。」他了然一笑。
「我熱愛做白日夢,犯法嗎?」她的鼻子翹高高。
「不犯法,我們進去試試吧,說不定夢想成真。」
他不由分說拉她進彩券行,他拉她,和上次一樣自然,好像兩人天天牽手去郊遊。
他的很熟?說實話,並沒有。這次,了不起是三面之緣,她不懂他的過度熱切,更不懂他的慇勤背後有什麼目的。
在彩券行裡,他用她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選了一組號碼,五十塊,買下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兩人走出彩券行時,他把彩券交給她,「如果中獎,你要打電話給我,不可以獨享彩金。」
「如果沒有中呢?」
她注意到,他的手仍牽著她,她考慮著,要使一點力氣把手縮回自己的勢力範圍區,還是由著他愛拉便拉。
後來,她做出決定,決定手是她的,只讓她想要的男人牽。
她用力扯回,但他的力氣又比她大一點點,她的「決定」無效。
她有些生氣,微微地不滿意。
她生氣他不知道他很過分,生氣他已經有女朋友,卻不和其他女人保持距離。
「沒中也要打電話給我,我們再去買另一個希望。」他的態度磊落,看不到自己逾越。
她沉默,淡淡望他。
「你在心底取笑我賭性堅強?錯,花五十塊買彩券叫做公益,買五千塊才是賭博。」他補充說明。
是的,她喜歡和他聊天,因為他說話常常引起她的共鳴,但女人的喜歡,一不小心容易無限制擴張,從喜歡談天到喜歡聚會,而聚會到約會又只隔著一條線。
再下來,不難想像的,不愛當狐狸精的女人一個疏忽,就長出狐狸尾巴。
她是不看言情小說、不作夢,理智跑在感覺前頭的女人,所以,她很清楚,現在是喊Stop的最佳時機。
「這位先生……」她遲疑開口。
「我給過你名片,你很清楚,我叫做莊敖犬。」
他不喜歡「這位先生」這類疏離性稱呼,在他的認知中,他們是朋友,而他這種人,有競爭對手、有親人、有員工部屬、有未婚妻,獨獨朋友稀少得很可憐,因此,他不打算放棄她。
「莊先生……」
「敖犬。」他堅持。
她歎氣,妥協再妥協。「敖犬先生,我記得你有一個女朋友……不對,應該是未婚妻。」
「沒錯,她叫做小薰,你們見過一面。」他承認得很大方。
「若你身邊有這麼一位稱作未婚妻的人物,你是不是該試著潔身自愛?」她盡力委婉,雖然真的很難。
大牙知道社會很亂,劈腿是百分之八十的現代人都能接受的現象,可惜,她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血緣和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差異不大。
「我……」他半張嘴指指自己,先是錯愕兩分鐘,然後,恍然大悟。「你以為我在發展外遇?哈哈哈!」
他的笑很污辱人,好像她是白癡。
「我的話很突兀?」她冷冷地問。
「當然,你以為我當你是什麼?朋友啊,單純的朋友,請你的腦袋瓜不要想歪。」他是正人君子,不是急色胚,把他當狼人看,未免太過分。
「我是女的。」她說的是普羅大眾都能看見的事實。
「但我喜歡你的部分,不是你屬於女人的特質,而是你的談吐反應、你的聰明慧黠,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我不想就此停止。難道,就因為性別差異,我們不能當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她沒回答他的話,提了另一個論點問他:「換言之,你的未婚妻是個愚笨魯鈍、談吐粗俗的女人?」
「你在譭謗小薰?」他斜眼掃人。
「倘若她不是,你應該找她分享心事,我相信她很樂意對未婚夫展開心胸,分享彼此相同、相異的觀念,這是第一點。第二,我才失戀,很容易產生移情作用,任何男人在我身邊都很危險,請你不要讓我會錯意。」她伸出右腳,在兩人中間畫一道線。「這是國界,請你不要越界。」
「國界?」他失笑,但她嚴肅認真得他不好意思取笑。
「你身上的病毒會危害我國百姓的健康。」身為衛生局長,她有權拒絕口蹄疫病豬大量輸入。
「你要做的是讓你的老百姓增強抵抗力,而不是築一道高牆把病毒圈在外面,否則,你的國界不能這麼畫,而要這樣畫。」說著,他用腳尖繞著她,畫一個小圈圈,將她圍在裡面。「這也叫做畫地自限。」
她深呼吸,跨出圈圈,才要開口他卻搶先一步地說:「做得好,就是要這樣子,鼓起勇氣走出來,你會看見世界充滿光明。」
看見沒,他頭上的一圈金黃色光芒,那是天使的專屬標記,而他,樂意當她的專屬天使。
「我的世界會不會光明,端看你離我多遠。」她往前走幾步,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我會影響你的光明與否?我不知道自己那麼重要,放心,我會善盡太陽的責任,照亮你的人生。」
他跑向前,拍拍她的肩膀,硬是曲解她的意思。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耍無賴,倘若員工看見他這副德性,一定不敢相信他是平日威嚴到讓人很恐懼的陸禮評。
他……大牙氣得說不出話,她的人生夠亂了,真的不需要他出手,把一池春水攪和得更汙濁。
「我不想當你的朋友。」她背對他說。
「來不及了,我們見過三次面,已經是朋友。」他繞到她面前,對她說話。
「只是偶遇,和當不當朋友無關。」二度背過身,她有她的堅持。
「若再碰到第四次,我們是不是就可以當朋友?」他又繞到她面前,對於繞圈圈,他有特殊偏好。
歪頭,大牙瞄他一眼,她就不信躲不掉。
趁他不注意,大牙閃身,從他身邊竄過,小跑步追上快開走的計程車。
上車、關門,她得意地對車窗外的男人揮揮手,用嘴形告知他:不會有第四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