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餐廳之后一直到進前菜,他沒有再問起她剛剛說的話,她也沒有立動提起,可是她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的氣氛懸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緊繃。等到主餐上來后,他終于開口。
“你在意的是我昨晚沒有告訴你關于前任女友的事嗎?”他問道。
她不安地移動坐姿,偷覷了他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她無從得知他現在的心情或想法。
她不是有意刺探,可是聽他這么一說,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無理取鬧一般。
緊張地拿起刀叉,她開始將面前的香煎魚排分尸,讓雙手有得忙碌。“你不用告訴我,仔細想想,其實這不關我的事。”她道歉地對他一笑。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故意要隱瞞,只
是那段感情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所以后來我一直避免想起。”看到她無法掩飾的好奇神情,他呵呵輕笑。“還是想聽嗎?”
“當然想!”她上身前傾,吃到一半的魚排也暫時被她遺忘。“一開始兩人相處的還算融洽吧,后來我比較忙忽略了她,她有了新歡,我提出分手,但是她不肯接受,拖了一陣子之后,我發現她還和別的男人有往來,兩人就完了。”他聳聳肩。“就是這樣,和你同事的遭遇差不多吧,只是你同事比較早發現,也比較睿智干脆地結束。”
“你一定很難過。”她想到陳慧文一反常態嚎啕大哭的樣子。“也許吧,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沒什么,但是當時是滿痛心的,畢竟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他對她一笑。“所以后來有一陣子我對女性敬而遠之,一直到你追我為止。”
她開玩笑地拍打他的手。“我才沒有追你!”
他揚起右眉。“沒有嗎?我記得是你要求我……”
“哇!”她連忙半站起身想掩住他的嘴,差點打翻水杯,幸好他眼捷手快地將水杯穩住移開。
“不要激動,我是開玩笑的。”他好笑地看著她。
張筱婕意識到周圍好奇的目光,于是困窘地落座。
她仍然一臉尷尬,拿起刀叉故作忙碌地進食。吃了幾口之后,她猶豫地開口:“其實我本來以為你們會結婚的。”
本來他也開始切起已稍微冷卻的牛排,聞言他抬起頭,瞠目結舌地望著她。“結婚?怎么可能?”
“因為我看你們非常親昵,你不是都帶她回來見父母了嗎?”她理直氣壯地說。
“親昵是一回事,交往中的男女不都是那樣子嗎?至于見父母,只是因為她剛好放假,拗不過她的要求,我才帶她一起回家的,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他將語氣放柔。
“廖媽媽不會催你結婚嗎?”她仍然好奇。
“該不會是我老媽派你來刺探的吧?”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同時覺得有點不安。和她談論這問題,他覺得有點怪異。
“抱歉,我也不喜歡別人間我這問題,可是大概是年紀大了,總是會有人問,有時候自己也會想。”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不要為了怕寂寞而結婚,等遇到一個愛你、能夠照顧你、欣賞你的人,如果你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那時候再結婚,好嗎?”他柔聲說道,並捏了捏她的手。
“你是這么想的嗎?”
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沒有想過太多結婚的事,總覺得還早,也一直沒有遇到讓我想 守終生的人。”
“哦。”誰會是那個與他攜手共度、白頭到老的人呢?
“不過為愛結婚是每個人的夢想,即使我沒辦法遇到,還是希望你可以實現。”他溫柔地一笑。
看著他關心的神情,她的心一陣痛楚。“嗯。”她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回報他的祝福。
他看向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些傷痕。“你的手怎么了?”他關切地以手指輕撫過紅色微腫的痕跡。
“哦,昨天幫露露洗澡時被它抓傷的,過兩天就會好。”她微笑著想將手抽回,卻被他的手堅定地握住。
“有沒有擦藥?”他端詳著仍紅腫但已微微結痂的傷口。
她對他手上傳來的熱度和專注的目光感到困窘。“本來要擦的,后來接到慧文的電話就忘了……”
他抬起頭看著她。“今天回家擦藥,好嗎?”
事實上她覺得不擦藥應該也沒有關系,傷口都開始結痂了,沒有什么感染的跡象。可是在他緊迫盯人的關心注視之下,她想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比較好,就讓他安安心吧。
“嗯,我會記得的。”她對他微微一笑。
他放開她的手,對她眨了眨眼。“我明天會檢查哦!”
她突然覺得兩人之間的對話有點幼稚荒謬,但是又無比地甜蜜溫馨,因為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切的關懷,這讓她感受到被疼惜的幸福。
這就是戀愛嗎?
她終于可以了解為什么有人即使受傷、即使失敗,仍不斷追尋新的戀情。
因為這種感覺真的很甜很美,讓她想大笑、想掉淚、想引吭高歌、想細細傾訴。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接下來的幾天,廖俊傑還是每天去接張筱婕下班,帶她到餐廳用餐,不時交換些工作上的甘苦談。可是共處時談笑聲愈來愈少,沉默的時間卻愈來愈多。
有時候廖俊傑只是握著她的手,心不在焉地以拇指撫著她的手心,一語不發,有時遙望著窗外,有時凝望著兩人互握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會不會也和她一樣,愈接近離別時,愈想加深兩人共處的記憶?
這種沉默並不會令人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借由交握的手,她不但感受到他的體溫與存在,也感覺自己仿佛與他更加貼近;當兩人四目交接時,她確定他剛才正在想著她,因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不舍與悲傷。
她也只能回他一個微笑,握緊他的手,在心中留下屬于自己的一份回憶。
最后一個星期六,即將分手的前一天,廖俊傑帶她到陽明山上看夜景。
雖然在台北住了二十幾年,她從來沒有到陽明山上去看過夜景。當她對廖俊傑如此承認時,他一副不可置信的驚奇表情。“伯父沒有帶你來過嗎?”他問道,車子剛開上仰德大道。“印象中沒有,即使有,也是在我小時候,已經不複記憶了。”現在約是下午五點多,冬季的夜降臨得早,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沿著山路開了十幾分鐘,廖俊傑將車停在路旁的一塊空地,將引擎熄火。
張筱婕開門下車,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氣味。空地另一邊有一對情侶互擁著,她別開視線,非禮勿視。
廖俊傑靠著車子,面對著台北盆地。她站到他身邊,看到僅存最后一抹黯淡的日光將天際染成暗紫色,反倒是盆地中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好不熱鬧。
“看得到星星嗎?”她輕聲問道。
“今天雲比較多,加上有光害,大概看不到吧。”他的語氣有些惋惜。
“不過光是看這些燈光就很美了。”她敬畏地輕語。“站在這邊看,有種脫離塵世的錯覺,仿佛底下的忙碌熙攘與自己無關,事實上,下山后我們也是其中渺小平凡的一分子。”
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他身前,困在他的臂彎中。
“我不想離開。”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的心一陣揪痛。“我知道。”她閉上眼睛,專心感覺並記住他的懷抱與溫暖。
他對自己強烈的失落感感到驚訝,一個月前他絕對沒有想到分手時會是如此加難受和不舍。畢竟當初他就是只身赴美,將她留在台灣啊!
不同的是,當初她只是個朋友和鄰居,不是他的戀人。
想到他離開后,她又將與小貓過著相依為命的孤獨生活,他就覺得心痛。如果她加班,誰會去接她?誰會將她自封閉的生活中帶出?誰會傾聽她的心事,替她分憂打氣?誰會在她生理痛的時候,替她按摩痙攣疼痛的下腹?誰會在她孤獨寂寞的時候,給她擁抱親吻?
他只知道不會是他。
過了明天,他甚至不會在面前這燈火絢爛的台北盆地當中,不會陪在她身邊。
山上的風很大,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他以大衣將身前的她裹住,希望能更接近她、溫暖她,更希望她能永遠記住他對她的好,即使在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