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de]“我氣自己把她教得嬌弱、不堪一聲，我應該告訴她，人生到處是風雨。”
這會兒，她又恨起自己。
蒼白的頭發、枯槁的面容，幾年不見，她比濠全印象中老十幾歲，是什麼造就她的衰老？
沉重生活？
秀玟不樂觀的病情？
濠全更氣怡君了，若她肯把情況說明，由他出手相助，或許情況不會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是她的自私，推演出這場結局，真要認真論較，她犯下的罪行不比她父親輕。
一層一層，他將原罪歸到她身上，他用恨來抹煞對怡君的愛，否認他們之間存在的“習慣”，是愛情的種類。
“伯母。”
濠全走來，蘇媽媽看見他，嚇一大跳，轉眼望向怡君，無聲詢問。
“如果這是最後一面……他們有權見面的，對不對？”怡君輕語。
“最後一面？”
這四個字，引發蘇媽媽的哀慟，也將濠全對怡君的恨增溫到沸點。
造出今天這個局面，她居功厥偉，不是嗎？不公平地，濠全把錯誤全推往怡君身上。
“今天不會是最後一面，我有本事把你臉上的疤除掉，就有本事把秀玟的命救回來。”
濠全濃濃的諷刺怡君很清楚，低眉，她不語，承受。
手術室前，她來來回回，阿彌陀佛念過千百次，心雖被濠全的話刺出千瘡百孔，卻顧不得疼痛，她忙著要求上蒼垂顧她的秀玟姐。
扶蘇媽媽坐在椅子上等待，望著怡君的身影在眼前徘徊，她的焦惶不安，讓濠全想起去年冬天。
怡君的焦慮和當時一樣，同樣的手術室外，同樣的來回徘徊，不同的是躺在手術室裡的人。
那次，是她的父親出事情，他喝醉酒躺在道路中間，夜深，過往的車子沒看見，他被車輾了過去，送到醫院時已陷入昏迷。
她在手術室前走得很快，一面走，一面倔傲地對濠全說：“我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我知道。”
他伸手跡住她，把她嵌進懷中。
“我恨他！恨死他！”
她對濠全哭喊。
當女兒的怎能對親生父親充滿恨意？偏偏她就是，他恨他老在她的生命即將平順時出來攪局。
“他活著對社會無益，他是害蟲，只會腐蝕人心。”怡君一口口數落他的罪狀，可恨的是，那些罪行把他和她鎖在一起，她拼了命都卸不去責任。
“我懂。”
他心憐她所有苦。
“他死了比活著好。”
“嗯。”
“他是垃圾、他是敗類，他根本不應該來世間一回。”
“我知道。”
“可是……為什麼他是我的父親？”
話落、淚下！
“為什麼他出事和我有關系？為什麼我們要掛上血緣？為什麼他要生下我，害人害己？”
怡君問濠全十幾個為什麼，他無解，唯一的答案是——他將照料起她，讓她一生再無悲苦。
然……
眼前她的焦慮依舊，他卻不願意再給予答案，他認定自己看透她的卑劣虛偽，他不受控制，再也再也……
手術室的燈熄滅，怡君沖到蘇媽媽身旁，扶起她，到門口等待消息。
終於，在她狂跳心髒將湧出胸腔時，醫生出現。
“醫生……”蘇媽媽向前。
“蘇秀玟的家屬？”
“是。”
“她的聲帶、食道有嚴重灼傷，往後可能有段時間沒辦法吞咽、發聲，眼前我們先替她做氣切，至於食道重建手術，恐怕要到北部的大醫院去做，那裡的醫療資源比較豐富。還有她的胃，情況不是太好，我們幫她做一部分切除手術，還要觀察她的復原情形。”
“意思是……她不會完全好？”蘇媽媽往後踉蹌，濠全急忙扶住她。
擠出一絲笑容，怡君轉身面對蘇媽媽。“至少、至少她活下來了呀！至少我們確定她還在，確定下一秒鍾，她都會比這一秒更健康。”
樂觀是濠全教會她的，從不同角度看事情也是濠全教導，她是好學生，將他說的每個字句都牢記力行，可惜，這位老師對她已失去信心。
“她在恢復室，你們可以進去看她。”醫生說完話，離）干。
怡君扶起蘇媽媽往裡走，每個步伐都是艱辛。
恢復室裡，濠全靜看著床上女人，她瘦得不像樣，頰骨突出，手背血管條條清晰。
她是秀玟？他幾乎要認不得她！這三年她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心抽痛，濠全責問自己，為什麼不對怡君的掩飾提出問題？為什麼要對她相信？他的相信這就秀玟三年悲苦，錯了，他承認。
握住秀玟蒼白的手，怡君無聲祈求，她慌、她亂、她心情旁徨。
然再焦慌，她不忘提醒自己，沒關系，下一秒會比這一秒更好。這時候，若她失去信心，誰來陪伴蘇媽媽和秀玟姐走過這條漫長辛苦的道路？
蘇媽媽雙眼淚水垂落，未來？
她根本不敢想像。眼看渾身插滿管子的女兒，她背過身，抱住怡君，禁不起傷心。
“怡君，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勇氣走下去。幾十萬的醫藥費，我要往哪裡去籌？賣了我，也賣不了這個數啊！”
“別怕，總會熬過來，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這次事件讓秀玟姐正視自己，病反而好得更快。”
“我只想到她醒來，發現自己被救，不曉得要暴怒成什麼樣子？”
虛軟的雙腿撐不起她的身子，蘇媽媽站不住身，頻頻搖頭，濠全發現她的脆弱，忙將她扶到恢復室外的椅子上休息。
再回到恢復室，濠全看見怡君跪在病床邊，握住秀玟的手喃喃自語：
“請不要放棄自己，我們努力多年，你說要新生，說要擺脫命運鎖鏈，你說過好多話，難道全忘記了？”
濠全聽不見怡君的低言，走到她身邊，冷冷問她：“你也會有罪惡感？”
“我有，一直有。”
“難道你的罪惡感逼不了你說出真相，寧願放她在這裡過辛苦日子，不願意教我知道，好讓我助她一臂之力？怡君，你怕什麼？怕我把全心全意放在秀玟身上？怕我對你不好？我真恨你的自私！”
相識多年，朝夕相處，他竟認定她是性格貪婪的自私女人？
酸漫過心間，算了，隨他去認定，謊言戳破，她了解，本來就沒有“可能”的兩人，再增添仇恨，更是不可能了……點點頭，怡君攬下全數指控。
仰頭，對他，一句輕輕的“對不起”出口。
她不曉得這三個字能彌補什麼，但她決定，在每個眼光接觸同時，她要向他說一句對不起，說到……再無眼光接觸時。
“我不接受。”
哼笑一聲，他用不屑回答她的對不起。
“我知道，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對不起。”還有——謝謝你，謝謝你送給我的小葫蘆。
後面這句擺在心底。
是的，一句對不起，還盡他的怨，一句謝謝，回顧甜蜜，等說完這些，他們之間……再見……[./hi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