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那一天，兩人從泰國餐廳用笑容及擁抱道別後，黃?怡除了仍有點在意他不想理會她的「真正原因」之外，她自覺和謝瑞迪之間沒什麼芥蒂了。

    女追男是不是真的只隔一層紗，她不是很清楚，因為她沒追過男人。

    不過，她對於自己和謝瑞迪的進展倒是頗覺得滿意。

    他仍然會以公事為由拒絕她的邀約，她則乾脆跑到他公司樓下站崗。她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男人、女人都是人，誰追誰，重要嗎？

    算算時間，他們在一起快兩個月了，一切發展得很順理成章。雖然沒法子天天見面，可是她隨時隨地都很快樂。她不知道他的真正想法是什麼，但是只要他不拒絕她，她就覺得快樂小天使整天都繞在她身邊打轉啊。

    她喜歡幫他拍照，而他則會為她畫畫，偶爾也會念詩給她聽。這些原本是她光想到就覺得肉麻到不行的事，因為是他做的，所以她便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更對勁的事了。

    黃?怡第一次知道，只要互相倚偎著，即使各自看各自的書，也是一種幸福。

    昨天他教她寫書法，在花好月圓的環境之下，要不是他緊急煞車，她早就已經吻到他的唇了。

    謝瑞迪那個不識貨的傢夥，她的嘴唇可柔軟呢！

    黃?怡坐在爸爸的車子裡，看著車窗上自己嘟起的紅唇。

    「寶貝女兒，你幹麼對著車窗傻笑？」坐在駕駛座上的黃正淳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是在欣賞我的美貌。」黃?怡對著遮陽板上的理容鏡，擺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

    今晚，她意外得知爸爸受邀到謝瑞迪爸爸家裡參加品酒會。她巴著老爸，死命也要跟著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不知道謝瑞迪會不會回家？她記得他下午和幾個書畫家討論幾款紙箋的適用度。

    「老爸剛才跟你說了那麼多話，你聽進去了嗎？」黃正淳一咧嘴，拉高了聲立曰。

    「唉唷，你說那麼多，又不是我想聽的。你不要再一直誇獎謝家老大謝濠全有多厲害了，他又不是我喜歡的人！」黃?怡沒好氣地說道。

    老爸說了一準謝家老大的豐功偉業，可就沒聽過老爸提到謝濠全這個人的個性如何如何，她想謝濠全一定沒有「她的」瑞迪來得讓人溫柔窩心。

    「謝濠全看來有點陰沈，實在不像是那種會忍受你小公主個性的人。」黃正淳歎了口氣，方向盤轉了個彎，駛向謝家主宅的門口。「這邊開始就是謝家了。」

    「他們家有幾個孩子？」和謝瑞迪在一起時，她忙著和他分享兩人甜蜜都來不及了，哪有空去問他的身家背景。

    「四個孩子，二男二女。」

    「你的朋友很少有人生這麼多孩子的。」黃?怡哇了一聲，好奇地坐直身子，一副要問個清楚的模樣。

    「大老婆沒生，二老婆生了謝濠全和謝映潔，三老婆生了謝瑞迪和謝婕祈。」黃正淳盡責地解釋道。

    「三個老婆喔，難怪要住這麼大的房子。」黃?怡驚訝地對著車窗外的紅磚圍牆大叫道。

    黃?怡腦袋裡的想法突然轉了十八個彎，並且飛快地得到了結論。

    她知道謝瑞迪為什麼拚命地想把她往外推了，他父親的不專情一定造成了他對婚姻的恐懼與陰影。

    害她還差點以為他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過去哩！

    黃?怡的眼眸突然變得亮晶晶，乍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爸，你再開快一點嘛！」黃?怡迫不及待催促著老爸，她現在有一肚子的話想跟謝瑞迪說。

    「你含蓄一點，免得把謝瑞迪給嚇跑了。」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當然希望如願以償。謝瑞迪個性好、氣質佳，雖沒有哥哥的銳利手段，但作風穩健，至少是個守成的好角色。

    「我已經夠含蓄，我到現在還沒親到他。」黃?怡大言不慚地說道，笑嘻嘻地看著爸爸唇邊的苦笑。

    黑色賓士600轎車，緩緩在謝家的停車場裡停下。

    黃?怡穿著皮草小外套和一件合身的七分褲，挽著爸爸的手臂，儀態雍容地下了車。

    她頭顱昂得高高的，用王妃般的高雅姿態一路從花園的車道旁，走向謝家那棟白色五層樓主宅。

    「他們家很有錢嗎？」她櫻唇微啟，看起來像在詢問天氣。

    「本業是造紙業，上一代留了不少房地產下來。」黃正淳微笑著和幾個朋友打招呼，和女兒一起走上謝家的前廊。

    「黃伯伯，歡迎。」站在門邊的謝濠全朝著黃正淳走來，銳利的沈眸早在他們父女一入門時，便徹底地打量過黃?怡了。

    謝瑞迪的「女人」，是嗎？謝濠全臉上的笑容泛過一絲冷意。

    「濠全，這是我女兒?怡。?怡，這是謝伯伯的長子謝濠全。」黃正淳熱心地介紹著。

    「你好。」黃?怡微微頷首，有禮但疏遠。

    「歡迎黃小姐。」謝濠全的笑意並不曾到達眼中，外科醫生的職務讓他的臉色較一般人來得森白，因而具有一種天生的疏漠感。

    黃?怡的唇角微抿權充微笑。她不喜歡這個謝濠全，眼神太陰太沈太冷，氣勢也太霸太惡。不知道瑞迪小時候有沒有被他欺負？

    「怎麼沒看到瑞迪呢？」黃正淳很好心地幫女兒發問。

    「我猜想他可能在後花園的溫室吧。」謝濠全鷹隼般的利瞳閃過一陣戾氣。

    「他在溫室啊，果然很像他的個性。我記得你們家的花園也是他設計的嘛。你爸說過，瑞迪對文學、藝術那些事，比對事業有興趣多了。當初如果順著他的興趣，讓他去做研究，一定也是成就非凡。」黃正淳笑著說道，讚賞地拍拍謝濠全的肩膀。「對了，你的醫院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愧你爸爸老是誇--」

    「你們慢慢聊，我到外頭花園散散步。」黃?怡看了爸爸一眼，黑色高跟鞋已經自有意志地走下門廊，走向花園的方向。

    謝濠全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唇邊笑意冷得讓人膽寒。

    這位公主儘管去幫謝瑞迪療傷止痛吧，橫豎那只是增添謝瑞迪的掙紮苦痛罷了。

    謝瑞迪是個被關在高塔上的王子，而唯一的一把鑰匙在他手上！

    「你媽媽的身體，最近如何呢？」黃正淳問道。

    「下午又宣佈了一次病危，幸好已經沒事了。」謝濠全的聲音平靜地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

    此時，快步離開的黃?怡，完全沒聽到爸爸和謝濠全說了什麼，她一腳踏入花園中，左右張望地尋找著溫室的蹤影。

    花園的造景相當出色，一邊是東方小橋流水的禪意，一邊則是西式的噴泉雕塑，約莫十坪的高頂溫室建在花園的盡頭，橘色的磚道則是通往溫室的捷徑。

    黃?怡循著橘色的磚道，走到了溫室的入口。

    一陣淡淡的芬多精氣息從入口處飄出，然則溫室內高壯的熱帶植物，在陰黯的燈光下卻顯得鬼影幢幢。

    溫室裡只開了一盞燈，感覺有點恐怖耶。黃?怡咬了下唇，不安地站在溫室的門口，往裡頭左右張望著。

    她以為溫室裡種的應該是蘭花、香草類的植物，怎麼這個溫室根本像座小型的亞馬遜叢林？裡頭一片陰沈沈的綠，就算有一隻鱷魚跑出來，她也不會太訝異的。

    謝瑞迪真的在溫室裡嗎？

    黃?怡深呼了一口氣，推開溫室的門，直撲而來的溫室之氣讓她屏住氣息。

    額上冒出汗珠，她鬆開了毛皮小外套的第一顆鈕扣，試探地開口喚道：「謝瑞迪？你在這裡嗎？」

    「別過來！」

    謝瑞迪的低吼嚇得黃?怡驚跳了起來，她隨手抓住身邊的一株植物，卻沾濕了手心。

    「你嚇了我一大跳，你幹麼躲在角落啊？」她瞇著眼睛，小心翼翼地踩在微滑的地上。

    「我叫你別過來！」謝瑞迪咆哮出聲，那聲音低沈得像夏日的悶雷。

    黃?怡心疼地咬住了唇，停下了腳步，專心地尋找謝瑞迪的位置--

    他背對著她，坐在一張木椅上，被一堆羊齒植物圍繞著。

    黃?怡放輕腳步聲和呼吸，用最無聲的方式朝著謝瑞迪前進。如果她真的乖乖聽話，沒過去找他的話，那她就不叫黃?怡了。

    她走到他身後，隱約聽見他呼吸急促的聲音。

    她往旁邊橫跨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嗨。」

謝瑞迪愕然抬頭，未戴眼鏡的臉龐上滿是淚痕。

    黃瀞怡呆住了，只能傻傻地瞪著謝瑞迪的淚眼——

    他……他怎麼會躲在溫室裡哭呢？

    「你出去！」謝瑞迪屈辱地咬緊牙根，狼狽地別開頭，頸間的青筋張扛地賁起著。

    「想哭就哭吧，我陪你！」黃瀞怡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張開雙臂，毫不考慮地牢牢將他抱入懷裡。

    他僵住身子，抗拒地抓住她的肩膀要將她推開。只是，他所有的抗拒在她將他的臉頰壓至她肩膀上的那一刻起，全化成了泡沫幻影。

    他來不及收回的淚水，放肆地沾濕了她的頸問。而他因為服用了頭痛藥而無力的四肢，也在同時毫無防備地倚上了她。

    黃瀞怡緊摟著他，咬著唇努力維持著呼吸的平穩。

    會讓人這麼難過的事情，只有感情吧！她胸口一悶，鼻間一陣哽咽，卻沒有勇氣向他追問。

    該死的，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他有多在乎別人！

    「我陪你回房間好嗎？」黃瀞怡強打起精神，拍拍他的後背。

    「就是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在我的房間裡找到我，所以我才跑到溫室的。」謝瑞迪努力地想把注意放在前方樹間的攀緣植物上，然則鼻尖所呼吸到的，卻全是她身上柔馥沁人的香水味。

    「你在這橙還不是被我找到了？我看我們—塊溜出去好了。」

    黃瀞怡將他推開到一臂之外，從她小皮包裡拿出一張面紙，替他拭淚的同時，也同時偷偷地打量著他臉上的悲痛程度。

    謝瑞迪瞇起眼眸，目光也在同時緊盯著她。

    她會因他的眼淚而覺得他軟弱嗎？哈，原來他還不算太悲傷，還有心情顧慮到她對他的想法。謝瑞迪唇邊漾起一個諷刺的微笑。

    「我現在的樣子，哪裡也不適合去。」謝瑞迪側身戴上了眼鏡。

    黃瀞怡彎下身替他調整了下眼鏡的左右高度，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他望著她，因為她的溫柔而呼吸困難。

    「我知道我們可以去哪裡！這附近有間汽車旅館很精彩，距離你家車程只要十分鐘。」黃瀞怡眉飛色舞地說道，一看謝瑞迪的臉色下大對勁，她立刻笑瞇了眼。

    她捶了下他的肩膀，口氣輕鬆地說道：「你別誤會，我是曾跟我爸媽一塊去嘗試一下何謂六星級汽車旅館，還算不上什麼識途老馬、花花女郎啦！」

    黃瀞怡沒給他拒絕的機會，逕自拉著他的手就往溫室門口走。

    「這裡好熱。」她抱怨道，小手拂去額上的汗。

    「溫室的植物需要這樣的溫度。」他舉起袖子擦去她額上的汗。

    她笑著拉下他的手，拿出面紙壓乾額頭的汗。

    「我有化妝，會把你的衣服弄髒。你家的溫室很怪，溫室裡不是應該擺一些嬌貴的蘭花、百合嗎？」她疑惑地看著他。

    「雨林有獨特的生命力，裡頭附生植物及纏絞植物的強韌生命度，讓我印象深刻。那些植物的種子會在宿主樹的枝幹間發芽，而後攀纏、侵蝕著宿主樹，直到宿主樹的養分被侵蝕而光。」那些附生植物就像他的往事，而他的心就是宿主樹。

    謝瑞迪握緊拳頭，齒顎緊繃，眼神也變得沈鬱。

    黃瀞怡仰望著他，覺得此時的他好陌生，也好……怨恨！

    「有我在，你的生活不會變成宿主樹。」黃瀞怡撫住他的臉龐，低聲說道。

    她……她怎麼會懂他的心？謝瑞迪瞪著她，心口驀然一驚！

    「別這樣看我，我偶爾也是很貼心的。」黃瀞怡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謝瑞迪張開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等我一下。」黃瀞怡偷溜出溫室門口，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後，伸手把他拉了出來。「快點，現在沒人。喂，這裡有後門嗎？」

    謝瑞迪才指了個方向，她就已經拉著他的手小跑步了起來。

    「我們好像要私奔的人。快走！快走！」黃瀞怡故意笑得很燦爛，決定選擇最輕鬆的態度來面對他，否則她伯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她才不要知道是哪個女人陰魂不散地纏著他的感情。

    「瀞怡，我不能走，今天家裡有宴會，我不該離開的。」謝瑞迪握住她的手腕，在後門阻止了她的前進。

    「放心吧，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了。」黃瀞怡馬上拿起手機和爸爸通話。「老爸，謝瑞迪我帶走了，你就編個理由說我人不舒服，他帶我去看醫生之類的……是是是，我會對他手下留情的，就這樣了，掰掰。」

    黃瀞怡帥氣地合上手機，笑瞇瞇地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

    「搞定。」她爽朗地說道。

    謝瑞迪舉起她的手掌拉近他的唇，在她的手心印下了一個吻。

    「謝謝。」他的感謝吐在她的手心中，有點模糊。

    「喂，你這樣不對啦！」黃瀞怡抽回自己的手掌，晶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抱歉。」謝瑞迪尷尬地別開頭。

    「抱歉什麼？」黃瀞怡踮起腳，飛快地在他的唇間偷了一個吻。「這才是我想要的謝謝。謝謝你嘍！」

    謝瑞迪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她柔嫩的唇已經離開他。只有她那雙明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瞅得他心頭大亂。

    他不自覺地抿了下唇，唇間淡淡的唇膏味道讓他的心蠢蠢欲動。

    「喂，這裡好不好叫計程車啊？」黃瀞怡擁著雙臂，有點冷。

    「我的車停在那邊。」謝瑞迪往前方一指，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裹住了她的肩膀。

    她拉緊外套，讓自己浸在他的氣息裡，身子自然也就老大不客氣地往他的身邊偎近。

    「你的車子為什麼不開進去家裡？」她好奇地間道。

    「沒事，只是想多走走路。」謝瑞迪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沒談到自己無聊的叛逆感——他已經無法離開謝家大宅了，至少可以讓他的車子停放在家門之外吧。

    黃瀞怡隨著他的腳步走了三分鐘，看到一輛黑色高大的長型吉普車。

    「哇，沒想到你開這麼大台的吉普車，很高耶！」黃瀞怡興奮地拍拍車身，拉開車門逕自跳了上去，高跟鞋完全沒妨礙她的蹦蹦跳跳。

    「我沒事時喜歡到大自然走走，吉普車比較符合需要。加上我有個好朋友在做小劇團，需要幫忙時，這種大車比較派得上用場。」謝瑞迪按下車窗，讓夜晚的空氣流入車中。

    他俐落地倒檔、入檔，手排車的駕馭感讓他一時之間沒法子再多心。

    吉普車滑上道路，在夜風裡穿梭著。

    黃瀞怡盯著他的側臉，在沈默了半天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脫口問道：「喂，你買休旅車還考慮到你的好朋友喔？那……你那個『好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周怡君是我一個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改天介紹你們認識。」謝瑞迪說道，側身看她一眼。

    「這樣子我就放心了。」黃瀞怡長吐了一口氣，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在意。

    「瀞怡，我不適合你。」謝瑞迪放慢車速，對著前方說道。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句話，但是這回心痛的程度卻遠比前幾次來得強烈，她已經在他心裡佔據一個位置了啊。

    「噓，別老是把『我們不適合』這句話掛在嘴邊。等我們真的成為男女朋友之後，你再來告訴我這句話，比較有信服力。」黃瀞怡不以為意地說道，美麗小臉依然自信滿滿。

    「我不可能和你變成男女朋友，你……不要再強求了。」他低語著。

    他怎能「狠心」讓自己幸福呢？大哥陰沈的眼及二媽的病情，在謝瑞迪腦中盤桓著，讓他好不容易趨緩的頭痛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我可以不強求。」黃瀞怡平靜地說道，身子倚著車門，以便能更清楚地打量他全身散發出的動作訊息。

    「謝謝你。」不知何故聲音聽起來就是覺得有點苦。

「不用謝得這麼早，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我可以不強求。」她笑嘻嘻地說道，覺得他其實還挺好騙的。

    這一招她之前用過一次了，他忘了嗎？

    「什麼合理的解釋？」他不懂，揉了下不舒服的太陽穴。

    「解釋你為什麼不可能和我變成男女朋友啊？我給你兩個選擇。A方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能和我變成男女朋友的真正原因。不可以想敷衍我，要實際說出你對我的感覺。」她大聲地說道。

    「B方案呢？」他原本就很難說服她，說他不被她吸引。

    「你可以告訴我你今晚為什麼哭？」黃瀞怡大膽地問道。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他的手指握緊方向盤，手掌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著。

    「今天中午，收到我二媽的病危通知單。她成為植物人已經十幾年了，最近卻頻頻出狀況……」他沈吟了一會兒，從緊閉的齒縫間吐出話來。「我忘了告訴你，我媽媽是我爸爸第三個太太。」

    「我想你二媽一定對你很好喔？」她拍拍他的肩膀，覺得他真是善良又可愛。

    「在她清醒時，我們只見過一面。」他不自在地動了下身子，把空調溫度往上調整了兩度。

    好冷、好冷！

    「只見過一面，那你幹麼哭成這樣？那個謝濠全都沒哭了，不是嗎？你這種舉動不對勁喔，聽起來很偽善耶！」她驚呼出聲，美眸睜得大大的。

    「也許吧，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謝瑞迪踩下油門，讓吉普車用一種在原野奔馳的速度越過都市叢林的霓虹與人群。

    「你哭是因為你二媽這種不生不死的痛苦嗎？」她皺著眉，努力地想猜測出原因。

    「我無從得知她的病痛是不是真的折磨到她，但是我卻很清楚她身邊活著的人，都因為她而備受煎熬。」而他則是最沒有資格喊苦的罪魁禍首。

    「你不要告訴我，你天生是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大聖人吧。」黃瀞怡表情震撼地看著他，這實在太超過她所能理解的範圍了。

    二媽變成植物人，他卻自責如此深。這年頭居然還有這麼有情有義的男人！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謝瑞迪看了一眼她臉上的崇拜，他唇角一抿，露出一個自嘲的悲傷笑容。

    「等一下你前面紅綠燈要左轉。」黃瀞怡指揮著方向，忽而興之所至地說道：「啊，不如我們去海邊走走吧，別去什麼汽車旅館了。」

    「我怕家裡臨時有狀況，最好不要離家太遠。」他實際地說道，最後一個字化成了一聲歎息。

    黃瀞怡見狀，立刻側身拍拍他的肩膀，還故意朝他拋了個媚眼。「唉呀，想跟我一塊去汽車旅館就明說嘛！」

    謝瑞迪望她一眼，給了她一個笑容，那笑容帶著感激，可他的眼神全是對她的喜愛，那眼神溫柔地像是要把她呵護在懷裡一般。

    黃瀞怡深吸了口氣，緊盯著他，感覺心頭小鹿再度開始狂奔亂飄。每當他對她微笑時，她就覺得自己可以追著他上天下地，幸福到不行。

    「瀞怡，謝謝你。」他的手越過排檔，緊握了下她的手。

    「謝什麼？」她不喜歡他這麼一本正經地向她道謝，好像他們兩人很不熟一樣！

    「謝謝你讓我覺得開心。」在她如此貼近他的心坎時，他還能真的若無其事地把她推開嗎？

    推開她是要連他心頭上的血肉，都要一塊扯下來的啊。

    「大恩不言謝，不如以身相許吧。」黃瀞怡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才回過頭便又開始指揮。「啊！前面紅綠燈右轉進去，就到汽車旅館了。」

    黑色吉普車直接駛入汽車旅館的車道，黃瀞怡在與服務人員討論了一會兒後，汽車直接開進住房門口的直立式停車位。

    黃瀞怡打開了房間的門，笑容滿面地做了一個歡迎光臨的手勢，然後便推著謝瑞迪走到房間的正中央。

    「怎麼樣，不錯吧？」黃瀞怡笑著問道。

    謝瑞迪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約莫二十坪的客房空間。唐式床榻、禪風和室休閒區，清爽竹簾、浮世繪掛圖與竹枝插栽，在柔和燈光下幻化出另一個東方世界。

    「我承認我真的落伍了。」他笑著搖搖頭說道，還真的是不知情汽車旅館已經擁有與國外度假村同等的高級裝潢了。

    「親愛的，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黃瀞怡纖指直指上他的右肩，眼神柔媚地睨了他一眼。

    「這裡的浴室隔間居然是透明的。」謝瑞迪驚歎地看著房間另一端的檜木方形浴缸及蒸氣室，對於浴缸邊的巨大棕櫚葉植栽造景頗為讚賞。

    「唉呀，別這麼保守，會來汽車旅館的人原本就是要裸裎相對的。」她大剌剌地把話說完，耳朵倒是染上了一層粉紅。

「我送你回家。」他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不用。」她冷冷地說道。

    「我堅持。」他握住她的手臂，沒讓她拂袖而去。

    「你如果有堅持的話，應該是對我們關係持續下去的堅持，而不僅僅是送我回家的堅持！」她回過頭，忿怒地一吼，頗有山大王發威的氣勢。

    謝瑞迪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怒氣，他沒說話，因為此時劇烈的頭痛已經讓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止痛藥，一咽而下咽喉之後，才拿起一杯水，將喉嚨間的藥物灌入到腸胃間。

    「你怎麼了？」黃?怡忍不住脫口問道。

    看他吃藥的姿態如此熟練，要不就是很痛，要不就是習慣性的老毛病了。

    「沒事，只是頭痛，一下子就沒事的。」他勉強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唇角卻始終在顫抖。

    「你就是什麼事都憋在心裡，所以才會頭痛。」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她冷酷的面具出現了一道裂縫。

    畢竟，他為了她頭痛，也不算完全沒誠意；而他既然說不出理由來明白拒絕她，那她就和他耗到他想出理由為止。

    她黃?怡，才不會輕言打退堂鼓。

    「?怡……」他望著她，很想多解釋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了，要送我回家就少羅嗉，走吧。」

    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看他在車上會不會懂得悔改，對她發表一下什麼真心宣言。

    要知道她黃?怡可是個絕世好女人耶！

    世事難料，黃?怡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謝瑞迪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一路無言。

    黃?怡瞪著臉色仍然慘白到像個重症患者的謝瑞迪，她抿緊唇也生起悶氣來了。是她太天真了，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嗎？

    他怎麼能一句話都不對她說！

    當謝瑞迪的車在她家門口前停好時，時間正好是淩晨三點。

    她忿忿然地下了車，用最可怕的力氣甩上了門，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進家門。她現在必須要趕快躲起來療傷，否則她會當著他的面哭出聲來。

    黃正淳正好在她關上車門的第一秒，穿著睡袍從屋內走了出來。

    「年輕人，『這麼早』才送我女兒回家，是代表了我可以開始談你們的婚事了嗎？」黃正淳板著臉看著謝瑞迪。

    「伯父，抱歉。」謝瑞迪尷尬地別開眼，向他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

    他曾經對自己許過承諾，在大哥尚未走出陰霾時，他是不會結婚的。即便黃?怡讓他心動到心痛的地步，他還是不能背棄他的承諾。

    「抱歉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以為我女兒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吧！」黃正淳把女兒拉回來自己身邊，凶神惡煞地瞪著謝瑞迪。

    「?怡是個好女孩。」謝瑞迪捏緊拳頭，想給自己數拳。

    今晚在汽車旅館，他一千一萬個不該和?怡發生關係的。

    「所以？」黃正淳皺著眉，一派威嚴地說道。

    謝瑞迪看了黃?怡一眼，一看她擺出了皇家公主般的冷傲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列入她的「外人」名單中了。

    「我配不上她。」他頹下肩，心涼了。

    「你這個混蛋！」黃正淳氣到脹紅了臉，上前就要揍人。

    始終一語不發的黃?怡，此時上前握住了爸爸的手臂。

    「爸，我們什麼都沒發生，你幹麼追著人家娶我？還對人家發脾氣？」她的聲音很撒嬌，一向璀璨的眸子卻少了光采，讓她整個人像個沒有生氣的美麗模特兒。

    「你們什麼都沒發生？那你們兩個的頭髮、衣服為什麼亂成這樣？」黃正淳不相信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量。

    「我們去海邊啦，堤防邊的風一吹，就變成這副德行了。」黃?怡雙手一攤，唇角甚且還呈現微笑弧度。

    「講清楚嘛。」黃正淳咕噥了一句。

    「你回去吧。」黃?怡面無表情地對著謝瑞迪說道。

    謝瑞迪凝視著她，沒接話，卻也沒法子移動腳步走開。

    「年輕人，你腦子有問題嗎，居然對我女兒沒興趣？」黃正淳這時倒是跳出來為女兒打抱不平了。

    謝瑞迪是女兒第一次主動追求的對象，怎麼可以不成功就先成仁了？

    「我很喜歡她，但是我不想結婚。」更讓他卻步不前的事是--如果他真的和?怡在一起了，他不知大哥會用什麼方式來傷害她。

    「那你可以走了，以後也不用再妄想帶她去什麼海邊吹風了。」黃正淳不客氣地開始下逐客令。

    「爸，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和這個人有聯絡了。」黃?怡昂高下顎，毫不留情地轉身背對著謝瑞迪。

    「?怡，對不起。」他沈痛地說。

    黃?怡定在原地，沒有回頭，她掐住自己的手心，不讓自己因此崩潰。

    今晚的一切，他們以往的投契，就只值得這麼一句「對不起」嗎？

    謝瑞迪看著她走入門內，頭痛讓他彎下身低喘著氣。

    門內的黃?怡，情況也只比他好一點。

    黃?怡緊咬著唇，直到她嘗到了血腥味，才鬆開了對自己的虐待。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甘心！她和謝瑞迪明明在各方面都那麼契合的啊！

    「你當初就應該讓我幫你介紹謝濠全的。」黃正淳嘀咕了一句。

    「謝濠全那人看起來就狡詐得很，我不要那-種的。」難道謝瑞迪才真正是披著羊皮的狼嗎？他從頭到尾都拒絕她，可他又接受了她所給予的一切啊。

    黃?怡咬住唇，心念開始動搖了。

    「你要的那個謝瑞迪又不想結婚。」黃正淳潑了一桶涼水。

    「煩死了，不然你找謝濠全來娶我好了。」她忿忿地把皮包往沙發裡一丟，整個人無可自製地發抖著。

    「現在太晚了，我明天再聯絡。」他對女兒的要求向來從善如流。

    「臭爸爸，你敢！」

黃瀞怡大聲地喊完，淚水卻無預警地街上眼眶。

    她搗住嘴巴，在哭聲即將逸出唇邊的那一刻，她飛快地轉身街上樓。

    她不原諒謝瑞迪！絕不原諒！

    黃瀞怡撲到床上，把臉埋入枕頭間大哭出聲。

    除非……除非他有值得她原諒的理由！

    一念及此，黃瀞怡哭得更大聲了。

    她討厭這樣優柔寡斷的自己！

    鈴鈴鈴。

    黃瀞怡手邊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卻聽而未聞地繼續整理著照片。

    或者，應該說她正在焚燒照片。

    她正在把謝瑞迪的照片一張張地擲入垃圾桶的熊熊火焰之中。

    鈴鈴鈴、鈴鈴鈴……

    黃瀞怡扔完了最後一張照片，火焰灼得她白皙的臉孔泛起了一層紅暈。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她蹙起眉，因為覺得手機鈴聲很吵，所以不耐煩地抓過電話，口氣很差地應了一聲。

    「喂，有事快說。」反正不會是謝瑞迪打來的。

    「黃小姐嗎？我是謝濠全。」

    謝濠全打來幹麼？黃瀞怡一怔，她握緊手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黃小姐，你現在在家嗎？」

    「我在，有事嗎？」她昂起下顎，不自覺地已在電話這端擺起了大小姐的架子。

    「我現在人在你家樓下，如果黃小姐方便的話，願意出來談一談嗎？」

    她和謝濠全有什麼好談的？

    黃瀞怡蹙了下眉，瞪著垃圾桶中的火焰餘燼，心臟繼而一陣怦怦亂跳。難道是謝瑞迪叫他哥哥來當說客的嗎？

    「黃小姐？」

    「我馬上下去。」黃瀞怡說完，旋即掛斷了電話。

    換上一件花果印花洋裝，把一頭波浪長髮撥得亂中有致，她才走出房間。

    拉開家中大門，謝濠全正站在一輛白色捷豹跑車前等待著她。

    「上車，好嗎？」謝濠全拉開車子副座的門，態度有禮但不容人拒絕。

    「有什麼事？」黃瀞怡瞄了車門一眼，雙臂交叉站在車門邊。

    謝濠全從西裝外套拿出一紙典雅的邀請函出來，遞到黃瀞怡面前。

    「這是我們天地紙業和幾位藝術家合辦的造紙書畫展，是由瑞迪主導辦理的，我個人相當期待，所以專程為黃小姐送邀請函來。」謝濠全漠然的語調和他熱絡的言詞並不相襯。

    黃瀞怡看著那張水波紙紋卡片，她別開頭，根本沒接下邀請函。

    「我沒興趣。」她冷哼一聲，開心小天使卻已然在她的胸口裡跳著舞。

    唉呀，都什麼年代了，謝瑞迪想要挽回，居然還用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招數？呵呵。

    「瑞迪最近不大好，精神很委靡。」謝濠全把邀請卡片捲成圓筒狀，對摺之後又再度對摺。

    「他好不好關我什麼事。」她嘴硬地說道，心疼地看著那張卡片被謝濠全折騰得不成形後，扔進了車窗裡。

    「瑞迪因為上一代的事，所以對感情的事情向來比較保守、退縮。」謝濠全一瞬不瞬地盯著黃瀞怡。

    「喔。」什麼保守、退縮，他根本是不敢負責任！

    黃瀞怡抿緊雙唇，努力不讓怒火表現在臉上。謝濠全是外人，她才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真實性情。

    「黃小姐，我就實話實說吧。我很擔心瑞迪，他一向是生活很規律的人，最近卻老是失眠。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失魂落魄。」謝濠全沈冷的眼鎖住她的每一個表情。

    「真的？」黃瀞怡握緊拳頭，眼睛卻已經一亮。

    謝濠全一看到這個大小姐眼中的興致勃勃，就知道他今天這一趟跑對了。

    果然，徵信社的照片騙不了人。謝瑞迪和黃瀞怡的確交往過，而且這兩人的關係肯定比牽手還親密，家中開晶酒會的那天，他們甚至還一起進出過汽車旅館。

    不過，這兩人看來的確是出了問題，因為謝瑞迪近來的失魂落魄騙不了人。

    「黃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問你一句，如果謝瑞迪真的喜歡你，卻又因為對自己身世的自卑而拒絕了你，你願意為他做一些改變嗎？」他想他知道謝瑞迪拒絕黃瀞怡的原因。

    而他，打算讓謝瑞迪更難過一點、更刻骨銘心一些。

    「我改變有什麼用？該改變的是他，不是我。」黃瀞怡不悅地倚著車子說道。

    「或者，我們可以逼他表態。」謝濠全建議道，專業的口吻倒像是在為病人分析病情。

    「怎麼逼？」黃瀞怡疑惑地瞇著眼睛看著他，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你和我訂婚。」

    「你說什麼？」黃瀞怡拉高聲音，睜大眼瞪著謝濠全。

    「如果你和我訂婚，瑞迪應該就會發現你對他有多重要，我相信他是絕對不想失去你。」最好是這樣，他不想做任何傷害不了謝瑞迪的事。

    黃瀞怡目不轉睛地看著謝濠全，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但是，她可能比他還瘋！因為她不但沒有立刻拒絕，而且還很認真地思考起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萬一瑞迪沒有因為我們的訂婚而改變心意呢？」她可不要真的嫁給謝濠全，他冷峭的臉龐笑起來太陰森，好像在嘲笑人一樣。

    「那我們就取消婚約。」謝濠全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幹麼這麼好心？」她脫口問道，覺得毛毛的。

    「瑞迪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想看著他把他的感情蹉跎掉。」謝濠全說話的時候，並不曾閃躲開她的視線。

    「喂，你這人還不算太差嘛。」黃瀞怡看著謝濠全，有點小感動。原來外表是會騙人的，這人原來是那種外冷內熱的個性嘛。

    「他為了成全我的學醫過程，接手家中事業，犧牲了他的興趣，我這樣『幫助』他，也是應該的。」謝濠全面無表情地說道。

    「感覺很兄友弟恭，也不枉費謝瑞迪對你媽那麼關心了。」黃瀞怡直覺地介面說道。

    謝濠全的眼色在瞬間冷凝了下，眼皮甚且因為隱約憤怒而微微跳動著。

    「是啊，他確實相當關心我媽。我有這種弟弟，當真是『三生有幸』啊。」謝濠全勾起唇角一笑，表情卻是相當森冷。

    幸好，瑞迪和他大哥一點都不像。黃瀞怡望著謝濠全，在心中暗自忖道。

    「那麼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謝濠全逕自走到駕駛座邊，連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對外的訂婚儀式，我會再和雙方家長談，為了逼真起見，我建議只有你我知道實情。」

    「沒問題。」她說。

「瑞迪那邊，你想自己告訴他，還是由我告訴他？」謝濠全打開車門，坐入駕駛座。

    「當然是由我告訴他。」黃瀞怡一臉堅定地說道。

    她要親眼看到謝瑞迪的表情，才能知道他在乎她的程度到底是涓涓細流還是山高水長。

    「好。」

    謝濠全「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在黃瀞怡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前，車子已經速捷地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搞什麼鬼！」黃瀞怡被嚇了一大跳，卻只能朝著絕塵而去的車子破口大罵。

    哼，等她嫁給謝瑞迪時，看她怎麼整謝濠全！

    只是，她真的搞不懂，瑞迪幹麼因為他的身世而自卑？那是上一輩的罪，又不是他所能選擇的。

    黃瀞怡一甩頭，決定不去想那個問題。當今要務，便是確定她在謝瑞迪心中的地位，是否當真無人能比擬！

    她輕咬了下唇，有點不安，卻也只能勇往直前了，誰讓她忘不了他呢……

正文 第六章

    謝瑞迪手裡拿著新款手工紙的設計圖，眼睛看著窗外，整顆心卻是怎麼樣也無法安定下來。

    大哥要訂婚了！

    大哥說那個女孩對他而言很特別。

    他很感動大哥主動告訴他這件事，這代表了大哥對他終於有了一點原諒的味道了。

    如果大哥快樂的話，那他就有勇氣去追回?怡，給她幸福了。他無法在大哥仍然待在孤單忿恨世界的時候，就自私地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或者，他沒那麼偉大，他只是害怕大哥把對他的恨轉嫁到?怡身上，對她不利啊。

    謝瑞迪望著外頭璀璨的陽光，腦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大哥訂婚之後，他該用什麼理由去挽回?怡呢？她會原諒他嗎？他是不是現在就該撥個電話給她？

    「噹啷！猜猜我是誰。」一雙小手忽地蒙住他的眼睛。

    謝瑞迪身子一僵，內心突湧而上的狂喜讓他驀地打了個冷顫。怎麼他才剛想到她，她就來了呢？

    「?怡，你怎麼來了？」謝瑞迪拉下她的手，快速地轉過身。

    一身粉紅色豹紋上衣的她，正嬌俏地站在他的面前，昂著下巴睨看著他。

    「給你一個驚喜啊。」黃?怡微噘著紅唇，單手插腰，一手不悅地指著他的臉。「怎麼？看到我不高興嗎？怎麼一點表情都沒有？」

    「在你面前，我從來就不知道哪種表情才是正常的。」他溫柔地凝視著她，他知道自己說話的語氣因為興奮而有些顫抖，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怎麼還會願意來找他？在他那樣傷害了她之後！

    「喂，你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代表我對你是不一樣的嘍？」黃?怡輕咳了兩聲，沒允許自己得意地微笑。

    「許多時候，我希望你和其他女人一樣，這樣我就不會那麼傷神了。」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不願放開。

    大哥要訂婚了，他聽見幸福的腳步聲正在走向他，所以他的言語才敢比平常來得放肆。

    「謝謝你的讚美。」黃?怡嫣然一笑，她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昂著下巴的驕傲表情是勢在必得的。「我今天來，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謝瑞迪凝視著她，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

    「不過嘛……在我宣佈之前，我還是會好心地給予你一個緩刑的機會。喂，我問你，我是不是個好女人？」將臉龐湊近他，口氣咄咄逼人。

    「你當然是。」他肯定地說道。

    「但是，你還是不要我？」她柳眉一揚，語氣帶些嬌嗔。

    謝瑞迪猶豫了一下，無能為力地看著她的表情開始摻入了憤怒。他痛苦地說道：「我還不能要你。」

    「『還』不能！你不會跟我說，你要等到下輩子才能要我吧！」他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入她的心中。黃?怡臉色倏地一沈，一掌便不客氣地拍向他的肩膀。「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用一些實際的理由對我坦白呢？」

    「當我可以坦白的時候，我會毫不保留地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他的眼神要求她的寬恕。

    「Shit！去你的鬼真相！」

    黃?怡怒不可遏地後退一步，火般的忿然眼神和鮮紅的櫻唇，營造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強烈怒火。

    「謝瑞迪，算我看走眼了，你根本就是個沒心少肺的負心人。你現在給我聽清楚了--」黃?怡緊盯他的臉，刻意放慢了說話速度。「我、要、訂、婚、了！」

    謝瑞迪蹙起眉，怔愣地看著她，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她說的是什麼話。

    「我要訂婚了。」她傲慢地看著他，很「好心」地重複了一次。

    「你要訂婚……為什麼要訂婚？」謝瑞迪壓住太陽穴，感覺肩頸處的神經全繃緊了起來。

    黃?怡握緊拳頭，鼻尖一酸。她原本以為他六神無主的痛苦樣子會讓她感覺到開心的，可她不開心，她只想哭！

    「你以為你不要我，就沒有人要我了嗎？」她的聲音飄在空中，聽起來很像惡夜的詛咒。

    「我不是不要你。而且你不該自暴自棄……」謝瑞迪的聲音漸益低弱，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批評她。

    「我沒有自暴自棄，在很多人眼裡，我的未婚夫可是名副其實的金龜婿。」黃?怡昂起下巴，命令她眼裡的淚水全都縮回去。

    「你……你和誰訂婚？」每發出一個聲音，他的喉嚨就像被人狠狠刮了一刀。

    「謝、翔、中！」她大聲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炸彈。

    「謝濠全……」

    謝瑞迪全身的細胞因為那三個字而僵凝在原地。此時，就算地球毀滅了，他也不會再更驚訝了。

    ?怡要和大哥訂婚？

    謝瑞迪扶著辦公椅，緩緩地坐下，腦袋裡轟隆隆地，痛得好似炸成一片片。

    他壓住自己的額頭，聽見自己的聲音木然地問道：「你愛他嗎？」

    「我不討厭他，至於那些愛啊什麼的，全可以慢慢培養。」黃?怡賭氣地說道，強迫自己看著他蒼白的臉孔。

    謝瑞迪頹下雙肩，捧住自己的頭，用力地粗喘著氣。

    ?怡要訂婚的對象居然是大哥！

    大哥說過他的未婚妻很特別，可大哥是真心喜歡?怡嗎？

    不！大哥的樣子太冷靜、太權謀，不像個歡喜的未婚夫。是自己鬼迷心竅，只想著大哥的婚事之後自己和?怡的未來，才會沒注意到那一點。

    事情不應該走到這一步！謝瑞迪猛烈地搖頭，卻因為疼痛而倒抽了一口氣。

    大哥沒和?怡相處過，大哥也一定不能理解?怡那種大小姐脾氣下的可愛孩子氣。大哥知道?怡的善良嗎？大哥看過?怡拍的照片嗎？

    一堆的問號逼得謝瑞迪拉開抽屜，掏出止痛藥放入唇間，一咽而入。

    「你又頭痛了？」黃?怡脫口問道，不安地看著他青白的臉色。

    「沒事。」他趴在桌上，低喘著氣。

    「你有沒有去醫院檢查？」她可不是還關心他，她純粹是基於人道立場進行慰問。

    平時，就算是路邊的流浪漢昏倒，她也會過去關心的。

    「我檢查過了，醫生說這純粹是心理壓力引起的。」他拭去額上的冷汗，雙手卻頻頻顫抖著。

    「心理壓力？」她重複了一句，匆而對著他的臉苦笑出聲。「如果我有法子對你造成心理壓力，你為什麼不挺身而出擁抱我？我真的猜不透你的心，我以為你應該是喜歡我的……」

    謝瑞迪看著她，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嚨，不讓他發言。

    他的任何立場一碰到大哥就會矮化一截的。但是，他忍心讓?怡因為一本錯誤的日記而葬送了幸福嗎？

    「為什麼不說話？還是除了抱歉之外，你沒有其他話好說了呢？」這些話為什麼聽起來好熟悉？黃?怡停頓了下，腦中一閃而過的峇裡島回憶，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在淚水滑下眼眶的那一刻，她卻仰頭大笑出聲。「真好笑，這些話，我在峇裡島聽見另一個女人對你說過。原來我和你以前的女友一樣自作多情，只是我的臉皮厚到無法接受你的拒絕，一定是這樣吧……」

    黃?怡抹去淚水，喃喃自語地轉過身，視線卻再也不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怡！」謝瑞迪霍然站起身，在她即將奪門而出的時候，他從她身後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下星期才訂婚。」黃?怡對著門板說道，雙手緊握成拳，已經完全拋下自尊了。

    「晚一點再訂婚，好嗎？」謝瑞迪脫口說道。

    「給我一個理由。」黃?怡的呼吸不爭氣地因為期待而紊亂。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確定大哥是不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想你受到傷害。」他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如此了。

    「你渾蛋！」

    黃?怡驀地回頭，揚起手掌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長指甲在他的臉上劃出兩道抓痕。

    她伸出雙臂用力地推著他，把他整個人狼狽地推到牆壁上，她的手卻還不放鬆，拚命地捶打著他的胸口。

「不論謝濠全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他至少不會傷害我，他也傷害不了我！」她大吼出聲，那尖銳的音調逼得她搗住了耳朵。

    她嘗到淚水的鹹味，她聽到一種模糊的哭聲，她看到有人捧住她的臉，她感覺到有人正試圖要擁住她。

    黃?怡倒抽了一口氣，狠狠推開了他，他的溫柔眼神全成了青面撩牙的姿態，讓她恐懼。

    她捏緊拳頭，用最憤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他一眼。她飛快地轉過身，奔向門口。

    砰！

    門被關上的巨響，像子彈射擊入他的心頭，一槍斃命了他的愛情。

    「你在難過什麼呢？你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你的人生早該絕情少愛的，若不是你的自製力太差，又怎麼沒有足夠的定力去推開?怡，事情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你讓?怡痛苦了……」謝瑞迪頹然地倒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呻吟著。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一顆止痛藥已經無法抑制他的頭痛了。於是，他吞下第二顆藥，頭痛卻依然沒有減緩的趨勢。

    嘟嘟嘟。

    在謝瑞迪的手正準備拿起第三顆止痛藥時，內線鈴聲響起。

    「哥，一線電話，是大哥。」謝婕祈擔憂的聲音透過電話機傳來。

    「喂。」謝瑞迪接起電話，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

    「我想?怡應該去找過你了吧，聽到我即將訂婚，你有什麼感想？」謝濠全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爸爸可是相當愉快。他和黃伯伯是好朋友，度假村的計劃也需要黃伯伯的資金支持--」

    「大哥，放過?怡吧。」謝瑞迪打斷他的話，沙嗄地說道。

    「要我放過她，或者放過你，都沒問題，只要我媽痊癒成正常人，我自然會放過你。」謝濠全冷笑了一聲，掛上電話。

    謝瑞迪瞪著手裡的電話，他仰頭大笑，笑聲淒厲得讓他自己的頭皮發麻。

    為什麼是他來承擔這一切？

    他可以反抗的！他可以無視於這一切，逕自和?怡過著幸福的日子。?怡是他生命中的陽光，他們可以擁有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家庭。

    但是，他做不到。他無法放任謝濠全的怒氣，波及到媽媽和妹妹啊。

    謝瑞迪的拳頭，毫不留情地擊向牆壁。拳頭出血了，無所謂。手掌痛得他喘不過氣，無所謂。頭痛欲裂，也無所謂了。

    再痛，都不會有他的心痛啊！

    謝濠全和黃?怡的訂婚典禮，辦得熱鬧非凡。

    一身鮮紅色露肩魚尾洋裝的女主角是全場最引人注目的焦點，她當天明艷的容貌烙在謝瑞迪的腦海裡，成為他夜夜的夢魘。

    他把她之前送給他的照片全都鎖進銀行的保險箱裡，只除了一張她在峇裡島拍攝的親子合照。

    照片裡的一對兄弟各自拉住媽媽的左右手，同時要求著媽媽的注意。夕陽斜映在這母子三人的身子，整張照片顯得自然又溫暖。

    謝瑞迪把這張照片，寄出去參加一個名為「關愛」的攝影比賽。如此一來，他的手邊便不再有任何她曾經出現過的痕跡了。

    只不過，在他以為他已經很習慣一個人之際，卻開始無法獨自一人待在家中。

    他寧可在咖啡店、辦公室裡待上一整夜，也不願回到家裡。

    他經常跑到好友周怡君的劇團辦公室，幫忙處理文書工作，或者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待在一旁看大家排演。至少，他待在劇團裡，可以肆無忌憚地關心朋友，而不用擔心遭到大哥的報復。

    但是，謝瑞迪萬萬沒想到，大哥竟連他最要好的朋友周怡君都不願意放過，三角戀情，開始衍生變形為錯綜複雜的四角糾纏，沒有人知道未來的事會演變成喜劇或悲劇……

    謝婕祈坐在客廳裡，合上手上的財務報表，看了一眼客廳的古典座鐘--

    晚上十點半。

    二哥怎麼還沒回來呢？她等著他回來討論爸爸度假村投資案的事情啊。

    二哥沒說錯，那份投資案確實有問題。現在競爭激烈，沒有什麼投資是會那麼一本萬利的，是爸爸太急功好利了。

    看來二哥熬了這麼多年，總算是從商業白紙變成了一個不錯的人才了。公司新成立的手工紙廠，也因為哥對藝術方面的敏感，在第一年就成功打開了日本市場，一切都算是苦盡甘來了。

    其實，哥哥最大的資產是他的個性。他對商業如此不在行，公司各部門卻仍頻頻有訂單上門的原因，經常就是因為別人欣賞他做事的認真態度，所以想盡法子要和他做生意。聽來不可思議，可那就是哥的魅力。

    她現在只君禱二哥盡快從黃?怡和大哥訂婚的陰影中走出來。二哥平時從不主動和她談及他的感情，可大哥訂婚那天，二哥喝醉了酒，把他和黃?怡之間的交往過程全都發洩地說了出口，聽得她幾度哽咽出聲。他好苦啊--

    當。

    門鈴聲讓謝婕祈微笑地站起身，只是她很快地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二哥從不曾忘記帶鑰匙。

    「請問找哪位？」謝婕祈接起對講機，用一種生疏的禮貌態度問道。

    「我找謝瑞迪。」嬌滴滴的聲音顯得有點氣喘吁吁。

    「你是黃?怡？」謝婕祈皺起眉頭。

    「對。」

    「那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你應該找『謝濠全』！」她不明白黃?怡為什麼還要來騷擾二哥，這女人害二哥在謝濠全的訂婚典禮那天，臉色慘白到連她都不忍心看。

    「法律規定我不能找謝瑞迪嗎？」說話態度相當堅定。

    「我哥還沒回來。」謝婕祈皺著眉，就要掛上話筒。

    「那我在外面等他。」黃?怡的聲音變得任性了起來。

    「進來吧。」謝婕祈按下最外層鐵門的開門鈕後，她坐入沙發裡，決定和黃?怡來場長談。

    既然二哥拋不下罪惡感而堅持要和黃?怡分手，既然黃?怡現在是大哥的未婚妻，她便希望黃?怡不要再來擾亂二哥的生活了，橫豎時間是會撫平任何感情創傷的。

    檜木大門上傳來禮貌性的敲門聲，黃?怡一身襯衫、牛仔褲地出現在謝婕祈面前。

    謝婕祈訝異地挑了下眉，因為從沒見過這位時尚名媛穿得這麼輕便過。

「請你放肆也有個程度，不要忘了你已經和我大哥訂婚了。」一待黃?怡關上門，謝婕祈便不客氣地劈頭說道。

    「那不關你的事。」黃?怡瞄了謝婕祈一眼，倒是滿意外平素女強人打扮的她，會穿那麼性感的絲質睡衣，而且身材還非常養眼。

    「我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謝婕祈雙臂交叉在胸前，不客氣地說道。

    「可我的事不關你的事。」黃?怡自己找了位子坐下，黑色背包裡頭有著她的相機，和一張剛得獎的相片。

    她根本不曾寄照片去參加任何比賽，唯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人就只有謝瑞迪！

    她是來警告他，不要再做這種小動作來幹擾她了，她絕對不是因為太想念他才來找他的！

    「我哥對他的人生已經夠不安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任何事壓迫到他。」謝婕祈口氣不悅地指責著她。

    「他不安什麼？」黃?怡反問，心微微地刺痛著。

    該死的！為什麼每次都在她認定謝瑞迪是個無情人之後，又要讓她發現他真的相當在意她？

    「如果你連他不安什麼都不知道，那就請你不要再來招惹他了，可以嗎？」謝婕祈不客氣地看著她。

    「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如何說服我不要招惹他？」黃?怡昂起下顎，學起對方雙臂交叉在胸前的強硬姿態。

    謝婕祈抿緊唇，不讓自己失言。她知道二哥因為內疚與自責，從來不曾主動提起過以前的事。

    「又來了！」黃?怡一看到謝婕祈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新仇舊恨一塊飄上了心頭，她桌子一拍，氣呼呼地低咆出聲。「謝瑞迪每次提到我們不適合時，就會露出你現在這副無辜的表情。你們兄妹倆是怎麼回事？有本事就把心事藏好，不要讓我提心吊膽地胡亂猜測！」

    謝婕祈觀察著黃?怡激動的表情，發現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位大小姐真情流露。如果黃?怡不只是個空有美貌的大小姐，這女人的強韌，或者可以把二哥拉出那片自責的泥沼。

    「你如果想--」謝婕祈才開口，耐心已經用盡的黃?怡，就已經再度開口抗議了起來。

    「是謝瑞迪不能生育？到了晚上會變成狼人？還是他被詛咒了？總要有人告訴我他到底在不安什麼！」她雙手插腰，擺出母夜叉的兇惡姿態。「我警告你，如果不想謝瑞迪一天到晚看到我，我勸你最好是把真相告訴我，否則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黃?怡的話說得又氣又急，一口氣還來不及嚥下，一股酸腐之氣已經直衝而上咽喉。

    「洗手間在哪裡？」黃?怡屏住呼吸問道。

    在謝婕祈的指示下，她飛快地轉過身，衝進浴室裡。

    嗯～～

    一陣作嘔的感覺攫住黃?怡的胸腹，她俯身在洗手臺上吐了個翻天覆地。

    她討厭自己嘔吐的聲音，所以扭開了水龍頭，讓嘩啦啦的水聲隱去那些不雅的聲響。

    等到胃部幾乎都淨空了之後，黃?怡長吐出一口氣，就著水龍頭漱漱口後，她抬頭正視著鏡子裡臉色慘白的自己。

    最近怎麼搞的，老是在反胃？

    一定是謝瑞迪給她的壓力太大了！黃?怡掐掐雙頰，讓自己有血色一點後，緩緩地走出洗手間。

    「你怎麼了？」謝婕祈神色不自然地間道。

    「生理期來，肚子痛。」她隨口胡謅道。

    「我以為你懷孕了。」謝婕祈鬆了口氣。

    懷孕？！當這兩個字進入到黃?怡的腦中時，她如遭雷擊似地定在原地。

    該死的，她待會兒就去買驗孕棒！

    「你幹麼對這種事這麼敏感？」黃?怡急忙轉移了話題，生怕謝婕祈看出她的想法。

    「因為我未婚夫外頭的情婦剛到我辦公室耍過這一招。」謝婕祈尖銳地說道，臉上的笑容顯得相當譏諷。

    「抱歉。」黃?怡咬住唇，低聲說道。

    黃?怡的道歉，讓謝婕祈有些錯愕，卻也讓地下定了決心。

    「這些事原本該由我哥來告訴你的，這次就讓我多管閒事一回吧。你自個兒找個位子坐吧。」謝婕祈手隨意一揮，在黃?怡落坐了之後，她自顧自地說起了往事。

    「我媽是我爸爸的第三個老婆，我們從小就住在外頭，是屬於那種不被公開的小家庭。二哥從小就心思纖細，關於我媽媽想被迎入門的心情，還有我們身份證上父親欄空白的這些事情，都在他的心裡形成了陰影。他把他所有心情全寫在日記裡，沒想到，有一天我媽看到了那本日記……」

    謝婕祈簡單地把所有事情解釋了一遍。

    黃?怡則呆若木雞地看著謝婕祈，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哽咽地說：「不對啊，你二媽自殺不關他的事啊，又不是他把日記拿給你爸爸看的。」

    「二哥太有良心了，所以才會把所有的過錯全往自己的身上攬。」謝婕祈聲音沙啞地說道。

    「他為什麼不把這些事告訴我？」

    「他一直有罪惡感，認為自己沒資格幸福。」

    「放屁！」黃?怡脫口說道，脹紅了臉。她一想到他這麼自閉，而她居然還和他大哥訂婚來刺激他，她就覺得自己簡直罪該萬死到該被處死！「那你大哥對瑞迪……」黃?怡疑惑地蹙著眉。

    「他恨我二哥，恨之入骨。但是，他從不會在外人面前做出任何不友善的表現。但在私底下，他說起話來總是像拿著冷箭在傷人一樣。」

    黃?怡不解地說道：「不對啊，你大哥當初主動來找我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看不下瑞迪頹靡的樣子，所以才--」

    「我大哥只是想利用你來打擊我哥。」謝婕祈打斷了她的話。

    「謝濠全敢算計我，我找他算帳！」黃?怡臉色大變地拿出手機要撥號。

    「沒有用的。」謝婕祈起身取走她的手機，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冷靜一些。「訂婚是你同意的，大哥又沒硬押著你。你吃虧上當只能說你識人不清，沒考慮清楚，怪不得別人。」

    「你講話很沒人緣耶。」黃?怡昂起下巴，不客氣地瞪著謝婕祈。

    「等你不再讓我二哥痛苦時，我對你說話自然會和顏悅色一點的。」謝婕祈一挑眉，淡淡地回了一句。「請你記住一個重點，我們兩兄妹的痛苦便是大哥的快樂。」

    「不行，我絕對不讓謝濠全稱心如意。快替我想想，難道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你哥改變嗎？要不然，我這婚豈不是真的白訂了？」黃?怡咬著唇，焦躁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除非大哥得到幸福了，否則，二哥是不會改變的。」

    「是嗎？他那人心軟，萬一我的日子痛苦，他也會看不下去吧……」黃?怡喃喃自語著，腦袋裡儘是盤算。「喂，你大哥在外頭有女人嗎？」

    「應該是有吧。」謝婕祈淡淡地說道。

    「太好了，我已經想好法子了，你等著接我的喜帖吧！」黃?怡彈了下手指，眼珠閃亮地轉了一圈，已經有了主意。

    謝婕祈對於黃?怡的信心滿滿，回以一記挑眉。她處理事情向來會先做出最壞的打算，而黃?怡顯然正好和她相反。

    「你哥房間在哪裡？我去等他。」黃?怡心急地追問著。

    「你想做什麼？」謝婕祈不禁好奇地問道。

    「給他一個後悔的機會，敦他知道他不能沒有我。」黃?怡倚偎著沙發，拋給謝婕祈一個風情萬種的媚眼。

    「我二哥很固執。」

    「呵呵，我恰巧也很固執。」黃?怡眨眨眼，慢條斯理站起身，臉頰因為接下來的話而泛著桃紅。「幫我一個忙，待會兒別讓任何人進到他房間，我怕會有什麼十八限的場面發生。」

    謝婕祈笑出聲來，對於這個黃?怡還真是愈看愈順眼了。

    或者，「婚姻天註定」這句話還有幾分道理吧。不敢幸福的二哥，遇上了相信「從此之後會過得幸福快樂」的黃?怡，是夠精彩的了。

    像黃?怡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二哥可得好好把握啊。

正文 第七章

    黃?怡一進到謝瑞迪房裡，她便興奮地直想笑，卻又難過地想要哭。

    她在他的大書桌上找到幾張塗鴉的白紙，上頭畫著一雙雙悲傷的眼睛，那雙眼睛是他，也是她。

    這男人想念她，想得苦哈哈的。

    黃?怡在圖畫上頭印下她的紅唇後，臨時決定待會兒要加碼演出。

    她打開他的衣櫥，找了一套乾淨的藍色條紋睡衣，只挑了上衣穿上。

    長度及大腿的條紋睡衣，套在她婀娜多姿的身軀間，遂穿成了十足的誘惑姿態。

    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卯起勁來蠱惑他把她從謝濠全手中奪過來。

她都已經主動到這種地步了，他至少也該有點表示吧。黃?怡揚高雙腿，滿意地看著自己又直又長的美腿。

    此時，門廊上傳來一道輕輕的腳步聲，黃?怡立刻關上燈，把自己縮進他的大棉被裡，只露出一雙璀亮的大眼睛。

    在一聲「喀啦」的開門聲之後，謝瑞迪疲累地走入房間。

    他打開了燈，垂頭喪氣地走向陽台，連看都沒看他位在房間角落的床鋪一眼。

    老天爺！大哥和他最好的朋友周怡君在一起，而周怡君卻對大哥已訂婚一事毫不知情，大哥又是針對他而找上周怡君的嗎？

    但是，大哥在意周怡君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畢竟，大哥從沒為哪個女人喝醉過。

    如果，大哥是真的喜歡周怡君，大哥應該會和?怡解除婚約吧……

    謝瑞迪的心跳突然加劇了起來，他拿出手機，喃喃自語道：「已經十二點了，我該打電話給她嗎？」

    ?怡現在好一點了嗎？她是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謝瑞迪握住自己的頭顱兩側，阻止自己再去吃今天第四顆止痛藥。

    「哈啾！」

    一聲熟悉的噴嚏聲讓謝瑞迪驚跳起身，他猛地回頭--

    一雙他朝思暮想的水亮大眼正在他的床上睨看著他。

    「你、你怎麼在這裡？」謝瑞迪驚訝到連話都說不好，耳朵裡轟隆隆地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我身體不舒服，婕祈讓我進來休息。」她可憐兮兮地眨著眼，還附帶咳嗽兩聲。

    謝瑞迪急忙移坐到她身邊，揪眉凝望著她。

    「哪裡不舒服？我帶你去看醫生。」他撫她的額頭，試探著她的體溫。

    「我換了衣服，比較舒服了。」

    黃?怡掀開被子，一雙長腿直撩而起，橫擺到他身上。

    謝瑞迪瞪著那雙修長細緻的美腿，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你……你怎麼穿成這樣……萬一大哥看到的話……」謝瑞迪狼狽地別開眼，耳廓微紅。

    「人家……人家很痛苦啊……你還管人家穿什麼……」黃?怡摟著他的腰，猛然把頭埋到他的胸前，嬌弱身子不停地顫抖著。

    「怎麼了？你哪裡痛？你得告訴我啊！」謝瑞迪的手落在她肩上，擔心地想把她扶開他。

    黃?怡趕在他要把她推開的第一秒，適時地發出慘兮兮的哭聲。

    「我心痛啦！謝濠全在外頭有女人啦……」她揪著他的衣服，呼吸著他的氣息，重回他的懷抱讓她覺得心情好好。

    好到想大笑一場。

    「你知道了？」謝瑞迪乾嗄地說道。

    「原來你也知道了，嗚……」黃?怡在他的胸前扮了個鬼臉。

    見鬼了，那個謝濠全真的在外頭有女人啊，而且謝瑞迪還知情哩！

    粉拳在他的肩膀上不痛不癢地捶了他一拳，當成懲罰。

    「你怎麼會知道大哥他有……」他自己都是在今晚才知情的。

    「我看到的。」黃?怡張開雙臂纏住他的腰，嬌軀往他的大腿上一坐，不停地在他的身上尋找最舒服的位置。

    謝瑞迪屏住呼吸，拚命地阻止自己對她起任何反應，以至於全身肌肉全緊繃如石。

    只是，當她的髮香飄入他的鼻尖時，他放棄了掙紮，用力地把她整個人摟進懷裡。她還是這麼柔軟、這麼香氣逼人、這麼……顫抖？

    「你發現大哥有女人，你很難過嗎？」他撫著她的髮絲，胸腹間像翻倒了一排調味料，弄得他不是滋味。

    「當然難過啊。」是不是她愈難過，愈可以肆無忌憚地賴在他身上啊？

    黃?怡的唇偎上他的頸間，輕柔的呼吸吹拂上他的皮膚。

    謝瑞迪倒抽了一口氣，在她的指尖探索入他的襯衫之際。

    「你已經和大哥訂婚了，不要因為對大哥失望而做出背叛他的事。」他心痛如絞地低語著。她對大哥動心也不讓人意外，大哥雖然冷峭地讓人生畏，但卻擁有一股獨特的魅力。

    「我幹麼對謝濠全失望？」黃?怡抬起頭來，看著他難看至極的臉色。

    嚇，表情那麼沈重，眼神那麼憤怒，臉頰繃得那麼緊？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吃醋耶，真是讓人雀躍不已啊！

    「親愛的，我難過純粹是因為自尊心受損，我在乎的人一直只有你--」黃?怡甜笑以對，拔下他的眼鏡，送上了她的唇。

    這回，謝瑞迪沒有拒絕。

    他堵住她的唇，唇舌挾帶著霸道的溫柔糾纏住她的丁香小舌，品嚐著她唇間讓人瘋狂的柔軟。

    火焰一旦被燃起，便再也難以收回。

    他的灼熱雙唇一路婉蜒至她豐滿的胸前，這才發現她在睡衣底下竟是未著寸縷。他無法抗拒那豐軟的雪白誘惑，只得放縱。他記得羽毛般的撫觸會讓她難耐，於是她敏感的蓓蕾，便在他舌尖及指尖若有似無的碰觸中成了快感的俘虜。

    「華……要我……」她弓起身子，雪白雙腿已然勾上他的腰間。

    「我一直都要你。」他的下顎因為強忍著慾望而緊繃著，眼神仍有著一絲理智。「但是，不是現在，你現在仍然是我大哥的未婚妻。」

    「我不管，是你撩起的火，你就得負責。」

    黃?怡嬌嗔著，波浪般的長髮斜披在半裸的粉色嬌軀上，眼神又媚又柔地像只要人安撫的貓。

    謝瑞迪瞇著眼凝望著她，眼眸因為慾望而顯得闃暗。

    「我會負責的。」他勾唇一笑，難得的邪氣飛上他的眼中，那是黃?怡看過他最狂野的笑容。

    她心跳如劇地看著他，然則他接下來對她所做的事，讓她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差一點忘記。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尖叫出聲，只知道當體內衝至最高點時，她在他的枕間哭出聲來。

    謝瑞迪則輕柔地將她擁入他的臂膀裡，幫她拭去額上因為激情而沁出的汗珠。

    「喂，你這算什麼嘛……」黃?怡紅著臉咕噥著，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你有資格得到最多的快樂，而我應該要忍耐的。」謝瑞迪苦笑著，全身仍然因為慾望而疼痛著。

    他們兩人分開的這段時間，只是讓他更加確定他對她的心意。他如今迫切希望大哥幸福的最大原因，居然是因為--

    他想要心安理得地得到?怡這段幸福！

    「那……你現在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黃?怡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身子。都已經這麼親密了，他應該可以對她坦承他多年的心結了吧。

    「我想周怡君和大哥一定是真心喜歡，才會在一起的。」謝瑞迪握著她的肩，認真地解釋道。

    「誰要聽你說這個！」黃?怡惱火地坐起身，像個女鬥士一樣地瞪著他，隨即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氣呼呼地質問道：「你認識那個女的？」

    「周怡君是我的好朋友。」謝瑞迪老實地回答道。

    「好朋友？」尾音抬高，有點酸味。

    「對，就是我和你提過那個辦劇團的朋友。我很清楚怡君的個性，她雖然有些不拘小節，不過對於自己的要求卻頗嚴格，所以她一定是不知道大哥已經有了未婚妻，所以才會和大哥--」

    「停！我不要聽你說別人有多好。」黃?怡扯住他的衣領，逼他與她四目交接。「你覺得你大哥和周怡君在一起比較適合，對嗎？」

    謝瑞迪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你就該有點魄力，告訴你大哥，他和周怡君一對，我和你一對啊！」口氣很命令，但卻雙手合十，做出一個求求你的表情。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握得牢牢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你不瞭解我大哥。如果我們現在告訴他該如何如何做，他很可能會為了恨，而蓄意背其道而行。我們得讓他自己想通，再來跟我大哥提這些事。」他嚴肅地凝望著她，已經在不知不覺問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半。

    「衝著你那句『我們』，我再給你一點時間。但是，我老實告訴你--」黃?怡抓住他的耳朵，依然不客氣地咆哮說道：「我討厭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