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不是一對！」看到邱翊橙一臉賊兮兮的表情，不用他開口俊傑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不是？」邱翊橙才不相信他，「那你帶她來幹麼？不是帶來給我們評分一下的嗎？」

　　「山，麻煩你跟他解釋一下。」俊傑沒好氣的看了在一旁泡茶的楊奇煜一眼，「別不說話。」

　　「解釋什麼？」楊奇煜一臉的不解。

　　俊傑呼了口氣，「怎麼？連你也跟我裝傻？」

　　楊奇煜一笑，將熱水注入壺裡，對俊傑的話沒有絲毫的反應。

　　連下了幾天的雨，今天一早難得的放晴，俊傑覺得待在家裡沒什麼意思，又加上是星期假日，便帶著張筱婕造訪楊奇煜夫婦。沒想到卻巧遇了正好前來道別的邱翊橙夫婦。

　　現在男女兵分兩路，男人在庭園的中國涼亭泡茶，附庸風雅一番；而女人們則在廚房準備午餐。

　　「你看吧，連山都不說話，那個張筱婕果然是你的女朋友。」邱翊橙自己得到了結論。

　　俊傑搖搖頭懶得解釋，反正有許多事是愈描愈黑，所以沉默為妙。

　　「哇！好燙。」杯子才就口，邱翊橙立刻哇哇大叫，飛快的將手中的茶杯給放下。

　　「報應！」俊傑有些壞心的說道。

　　「你──」邱翊橙嘟著嘴，看著楊奇煜，「你怎麼把茶給弄得那麼燙？」

　　「不燙怎麼泡茶？」看到他的樣子，楊奇煜忍不住皺起眉頭，「更何況，誰教你喝茶跟灌水一樣？」

　　楊奇煜實在不懂為什麼結婚三年的時間，林依然毛毛躁躁，虧他現在在畫壇還算小有名聲，但還像個孩子一樣。

　　邱翊橙沒空對楊奇煜的話提出任何反駁，只是不停的吐著舌頭，希望自己的疼痛能有所減輕。

　　俊傑看到邱翊橙的模樣，再也忍不住朗聲而笑，「你真的是惡有惡報，大快人心啊！」

　　「你不要欺負我是個外國人。」邱翊橙不悅的反駁，「我還知道『惡有惡報、大快人心』是什麼意思，我可沒做什麼惡事，怎麼會有惡報？」

　　「亂點鴛鴦，你說算不算惡事？」

　　「你──」邱翊橙一時語結，雖然心中早已肯定俊傑對那個張筱婕一定有個什麼，但卻不知怎麼反駁？

　　楊奇煜若有所思的看了俊傑一眼，「你……跟她，真的沒有什麼嗎？」

　　俊傑聞言一驚，「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楊奇煜啜了口熱茶，聳了聳肩，「所謂旁觀者清，就算你對張筱婕沒什麼，但我可以肯定，她對你應該有點感情。」

　　「別胡扯了，她只是個孩子。」

　　「二十四歲了！」楊奇煜嘲弄的指正，「婕祈也不過大她個兩、三歲，而婕祈跟我結婚時，也不過二十三歲，比張筱婕還小。」

　　「就是說嘛！」邱翊橙在一旁附和。

　　「你喝茶。」俊傑沒好氣的丟給邱翊橙一瞥，「總之我跟她是不可能。」

　　「不可能？」邱翊橙忍不住拉高自己的嗓門，「為什麼不可能？」

　　「這世上豈能盡如人意！」俊傑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麼？」邱翊橙耳尖的問道。

　　俊傑搖搖頭，用著四兩撥千金的口氣說道：「沒什麼！」

　　楊奇煜很希望能問出個所以然，但看到俊傑的模樣，識趣的沉默。畢竟瞭解自己好友的個性，若他不想講，逼他也是沒用。

　　「你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個人談段認真的感情。」邱翊橙勸道。

　　俊傑將手一揮，「結婚不過是一場鬧劇。」

　　「怎麼會？」邱翊橙不認同，「如果你真的抱持著結婚是場鬧劇的態度，你最好不要結婚。」他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道，「不然你不會幸福的。」

　　俊傑聞言，忍不住諷刺的看著邱翊橙，「不曉得是誰說過，自己的婚姻是場鬧劇。但最後，自己卻跟鬧劇中的女主角去環遊世界兩、三年，現在天天把幸福掛在嘴邊？」

　　「是誰？」邱翊橙裝傻的問。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對邱翊橙眨了眨眼，俊傑說道。

　　邱翊橙是聰明人，當然聽出了俊傑的諷刺，「我跟羽婷是個例外。」他只好替自己脫罪。

　　「是嗎？」喝了口茶，俊傑的口氣不甚熱中，「那你為什麼不會說，我也有可能是個例外呢？」

　　「你以為這種事每個人都能遇到啊！算了，反正我只想跟你說，若要娶，你就得娶你所愛的女人，而且千萬不要將神聖的婚姻想成是鬧劇，就是這樣。」邱翊橙閉上嘴，就當宣佈自己說完了。

　　「我贊成林的說法。」楊奇煜從眼前的茶壺中轉移自己的目標到俊傑的臉上，「若你真的喜歡張筱婕，你就應該好好把握。」

　　「我覺得話題愈扯愈遠了。」俊傑要自己不要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他可不習慣跟好友談及自己的感情生活。更何況他跟張筱婕……這根本就是無中生有的事，但卻被他們說得似乎煞有其事似的。

　　「或許吧！」楊奇煜給了俊傑若有所思的一瞥。

　　俊傑沉默以對，他現在不知道自己帶著張筱婕來與自己的好友見面是否錯了？這似乎真的意謂著這個女人已經愈來愈介入自己的生活。

　　「出去走走吧！」看著俊傑一臉的沉思，楊奇煜提議。

　　「什麼？」

　　「放下一切出去玩幾天，順便讓自己的思緒沉澱一下。」楊奇煜進一步解釋。

　　「對啊！」邱翊橙一聽，也在一旁附議，「出去走走，一定會使自己的心情變得好點。」

　　俊傑考慮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了。」

　　「為什麼？」楊奇煜問，「反正你在台灣也沒什麼事要忙，不如去玩一玩……帶著張筱婕一起去，我不介意放她三、五天假。」

　　俊傑覺得眼前的情況顯得有趣，自己的好友竟然一臉的熱切，臉上的表情就如同要替他找到一個老婆似的。

　　「我懷疑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俊傑丟給兩個好友嘲弄的一瞥。

　　「當然知道！」邱翊橙對他眨了眨眼，「替你製造機會，或許該說給那個張筱婕製造機會。」

　　「你……」俊傑閉上嘴，不想跟邱翊橙爭辯。

　　楊奇煜婉轉的說道：「你一向自由慣了，這一陣子卻乖乖的待在台灣。我想，一定有什麼你不願跟我們提及的事發生。我不想逼你，不過這次你就當讓自己輕鬆一下，帶張筱婕出去走走。」

　　「你們把事情看得太嚴肅了。」俊傑恥笑的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我又沒什麼事。」

　　「我們也不認為你有事，我只是想，你最近可能被某些事情困擾。」楊奇煜雙手抱胸，靠著椅背，狀似輕鬆的看著俊傑，「而且又恰好我有兩張機票和墾丁的度假券。我跟婕祈沒時間去，林又要帶著羽婷回挪威，所以才想到讓你和張筱婕去。」

　　俊傑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露出一個笑容，「這麼說來，我若拒絕，似乎是辜負了你的美意，太不知好歹了點。」

　　楊奇煜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好吧！」俊傑呼了口氣，他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去玩了，「若張筱婕想去的話，我就去好了。」

　　「她絕對會想去的。」邱翊橙意有所指的表示，「她那麼喜歡你！」

　　對於他的話，俊傑不予置評。反正，就正如楊奇煜所言，他就當出去散散心，順便將自己的思緒理清。

　　回到台灣這一陣子，他一直沒去薛家找薛雨同。雖然這是他回台灣的目的，但是卻一直逃避著與薛雨同見面，他說不出自己的感覺，但或許他是有意的去拖延一切的到來吧！

　　「這裡很漂亮！」

　　看著張筱婕一臉讚歎的側臉，俊傑不由得一笑，「妳可別告訴我，妳長那麼大，還沒來過墾丁。」

　　「我是沒來過。」將被風吹散的頭髮撥到耳際，張筱婕一點也不以為意的回答，「以前是有過幾次機會來，但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成行。所以長那麼大，我還沒機會來這裡玩。這次還真算是托你的福方可以來這，我現在應該可以說是一償宿願吧！」

　　將已抽盡的煙給捻熄，俊傑側著頭看了她一眼，「這麼說來，我帶妳來，是來對了地方。」

　　「我喜歡有海的地方。」張筱婕將自己原本投在海上的視線收回，看著俊傑點點頭，「有大海的地方，是個可以忘卻一切煩惱的好地方。」

　　「是嗎？」雙手抱胸，俊傑緩緩的蹲在岩石上眺望遠方，四周充斥著熱鬧的聲音。

　　有人站在陽光底下，不停的找尋美麗的景象留下自己到墾丁一遊的證明；海面上也有為數不少的遊客在嬉戲，嘈雜、熱鬧，但似乎影響不到他們兩人。

　　「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不認同？」張筱婕好奇。

　　他幾乎不令人察覺的搖搖頭。

　　「為什麼？」她不解，她所認識的人鮮少有不喜歡大海的。

　　深吸了口氣，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才淡然的說道：「或許是因為我是個現實的人，我從不認為望著大海能使我忘記些什麼。在我心目中，煩惱解決了，才能忘卻煩惱。看著大海忘卻煩惱的人，我只認為他們是在自我安慰。」

　　「有時候真認為你是個可悲的人。」在岩石與岩石之間跳躍著，有種幾乎要跌倒的危險，但她竟發現自己喜歡這種帶有一點冒險的感覺。

　　「小心點！」看到她的舉動，俊傑忍不住的開口勸阻，「在這裡跌倒了可不好玩。」

　　「跌倒是不好玩。」她沒有聽他的話停下自己的腳步，只是開朗的回答，「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冒險，我喜歡這有一點危險的感覺。」

　　「喜歡冒險的感覺？！」俊傑露出嘲弄的表情，「我看妳這一輩子是沒遇到真正『冒險』的事。」

　　「這麼不認同的口氣。」安全站定在最靠海的巨大岩石上，她才微側過身。她不能反駁他的話，畢竟她長那麼大，惟一做過稱得上「冒險」的就是這一次的離家出走。

　　「我是不認同。」說著，他又點燃了一根煙。

　　看到他的模樣，她不由得搖頭歎道：「若我沒記錯，你好像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提議要出來走走。但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不管你去到哪裡，你的心情也不會好。」

　　俊傑抬起手，從不記得自己有告訴過她自己心情不好這種事。難道，這一陣子，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變得古怪嗎？

　　「楊奇煜告訴妳些什麼？」他問。

　　「他沒有告訴我任何事。」張筱婕搖著頭否認，「可是我看得出來，自從那一天，你……」自從那天她接了那通自稱是他媽媽打來的電話開始，但一想到那一天，他的激烈的反應，她嚥了口口水，不敢再接下去。但她知道，他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

　　俊傑是懂，他微微一笑，順了順自己的頭髮，懶洋洋的開口問道：「妳是在提醒我，我是個差勁的玩伴嗎？」

　　「若你真的要我的回答的話，我會說是的！」也不跟他客氣，她十分乾脆的承認。

　　「對……」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再次蹦蹦跳跳的站回他的身邊，她打斷他的話說道，「開心點！我想我可以告訴你，楊奇煜雖沒跟我說些什麼，旦他卻在出發前來找過我；他要我好好照顧你，我看得出他很擔心你。」

　　「最近我似乎真的變成一個麻煩人物了。」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從不輕易讓太多的事困擾著他，但似乎只有他這麼想而已。

　　「願意告訴我嗎？」面對著他，張筱婕低下頭看著他問，「告訴我，你到底在煩惱些什麼事？是因為……」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是因為那通電話嗎？」

　　俊傑聞言，抬起頭看著她，太陽已經緩緩下沉，在她的身後投下一圈如夢般的光圈；他瞇起眼，想將她看得更清楚。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讓人有種想逃避一切，永遠留住這一刻的感覺。

　　「你的沉默代表著不願意？」其實他的拒絕早就是她可以預期的，只不過，她總是以為與他相識的這些日子以來，她應該可以成為他無話不談的好友。不過現在看來，她是奢望了。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秘密。」俊傑淡淡的表示，「有些事我並不想多談。」

　　用力的吸了口氣，張筱婕眨了眨眼，對他的話不予置評。

　　「不認為嗎？」俊傑帶笑的看著她，「妳不要告訴我，妳沒有秘密。別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有三個大男人在追妳，而我也從沒問過妳那些人為什麼要追妳？更沒問過妳為什麼不回家？妳可不要告訴我，妳是個孤兒，我看得出來妳不是。而且，我一直到前幾天才從楊奇煜那邊得知，妳姓段，叫張筱婕。」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對他的話做何反應，「好！」她舉起雙手，「我投降，我不該問你這些問題。」

　　「走吧！」俊傑嘴角帶笑的將手伸向她，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樣，他真的擔心她會摔下去，「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飯店準備一下，好吃飯了。」

　　她點點頭，將手伸向他與他緊握；巨大的手掌帶給她一種安全的感覺，她真心喜歡這種單純的肌膚碰觸。但看著他一臉平靜，看來有感覺的人，只有她一人罷了！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之長，在兩人四周浮著悶熱的空氣，一個標準的南部黃昏。

　　「你人真的很好！」看著兩人親密的影子，緩緩走向飯店的路上，張筱婕喃喃自語的說道。

　　「是嗎？」俊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曾經有一度認為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但現在，他是改變了許多，但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不是嗎？」她對他皺起了眉頭，驚訝他竟會反駁她的話，「至少當初你沒有將我丟在街上讓我自生自滅。」

　　聽到她的話，俊傑但笑不語。至今，他也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對她伸出援手，或許是因為兩人有緣吧！

　　「別把自己講得好像路邊的小貓、小狗！」俊傑說道，「我相信，就算當初沒有要妳住到我家去，妳也不會在街上自生自滅的。」

　　「或許吧！其實你帶我回家，可能是一件錯事。」張筱婕像是想起什麼，突然低語道。

　　「為什麼？」他有點驚訝她的用辭。

　　「因為你可能替你自己惹來了一個麻煩。」呼了口氣，她顯得有些悶悶不樂的回答。

　　俊傑低下頭，一臉願聞其詳的表情，「妳現在該不會是在告訴我，妳真的是逃家吧？」他問。

　　張筱婕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最後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算是吧！畢竟我離開家裡，是為了躲我爹地。」

　　不會吧？俊傑不讓自己的驚訝流露在臉上，「為什麼？」

　　「我想要出來看看社會。」她下意識的去隱瞞真實的情況，「我不想再聽從安排。」她這麼說其實也沒有錯。

　　「看來，妳在家裡的日子過得似乎並不怎麼愉快。」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她思索了會兒，才開口說道：「只能說，我爹地在替我作最好的打算。自從我媽媽在幾年前去世之後，他最關心的人就是我，所以他不停的替我作一些決定，但有時我並不認同。」

　　看著她整個人沐浴在西沉陽光底下，俊傑對她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看來，妳跟妳爹地的感情不錯。」

　　「算是吧！」快步的走到他的面前，她轉身面對他，倒著走路，輕快的說道：「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姊姊，他們都已經結婚了。他惟一放不下的便是我這個還沒出嫁的女兒。這句話他常掛在嘴邊──天下父母心。其實，他也只是希望我的日子過得好。」

　　聽到她的話，俊傑不由得垂下自己的視線，他看著地上平整的柏油路，靜靜思索著她的話。

　　家庭……不對任何人承認，只對自己坦然，她有個令他羨慕的家庭感覺。或許……或許他也可以擁有這樣的一個家庭。

　　「想到自己的家人嗎？」看著他，張筱婕猜道。

　　第一次，俊傑發現自己可以心平氣和的去思索這個問題。最後，他緩緩的搖搖頭，「我沒有家人。」他淡淡的說道。

　　又是這句話！皺起眉頭，張筱婕覺得他實在難以捉摸，她開口準備要將心中的疑問問個清楚。

　　「別問我為什麼這麼說。」她才一開口，他就可以猜到她接下來的問題，所以他先發制人的表示，「我有我的原因理由，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妳說。我並不像妳來自一個正常的家庭，我以前的生活……總之自我懂事以來，我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我沒有親人，什麼都沒有，只有我自己。妳是這幾年以來，除了我另外三個好友和他們的妻子以外，惟一一個跟我最親近的人。」

　　張筱婕無語的將自己被吹散的及肩長髮給撥到肩後。他似乎是個極端的男人──有時開朗、有時憂鬱。而現在，他週遭有股孤獨的氣氛，她似乎無法進入他的內心，她感到洩氣，但又莫可奈何。

　　「不過不可否認，」俊傑聳聳肩，「或許我也得去追尋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我看你很難！」張筱婕搖搖頭，潑了他冷水。

　　俊傑驚訝，「為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他根本就不允許週遭的人提及他的家人，抱持著這種態度，他一輩子也得不到幸福，反而會被此逼進絕境。但她不認為他會認同她的話，「反正我有我的理由。」最後，她說道。

　　俊傑仔細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知道她不想多提，所以也不勉強，「今天晚上我們到街上逛逛？」他爽朗的開口邀約。

　　「好！」她點點頭，「不過我們九點得回飯店。」

　　「為什麼？」

　　「你忘了嗎？」張筱婕有點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我要看電視。」

　　聽到她的回答，俊傑無話可說。這才想到，她不是個電視寶寶，但每天必須看一個小時的電視，就是九點到十點。這段時間，不管誰找她，她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那個節目真的那麼好看嗎？」他覺得懷疑。

　　「好看啊！」張筱婕眼睛一亮，「是一對雙胞胎的連續劇。」

　　呼了口氣，俊傑只有點頭同意的份，「好吧！我保證九點準時送妳到電視機前。」

　　「你不會跟電視吃醋吧？」看到他的表情，張筱婕不由得打趣道。

　　「胡扯什麼！」輕敲了她的頭一下，他拉大自己的步伐，「我跟妳比賽，看誰先回飯店。」

　　「不公平！」看著已經跑在她前面的俊傑，她嚷道：「你偷跑！」語畢，她也毫不遲疑的追了上去。

　　或許她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但至少他似乎樂於有她陪伴的日子，或許她得要學著讓自己去坦然的面對這個結果。

第五章

　　站在張筱婕的身旁，俊傑側著頭看她在沙地上跳來跳去，他不知道她的精力是從何而來？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不過不可否認，看著她可比看大海好多了。看到她開心的模樣，竟莫名的使他心情輕鬆了起來。

　　昨晚破天荒的陪她看電現，他早已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看電現。不過看到一半，他便不自覺的倒在她肩上睡著了，或許他不適合這些個談人性倫理的戲劇片吧！

　　蹲在沙灘上，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遠處有著一大團黑壓壓的烏雲緩緩飄來，將四周籠罩在一片風雨欲來的感覺中。

　　果然，過了不一會兒，天空便緩緩的滴下雨絲。

　　「下雨了！」張筱婕停下自己正在追逐浪潮的腳步，將手掌高舉向天，停了一會兒，感到雨滴落在手上的濕潤感。

　　「嗯！」俊傑也站起身，眺望遠方飄來的烏雲，「看來這場雨會愈下愈大。」

　　「奇怪，昨天天氣不是很好嗎？」張筱婕的口氣忍不住有些埋怨天公的不作美，「難得來一次墾丁，什麼都沒玩到，現在就下雨了。」

　　「好了，要抱怨等回到車上再抱怨。」俊傑習慣性的對她伸出手，要牽她走回停車的地方。

　　張筱婕有些不情願的伸出自己的手，走了幾步之後，她卻突然停下來。

　　「做什麼？」俊傑擔心在他們還沒找到避雨地方之前，雨會下得愈來愈大，他不解她為什麼停下自己的腳步。

　　「等一下！」像是下定什麼決定似的，張筱婕輕甩開他的手，跑回沙灘上。

　　「張筱婕？」俊傑的目光疑惑的追尋著她的身影。

　　就見她在沙灘上單腳跳過來、跳過去。這時，雨和風也隨之愈來愈大，他瞇起眼仔細的看著她。

　　「知道我寫了些什麼嗎？」跑回俊傑的身旁，她抬起頭，看著他專注的臉龐問道。

　　俊傑沉默了好一會兒，對落在身上的雨滴似乎毫無所覺。最後，他微微的搖搖頭。

　　「這是……」

　　「走吧！」俊傑打斷她的話，拉起她的手，「雨愈下愈大了。」

　　張筱婕默然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最後勉強一笑緩緩的離去。

　　沙灘上張筱婕所寫的──ＩＬＯＶＥＹＯＵ也因潮來潮往而緩緩消失。


　　這種沉默對她而言是一種無言的懲罰。

　　「其實，你可以老實告訴我，你並不喜歡我。」受夠了一天來的尷尬以對，張筱婕終於忍不住在飛回台北的飛機上打破沉默，「我可以接受你的答案，反正打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已經知道我不是那種可以吸引你的女人；你一定認為我還只是個小女孩。」

　　俊傑在腦海中仔細思索著她的話。他知道自己的態度刺傷了她，不過他卻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麼。

　　「其實以妳的年紀，」俊傑緩緩的說道，「妳是還小，但也不算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不過，我並不適合妳。」

　　「說這種話，很婉轉但也有點傷人。」她不太能接受他所說的，「我們根本沒有開始，又何來的適合與否？反正你認為我配不上你就是了。」

　　「傻瓜，是我配不上妳！」輕撫了一下她的頭，俊傑誠實的表示。

　　「何必這麼說呢？」聽到他的話，張筱婕淡淡一笑，「我一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但我卻從不貶低我自己。」

　　「我不是貶低我自己，而是陳述事實。」與她交談這些事，實在不是件自在的事，他竟發現自己焦躁得想抽煙。要不是現在在機上，他敢肯定自己會毫不猶豫的拿出煙來抽。

　　「只要是跟我談到家人或是過去，你總是神神秘秘的。」張筱婕聳聳肩，對於這種結果雖然失望，但她也不想強求，「我看得出你不想多談那些事，但我卻不認為你的家人或者是過去會讓你配不上我。其實你只要說一句你並不喜歡我，我就可以諒解。」

　　直視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俊傑忍不住輕笑出聲，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可以算是友情也像愛情的吻。

　　「你──」她吃驚於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也對他的表態感到無所適從，她不懂他吻她的意義？

　　「我只希望妳知道自己選擇了些什麼。」俊傑口氣輕柔的說道，手還揉著她的後頸項，「還記得妳那天在海邊對我說的話嗎？」

　　她搖搖頭，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

　　「我很難去追尋到我的幸福。」

　　張筱婕有些吃驚他會用她所說的話來反駁她，「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當時只是不想你跟你家人的事情成為你追求幸福的絆腳石罷了！」

　　「這算是一種冒險吧！」俊傑笑道，「妳並不真的瞭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的過去、我的背景、我的一切一切，而妳竟然那麼大膽的想跟我成為一對？」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冒險。」事已至此，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顯得太過不知廉恥，她只知道若不把話說清楚，她以後一定會後悔，「我那天也說過了，我喜歡冒險的感覺。而且，你的過去已經過去，對我已經沒有任何影響。我看到的是你對楊奇煜的好，那種不是兄弟，卻有著比兄弟更親的手足之情，有這種熱心腸的你絕對不會是壞人。」

　　聽到她的話，俊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底深處也頗渴望與她談場認真的戀情，但是過去……

　　「妳會後悔……」

　　「那就等我後悔再說！」她直接打斷俊傑的話。

　　直視著她，她眼神中的坦率令他心驚，他被這種全然信任的目光直視著。

　　「我從不輕易讓人介入我的生活。」俊傑的手輕觸著她的臉頰，「給我時間好嗎？」

　　她點點頭，「至少有點進展。」

　　「什麼？」他不解。

　　「我不想自己成為一個膽怯的人，所以才向你表白。」她低下頭，露出一個笑容，「雖然結果不盡理想，至少你以後應該會尊重我一點吧！」

　　「我一向很尊重妳。」

　　「是啊！」張筱婕點頭認同，「只要不要提到你不想提的事，你是滿尊重我的。」

　　俊傑聞言，微微一愣。

　　「我沒有抱怨的意思。」她連忙澄清。

　　「我知道。」俊傑口氣輕柔，要她放心，「我自己的脾氣，我當然比別人更加明白。」

　　看著他，她忍不住露出釋懷的笑容。雖然他口頭沒說，但她看得出，他已經接受了她的感情。

　　不顧現在兩人正在飛機上，她緊緊的擁抱了他一下。兩人的手緊緊相握，直到下飛機時亦然。

　　「妳又是怎麼回事？」一個晚上就見張筱婕一臉的心不在焉，俊傑放下手中的碗，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張筱婕聽到他的話吃驚的抬起頭，差點被入喉的飯菜給嗆到，她順了口氣才道：「沒有啊！」

　　「說實話。」俊傑直視著她，「不要騙我！」

　　呼了口氣，她煩躁的皺起眉頭。

　　「工作不順利嗎？」俊傑猜測。

　　張筱婕搖搖頭。

　　「不是工作，難道是我？」

　　她聽到他的話，眼睛立刻一亮。

　　「真的是我的事？」他不解的望著她，「什麼？」

　　她在心中遲疑該不該告訴他，「你今天工作順利嗎？」

　　俊傑點點頭，「還算不錯。」

　　「你到底在做什麼？」她又問，「你好像在做期貨。」

　　「算期貨的一種，就是……」

　　「好！」張筱婕抬起手，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她很怕他提一些她根本就不懂的理財理論，「我知道了。」

　　看著她，俊傑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聲，只好抿著嘴看她到底想搞什麼鬼。

　　兩人又靜了好一會兒。

　　「你會不會覺得律庭很可愛？」張筱婕問。

　　俊傑聞言呼了一口氣，他還不知道她要跟他說的事竟然能扯上楊奇煜的寶貝兒子？

　　「妳不會是暗示我跟妳求婚吧？」他突然靈光一閃的問道。

　　他的話才說完，張筱婕便漲紅了一張臉，「不是！」

　　「不是？那妳到底想說些什麼？」

　　「就是……你心情應該算是不錯吧？」

　　無奈的對天一翻白眼，俊傑說道：「請妳有話直說。」

　　「好吧！」深吸了口氣，她一古腦兒的說道：「你爸爸……不是，是一個自稱是你父親的人今天打電話來，要你去他的公司一趟。」一看他的表情沉下，她連忙說道：「我只是轉達……」

　　「我沒有怪妳的意思。」俊傑打斷她的話，丟給她匆匆的一笑，他不願自己的態度給她任何的壓力。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好一會兒，最後張筱婕鼓起勇氣試探的開口，「你打算要怎麼辦？」

　　「不要那麼小心翼翼的看著我。」他站起身，將碗放回流理台，走到她身旁輕摸了下她的頭，「妳讓我覺得我是只大野狼正在欺負小紅帽。」

　　聽到他的話，張筱婕放寬心的露出一個笑容。雖然知道他不願與她多提有關他與他父親的問題，但她看得出他的情緒並未受太大的影響，至少他還能神色自若的跟她開玩笑。

　　「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拾起頭，她由下往上看著他問。

　　「明天晚上？妳要幹麼？」

　　「請你吃飯。」

　　「無事獻殷懃！」俊傑蹲下來惻著頭問：「有什麼目的？」

　　她有些不悅的嘟起嘴巴，「你什麼意思？把我想得那麼不堪，我有那麼小人嗎？」

　　「開玩笑而已，妳幹麼那麼認真？」親吻了她的臉頰一下，俊傑語帶取笑的說道：「只要是妳開口，我怎麼會說不呢！」

　　皺了皺眉頭，張筱婕對他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至今，他還是沒有向她表明自己對她的真正心思；畢竟他不是一個會把情愛掛在嘴邊的男人，不過她知道他對她真的很好。

　　「你還沒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

　　俊傑思索了一會兒，「反正該來的總是會來，我想我明天會去會會他。」

　　她已經不用開口問俊傑口中的他是誰，她只希望他明天一切順利。

　　聽到辦公室門口響起的嘈雜聲，薛雨同不悅的皺起眉頭。

　　從昨夜開始，他習慣性的遍頭痛便糾纏得他不得安寧，最後不得不借助藥物入眠。但一早醒來頭卻還是依然痛得令他咬牙，但卻不得不來上班。

　　一想起最近的一切煩心事，他不由得感到一股心力交瘁。他歎了口氣，從公文堆中抬起頭。

　　他派到泰國的私家偵探竟然被發現！一想到此，他真的又氣又惱，不過唯一的安慰是知道俊傑因為此事而回到台灣。他等了又等，滿心以為很快便可以見到這個浪子，卻沒想到等了近兩個月，俊傑還是沒有出現。

　　好不容易從楊奇煜身上得知俊傑的住處電話，叫他的妻子打了電話去，俊傑依然當不知道這回事。最後，他也只好拉下老臉，自己打電話過去找俊傑。

　　雖然沒找到俊傑本人，但他想俊傑應該不至於又不將他的叫喚當成馬耳東風吧。

　　「對不起！董事長。」嬌小的彭秘書漲紅著一張臉，硬是用自己的身體擋著後面留著可怕的落腮鬍，還戴副太陽眼鏡的高壯男人，「我現在馬上就叫警衛來將他給帶出去。」

　　薛雨同微瞇起眼睛，仔細的打量著來人。雖然多年未見，但他陸陸續續從各種管道去獲得俊傑的消息，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俊傑。這一輩子，眼前的人，是他就算到死都不能放下的人。

　　「妳出去，不用找警衛。」薛雨同顫抖著自己的聲音指示。

　　「可是……」

　　「妳的上司要妳出去。」俊傑冷淡的打斷彭秘書的話，對自己被阻擋感到不耐。

　　彭秘書直視著俊傑，不由得緊張的吞了下口水。縱使不甘願，但也只有轉身離去的份。說真的，這個男人粗獷得令人有股緊張的氣息，若不是職責所在，說什麼她也沒有勇氣去阻擋他。

　　「你來了！」門一關上，薛雨同就立刻難掩自己的激動，站起身，熱切的看著俊傑。

　　俊傑冷冷的將薛雨同的表情看在眼裡，對於薛家，他茫然的不知道該用何種面貌面對，似乎用什麼態度都不對，所以他永遠面無表情。

　　「你讓我別無選擇。」俊傑將掛在鼻樑上的太陽眼鏡丟到薛雨同寬大的辦公桌上。

　　薛雨同一點也不將俊傑的不尊重放在心上，擁有國內十數家量販連鎖店，薛雨同是企業中的名人，但在俊傑面前，他總是低聲下氣，一點都沒有一個企業大老所應有的權威。

　　「這一陣子。你媽身體不好，還一直說……」

　　「你找我做什麼？」俊傑揮了揮手，打斷薛雨同的話。臉上浮現不耐煩的神色，「我們明人不做暗事，你直接說吧！不要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我相信，你花在我身上的時間，足夠讓你賺進一大筆錢。所以請你為你也為我，替彼此都省點麻煩，行嗎？」

　　俊傑的冷漠與薛雨同的熱情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

　　「我──」看著俊傑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薛雨同一時之間，不知該用何言以對。

　　薛雨同靜了好一會兒，最後緩緩的歎了口氣。對俊傑，他有一股說不出口的虧欠。但這一切的一切，看在俊傑的眼裡似乎並不代表什麼；現在看俊傑如此，他的心中並不好過。

　　「阿文失蹤了。」薛雨同說道。

　　俊傑聞言，挑高一邊的眉毛，「你找我，是要我幫你找到他？」

　　「不是。」薛雨同搖搖頭。

　　「不是？」他點點頭，「我想也是，以你的能耐，我想你可以花大把錢派人在世界各地找他，根本不需要我幫忙。」

　　「我根本找不到他，」薛雨同重重的歎了口氣，「我已經派人找他三個多月了，還是沒他的下落。」

　　「看來，你的乖兒子是存心蹺家了。」俊傑嘲諷的說。

　　「你……」薛雨同無奈的搖搖頭，沉默以對。

　　「你到底找我做什麼？」俊傑輕靠在沙發椅背上，一臉洗耳恭聽的模樣，「竟然不是要我幫你找人，那是為什麼？」

　　看到薛雨同一臉惱怒，但似乎並沒有氣急敗壞的模樣，俊傑不由得感到一陣狐疑。

　　阿文──薛東文，薛雨同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一個天之驕子──史丹佛大學土木工程碩士失蹤了，而薛雨同竟然不急著找他？

　　「我找你是因為……」薛雨同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因為什麼？」他等了好一會兒，薛雨同都不開口，俊傑只好劃破沉默，不耐煩的問。

　　「因為……」雖然從未在一起生活過，但薛雨同知道俊傑不是個會聽從他人安排的人。

　　又看著薛雨同好一會兒，俊傑歎了口氣，「你不說，那就算了！總之我幫你找到他就是了。」

　　「找到他也沒有用。」薛雨同的口氣在不知不覺中激動了起來。

　　冷眼旁觀的看了薛雨同好一會兒，俊傑還以為只有他才能使薛雨同失去控制，沒想到一向乖巧懂事的薛東文也有這種能耐。

　　「看來，這次事情很嚴重。」俊傑以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薛雨同，「他到底闖了什麼禍？」

　　薛雨同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才道：「逃婚！」

　　俊傑聞言一愣。

　　「他逃婚！」看到俊傑微愣的模樣，薛雨同又重複了一次。

　　「我有沒有聽錯啊？」俊傑覺得可笑，「他逃婚？！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個辭啊？！」

　　薛雨同聽出了俊傑口氣中的諷刺，但縱使聽到的話刺耳，他還是將怒氣給壓下，堅持的說：「段老的女兒，哪一點會配不上？阿文實在是不知好歹，有多少人……」

　　「等等！」俊傑語帶諷刺的打斷薛雨同的話，「讓我猜猜，這個什麼段老的女兒該不會是你做主要阿文娶的吧？」

　　「沒錯！」薛雨同回答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這有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嗎？」俊傑終於受不了的大笑出聲。

　　薛雨同看到俊傑的模樣，忍不住的皺起眉頭，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俊傑會是這種反應？

　　「你夠了！」薛雨同看俊傑的笑聲愈來愈猖狂，惱羞成怒的用力一拍桌子，出聲制止。

　　俊傑止住了笑意，但目光卻突然變得生硬。

　　看到他眼神一變，薛雨同不由得一悚。

　　「你這一輩子都在操縱著別人的一生。」俊傑口氣冷漠的搖著頭。

　　薛雨同聞言，也沉下臉，「你是什麼意思？」

　　「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俊傑面無表情，「我只是覺得荒謬，而且難以置信，你竟然試圖去控制自己兒子的一生。結婚代表的是一輩子的幸福，你有替他著想嗎？」

　　「我當然有，」薛雨同依然故我的說道，「我是他父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這話有點熟悉……俊傑的思緒飄到了婕婕的身上，她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但當時，他有著羨慕；而現在，他只有憤怒與不滿。

　　他不想承認自己羨慕薛東文得到了薛雨同的全力照顧與栽培，這一切都不能改變他與薛家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交集，未來也不會有；現在他有婕婕，他便已經心滿意足。他緊閉雙眼，使自己的心神平靜。

　　「你為了他好，但他卻逃婚了。」俊傑將雙手一攤，充分的顯示他心中的不以為然，「你可真為他著想。」

　　薛雨同的老臉有一瞬間僵住，縱橫商場三十多年，從一家小小的超市到現在擁有大企業，他豈容俊傑這般挑釁。

　　「每次我都熱切的對待你，」薛雨同激動的站起身，「但是為什麼你要把情況弄得那麼僵，我們難道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當然可以。」俊傑不在乎的說道，「我現在不是坐在你面前嗎？我已經做到我能做的，你還想我怎麼樣？」

　　「你這是對待長輩的態度嗎？」

　　「我就是這個調調。」側著頭，俊傑幾乎整張臉都被鬍子給覆蓋。但他的眼神卻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你別忘了，在我心目中你什麼都不是。你或許很有錢，或許很多人要跟你攀親帶故，但不包括我。我願意來，已經給足你尊重，若你還想要其它的，那你未免太強人所難。」

　　薛雨同忍不住全身顫抖，一張老臉漲紅，雙手摸索的打開抽屜，搜尋他的藥。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因為俊傑的言語而急促跳動，令他心痛不已。

　　「坐下吧！你別以為你還年輕，有心臟病的人，」俊傑見狀將頭給撇到一邊，口氣不冷不熱，「隨便發脾氣對你沒好處的。」

　　吞了藥，順了口氣，薛雨同虛弱的坐在椅子上，自己的兒子對待他竟然連個陌生人都不如，他感到難受。

　　吸了口氣，俊傑將目光放在薛雨同略顯蒼白的臉上，「我想我們言歸正傳，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你竟然不是為了找阿文，那你到底找我來做什麼？」

　　桌上未翻開的週刊，封面人物便是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薛雨同。不過現在他的樣子，可沒有相片中那麼的高高在上，俊傑心中有點嘲諷的想。

　　「我要你去跟段老的女兒見面。」看到俊傑的模樣，薛雨同也氣憤的不跟俊傑客氣了，他直截了當的說明自己的目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有顆炸彈直直的落在自己頭上一般震撼，俊傑有一刻的木然。

　　「你說什麼？！」

　　「我要你去跟段老的女兒見面。」薛雨同不厭其煩的重複了一次。

　　「你的意思是要我代替阿文去跟段老的女兒見面？」

　　「沒錯！」薛雨同肯定的點點頭。

　　「我要去相親？！我為什麼要代替你的兒子去蹚這淌渾水？」俊傑一臉的莫名其妙。

　　「不是代替阿文。」薛雨同的口氣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而且也不是要你去相親。」

　　「不是？」俊傑覺得無辜的聳聳肩，「不知道是我太愚笨了，還是你太過辭不達意，我不懂你的意思。若不是要我代替阿文去相親，那我為什麼要跟陌生的女人見面？」

　　俊傑這麼事不關己的模樣，薛雨同感到才稍稍平復的心跳又有加快的趨勢。

　　「你是薛家的一份子。」氣憤的敲著桌面，薛雨同希望自己的口氣更加的鏗鏘有力，「你是我薛雨同的兒子，段老要將自己最小的女兒嫁進薛家，所以嫁給你或嫁給阿文都一樣。」

　　薛雨同的話聲一落，室內的氣溫霎時就降到了冰點以下。

　　「三十多年了才提這件事，不會太遲了嗎？」面無表情的，俊傑站起身。這麼多年來，提醒他這件事，依然使他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多年前，若有人將他與薛家的種種畫上等號，或許他會拿憤怒以對。但現在的他，早就練就一身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的能耐。他一臉的面無表情，不願讓人見到他的脆弱。

　　「什麼三十多年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了這三十多年，付出了多少的代價，而你卻……」

　　「你不要說了。」抬起手，俊傑硬是打斷薛雨同的話，口氣含著警告的味道，「我跟你毫無關係，我已經跟你說了無數次，我也一直以為你懂了，你現在又跟我提，你這樣算什麼？自取其辱啊？」

　　「你這是什麼話？」薛雨同的雙眼大睜，嚴厲的光芒出現在眼底，「我捫心自問我薛雨同沒有對不起你！」

　　俊傑沉默的看著薛雨同，感到有股反駁的衝動，但他吸了口氣，「我也從來不認為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你只是嘴巴這麼說。」薛雨同語帶指責，「實際上，你根本就認為我跟你媽都對不起你。」

　　「我不想跟你爭辯這個，我想……」俊傑站起身，「我們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

　　「那麼多年，你還是沒長進！」薛雨同看到俊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憤怒的指著他的鼻子，「只知道逃避一切，難道你真的想要等我死了，你才會想到平心靜氣的跟我談一談嗎？」

　　「隨便你怎麼說。」俊傑冷血的表示，「你要死要活都不關我的事，不過我可以肯定一點，幫你帶孝的人，絕對不會有我。」

　　「你──」薛雨同一時啞口無言，「我還以為你變了，你還是跟在少年監獄時一樣，衝動、不顧他人感受。」

　　「我曾經犯過錯。」俊傑不很在乎薛雨同重提他不堪的過去，「我不在乎你怎麼說我，我在監獄裡待了五、六年，我承認自己不是什麼好人。但現在，我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這就夠了吧？」

　　出獄至今十多年，他依然孑然一身。他在育幼院長大，從小無父無母，偷過東西，過過打殺、荒誕的日子。過去的歲月雖然已經是過去，但從小被人恥笑的陰影卻依然如鬼魅般存在他的心底，怎麼也揮不去。

　　他恨，至今依舊，但他知道自己已經算是幸運。畢竟現在，他可以驕傲的走在大街上，週遭不再充斥著異樣的眼光。這幾年來，他強迫自己去放棄仇恨，他做得很成功，所以現在他可以冷靜的站在薛雨同的面前。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關心薛家的一切？或許他真的對家庭溫暖有一些眷戀，他在心中承認自己渴望親情，但這一切的溫暖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遺棄了他，所以現在也不再去奢求那一些溫暖，他就是他。

　　現在，他還有婕婕，想到她，使自己原本憤怒的情緒稍稍獲得了平和。最近他的腦海中竟升起了一股結婚的衝動，不一定這一陣子，他便會挑一個好時機問問她。

　　「阿文我會幫你找到。」冷淡的，俊傑站起身轉身離去，代表今天的對話真的就此畫下休止符。

　　「你──」薛雨同想說些什麼留住他，但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他無法放下自己的身段，對一個晚輩低聲下氣，這個世界上，豈有老子向小子乞求的道理？

　　若他能選擇，他願意拋下一切，只求改變以前的歲月。俊傑的不幸、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替他贖罪；所以他內疚更深。但他就是無法對俊傑低聲下氣，主動的提及那一段屬於他的「風流帳」。

　　俊傑沒有等薛雨同思索該向他說些什麼，腳步堅定的走向大門，但在他還未碰到門把之前，門就被由外向內推了開來，他立刻敏銳的退了一步。

　　「阿誠！」

　　俊傑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皺起眉頭。這一輩子，只有一個人會如此喚他，他在心中暗自的埋怨自己為何不早一分鐘離開這裡。

　　他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但隨即將之隱住，冷淡但不失禮貌的對李格雪點了一下頭，便越過她。

　　「你不要走啊！」李格雪嬌小的身影緊抱著俊傑，激動萬分。多年未見，終於得一償宿願，怎麼不讓她激動。

　　「別這樣。」俊傑聽到耳際傳來的哀淒乞求聲，不由得放柔自己的口氣，但是依然堅定的將李格雪的手拉開，「薛太太！」

　　一句薛太太將李格雲的熱情打碎。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稱她為薛太太，她忍不住的掩面哭泣。

　　「她有高血壓。你不知道嗎？」薛雨同氣憤的趕到李格雪身旁，忍不住對俊傑破口大罵，「你竟然這麼對你媽！」

　　很想衝動的回句我沒有爸、媽，但看著李格雲的模樣，俊傑把話硬生生的吞進肚子裡。不可否認，對眼前這個柔弱得幾乎不堪一擊的女人，他心中雖然不滿，但也有不捨。

　　李格雪從小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她是印尼橡膠大王的獨生千金，從小養尊處優；嫁給薛雨同，連生兩個男孩。未出嫁時，深受家人疼惜；婚後，她也深受公婆與丈夫喜愛，她總是脆弱的需要受人保護和照顧。

　　她的脆弱就如同第一眼見到的婕婕，怯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柔弱的令他對她伸出了援手。

　　「沒關係！」生怕自己的丈夫與兒子起衝突，李格雪帶淚的眼光看向俊傑，「你回來就好。」

　　看著嬌小的李格雪，俊傑幾乎心軟的想要伸出手安慰她，但他只是僵硬的站著，什麼都沒有做。畢竟不管再怎麼做，也不能換回以往的歲月。人縱使萬能，但也無法改變過去所發生的點滴。

　　「我會幫妳把阿文找回來。」俊傑輕聲的說，除了這個，他便不知他還能說些什麼。

　　「我要阿文，但我也要你。」李格雪伸出顫抖的手握住俊傑粗壯的臂膀，「你回來，我不會要你認我這個媽，但是你回來，只要讓我看到你就好。」她的口氣已經幾近乞憐，「你外公過世之後，我一直希望你回來，但是我要自己不要逼你，給你時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那麼恨我？」

　　「妳──」俊傑不能招架如此的動之以情，他可以將與薛雨同的關係處理得很好，但是他試過很多次，就是沒有辦法淡然的面對李格雪。

　　「人不能太貪心的。」他幽幽的開口，「『薛太太』，妳擁有的已經很多了。」

　　李格雪聞言，手緩緩的從俊傑的身上滑落，「為什麼？」她喃喃自語的問，「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你……」

　　「不是妳的錯。」薛雨同打斷李格雪的話，「妳明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我年輕的時候……」

　　「你們不要在我的面前吵是誰的過錯行嗎？」俊傑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這種情況令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兩老聞言，同時閉上了嘴。

　　李格雪吸了吸鼻子，「阿文不見了，而你也要走，我到底要……」

　　「我會幫你們會會那個段老的女兒，甚至替阿文娶她。替你們薛家省點麻煩，等阿文回來之後，我們再看著辦。」俊傑再也忍受不了的打斷李格雪的話，她的脆弱令所有的人都招架不住。

　　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他強迫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他不能想到任何人，不然他會反悔自己去承諾了這件事，俊傑默然的離去。

　　「他還是不原諒我們。」看著俊傑離去的背影，李格雪忍不住又嚶嚶哭泣，「我們要怎麼做，他才會接受我們？」

　　「會有這麼一天的。」薛雨同拍了拍李格雲的後背，輕聲的安慰，「會有這麼一天的。」

　　「真的嗎？」

　　「真的！」薛雨同的口氣比他心目中所想的還要堅定。這個時候他得如此，因為他得安撫自己的妻子。

第六章   

　　知道俊傑今天抽了點時間去看他的父親，所以張筱婕很識趣的在一旁不多問些什麼，不過她真的很好奇俊傑一臉陰晴不定的表情。

　　「這件衣服很漂亮！」隨意拿了件今年最流行的細肩帶背心短裙，張筱婕口氣輕快的說道。

　　俊傑只是瞄了一眼，「是不錯。」

　　今天的他實在不是個陪伴她逛街的好人選，看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張筱婕無奈的將手上的背心裙給掛回原位。

　　今天晚上的士林夜市很熱鬧，人來人往。方纔她才請他在這裡吃了幾攤有名的小吃，不過他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們回家吧？」才走了幾步路，她終於覺得無趣而開口提議。

　　俊傑無異議的點了點頭，「好。」

　　看到他的樣子，張筱婕莫名的感到一把無名火不停的往上燒，無視他伸出來的手，逕自在他的面前離去。


　　她並不是存心的，但自士林夜市回來後，張筱婕就是忍不住將自己的房門用力的甩上。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態度刺傷了她，俊傑沒有遲疑的跟在她身後，看著她重重的坐在床上，深吸了口氣。

　　「婕婕。」他輕聲叫喚。

　　吸了口氣，張筱婕才一臉平靜的面對他。

　　「雖然可能無濟於事，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俊傑坐定在她的身旁，誠懇的說道。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該不該接受他的歉意，她只是問道，「可以告訴我嗎？」

　　俊傑沉默。

　　「還是不行嗎？」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心中的失望。

　　「知道了對妳也不會有好處。」俊傑將外套脫掉，拿起一旁的遙控器將冷氣打開，「我不喜歡夏天，總是熱得一身汗。」

　　「你在搪塞我！」張筱婕對此嗤之以鼻。

　　「婕婕！」俊傑皺起眉頭，望著她。

　　張筱婕直視著他，兩人就這樣無語相對，沉默許久。

　　「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受你這種隱瞞的態度到什麼時候？」呼了口氣，張筱婕一臉無奈。

　　俊傑想著今天對薛雨同夫婦所說的話，他認真的看著張筱婕，心中有了認知，畢竟這件事遲早要讓她知道。

　　「你要做什麼？！」看到他正在解扣子的手，張筱婕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告訴妳一些事。」俊傑的手停頓了一會兒，抬頭看了她一眼，淡然的開口說道：「我不想對妳有所隱瞞，我現在就告訴妳。」

　　「告訴我可以，但你也沒必要脫衣服吧！」看到他的樣子，她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對她的話，俊傑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將自己的上衣脫去，然後讓自己的背呈現在她面前。

　　原本還想制止他的張筱婕，看到呈現在眼前的景象，張大了嘴。

　　俊傑微側過頭，將張筱婕吃驚的表情看在眼底，「妳覺得怎麼樣？」

　　「為什麼？」她像是著了魔似的，緩緩的走到他面前，手指輕輕滑過他平滑的背部。

　　他的背上有著一個威武的圖騰，一個似乎是從火焰中誕生的男人──發亮的雙眼，炯炯有神，如同冒火似的；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她，令她打從心底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為什麼？妳是什麼意思？」俊傑開口，「妳是問我為什麼要脫衣服還是為什麼要刺青？」

　　「為什麼要刺青？」手依然停留在他背上，張筱婕的目光卻直視著他的眼，「這實在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不知道怎麼形容？」俊傑對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若我跟妳說。我進過少年監獄，妳信嗎？」

　　她聞言，刻意的倒吸一口氣。

　　「若我說我跟楊奇煜、翊橙還有一個叫做勝翊的好友，是在少年監獄認識的。妳又信嗎？」

　　她不能說話。只能緩緩的搖搖頭。

　　「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我無父無母，連高中都沒畢業。」

　　「不可能！」張筱婕喃喃道，「那個打電話來的人……楊奇煜、翊橙、你……怎麼有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俊傑自嘲，「每個人都有過去。」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他的話令她不知所措。

　　「後悔了嗎？我早就告訴過妳，是我配不上妳，」俊傑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知道了這樣的我，很可悲吧？」

　　張筱婕緩緩的搖著頭，「我只是驚訝，不是後悔。你總不能指望我對你所說的話無動於衷吧？」

　　「我當然不能。」她的態度令俊傑有些說不出的釋然。

　　「可是我不懂，」她的眼底流露出沉思的光芒，「為什麼會有人打電話來自稱是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如同你自己所說是在育幼院長大，你怎麼可能會有爸、媽？」

　　「他們是很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俊傑的腦海中浮現了多年前的畫面，「我在少年監獄的時候，他們突然來看我，自稱是我的爸、媽。從我懂事開始，我根本就不知道爸、媽代表什麼。我跟著一個姓廖的神父，神父給了我這個廖俊傑的名字，而我也帶著這個名字過了三十幾年。」

　　「他們為什麼要把你丟在育幼院？」張筱婕怎麼也不能理解怎樣的父母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俊傑聳了聳肩，他感到自己的心隱隱作痛，或許他沒有自己所說的灑脫。

　　「你恨他們把你丟在育幼院？」看到他的模樣，張筱婕輕而易舉的猜出他心中的矛盾，因為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他為何如此仇視自己的父母。

　　「或許。」俊傑再一次聳了聳肩，口氣顯得十分的平靜，「過了那麼久，我都是一個人，我早就已經不奢望什麼。他們的出現只是勾起一段我想要遺忘的歲月，或許我真的恨他們，但不管他們做些什麼都改變不了過去的歲月，我無法坦然的面對他們。」

　　俊傑不願自己在她面前呈現脆弱的一面，但他知道若自己想要跟她坦誠一切，就得要告訴她一切，不管是好還是壞。

　　「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他們。」想了一會兒，張筱婕喃喃說道。

　　「不要告訴我什麼是應該，什麼不應該！」勾起她的下巴，俊傑仔細端詳她的五官，「因為過去的歲月，是我一路走來的。」

　　聽他這麼說，張筱婕也不由得默然。她能理解他心中的苦，但她也為他不能將過去遺忘而感到痛心。而她想痛心的應該也有他的父母吧！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談談呢？」她建議，「聽聽他們的解釋，不一定他們是有苦衷的。」

　　俊傑沒得商量的搖了搖頭，「我無法平心靜氣的跟他們談，相信我，我試過。但我就是沒有辦法，我現在能夠這樣站在妳面前，口氣平順的跟妳提他們，這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

　　張筱婕聞言，遲疑的咬著下唇。她想勸他，但又不知從何勸起，現在她的思緒也是一團亂。

　　「那你身上的刺青呢？」她要自己不要太急的逼他，轉移自己的話題問道。

　　提到刺青，俊傑的臉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幫我刺青的師父當年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火』的圖案……」

　　「火？！」張筱婕打斷他的話。

　　他點點頭，「妳應該有聽過楊奇煜或是翊橙叫我『火』，而我叫楊奇煜『山』，翊橙『林』吧？」

　　她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她確實有留意到他好友對他的稱呼，也很想問他，但總是忘了問。

　　「孫子兵法軍事篇有寫到──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我和楊奇煜他們在少年監獄時，就好玩的取這四句話的最後一個字，代表著四個人。我就是火。」

　　「翊橙是林。」張筱婕接口，因為聽他們聊天時，她有聽到他們彼此之間的稱謂，「楊奇煜是山，那風是……」

　　「邱勝翊，妳沒見過他，他現在應該在日本。」俊傑向她解釋，「在我們四個人陸陸續續出獄之後，相約去找了一位住在南部的刺青師父，請他幫我們個別刺上屬於我們的圖案。雖然我們都曾經荒唐、做過錯事，但我們希望留住在少年監獄那份相知相惜的情誼；而老師父想了半天，就在我背後刻了這個火神──這是中國北方少數民族所供奉的諸神之一。」

　　「太剛硬了！」她說道，「我不認為『火神』適合你，感覺有些暴力與……邪惡。」

　　俊傑一笑，「不可否認，年少的我確實是有一股暴戾之氣，現在還是有，只不過是懂得隱藏罷了！」

　　低著頭，張筱婕不發一語。最後，她伸出手環著他的腰際，將頭給埋在他的胸前。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家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將終身托付給像俊傑這樣的人，但她不在乎，畢竟，他的過去屬於過去。

　　俊傑思索了一會兒，才遲疑的伸出手摟抱著她。

　　「我只想告訴你。」她柔柔的開口，「不管你過去怎麼樣，不管你跟你的家人是怎麼一回事，我愛你依舊。」

　　「不──」俊傑的理智要他將她推開，但他捨不得她身上傳來的柔軟感覺，一種令他平靜下來的感覺。

　　張筱婕抬起頭主動吻他，感受他溫暖的體溫圍繞著她。

　　「別這樣！」怕情況會超乎自己的控制，俊傑終於下定決心，輕輕的將她給推開。

　　張筱婕看著他，一臉的茫然，「為什麼？」她不解。

　　「我……」俊傑欲言又止的望著她，最後默默的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他知道若自己是個男人，就應該老實的告訴她，他已經承諾了薛雨同娶另一個女人。對她，他是注定得辜負了。

　　張筱婕看著他離去，無法開口喚住他。她沒有勇氣，縱使心中想叫住他，但她還是看著他離去。


　　俊傑沉默的望著正在看電視的張筱婕，這幾天，兩人的關係疏遠而禮貌，他並非刻意，但卻不由自主的想躲避她。

　　他已經是欠她，縱使愛她，他還是得娶別人。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不願自己的存在再令她更加難受，只好與她的距離漸行漸遠。唯一慶幸的或許是，她至今還不知道他對她的真正心意，這對她或許是最好的一種結果。

　　「這幾天我的職前訓練就會結束了。」沒有轉過頭看他，張筱婕只是淡淡的開口說道，「等訓練結束，我會被派到台中去。」

　　俊傑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把正在看的雜誌合上，「是嗎？那很好！希望妳一切順利。」

　　張筱婕轉過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一臉的若無其事，「你只有這句話要說嗎？」

　　深吸了口氣，俊傑要自己平靜的開口，「妳現在終於可以過妳想要過的日子。我恭喜妳。」

　　「你恭喜我？！」張筱婕聞言，想要大笑出聲。「你竟然恭喜我，我要離開台北、離開這裡，或許更正確一點來說是要離開你，而你卻恭喜我！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什麼？」

　　「妳是一個……朋友。」

　　「朋友？我看不是吧？！」張筱婕感到失望的站在他的面前，「我看我只是一個投懷送抱，在沙灘上寫下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而令你難堪的女人。你從未說過一句愛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已經丟掉了一切自尊，而你還是不留情的把我踩在腳底下，廖俊傑──你夠絕！」

　　轉過身，她感到淚水盈眶，她跑回自己的房間。她不願自己在失去一切之後，還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只想保留住最後那一點所剩無幾的尊嚴，諷刺的是，今天她的難堪全是自己惹來的，不能怪任何人。

　　「我有未婚妻。」

　　張筱婕的腳步，因為聽到身後所傳來的話而緩緩停住，愣了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正如妳所聽到的。」俊傑要自己心中不要浮現任何的罪惡感，「我有一個未婚妻。」

　　張筱婕轉過身，一臉的不信。「你騙我。」

　　「我沒有。」俊傑轉過身，面對張筱婕。

　　「可是你一直讓我以為……」她的話聲隱去，他從來沒有令她有任何的遐想，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妄想。

　　「妳很特別！」俊傑緩緩的走向她，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才伸出手摸著她的臉頰，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他可以如此肆意的觸摸她，「我知道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在哪裡，但我不想告訴妳。我想讓妳釋懷的到台中去展開一段新生活，我不想耽誤妳，妳是個好女孩。值得更好的男人。」

　　「說這些話，」撥開他的手，張筱婕搖了搖頭，「你是希望就算分手也要成為好朋友是嗎？」

　　「不要這樣！」俊傑深吸了口氣，心中感到沉甸甸。看到她這樣子，使他心中更加難受，「我不曉得該怎麼跟妳解釋，我對人有承諾，縱使我不願意，我也要做到我的承諾。」

　　「你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嗎？」張筱婕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我對你根本就不具任何意義。」

　　「不要硬逼著自己往死胡同裡鑽。」俊傑伸出手緊摟著她，看到她的模樣，他心中也不好過，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自己充滿了無力感，「事情並不如妳所想的，我可以對妳發誓。」

　　「你對我發誓，但你卻要娶別人？！」張筱婕忍不住嚷道，「我很特別，但你愛著另外一個女人。」

　　「妳……」看著天花板，他不知道他能說些什麼，「我不愛她！我甚至連她的面都沒見過，我怎麼可能會愛她？」

　　「縱使你不愛她，你也不可能愛我。我恨……我恨我自己！」張筱婕握緊自己的雙拳，她想甩他一巴掌，但她克制住自己的衝動，不願自己再受他影響。這並不容易，但她強迫自己做到。

　　「妳別這樣！」俊傑用力的緊閉了下雙眼，坦然的說道，「我愛妳！如果妳想知道的話。」

　　想聽他承認愛她，但絕不是在這個情況底下，她難以接受的搖著頭，「你侮辱了愛這個字。」

　　「婕婕！」俊傑口氣顯得憤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知道怎麼跟妳解釋？但我從沒騙過妳，這次的婚姻是安排的。我現在不能反悔，妳懂嗎？」

　　他的話聲一落，室內一片寂靜，只剩彼此沉重的喘息聲。

　　「我不懂。」久久，張筱婕緩緩的開口，她移開自己的目光不願看他，「若你真的愛我，你就不應該去娶別的女人。正如我愛你，我不會去嫁給除了你以外的男人。」

　　「我……」俊傑用力的一抹臉，手掌傳來鬍子扎人的感覺，「對不起！」最後他道。

　　「我要的不是抱歉。」深吸了口氣，張筱婕強迫自己面對他，「我要一句話，你真的要去娶別的女人？」

　　俊傑緩緩的點了點頭，「不過我可以向妳……」

　　「我什麼都不要聽！」她用力的將手一揮，手指不經意的劃過他的臉頰，感到他的鬍子刺痛了她的手，「我們完了。」

　　看著她跑離開的身影，俊傑莫可奈何的看著她離去；反正追去也改變不了任何既定的事實。他有股想吼叫的衝動，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緩緩的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經過張筱婕的房間時，還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從裡頭傳來的啜泣聲。他站在她的門口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強迫自己越過她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裡。

第七章

　　今天晚上的烏雲很厚，俊傑了無睡意的站在露台上仰望星空。

　　夏日的星空原本該是清朗無比，但今晚，天空中卻連顆星星都看不到。似乎就如同他紛亂不已的心一般黑壓壓的一片，怎麼揮也揮不去，他吸了最後一口煙，便將之捻熄。

　　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他飛快的轉過身。在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可以如此自由的進出他的房間。

　　「婕婕？」他望著站在門口的張筱婕，驚訝這麼晚了她會到他的房間，「妳怎麼了？」

　　他緩緩的走向她，但張筱婕卻毫無預警的撲向他，力道之大幾乎將他給撞倒；他連忙將自己的腳步給穩住。

　　「怎麼回事？」俊傑被她的舉動震懾住，他的手習慣似的摸著她的頭髮，「作惡夢了嗎？」

　　「愛我！」她義無反顧的開口，「就這一個晚上。」

　　「妳在說什麼？！」他訝異她會對他提出這個要求。

　　「我不在乎你把我想得很不堪，我只要今晚。」

　　俊傑聞到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酒味，「妳喝酒了？！」

　　「嗯！」張筱婕點了點頭，「但不至於醉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輕輕推開他，她吻上他的嘴，笨拙的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婕──」

　　「只有今晚！求你！我知道你有未婚妻，我知道一切。但我求你，我只要一個晚上。從今以後，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聽到她的話，俊傑竟發現自己軟化了，「我希望妳知道妳自己在要求些什麼。」

　　「我知道！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張筱婕解開自己的睡袍，裡頭空無一物。她不知道等明天太陽出來時，自己會不會後悔？但，她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她只要他曾經真正的屬於她。


　　「倦鳥歸巢了。」

　　張筱婕提著行李，一踏進家門就聽到熟悉的諷刺聲響起，這是她大哥張青平的聲音。

　　楊奇煜似乎嗅出了些許的不對勁，原本在密集職訓之後，休假一個星期使得赴台中就任，但楊奇煜卻大方的多給了她一個星期的假。

　　她感激之餘，卻不得不對他提出辭職的要求。看到楊奇煜，她自然而然的會想到俊傑，她想自己需要一點時間從這段感情站起來；所以她只好放棄了這份還來不及有任何表現可以肯定自己的工作。

　　楊奇煜的不多問些什麼，給了她一個台階。她感謝他的體貼，她知道這一輩子，縱使她不再提起，他們依然存在她的內心深處。

　　管家才看到她出現在家門口，就立刻驚動了她的家人，她大哥、大嫂匆忙的出現在樓梯口看著她進門。

　　「你別這樣！」江佳琦不認同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小妹好不容易肯回家，你別又把她給罵走。」

　　「她就這麼不負責任的跑掉，妳還叫我不可以罵她幾句？」張青平感到不悅，「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歎了口氣，張筱婕看著自己的大哥、大嫂，平常她還有心情跟他說上幾句。但今天，她累得不想再多說些什麼。

　　「怎麼回事？」看到張筱婕彷彿視而不見的越過他走向樓梯，張青平直覺感到不對勁，他幾個大步就擋在她的面前。

　　「我很累，想睡覺。」繞過張青平，張筱婕淡淡的回答。

　　「若沒跟我說明白，妳不能走！」張青平拉住張筱婕的手，阻止她的離去，「已經幾歲人了，還學人家離家出走。」

　　「我沒有離家出走，我只是出去住一陣子罷了。」張筱婕動了動自己的手，硬是將自己的手從張青平的手中抽回。

　　「婕婕！」

　　「拜託！」張筱婕露出析求的表情，「讓我休息一下，等我睡飽了，我再跟你解釋。我發誓！」她舉起自己的右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解釋的。不然，我想你和爸也不會放過我的。」

　　張青平聽見她這麼說，緩緩的讓開，讓張筱婕離去。一向精神奕奕的小妹就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垂頭喪氣，他縱使有一大堆問題想問，也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


　　「爸！」雖然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但一想到要面對父親的怒火，張筱婕就變得頭皮發麻，心中忐忑不安。

　　「終於捨得回來了。」張文安一臉的平靜，對於女兒不告而別，又無預警的返家，似乎沒多大的反應。

　　張筱婕點點頭，「對不起。」

　　聽到張筱婕的道歉，張文安才正眼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妳對我的所作所為不滿，但妳有必要用這種行為來表示嗎？」

　　「對不起！」張筱婕還是這一句話，「我發誓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我一直捫心自問到底哪裡做錯了？」張文安歎了口氣，「我只想要妳有一個好歸宿，才跟妳提一下要你嫁給薛伯伯的兒子，隔天妳就離家出走。如果妳不願意，妳可以告欣我，我像是暴君爸爸嗎？」

　　「是我不成熟。」感到一股酸楚湧上了心頭，張筱婕喃喃道，「讓您擔心了。」

　　「薛伯柏的二兒子──薛東文，妳也見過，那麼優秀，他哥哥一定更優秀，我不懂妳為什麼要反對？而且還是用這種態度反對。」

　　「反正我現在回來了，什麼都聽你了。」現在，不管父親想怎麼樣，張筱婕都無所謂了。

　　「真的？」張文安有點懷疑的盯著自己的小么女，「若是這樣，我堅持妳得嫁給薛東誠。」

　　張筱婕聞言還是點頭，反正現在嫁誰，對她都不具任何意義了。

　　「妳沒有話要說？」張文安的臉已經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她從來不是一個很聽從安排的孩子，今天的她有點反常。

　　張筱婕搖了搖頭。

　　張文安緩緩的站起身，雖已年屆耳順之年，但他保養得當，使他擁有慓准的身材，容貌也不見老態。

　　膝下三子兩女，除了張筱婕以外，其餘的都已成家立業。所以現在，他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張筱婕這個最小的女兒。雖然他不習慣將愛掛在嘴邊，但他以行動表達了對她的關心。

　　「妳怎麼回事？」站定在張筱婕的面前，張文安皺著眉頭問。

　　抬起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看到他臉上的關懷，張筱婕心頭一酸，終於忍不住想哭的衝動。

　　看到張筱婕的淚水，張文安的眉頭皺得更深，「到底怎麼回事？」他急切的問，「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世界有很多壞胚子，妳偏偏不信，學人家離家出走。現在好了，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在外頭有人欺負妳？」

　　張筱婕低頭啜泣，沒對父親的話做出任何的反應。

　　「到底怎麼回事？」在商場上打滾那麼多年，張文安並不習慣無助的感覺。而現在站在自己女兒的面前，他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他。

　　張筱婕仍是搖頭，不發一言。早上離開俊傑的住處，他的不發一語深深刺傷了她。接著，她又到了楊奇煜的公司，遞出自己的辭呈。

　　短短的一天，一個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與俊傑過著自在的生活，不再聽從他人安排的美夢就結束了。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還弄得自己一身是傷。

　　「婕婕！」

　　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張筱婕強迫自己止住淚水，「我沒事。」

　　「沒事？」張文安感到不悅，「妳當妳爸爸我是老糊塗了嗎？妳這個樣子叫沒事，這幾個月是不是在外頭吃苦了？早知道我就該聽妳大哥的，繼續派人去找妳，我本來是想讓妳吃點苦，妳就會……」

　　「爸，你不要這樣，我沒事！」張筱婕低著頭，啞著聲音回答，「我認識了幾個朋友，他們人都很好，很照顧我。」

　　「人家幹麼平白無故照顧妳？」張文安早就不相信這個時代、有這種好人，「妳是不是被騙了？」

　　「沒有！」張筱婕搖著頭，「反正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回來了，而且我會聽你的安排，嫁給你要我嫁的人。」

　　「婕婕──」

　　「反正我一切都聽你的，這樣還不夠嗎？」打斷自己父親的話，她感到有些煩躁。

　　看到張筱婕突如其來的怒氣，張文安一時不由得啞口，但看到張筱婕一臉不願多談的模樣，縱使不情願，他也不再置喙。

　　「妳應該知道妳的婚禮訂在下個月吧？」張文安問。

　　「知道，」張筱婕一臉不甚熱中的回答，「我會將一切準備好。」

　　「明天我會叫妳薛伯伯帶他兒子來……」

　　「沒有必要，我最近不想見任何人。」張筱婕打斷父親的話。

　　「可是……」

　　「爸，我求你。」

　　看著她依然有些紅腫的雙眼，張文安揮了揮手，態度軟化，「妳回房去休息吧！我不叫薛伯伯帶他的兒子來，但我總可以安排人來家裡幫妳試婚紗吧？」

　　張筱婕點點頭。緩緩的退出書房。

　　她心中感到沉重，她只希望時間可以慢慢沉澱這一切，或許是基於報復的心理。她也答應下嫁給他人……她感到良心不安，但她逃避的選擇忽略。

　　「看來，薛家的人對我也不是很滿意，不是嗎？」張筱婕看著自己映在鏡中的影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妳在胡說些什麼？」江佳琦將自己小姑的頭飾給扶正，「妳那麼漂亮，薛家的人哪會不滿意。」

　　「大嫂，妳別騙我了。」張筱婕冷哼了一聲，「結婚、訂婚一起來也就算了，就連新郎，我到現在連面都沒見過。」

　　「還敢說，那是妳自己不想見人家。」江佳琦不由得講了句公道話。

　　「是我不想見嗎？」張筱婕可不認為，「談什麼婚禮細節時，我可每次都到場。反倒是男方，到的都是新郎的爸、媽。我看，人家薛大少爺根本就不要我這種女人。」

　　江佳琦聞言，忍不住皺起眉頭，「什麼這種女人？妳怎麼這麼貶低妳自己？」

　　張筱婕悶悶不樂的低下頭，不發一語。

　　江佳琦跟所有段家的人都看出張筱婕這次離家回來之後，個性整個轉變，以往的精神奕奕取而代之的是眉頭深鎖。每個人都想幫她，但她卻絕口不提這一陣子她在外頭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好了！」江佳琦口氣輕快的按著張筱婕的肩膀，「美麗的新娘子，不能這麼愁眉苦臉的，開心點﹗」

　　張筱婕抬起頭，望著鏡中的江佳琦，「謝謝妳！大嫂。」

　　江佳琦微點了下頭，「我出去了，等一下再進來迎妳出去。」

　　這應該是新郎做的工作吧？很想諷刺的脫口而出，但張筱婕硬生生的將之忍住，反正她在未來的丈夫心中不具任何意義，正如這個丈夫在她的心目中沒有任何份量是一樣的道理。

　　直到今天，此時此刻，當一切都成定局之後，她還是有想逃的衝動，一個她不愛的男人，這場婚姻一開始就注定了以悲劇收場。

　　「妳到底把自己推進怎麼樣萬劫不復的境地？」張筱婕將白紗一撩，心中喃喃自語，她不想對不起別人。縱使她認為薛東誠沒有對她做到基本的尊重，但她的離去或許可以使兩人不去犯同樣的錯誤。

　　「婕婕！」

　　要不是情況特殊，張筱婕敢肯定自己一定會拔腿就跑，她的手還未碰到門把，門就被推了開來，站在門外的人就如同是個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這個世界果然很小，小的今人幾乎想放聲尖叫，有一剎那之間，張筱婕懷疑自己瘋了。

　　「妳怎麼會在這裡？」俊傑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問道。

　　「這似乎應該是我的問題才對。」她強迫自己口氣平和的開口，這一刻，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幻影。

　　打從離開俊傑的住處，她便對自己發誓這輩子就算再見到他，也要把他當成陌生人看待。她左右的看著四周，找尋可以躲得更遠的空間，但徒勞無功，因為薛家在自家整理出的新娘休息室，只有斗大的空間。

　　俊傑打量著她的不安好一會兒，「今天我結婚。」

　　「今天你結婚？」張筱婕冷哼了一聽，「那麼巧，今天我也結婚。」

　　「妳……」俊傑的話聲隱去，「妳姓張？」

　　「有什麼不對嗎？」張筱婕冷冷的表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當然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是我卻不知道……」俊傑重重的吸了口氣，感到情況荒謬的可笑，他可不知道薛雨同口口聲聲所說段老的女兒會是張筱婕？！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楊奇煜總是衝著他，不停的對他說恭喜。這個老小子，他露出一個淺笑，知道自己被自己的好友擺了一道。

　　俊傑將放在梳妝台上剩下的喜帖拿起來，逐字的打量。因為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正如喜帖上所印為薛雨同長子薛東誠，所以他沒有看印好送來給他的那一份喜帖；他一收到便將之送進了碎紙機，卻沒想到，他因此而犯了個大錯誤。

　　他看完之後，將喜帖給丟棄在一旁的垃圾桶。依然對喜帖上對他的稱呼感到不悅。但現在他不願自己被怒氣左右，他伸出手拉住她。

　　「你做什麼？」張筱婕緊張的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今天她結婚，在房間外頭有著眾多賓客，她不可能跟他在這裡拉拉扯扯。

　　「帶妳出去見人了。」俊傑側著頭，吻了她的臉頰一下。

　　緣份是很美妙的一件事，他的心情因為新娘是她而感到愉悅。

　　張筱婕驚訝於他的舉動，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反應，就這樣愣愣的被他緩緩的帶著往外頭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筱婕雙手壓著自己的太陽穴，感到頭痛得幾乎要爆炸，她期望有人來替她解答，但怎麼也想不通現在是什麼局面。

　　終於獲得喘息的機會，她才不管這一切，找了個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便悄悄躲在巨大盆栽後，也顧不得什麼形象與否，拉起晚禮服的下襬蹲了下來。

　　剛才證婚時，那個證婚人竟然叫俊傑──薛東誠先生？！她感到茫然與無措，自己已經幾近發狂。自己就像是一隻讓人參觀的猴子……她忍不住緊閉雙眼，覺得現在是場鬧劇，而自己被迫留在裡面。

　　「累了嗎？」

　　驚訝的張開眼，她吃驚的看著入目的俊傑。

　　他方才被拖去敬酒，雖然她看出他滿臉的不悅，尤其是聽到他人稱他為薛先生之際，他臉色愈顯難看，但他依然成功的將自己的怒氣給壓下。

　　「你騙我！」張筱婕忍不住脫口指控。

　　俊傑不以為意的聳聳肩，跟著蹲了下來，與她的視線平視，「妳不也一樣騙了我！妳可說過，在愛著我的同時，妳不會嫁給別人。」

　　「我從沒有刻意騙你些什麼。」將裙襬一甩，她怒不可遏的站起身，「而且我已經決定不愛你了。」

　　他飛快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離去。

　　她不悅的低下頭，看著他，「放開我！」

　　「今天似乎不是一個好開始！」俊傑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她，深邃的黑眸有著認真的神色。

　　「我們一輩子也不會有好開始。」硬是甩掉他的手，她忿忿的說。至今還是沒有辦法去擺脫心底深處那股被欺騙的感覺。

　　「不要胡鬧。」他硬是不將她的手放掉，「妳這樣只會使自己更難堪。」

　　「早在離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很難堪了，不在乎再難堪一點，」空著的手顫抖的輕觸著額頭，「我不要嫁給你，我要離婚！」

　　「妳冷靜點好不好？」俊傑站起身，硬逼著她看他，「妳原本就想嫁給我，現在如妳所願了，妳……」

　　「想嫁你，但絕不是在這種情況底下。」張筱婕轉動著自己的手，「我求你饒了我吧！我已經受夠了。」

　　看到她的模樣，俊傑忍不住緩緩的鬆開自己的手。

　　她抬起頭，仔細的看著他。他沒什麼改變，幾乎……他身上剪裁合宜的西裝，襯托他愈發高大。若是以前的他，他絕對不會讓那麼正式的服裝束縛他。

　　或許一切都變了，她抬起頭，看著頭頂華麗的水晶燈飾，這是薛家大宅，而身旁的人，不是她所熟悉的人。

　　「婕婕，妳要去哪裡？」張青平眼尖的發現正往門口而去的身影，飛快的擋在她的面前，他怕她演出逃婚記。

　　張筱婕視而不見的越過他。

　　「婕婕！」張青平的口氣添加了少許的嚴肅。

　　「我不會逃。」冷著一張臉，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兄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而已。」

　　張青平愣愣的讓她雖開，她臉上的表情並非他所熟悉的。他低頭想了一會兒，認為不對勁。下意識的尾隨她。

　　「我去就行了。」

　　張青平吃驚的看著拉住他手的男人，「你──」

　　「我去找她。」不等張青平反應，俊傑便逕自的越過他離去。

　　張青平皺著眉頭看著俊傑的背影隨著張筱婕消失，若照常理判斷，他們倆應該是第一次見面，但……

第八章

　　「我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嗎？」空氣間飄著玉蘭花的濃烈香氣，寂靜的夜色裡，張筱婕清楚的聽到跟在她身後的腳步聲。

　　「我想請妳靜下來告訴妳一件事。」他輕輕的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淡淡的請求。

　　「我會靜下來，」張筱婕口氣平靜的說道，「但不是現在，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俊傑沉靜了一會兒，「廖俊傑。」

　　「你還要騙我！」張筱婕飛快的轉過身瞪著他，「你明明是薛東誠。」

　　「我不是！」俊傑的表情變得陰鬱，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觸碰了他的傷口，但他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平和，「妳已經知道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丟到育幼院，薛家的一切對我而言是陌生的。若要我說，我不會承認自己是薛東誠，正如妳所知道的，只是廖俊傑。」

　　「廖俊傑？」

　　「沒錯！」俊傑肯定的點點頭，「我沒有家、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而這一切，」他的手指指著人聲鼎沸的大宅，「都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這一切，我只是我。」

　　「你騙人！」她喃喃的指控，「我懷疑你以前跟我說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我不可能相信以薛家的財力會將自己的長子給丟進育幼院，也不相信……」

　　「妳不相信，但這是事實。」打斷她的話，他要自己心平氣和，看著她，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證明？他可以理解她的不信任，畢竟現在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是薛家的長公子，連他自己都在懊惱為何使自己陷入這場鬧劇之中。

　　「事實？我懷疑什麼才是事實。你不娶我，只是因為你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當妻子，或許你真的是孤兒，但是現在你正在努力擠進上流社會，」張筱婕感到心寒，「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妳的話已經侮辱了我！」他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眼底已經燃起了怒火，「我的過去不見得光彩，我也從來不把門當戶對這四個字給放在眼裡，我只不過是答應薛雨同，代替薛東文娶妳罷了！」

　　「薛東文？你算了吧！」她對此嗤之以鼻，「用這種下三濫的理由騙我。」

　　「妳──」要不是硬強迫自己心平氣和，俊傑不敢肯定是否會忍不住的伸手打她。

　　「打從一開始，我要嫁的人就是薛東誠，不是什麼薛東文。」她對他冷酷的說道，「阿文早就有個要好的女朋友，而且，她還是我在大學時代的學妹，我跟他們那一對認識了快五年了，他怎麼可能會拋棄小慧來娶我﹖﹗」

　　「妳說什麼？」俊傑難以置信。

　　怨恨的看著他，張筱婕不再多言的回到熱鬧的大宅裡。她需要週遭有人的聲音，她需要忘記一些事情，惟有這樣，才能讓她繼續平靜的面對他。


　　「妳到底還想跟我鬧彆扭到什麼時候？」

　　原本以為張筱婕頂多生氣個幾天便可雨過天青，俊傑可不知道，她鬧起脾氣來還真讓人吃不消。

　　張筱婕冷淡的看了俊傑一眼，將手上的購物袋帥性的甩在肩上，視而不見的越過俊傑的身旁離去。

　　結婚至今一個星期，他們沒有蜜月旅行、沒有同房，更沒有平心靜氣的好好談一談。

　　「婕婕！」

　　俊傑的口氣讓張筱婕停下了腳步。

　　「我跟妳的婚姻非比尋常。」俊傑站定在張筱婕的面前，口氣顯得有些冷漠，「而且我不喜歡妳跟我玩把戲。」

　　「玩把戲？」張筱婕看向他的目光寫著疑惑，「你是什麼意思？」

　　「別試圖去挑戰我的耐心。」

　　「我才沒那個心思去挑戰你的鬼耐心。」張筱婕要自己口氣輕快的回他話，「其實托你的福，我現在可以回楊奇煜的公司上班，下個禮拜就要到台中去就任，恭喜我吧！」

　　俊傑聞言，皺起眉頭，「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她不在乎的反問。

　　「婕婕，妳……」

　　「今天晚上要回你家吃飯！」張筱婕打斷他的話，「你爸、媽要我們兩個一起回去。」

　　俊傑握緊雙拳，他疼愛她，但不代表著她可以自作主張決定一切，「妳憑什麼替我答應？」他臉色陰霾的問。

　　「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很在乎的回答，「而且，你不是一直跟我堅持你是代替阿文娶我的馬？這個時候，你正好可以在我面前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我說我沒有騙妳就是沒有！」俊傑不悅，「我毋需在我的父母面前證明給妳看。」

　　將他的表情看在眼底，，張筱婕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遲疑。但她還是理直氣壯的說道：「你認為不需要，但我認為需要。更何況，我已經知道為什麼當時你會被丟在育幼院裡，你爸、媽根本就沒有錯，這只是陰錯陽差，我現在只希望你能夠對你自己的父母親寬容。」

　　瞪了她一眼，俊傑退了幾步，「若是以前，我不管妳是否是女人，我一定動手打妳。」他轉過身，不等張筱婕的反應。逕自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並非存心如此對他，只是，當她對他全心全意付出之後，所得來的卻是心碎。上天的安排，讓兩人重逢，但卻是在如此難堪的局面之中。

　　現在，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他後悔。他父母全心全意的等著他回頭認祖歸宗；而她，只為他，想讓他們彼此沒有遺憾，

　　「若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原諒你。」看著他的背影，張筱婕緩緩的開口說道。

　　「妳竟然拿這個來當交換條件？！」停下自己的腳步，俊傑有點難以置信她竟會拿這個來威脅他。

　　「你自己衡量。」她要自己的口氣顯得不在乎，「若你認為我值得你暫時忘掉你對你父母的怨懟，我當然就原諒你。」

　　「我從未對不起妳！」轉過身，俊傑覺得荒謬。

　　「這是見人見智的問題。」直視著他好一會兒，張筱婕才淡淡的開口，「你的決定是什麼？」

　　深吸了口氣，俊傑口氣平順的開口，「幾點？」

　　「今晚七點到薛家。」

　　俊傑點點頭，為了她，他只好軟化這一次，「就此一次！」

　　張筱婕聞言，忍不住嘴角勾出了個漂亮弧度。雖然只是吃頓飯，但她衷心希望這對俊傑與他的家人而言是個好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