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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马背上的恶魔(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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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顾一切越过瞠目结舌的阿吴,攀进垂着遮帘的车篷内,二话不话地扑进稳坐在里端的男人的怀中,泣不成声的道:
  
“老爷……洁儿,洁儿给人家拐……跑了啦!”
  
邱胜翊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甩开人群,现在他扛着吴映洁在幽林密布的坡道上打转,脚步仍是轻盈,气也没喘上半口。
  
他冷冷地问道:“你说的那个神医到底住在哪里?”
  
“我跟你说过三遍了啊,等我见到你父亲时,你就知道了。”吴映洁发出鼻音,“好哥哥,你快放我下来,这样像只蝙蝠挂着,我的鼻子好难过!”
  
邱胜翊的耳朵就是听不得软话,他态度随之一硬,“拜托,你别叫我好哥哥行不行?我跟你说过,我一点都不好!”他猛地用力往上踏了一步。
  
颠晃着的吴映洁忙地紧揪住他背腰后的皮带,这让他猛地怪叫了一声:“喂!你干么揪我皮带,想勒我的肚子来报复我啊!”
  
“不是……”疲倦的吴映洁解释,“我只是头晕了!好……不,坏哥哥,请你放我下来走吧!我发誓不会逃的。”
  
邱胜翊闻言猛地一嗤,不屑地说:“谁怕你逃啊!要不是怕弄脏你漂亮的衣服和丝鞋,我才懒得扛着你呢!再忍耐点,几步路就到了。”
  
“可是我头好晕,好想吐啊!”
  
“你……你实在很娇耶!扛着也会有问题!”邱胜翊不悦地评了一句。
  
吴映洁对着他的屁股,正经八百地回答他,“当然有啊!我又不是货物,哪能让你两头扛都行。”
  
他沉默不语地走了十来步后,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出乎吴映洁的意料之外,他缓缓地将她的身子垂放到泥泞的土坡上,直到她的足尖接触到地面时,才稍退了一小步。
  
他别过眼,随她抬起小手胡乱整理头发和衣服,兀自说:“你很轻,扛着你像在扛棉衣一样,所以我不知道你会难过。”
  
吴映洁睁大眼观察他的表情,当然,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她能听出他说那番话的意思是在跟她道歉,一向善解人意的她走到他面前,仰头对他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邱胜翊垂下厚眼睑,迷惘地看着她芙蓉般的笑容良久,才注意到她耳垂边有一缕烦乱的青丝没抚平,他七上八下地犹豫着是否该伸手为她拉直,却迟迟没付诸行动。
  
或许打从第一眼起,她就让他联想起易碎的琉璃娃娃,不能随人乱摸的,于是他握紧了拳头,打消为她抚平头发的心意,身子挺得跟枝静竹一般。
  
见他好静,没心眼的吴映洁只能耸肩,略过他的肩膀,往前踏了几步,大声说:
  
“带我去找你爹吧!”
  
他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不是那一头,是另一头!我……我在卖场说了谎,他并不是我的亲爹,但是他对我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
  
“我猜也是。”小吴映洁点了头,倏地转身踏着松土朝他走回来,“那你也不是从鄯善国来的罗?”
  
邱胜翊迟疑几秒,才说:“我是,但也不是真的是,事实上是更遥远的地方。”
  
“更遥远的地方?”吴映洁的眼底藏着比好奇更多的求知欲,“比西极之地还远吗?”
  
“是的,比西极之地还远。”
  
“究竟有多远?”她睨了他一眼,垂眼小心翼翼地越过个颠危的石头,踩上大树的板根。
  
“路有多长就有多远。”问了半天的结果,他给的答案还是很笼统。
  
于是吴映洁只好问另一个问题,“那你的汉语和鲜卑语是在哪里学的?”
  
“丝路上啊!那条道上简直是语言训练中心哩!”邱胜翊答得稀松平常。
  
“丝路?”吴映洁的声音有着响往,“我也好想走一趟丝路呢!”
  
“干么?”邱胜翊头次听到有女孩子主动表示想跋山涉水的。
  
“去取经啊!”
  
“你去取经?”邱胜翊感到荒谬地笑了出来,眼睛熠闪,被绿荫衬托得柔和,少了几分攻击的锐气,“你那么瘦弱,命别给人取走还差不多……”他霍然住嘴,上身警觉地挺前,眉心一拢,朝她大喝一声:“小心!别踩那块石头!”
  
吴映洁被吓住了,抬头讷讷地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它是松的!”邱胜翊气急败坏地冲了一句,随后上前两大步,及时拎住快滑倒的吴映洁,凶道:“你小心走,别踩在石头上!这里久旱不雨,土质松软,昨晚一场大雨后,很容易滑倒。”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吴映洁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腰带,向前跨了一步。
  
“还说要取经呢!连走个小坡都有问题,我看我还是抱着你走好了。”
  
“不用了……”但她的身子倏地被他单手腾空抱了起来,像个小婴儿一样,“好哥哥,你放我下来走吧!”
  
“别啰唆,我们得赶路,你小心头,别让树枝割到脸。”说完,他便稳当当地爬上林坡。
  
一刻钟后,吴映洁瞄到地标,因而认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们位于法云和宝光两古刹毗临的后山腰,一个极隐僻的地方。
  
吴映洁知道他们躲在这里的原因了,此处本是香火鼎盛的,但自从禁佛后,人烟稀少,与白马寺相较,游览的人是少了许多。
  
邱胜翊谨慎地拨开树枝与藤蔓,往丛林深处钻去,没多久,就来到一丛茂盛的大树前,那树的树形很奇怪,树条往天空延伸到一定的高度后,又垂到地面深入土中,因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荫场所。
  
他抱着她矮身从树缝间进去,里面的情况让吴映洁不由自主地瞠大了眼。
  
原来这里面竟是宽敞得足以容纳二十来个人!
  
吴映洁往右看去,见到三个削瘦的年青人围坐在粗厚的树根处玩着简陋的骰子;五个人则趴卧在树梢间打着盹;靠左边处有一位个头比她还小的人拿着一把皮刷死劲地挲着一匹瘦马;正中间躺着的便是那个白发老人,其侧跪着两名胡汉,四眼里透露出束手无策的绝望。
  
“怎么样?”邱胜翊将吴映洁放下后,迳自上前,跪在老人的身边说,“乐企,我带人来看你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说出来。”
  
“你……你去……哪里?”乐企费力地润了干瘪的唇,质问他。
  
“我去请人来替你看病啊!”
  
“你哪……来的……钱……”
  
邱胜翊可不敢承认自己跑去卖身,于是说:“正好有人义诊,我就把人抓来了。”至少后一句是实情,让他能坦然一些。
  
“你……竟把人……抓来这儿?”
  
“好了!省点气,少说废话了。”邱胜翊转头,朝走上前的吴映洁说:“你现在看到人,可爽了吧?快带我去找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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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没应他,在老人身边蹲了下来,掀开了破毯,拿出他的双手把脉,观察一下他的手掌后,又侧头去检查老人的双足,想了好久才问:“你们这些天都吃什么?”
  
邱胜翊不耐烦地瞪着她,“你先带我去找医生,省得我得回答两次。”说着他还赌气似抢回乐企的手,怕被她弄坏似的。
  
吴映洁见他如此固执,只得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很慎重地解释:“我介绍的医生就是自己。”
  
邱胜翊目一瞪,下巴掉了一半,好久才惮赫地嗔道:“你开什么死人玩笑啊?
  
有人这么不要脸,竟说自己能生死人、肉白骨!好了,我受够你这个娇小姐的戏弄,请你打道回府,自己摸回去吧!”
  
“好哥哥你别生气,听我说……”
  
邱胜翊怒目叱责,“你最好什么都别说,马上给我滚,若惹我冒火,不把你一根根骨头抓了做火把才怪!”接着他轻推了吴映洁一把。
  
体轻的吴映洁不禁推,登时倒趴在沙地上,尖锐的枯枝划破她晶莹剔透的面颊,一道鲜血便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有人看不过去,便站起来咕噜地说着。
  
吴映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猜测他们在争吵。
  
霍然起身的邱濠全大刺刺地问:“小伙子!你对小姑娘一定得这么凶吗?”
  
邱胜翊嘴一噘,倨傲地说:“质叔,你不知道这档事的来龙去脉,就别多管闲事!”
  
“什么?你说我多管闲事!妈的,你这火爆小子,不要命啦!乐企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专属品,你一意孤行是想要害死他吗?”
  
“她只是个小女孩耶,会懂什么医术?我看只会滥用同情心来作弄人罢了。”
  
“别小看人家,想想你七岁大时,敌家不也这么笑过你,说你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儿,怎会拉得动弓?结果你箭一上弦,猛地一拉,将十尺外的对方射得肠破体穿。”
 
邱胜翊狠瞪竖起小耳听他们说话的吴映洁一眼,辩称:“质叔,这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杀人容易,救人难!”
  
邱濠全气得吭不出半句话。
  
见两人僵待不下,躺在地上的乐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嘶道:“你的德行……
  
和人家的不配!我这老头……倒宁愿相信……这个小姑娘……是……救人容易,杀人反倒难……”
  
邱濠全得意地笑了出来,“听到没?乐企要让她医,胜翊我主,你最好旁边站着看就好。”
  
邱胜翊不可置信,重重拍了自己的大腿,才说:“你们有把我当主子看过吗?”
  
邱濠全将肩耸了一下,满脸不在乎,“有时有,有时没有。”
  
邱胜翊双手抱胸,蛮不讲理的说:“妈的!这句简单的话是什么意思?恕我头脑太复杂,听不懂白痴说的话!”
  
“意思就是……你像大人时,就有;一旦像小孩时,就没有!譬如现在,霸得这么莫名其妙,就准没有!”
  
“你…”邱胜翊忍着拳头,遏制自己扑身痛揍邱濠全的冲动,忿然将头一甩,方才注意一旁的吴映洁早趁他们吵得热时,偷爬回乐企身边蹲着了。
  
她两手缩在颈间,小心地用眼角偷觑他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在草原上被敌人追杀的小苍鼠,可怜得无辜,仿佛他这个土狼虐待她好些年了。
  
气得邱胜翊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竖起一指威胁她,“反正软的怕硬的,硬的怕软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今天碰上横的和不要命的,算我命背,但如果没把他医好,你横竖是死定了!所以最好祷告你的技术不是唬人的,要不然我会把你的手骨剁下来,一把掷回你家,给你母亲当柴烧!”
  
他发完飙,三步冲出了树荫,留吴映洁和十二个男人在这里干瞪眼。
  
由于语言不太能沟通,吴映洁的诊断过程极为不便,只好比了一个喝水的姿势。
  
刚才和少年大吵一顿的大叔会意后,忙递上自己的水壶。
  
她接过后,摇头表示不够,于是大叔便要其他人递出水壶来,有些人给得不太干脆,大叔便恶形恶状地抢了过来。
  
吴映洁接过手后,闻了一下用羊胃袋做成的水壶,露出了难忍的表情,然后二话不说地将水倒了出来,并且要大叔跟着做。
  
其他人纷纷出声抗议,叫说水是最重要的东西,怎能这样浪费,于是伸手就要抢回去。
  
吴映洁只好一直抱着肚子,表演痛的感觉。
  
但他们莫名地盯着也瞧,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想拉屎了?
  
吴映洁没办法,只好跑出去向邱胜翊求救。
  
但是他人不在入口,她边找边唤:“好哥哥,你在哪里?我需要你帮我解释一些话。”
  
空荡荡的林间没人应她,她便走到另一头,这回看见他背靠着一棵大树站着,只露出一个肩膀。
  
于是她撩起裙子,一路跑上去,来到树干边,气喘吁吁地说:“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想请……”
  
邱胜翊狠咒了一声,恨连撒泡尿都不得安宁,便仰天大吼一声:“别过来!
  
你若过来,我准掐死你!”
  
吴映洁被他狼啸般的吼声吓住了,整个人就真的呆在那儿不动,仓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在射兔子!”邱胜翊咬牙切齿的应她一句,接着自觉是个天字第一蠢蛋,为何要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射兔子?”吴映洁的口吻瞬转严厉,“喔!不行,你不可以伤害它,它受伤了是不是?”说着,她往前踩了一步。
  
地上的落叶随她的脚步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让邱胜翊的神经绷在那儿,于是两人便绕着那棵大树躲迷藏,绕了半圈,直到他穿好衣服,低头确定裤裆处没穿帮后,才黑着脸潜到她身后,腿跨开,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问:“找什么?兔子吗?甭找了,算它命大,给它落跑了。”
  
吴映洁闻音掉转过头,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瞄了他那张酷脸。
  
邱胜翊信誓旦旦地举起一手说:“是真的跑掉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它一看到我拿石头打它,吓得屁滚尿流地窜跑了!”可怜的兔崽子,跟他的境遇还真是有些雷同。
  
“可是你刚才说你在射免子的!”
  
吴映洁追根究底的精神令他强翻一个白眼,他强拗着:“喔!我是这么说的吗?
  
射跟打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吴映洁想了一下,“施力点和姿势好像不太一样。”
  
“喔!那我记住了,汉语毕竟不是我的母语。”他这个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懂理亏二字,于是,又是不客气地说:“对了!你刚才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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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这么一点,吴映洁赶忙说:“我要你跟大家解释,装水的袋子生了霉菌,不能再用。”
  
“什么?没这回事!那些水袋是我们去年在于阗(新疆和田县)新换得的,不可能坏得那么快!”
  
“你一定是买到半生不熟的便宜货,而且没先烤煮烘干处理就装水进去。”
  
“这道理不用你解释,我也知道!”邱胜翊嫌她多事,懊恼地踱步回去,“怪不得大伙的脸色都奇差无比,明明餐餐都有烤鸭肉吃的,还活像饿了一个礼拜似的。”
  
“你让他们吃烤鸭肉?”
  
“是自己射的,不是跟人买的,天上飞来的鸭子不可能又中毒吧!”
  
“可是天天吃,那就更无法将毒水排出来了!”
  
她的理论让他也愣了一下,“那现在怎么办?乐企的情况如何?其他人怎么样?”
  
“其他人年轻力壮,只要随我回家给他们扎几针就会改善,但老公公就比较严重了,得先帮他滤血!”
  
“扎针?滤血?”
  
“嗯,就是让毒血从穴道流出来。”
  
“那就是放血了?”
  
“对,对,对!”
  
邱胜翊面白了一半,他六岁时,曾在匈奴王布雷达的龙庭内,见识过大秦医师放血的场面,活像割人肉似的,那不是在医人,简直是在糟蹋活人的命,所以他强力反对,“不行,扎针、放血免谈,你这个小女巫,还真是恐怖。”
  
“不会有问题的!我曾帮一些病人做过好多次了,他们现在都健康得很。”
  
“那是他们命不该绝,不是你的医术好!”
  
“你让我试试吧!”
  
“不行,命怎么可以给你乱试的,除非你学‘jesus’显灵给我看!”
  
“学谁显灵?”吴映洁皱着眉头问?
  
邱胜翊搔搔耳朵,不耐烦地说:“一个你不认识的外国人,已经死了四百多年,谈他也没辙,我说只要你能当场证明,自己有医生的能力,我就准你对我的族人放血。”他出这道难题是打算让她知难而退的。
  
吴映洁犹豫了一阵子,才说:“我没有能力把死人医活。”
  
“那就免谈!”正好如他所愿。
  
“但是我可以让刀剑之伤在很短的时间内复合。”
  
“多短?一个礼拜?还是两个礼拜?哼!只要能找到得盐巴腌伤口,这种雕虫小技我也会!”
  
“可是我比你还要快!”吴映洁双手拱起求他。
  
“有多快?”邱胜翊真是喜欢看她跳脚着急的模样。
  
“看伤口大小,小的一眨眼就好,大的要数到十或二十。”
  
邱胜翊怀疑地睨了她一眼,倾下头来想查看她有没有在吹牛,见她亮晶晶的眼底只有着急,不见愧色。
  
于是他竖起一指,放入嘴里,忍痛地狠咬一口,然后再将滴着鲜血的食指下挪到她眼前,说:“这伤口够大了吧?我数到十五,如果它没愈合,你就回家跳绳踢毽子去……”
  
他话还没说完,她举起两掌,兀自盖在他的手腹,一滴血顺着她的手腕溜进了衣袖内,不到一会儿,她便放开他的手,笃定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邱胜翊见指腹还有血渍,得意地将血舔干,这时,他才发现伤口的确相连在一起,虽然齿痕粉红得像个刀口,但却像个旧伤疤!
  
他怔忡一秒,迅速丢给她一个荒谬的表情,然后依法炮制地咬了中指,她也不厌其烦地用行动说服他。
  
“还需要再试一次吗?”她咬着唇问。
  
瞪眼紧瞅自己的指头,邱胜翊对这等邪门的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涩然地问她一句:“你是怎么办到的?”

『5』第四章

回到树荫下后,吴映洁便开始医治的工作,她从腰间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忙碌地为乐企针灸,暂时为老人活血,并对邱胜翊道:“腰肾不好的人很怕冷,你可不可以请人生个火呢?”
 
这回邱胜翊不再那么难缠,二话不说便取出打火石堆起干柴,在乐企的身旁生起火来,片刻间,周遭开始温暖起来。
  
他单跪在地上,手臂架在膝头,再次小声地追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吴映洁无辜地耸了肩,老实的回答,“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不过怕被人说闲话,我爹限制我用这种方式帮人疗伤,所以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哦!”
  
他是江湖走唱的,见怪不谈那才怪哩!“我就算要说,也不会称名道姓的。”
  
他瞄了四周的光线后,说:“天色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家的。”
  
吴映洁愣了一下,“难道你不跟我回去吗?”
  
邱胜翊脸色很难看,“我知道自己答应过什么,不会爽约的,但你总该留半天的时间让我料理兄弟的事,再去你家做工吧!”
  
“喔!我不是那个意思。”吴映洁看着他敏感的表情,赶忙解释,“我是建议你和族人到我家休息一阵子,把伤养好再走,老公公的病一时片刻不会疾发,但再这样日晒雨淋下去,能否拖过半个月都难说定。”
  
“那你承诺要给他们的羊袄呢?”
  
“那个我们会照付给你的,一旦老公公的伤养好后,随你们要去哪里都行,而你不用留在我家的,就当我请你们到我家玩一样!”
  
邱胜翊听这女孩天真的口吻,固执地反驳她,“可是我没理由接受你额外的恩惠,更何况,你母亲不见得会同意你的主意。”
  
“她会的!如果我坚持的话,拜托,看在你族人的份上,请点头,我只想帮你啊!'“帮?少来了!你只是在对我们这批穷人与流浪汉施舍同情心罢了!”
  
吴映洁被刻意曲解的话刺伤了,她忍住泪,呜咽地闷声道:“不是的!在卖场时你又不理我,所以我娘只好出价买下你,让你有了受辱的感觉,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是那种有所受、有所不受的人!如果你觉得这样子不妥的话,那我今天回去后,就不再来了,只是你得学着辨认几种草药,煮给大家服用,来,我现在就带你去!”
  
邱胜翊坐在原地,任她拉手,“你干么?”
  
“带你去采药啊!”
  
邱胜翊吐哝了一句,手一用劲,将她拉回地上后,才把脸凑近她含泪的眼,叹口气道:“饶了我的脑袋吧,我够多东西要记了,医疗不在我的计划内,你给我几分钟时间跟族人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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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吴映洁低着下颔,瞅着他问。
  
邱胜翊认命地道:“然后,就跟你回家去做工啊!”
    
被高放在马背上的吴映洁与徒步行走的邱胜翊领着一行人,沿着阳渠走过了十几座拱型石桥,往东行至永和里,穿过楸槐遮盖、桐柳茂盛的大道,来到城东。
  
吴映洁以小手顺着马脖子,兴致勃勃地问:“这匹乖马儿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邱胜翊答得简单。
  
“没有名字?”吴映洁觉得好奇怪,因为他那么疼它,竟没给这畜牲起名,“这马是你最近才买的吗?”
  
“才不是!我们没钱买马,只有抓马来卖的本事,三年前,我们在天山山脉下抓到了九匹野马,一路卖掉了八只,由于它最小最瘦,其貌不扬,任凭我说破了嘴都没有信它是匹好马,所以只好留下来当库存品了,当初也是方便使然,帮他取了一个名字,可是它不喜欢,连理都不理我。”
  
“它很有个性哦!”
  
“是啊!太有个性了,我拿它没法子,只好暗叫它‘来去’。”
  
“来去?是因为行动迅速,若来若去的缘故吗?”
  
“正好相反!是因为叫它来它不来、叫它去它不去,足足跟我耗了一天一夜,才听我使役,但仅限于马背上,只要我两脚着地,它只顾着吃草撒泼。”
  
“好可爱!”
  
“可爱?”邱胜翊可不敢领教,顺口说:“那我廉价卖给你。”
  
话才刚说完,马儿就转头过来要咬他,似乎在跟他抗议。
  
吴映洁噘嘴娇笑了起来,“喔,别这么残忍,它喜欢跟着你呢!”
  
“喜欢跟我作对还差不多!到你家还要多远?”
  
经他这么一问,吴映洁扬头,不过片刻就指着三百尺外的一幢高门大户,兴奋地说:“就在那边!”
  
邱胜翊扯制辔绳,让马停下脚步后,引颈打量那幢屋宇华丽的宽敞房舍,尽管围墙高矗,仍是遮不住层层相叠的重楼,大屋后方的五重阁塔傲然挺立空中。
  
他微眯起眼,注意到吴家宅邸的四周高墙上飘出几道浅浅的白烟,于是更用心观察了一下,才确定墙上点了一排火把。
  
由于已近黄昏,天色艳红似火,没仔细看,还真辨视不出真伪,他仰头纳闷地问:“你家那么早点火把干什么?”
  
“点火把?有吗?”吴映洁眺望过去,发现他没说错,心焦地低头,“不好了!
  
我家人以为我出事了,点火是为了召集邻近居民组成搜索队的!好哥哥,我得马上回去解释,免得让人白忙一场。”
  
话毕,不等他行动,吴映洁仓猝地溜下了马,重心一失便跌跪在地上,她忍着痛,不顾膝头与手掌的淤伤,迅速撩起裙子,兀自向家的那头奔去。
  
由于乐企被四个人担着走,行动有碍,邱胜翊也着实担心那个“吴吴夫人”
  
会报复他下午的莽行,遂转头对质叔解释情况,并叮咛他们别走近大屋,以免全部族人惨遭扣留。
  
不待质叔反对,他双手攀着马背,轻松一跃,便飞腾骑上无鞍马,双腿一夹后,与马浑然融成一体地往前疾奔,迅速赶上迈着小步的吴映洁后,他身子往右下斜,长臂一伸,准确地环住她的小腰,顺势往上提勾。
  
才转个眼,吴映洁就再次上了这匹瘦马,由于不稔这样惊狂的运动速度,她无暇赞叹他的马术,只能低倾着头,双手紧攀住马颈,随他与马儿一路冲破群聚在两座石狮阶前的三十名壮丁,不顾众人的喧闹,他又飞腾过两尺高的阶梯,翩然闯进吴家一尺高的门槛里。
  
吴家宽敞的前院里,聚了七列九行的民夫,他们手上不是提着火把就是竹制灯笼,耐心等候吴老爷的命令。
  
大伙忽闻喧闹,个个旋身一探究竟,只见一匹赤骥赫然跳进雕门,载着一名胸前长满黑蛇的武士朝他们杀奔而来,这恶魔杀气腾腾的模样将他们吓得遽时丢弃手上的东西,向四方逃窜,频呼:“鬼啊!”
  
原来当马疾奔时,吴映洁的小脑袋隐没于马鬃后,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大伙乍看之下,皆以为马尾少年郎是个胸前长出黑蛇的妖孽。
  
布满碎石子的操场,顿时烟尘弥漫,挡住来人的视野。
  
可怜的吴映洁吸进了尘粒,眼角渗泪地倚着马鬃连咳数十来声,而邱胜翊及时闭眼,捂住鼻子,才躲过被沙子呛到的命运。
  
由于这匹马曾陪他与族人走过无数的狂风沙地,拓跋化邪便任马儿信步游步,为他们找出路,直到摆脱那一团莫名生出的烟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皮。
  
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幢与远观时相差无几的房舍,只不过更大了些,其庄严的外观令人心生肃穆之意,邱胜翊敬畏地将华宅打量清楚后,才发现他已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这种感觉令他不悦。
  
他缓缓地将手放在吴映洁的肩膀上,轻摇了她一下,“你看一下,这些人好像中邪了。”
  
吴映洁应声睁开了眼,慢慢松开马颈,吃力地挺直身子,环顾四下。
  
四周人见到原来还有个长发小姑娘坐在马背上后,才有惊无险地长喟一声重气。
  
吴映洁并没睨到众人发呆的样子,不明白邱胜翊所说的中邪所指为何,而当她偏头看见帽冠歪斜、穗子震荡的父亲率领家丁打从正屋堂前冲出来时,更是兴奋地忘了追问中邪的事。
  
她忙抬手和父亲打招呼,挪身试着滑下马腹,但这回邱胜翊的左手紧搂住她的腰,让她没办法任意下马,直到她苦着头回望他一眼后,他才恍然大悟地撒手。
  
邱胜翊红着脸先行跃下,伸出发烫的手将她抱下地。
  
他松手不到一秒,吴映洁便像只脱兔似地飞跃起来,红袂飘荡地奔至一个面含威仪的男人怀里,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道歉,“爹!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吴世明万分欣慰地顺了女儿的头后,说:“倒是你娘,为了你的事自责不已,病倒了。”
  
“娘病了?”吴映洁听到父亲的话后,脸倏地刷白,“我要去看娘!”话毕就要绕过父亲与家丁。
 
“晚些时候再去,你娘才刚被哄入睡。”吴世明捉住女儿的手,把她扳了回来,脸上换了一个严厉的表情,命令道:“现在你得先随我进屋,把下午的事情解释清楚。”
  
吴映洁噤声,觑了父亲一眼,回头看了十步之外的邱胜翊,小声地恳求父亲,“爹爹,这事全得怪女儿,不能怪任何人,早上的时候……”
  
“早上的事及发生在洛阳大市的闹剧就甭提了,因为管事和你娘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有话随我进屋里再说。”
  
吴映洁闻言迅速瞟了一眼管事,见他满脸不以为意的表情,就知道他夸张了事情,“可是爹……我们该请这位大哥进屋的,他的族人全都病了!我答应要医好他们的,要不是他好心的帮我,我就会被人欺侮,这件事的始末全都是我一人引起的。”吴映洁心急,好几件事串在一起说,希望能博得父亲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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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父亲似乎无动于衷,“洁儿!进屋再说!”
  
“我不要!你好歹得先请人喝杯茶水,歇息一下,是他送我回来见你的,不是吗?而毫发无伤的我并没有让人绑架走,不是吗?”吴映洁咄咄的反问时,还向管事看了过去。
  
管事装出一脸难忍的表情,劝着:“我说洁儿小姐啊!这种求迫之徒就别理他了,再说把你架走的人是他,他当然有义务带你回来,更何况,有哪个傻子会放弃唾手可得五十镒赏金不拿,甘冒被斩头的危险啊!你实在不会看人,还把贼请进家里来,你这不是为难老爷嘛!”
  
“你胡说!”吴映洁眉一拧,小脚往右一横,紧瞪着管事,“别含血喷人。”
  
吴世明大叱女儿,“洁儿!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大伙为你劳师动从也是活该的吗?”
  
“当然不是!如果要怪我就直接说,何必说那些贬抑人格的话,什么五十镒黄金?他跟我整个下午都待在山上,哪里会知道赏金的事。”
  
吴世明听女儿说胡域少年和她整个下午都待在山上时,脸变得更难看了。
  
第一回多嘴没被骂的管事,这回又得寸进尺地岔嘴,“小姐,也许他们有同谋。”
  
吴映洁瞠目反驳,“如果他有同谋,那也是我!”
  
吴世明这回可火大了,他斜睨恃贵的管事,不悦地道:“温贵!别再多说一句,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赶快到门前,代我的鲁莽和小女的任性向大伙陪罪,言明我吴某会择日宴请大伙,补偿他们的辛劳;至于洁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话传出去、走了样,是会影响你一生幸福的,招待那位少君的事,我会马上派人打点,至于你,先随我进屋谈清楚。”
  
温贵眼看气氛僵持不下,这才恭敬地拱手,踩着喀喀作响的木屐跨下木阶,高傲地走经邱胜翊的身旁,还刻意地挽袖捂住鼻子,以表示轻蔑的程度。
  
邱胜翊目睹对方神经质的模样,没有火恼,反而轻笑出声,眼带玩意地目送温贵大摇大摆的行姿。
  
等到他回头看见吴映洁哭丧着脸,满不情愿跟着父亲入屋后,他的笑容倏地不见踪影了,但继而一想,也该是这种结果的!
  
遭人冷落并非头次碰上,因此他认命地接受这种下场,只是一股遗憾油然生起,他竟然连向“吴吴夫人”说声对不起及和吴映洁道声谢的机会也没有。
  
但这亦不失为一个道别的良机,因为要他这个唱戏的巴结奉承容易,但要他剖心掏肺地言谢,可就难了。
  
于是他将破旧的缰绳卷上大手后,静静搔弄了马颈,马儿就着他的大手摩蹭一会儿,善解人意地掉转头,跟着主人往门外走去。
  
不料,走不到十步,有人从后面追上来,“这位小阿郎!请等一等!”
  
邱胜翊诧异地回头望,只见一名穿着高尚的老仆碎着小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快?这已经是他最慢的速度了!邱胜翊不想提醒对方跑得慢的原因是出在那双笨重的木屐,因此保持沉默。
  
“小哥,本人是此府的总管廖威廉,代表吴老爷向您道歉,刚才的怠慢全是因为场面混乱,他不想让旁人多做揣测,现在,如果您方便并且不嫌弃的话,请随我入屋吧!”
  
“可是我并不方便。”率直的拓跋化邪向来是有话直说的,顾不得客气与否。
  
“啊?”对方被他近似无礼的拒绝吓了一大跳,“这……”
  
“因为我还有家人得照顾,恕我无法接受吴老爷的招待。”
  
仆役闻言松了一口气,和蔼地说:“这个我知道,吴老爷的意思是既然你人已在这里了,不如就让我出去请你的族人进门来,当然,如果你肯为我引荐你的族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现实把邱胜翊训练成一个实际的人,他不愿这个和善的老总管误会自己的身分,便坦然说:“我是被吴映洁小姐买下的奴工,你们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廖威廉体谅地笑了,“你的身分为何我不管,我所管的是,你目前的身分仍是吴老爷的客人,如果你拒绝的话,洁儿小姐会很难过的。”
  
邱胜翊迟疑了好久,领着廖威廉走在前头,“好吧!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吧!她……没挨骂吧?”
  
廖威廉耸了一下肩,跟了上去,“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女儿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陌生男人抱在马上骑的话,我是绝对会让她吃一顿鞭子的。”
  
邱胜翊荒谬地愣了一下,“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廖威廉的脸幡然一变,非常严肃地说:“不是罗!她已十二岁,可以嫁人了。”
  
十二?天啊,西域的女孩在这种年纪是熟得跟粒哈蜜瓜一样了,怎么可能有像她这种形状的长豆?他还以为全身干扁的吴映洁只有十岁而已,而猜她十岁,那还是因为她个子高的缘故。
  
现在她可以了解吴老爷有怒无处可发的痛苦,因为吴映洁天真的以为她父亲纯粹是恼她不听话,殊不知是烦女儿少了一根“男女之大防”的筋。
  

  
空荡偌大的房间内,吴世明跪坐在席上,双手环抱胸前,歪着脑袋紧瞅着女儿瞧。
  
瞧她还是个孩子模样,但他却得提醒她身为女孩子的危险性,或许他该等洁儿的娘醒来后,再让她肩起这个责任;但随即想到,娘子跟女儿一样天真,能否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女儿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不趁此机会开导女儿一顿的话,时效过了,她准会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
  
于是他端挺起胸,从袖里掏出一柄扇子,朝女儿重点了一下,警告地说:“洁儿,今天这番话本来是该留予你娘亲说的,但是你娘病了,所以爹只好代劳了。”
  
吴映洁将头点了下去,表示知道。
  
“告诉爹你多大年纪了?”
  
“十二了。”
  
“十二岁了!你可知道,你娘在这个年纪时已经进了吴家,三年后,就生下你了。”
  
吴映洁拧眉想了一下,为这不搭轧的话题纳闷着,然后慢摇了头,“娘没跟孩儿提过。”
  
“你大姊吴媛七年前嫁到平城时也是这个年纪的。”
  
“嗯!”吴映洁仰头想了一下,“好像不是,她是十四岁才嫁的。”
  
“那你记不记得你二姊吴瀞怡是几岁于归的?”
  
“就前年嘛!”
  
“几岁呢?”
  
“十三。”
  
“有几个娃儿了?”
  
吴映洁不解地问父亲,“爹,你是不是连姊姊们的岁数和自己有多少个外孙都忘了?”
  
吴世明脸一绿,扇子一撑,不怏的说:“什么话?爹四十还不到,怎么会忘?你别老是在我说东时就扯到西,快回答我的问题!吴瀞怡生了几个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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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啊!”
  
“那你知道小孩子怎么来的吗?”
  
“这我知道,石榴里蹦出来的嘛!”
  
吴世明听得差点击胸,但他强忍大笑的冲动,蹙眉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我娘啊!小时候曾去过白马寺,看见石榴长得这么大,”吴映洁用自己的双臂画了一个小圆,“我就问娘,为啥白马寺的石榴比我们家的石榴大得多?娘就说,因为白马寺的石榴里面住了小儿,如果城里有妇人求子不得,只要偷得一粒石榴籽,回家种,等籽发了芽,那么来年得子便有望。”
  
吴世明听得想一头撞墙了,“妇人之见,简直是瞎扯一气!”
  
“才没有!娘就是这样做,才生下吴思贤的,爹想想看,您讨了三任老婆,都是连生女儿,母亲是第四任,如果她没那么做的话,我们家一窝子都是女生了!”
  
“那是巧合!”
  
“可是……”
  
“别反驳!生吴思贤那件事,爹说是巧合,就是巧合,你那时才五岁大,娘即使说了一大串,你还是不会懂的。”吴世明气恼地将肘放在小几上,“怪来怪去都是我的错,没让你跟姊姊们进织房学手红,让你白念经书、药理,到头来还不是该嫁人。”
  
“爹!我不要嫁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吴世明的确答应过,但那时她七岁大,谁能料到她的记性会这么好,老把儿戏的话当真,“不要嫁人,并不表示你可以这样任男人搂搂抱抱!”
  
“任男人搂搂抱抱?”吴映洁一脸冤枉。
  
“你敢说载你回来的少君没有搂着你、抱着你吗?还没羞没臊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知不知道你的名誉已经毁了一半!”
  
“爹,他是怕我摔下地啊!而且人家甫从外地来,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
  
“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而你之所以犯错,就是因为我没把你教好,总归一句话,错在本人!”
  
“爹,这事跟您没关系的,您为什么要把错揽上身呢?”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愧疚!”吴世明从席位上起身,双手背在后,说:“不过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丑事,倒让我有了一个拒绝别人提亲的借口。”
  
“提亲?”吴映洁愕然一愣。
  
“三天前刘宋的朝阳王送来密函,意在迎你南下,打算征你为信女,好进官选妃。”
  
“选妃?为谁?”
  
“有消息传来,刘伟之将于近日内被封为太子,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他希望你能南下至建康。”
  
“爹!我以为咱们家的立场是效忠魏帝的。”
  
“乱世之中没有效忠不效忠的问题,只有利与害、生存与顶灭的差别,为了在洛阳生存,你曾祖和祖父不知提供多少金银、马匹、军饷给胡主,才在官廷里弄到一个小小的官位,以求明哲保身,但是我们是汉人血脉的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你是真的要我去建康罗?”吴映洁愁着小脸问。
  
“当然不愿意。”吴世明一脸愤慨,“我的心虽偏南,但是仍没有强到让我冒险的地步,何况,南方局势是乱得一塌胡涂,贪官腐政者争权夺利的情况相较于北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是在北方,好歹有爹为你撑腰,一旦南下,是凶多吉少,就算选上妃子,又能怎么样?我倒宁愿你当个尼姑哩!”
  
“爹!”吴映洁的脸上浮现一丝惊喜。
  
“稍安勿躁!”吴世明遏止女儿的兴奋,继续道:“今天正巧发生了这椿意外,你因祸得福,让我有了这个借口回绝对方的提议,只不过,消息一走后,你要找个好人家嫁的机率就小很多了!”
  
“爹,我已经跟你提过好多遍了,我不要嫁人的。”
  
“那也不行出家!我答应你娘包藏僧侣这回事已在铤而走险了,若家里再有人出家,一旦消息传至平城,全家都不好过,所以,别再提了!”
  
“是。”吴映洁一脸落寞,想起邱胜翊的事,“那么那位哥哥的事怎么办?我答应要给他十三张羊袄的。”
  
吴世明面无表情,“你还真大方,拿十三张皮袄、一只金簪外加一个神医买下人家!”
   
“原来爹早知道啦!”吴映洁不安地咋舌,“娘跟您说的?”
  
吴世明觑眼瞪着女儿,“她没机会说,就昏倒在我的牛车里了。”
  
吴映洁身子一挺,眉遽皴,“那爹怎么会知道?”
  
“因为……”吴世明贼贼地冲女儿一笑后,噘起嘴说:“我就是那个想以一百疋布文买下邱胜翊的人!”
  
吴映洁的睇眼登时如铜铃一般,“爹啊,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娘在那里了?”
  
“我若知道的话,还会让你们母女在那儿瞎搅和、扯我后腿吗?”
  
说的也是!吴映洁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爹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你又打算拿他怎么办?”
  
“随他的意思啊!我又不是真的想畜奴,爹,我们招待他,替他的族人疗好伤后,就让他们走好不好?”
  
“不成,你当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更何况,我当初的打算是将他买下来,做你的保镖的。”
  
“保镖?爹,你太夸张了,我们又不是王卿贵族,有必要这样严加戒备吗?”
  
“本来是有必要的,但现在不用了。”吴世明回看女儿天真的表情,欣慰地说,“好在发生下午的事后,可以让我喘口气了,你替我想想,该派给他什么职务好呢?”
  
“放他走最走。”
  
但吴世明自言自语,开始安排邱胜翊的工作了,“听说他骑术精湛,那么驯马的技巧也应当不差,那么早上就让他照料马好了,如果你又要偷跑到尼寺去的话,我就叫他紧盯着你。”
  
“爹,求你放了他吧!他不是那种当奴隶的料。”
  
“才不要,”吴世明自在地煽着扇子,“我很喜欢这个有着皇室大姓的胡小子,虽然他的个性野了点,但能精通外语,表示他的资质不差,若调教得当,不出两年该可取代温贵的职务。唉!只可惜的他的身分不高,要不然,招赘进来做女婿倒是挺不错的主意。”
  
吴映洁听到爹爹也不太满意温贵的作法,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仍然反对父亲的主意,“爹,他很骄傲的,宁愿吃不好、睡不暖,也不会甘心任人差使,所以我建议你把去留的决定权留给人家。”
  
“你真的不要他留下来?”吴世明看着女儿的眼睛。
  
吴映洁被父亲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急忙躲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否认,“人家一开始就没做那个打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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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他长得其实挺俊俏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人家呢!”吴世明的口吻充满调侃的意味。
  
一道红潮从吴映洁的颈子瞬间窜烧到耳根处,她欲言又止,最后才赌气地说:
  
“俊俏?我才不这么觉得,说他长得像悬崖峭壁还差不多!”
  
悬崖峭壁?哪有人这么形容人家的?吴世明看了神色转黯的女儿后,将扇一收,让步了,“好吧!如果他坚决要走的话,我不会留他的!还有,我会请大夫来帮他们看病,而你就乖乖待在房里,不准再私下帮人疗伤。”
  
『6』第五章

一个月后,乐企的病情渐转乐观,不需人搀扶,已能独自行走,唯独眼力还是没有进展。
  
而出乎吴映洁之料,邱胜翊竟然情愿留在这里,接受她父亲的聘应,以依附人身分暂居吴家,直到他偿清债务,只是这项债务的范围,不仅十三张羊袄,还包括他十二名族人的食食宿、医疗,外加每日一个小时的语言文字训练等费用。
  
所以将算盘一敲后,他得待在吴家两年,身兼二职,才能偿清这份人情债,另外,若吴家有宴客,需要人弹奏乐器的话,他们会有额外的薪水可拿,只不过是照场次算的,如此林林总总的条项全书于契约书上,一个签字,另一个盖大拇章印,而吴映洁是他们的见证人。
  
吴映洁虽然不高兴,但不得不佩服她爹的老奸巨猾,能洞悉邱胜翊的个性,让他无怨尤地签下那张卖身契。
  
于是邱胜翊便带着族人在吴家落脚了,他与族人被要求换上洁净的衣服与靴鞋,头发必须梳理整齐,不得披头散发。
  
其他人在几个月之中慢慢学会了汉语和鲜卑语,所以吴世明便为其他人安插一些工作,以利他们攒点本钱,而乐企的进度是最慢的,吴世明便以省钱为由,把老师辞退,亲自教授乐企。
  
而吴世明之所以会这么殷勤,无非是想搞清邱胜翊的身分。
  
但乐企并非省油的灯,也就装疯卖傻地绕着圈外话聊,由于乐企的天文地理知识非常丰富,日子一久,吴世明反倒爱听对方的经历,原本想套话的意图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很幸运地,吴世明发现乐企爱喝麦酒,但酒量却奇浅,每当他喝不到三个木碗的酒后,就开始含泪痛哭,抱着吴世明说起醉话,起初吴世明当自己是鸭子听雷,久而久之,他就连哄带骗地要乐企用汉语跟他对话。
  
一天一句、三天一行、五天一段、十天一篇,一个月后,吴世明就完全弄清这批匈奴后裔的来历了。
  
邱胜翊出生于北匈奴西迁支脉的贵族王朝,母亲是匈奴王的掌上明珠,父亲是匈奴王前的重量级贵族,虽然国已破、家已亡,但这小伙子尊贵的身分仍然可以成立。
  
吴世明并不是势利鬼,但是世族之间通婚,首重门当互对的观念在这个胡汉共生的北朝社会,仍是一道难以跨跃的鸿沟,就算他行事再怎么有弹性,也不敢违逆这一项原则。
  
如今知道邱胜翊的真实身分后,吴世明开心极了,他期待能挖出更多的消息。
  
另一方面,吴映洁似乎被吴世明禁足了,平时不是与母亲待在后花园的厢房学女红,就是看书、习字,过着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的日子。
  
所以前半年,她和邱胜翊正式照面的机会简直是零,但这不表示她没在私底下观察他。
  
这半年间,受到汉化影响的邱胜翊,变得斯文了些,再加上他英挺的面容与豪气万千的神姿,很快地迷倒不少吴家的奴婢,女孩子口耳相传,他的英名与好运就这么地窜出了吴家府,不胫而走地飘出永和里,最后整个洛阳大户人家里的女婢都知道他这号人物了。
  
每当晴郎的早上,邱胜翊会骑着“来去”,率领吴老爷的爱驹打从吴映洁厢房后的小花园经过,迟疑地在水泻亭台处流连片刻后,才慢慢出侧门,朝城外的洛水岸奔驰而去。
  
而那些想看他驰骋青草畔的傻婢女一抢到洗衣的机会,便要抱着竹笼出城,跑到洛水与伊水接头的河桥边,浣纱捣衣,以至于河水两岸蹲聚了红一色等着他青睐的洗衣女郎。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无感应的邱胜翊把这一切当成常态看,一溜完马,正眼也不瞧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人,便潇洒地掉转马头,回家去了。
  
他将七匹马儿赶进马厩后,开始刷洗的工作,不到片刻,吴老爷就遣人传他进正屋,解释从今起,他不用再当马夫了,直接调进府邸跟着廖威廉学做管事。
  
所以他的职前就业训练的第一要务,便是学习。
  
吴老爷帮他安排的课程相当密集,包含了礼、乐、射、御、书、术等项目。
  
射箭、骑马、驾车他虽然精通,但毕竟是与大自然相结、抗衡后的成就——不是生就是死,既没有规则可言,也谈不上美感,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他还是得重新学习。
  
邱胜翊也曾纳闷,为何当个管事,还得学这些有的没有的玩意,所以决定上完这堂课后,就去找吴老爷谈个清楚。
  
现在,他端坐在一间书房里,等待老师。
  
木门被人一推开后,一阵淡淡的幽香飘了进来,他掀起一道怪眉,两眼低垂地静坐席上,心里则是对这位娘娘腔的老师感到不以为然。
  
待一道浅缘闪过他眼角,坐进他对面的位子后,他才懒懒地卷起眼廉。
  
瞪眼一望,看见来人的模样时,他吃惊得不得了,“吴映洁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
  
吴映洁将文房四宝放妥后,两手微阖地搁在桌面上,一本正经地回答转他,“来教你识字啊!你不欢迎我这个老师吗?”
  
“不……欢迎……”邱胜翊难得不知所措,隐藏积压在心中多时的喜乐后,他盯着吴映洁的眼睛说,“我是说……我很讶异,老爷……你父亲竟然肯让你来教我识字,希望你没为难他才好。”
  
吴映洁眼一偏,躲开他那两簇炯炯闪烁的黑眸,不假辞色地说:“我才没为难他,是他求我来教你的,现在,我们别浪费时间,开始上课了。”
  
她打开书扉,默不作声地为他准备教材。
  
而邱胜翊则是发呆地看着她,她生疏的态度和半年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她冷淡的艳容似乎比印象中的人儿更加美丽了!
  
邱胜翊想不透,为何她看起来就是有些崭新得不同。
  
是因为长高了吗?
  
邱胜翊瞄了她的头顶一眼,确定她的确是长高了一些,但是他不认为那是重点。
  
是她胖了些吗?
  
他马上朝她的胸部瞄了去,赫然发现那才是重点所在!
  
小妮子的胸部凸出来了!难怪她会这么忸怩,这份认知让他的脖子也顿时粗红起来。
  
敏感的两个人都体会出那一份尴尬,吴映洁抖着手,摊开书本后,久久不语,最后一滴泪水才悄然滑下脸庞。
  
邱胜翊全身竖立地张大嘴,紧张地说:“喂!如果你不想教我的话,没关系,我跟你父亲说去,我可没有欺负你!你别哭啊!”
  
吴映洁闻言猛抬头,淌着泪的眼睛便开始如雨而下了。
  
邱胜翊一蹬足,倏地起身,紧张地在草席上走来走去,“喂!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大哭,把我吓到了,或许,我该去找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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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你不要走……”吴映洁哭得悲哀,那种细细低啜的频率和邱胜翊的耳朵产生了共呜,将他慌张的心安定了下来。
  
最后他踅到她身旁,小心地盖住她的小手,安抚说:“我不会走,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怎么了,否则我会紧张的。”
  
吴映洁一听,倏地自他掌下抽回手,扭身过去,不睬他。
  
邱胜翊为她这种搞怪的性子翻了一个白眼后,耐着心性来到她的另一侧,“你这样的哭,会让人发神经的,或许我该出去散个步,等你回复正常后,可听你说吧!”
  
吴映洁回头,可怜地说:“我不可能回复正常的!”
  
“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了!连你刚才看到我的丑样子,都像是被鬼吓到似的,我不要前面长出那么可怕的东西,我也不要那种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感觉,如果长大就得忍受这些不适,那我情愿不要长大。”
  
邱胜翊似懂非懂,但尴尬的成分居多,“我并没有被你吓到啊,嗯,也许有一点吧,但绝对不是因为你丑,而是因为……因为你变高,变得更漂亮了!”
  
吴映洁抬起湿濡晶滢的长睫长,睨了他一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邱胜翊的一句安慰,让躲他五个多月的吴映洁破涕为笑了,“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变了样子,所以连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啊!你就因为这么丁点小事,避我半年啊?我还真是服了你的小心眼哩。”
  
邱胜翊总算笑出来了,他不假思索地伸手要擦干她的泪,但猛然想起自己的身分时,又顿收回手。
  
这回吴映洁没有跟着他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看着看着,一滴眼泪又无声地滑了下来。
  
邱胜翊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于是战战兢兢地盯着她看,现在他知道女孩子的泪珠通常是不白流的,她哭,不是在跟你做无言的抗议,便是在争取你全部的注意力。
  
“你……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来?”吴映洁咬着唇问他,口气带有几丝责备的意味。
  
然而邱胜翊不喜欢被人责备,尤其他没做错事的时候,“我想留,就留!而我以为你也是希望我留下来的。”
  
“我才不希望呢!”吴映洁很快地否认他的说法。
  
邱胜翊眉微蹙,“所以你并不在乎我和我族人了?那么你干么又要插手管我们的病!”
  
“我不惯于见死不救。”
  
“那么何不假装我不存在,继续躲着我!”
  
“可是我没办法,”吴映洁用力摇头后,俯趴在矮桌上,坦诚了一切,“我没办法再躲着你啊!这些日子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出去和你说句话,但又碍于自己的样子,厨房里老在流传女孩追你的闲话,起初我半信半疑,结果小梅和鹊儿来求我教他们写字条给你时,让我不得不信了,你有赴约对不对?”
  
“赴约?”邱胜翊歪嘴斜眼地重复她的话,好久才说:“赴什么约,我大字不识一个,纸条一掐,就揉掉了,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喔!你不知道?”吴映洁一听,头一弹起,整个小脸红得像个烙饼似地,小手慌张地磨着大砚,“那就算了!咱们上课吧。”
  
邱胜翊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轻按在她的手上,礼貌性地阻止她磨砚的动作,“今天一定得上课吗?我们可不可以把话先说清楚呢?”
  
“爹爹会怪我没尽责的。”
  
“老师的责任就是在解决学生心里的疑惑不是吗?要不然我无心上课。”
 
“好吧!那你赶快问吧!”但是吴映洁的表情却没有催促的意思。
  
“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行,我不能说。”
  
“那你用写的,反正我现在也看不懂,等我识字后,也该好一段时间了,那时你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不是吗?”
  
吴映洁想想也对,拿起毛笔润了墨,就写了一行小字,轻轻一吹后,递给他瞧。
  
邱胜翊眼不眨地将纸摺了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袋里,说:“就等那么一天!
  
我会勤加努力的。”
  
“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吧。”吴映洁说。
  
“不行,我心里还是有话想说,不说憋着会痛。”
  
“那你就赶快说!”吴映洁双拳紧握地敲在矮桌上。
  
“我之所以想留下来,全是为了要再见你的面。”
  
吴映洁反抗地驳斥,“你说谎!你留下来全是为你的族人!”
  
“我没有必要对你说谎!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会直接告诉那个人;如果我讨厌一个人,就算打死我,都休想要我去理睬对方。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你不是就想听这些话?”邱胜翊忘了眼前的吴映洁正值别扭的阶段,直来直往地问,“你是真的因为身材变了才躲着我吗?”
  
吴映洁心跳欲裂,犹豫了好久,才回答他,“一部分是。”
  
“那么另一部分呢?”
  
“我还没理出头绪来。”
  
“乱讲!依你的个性,若没理出来的话,绝对会继续闷在房里的。”
  
吴映洁看了他严肃的表情后,深吸一口气,“我从小是打定主意要出家的,但现在我不太确定那个主意是对的,因为我起了彷徨之心。”
  
沉默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吴映洁不安地撇过头去,邱胜翊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才以沉稳有力的音调评了一句,“你的话有问题,你该说,你确定不出家的主意是对的,因此,你已不再彷徨。”
  
吴映洁仿佛被人点住穴似地,一动也不动,只有那双灵活的大眼转左又转右地透露出她的挣扎。
  
邱胜翊趁着这个空档,从腰袋里掏出一小包红缎,摊着大掌递到吴映洁眼前。
  
吴映洁狐疑地瞄他一眼,往后挪了身,继续闷不吭声地耗坐一旁。
  
见此景,邱胜翊不由得轻叹一声,当着她的面将红布的四角掀开,捻指间,一道银光闪入吴映洁的眼角,将她好奇的眼睛吸引回来。
  
只见一支小巧玲珑的玉银钗横躺在光滑的红缎上,吴映洁终于肯看他了,但聪明的眼睛里却充满笨笨的疑惑,“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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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爽朗地笑,“送给你,这是我欠你的,两个礼拜前就该给你的,但你老是躲着我。”
  
“不行,我不能要!”吴映洁一径地猛摇头。
  
“不喜欢吗?”邱胜翊的笑脸一下子被她的反应冻住了,“啊,没关系,金铺老板说可以换个样的。”
  
“即使换个样,我也不能要。”
  
邱胜翊的硬脾气又被她逼了出来,“哪有这种事!这玩意可值我全身家当,只差没把衣裤当出去!”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要,你辛苦工作了近半年才攒了一点钱,竟花在这种东西上。”
  
“钱是我的,随我高兴花,而且这是我的心意……当然,比起你丢掉的那支,这支玉钗可能寒伧了些,但我跟你保证,钗头上的玉石小归小,但是块好料,就跟我的感谢一样。”
  
但吴映洁仍是不肯接受,“只要你说声谢谢就够好了。”
  
邱胜翊沉默良久,才说:“你难道没想过,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谢你,男人通常喜欢自己心仪的女孩打扮得光彩耀眼,如果又能目睹对方戴着自己送的东西的话,那是无上的荣宠,这是一个最卑下的乞丐唯一能强扮天子威仪的方法。”
  
“别胡说,你才不是乞丐!”
  
“你再不把这玉钗往头上插的话,就快是了!”
  
“我说我不能要,又不是不愿要,你为什么要这样贬抑自己。”吴映洁翘起小嘴,猛地拿起玉钗就朝头顶上的小髻戳了去,“高兴了吧!”
  
“当然,你让我做了皇帝,怎会不高兴?”话说完,邱胜翊得意地笑了,慢慢地欣赏吴映洁的俏模样,赞了一句,“漂亮!你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以后娶到你的人可幸运了。”
  
吴映洁本来要回他一笑的,但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又顿时变了脸说:“我才不要嫁别人!现在,咱们可以上课了吧!”
  
邱胜翊瞄了她郁郁寡欢的表情,颇识时务地阖紧了嘴。
  
毕竟,吴映洁嫁不嫁“别人”,无他置喙的余地。
  
经过那次的剖心交谈后,吴映洁与邱胜翊之间的关系变得相当微妙。
  
邱胜翊努力不懈地学习认字,尽心克勤地工作,三餐温饱运动量又大的他长得殷实壮硕,明显是个成熟大人模样了;而吴映洁是一天比一天美丽了,也许是有了种花人的悉心关照,她就像一朵绽放在枝桠上端的木兰花,尊贵得让人不敢任意上前品玩。
  
邱胜翊小心翼翼地隐藏对吴映洁的爱慕之情,若非必要,他不会主动靠近吴映洁,甚至连护送她走访寺院时,都是必恭必敬地站在她的后方。
  
尽管两人费力地保持这样的主仆关系,不肯轻意越雷池一步,但是四眼交会,难免要传递一些只有对方知晓的讯息,那些讯息复杂难解,能令相思人徒增酸中带甜、苦中带甘的情愫。
  
吴映洁也曾想把这种感觉告诉父母亲,但是又怕受到阻挠,不敢声张,最后,是为娘的敏感,向丈夫提起女儿的不对劲,才知道吴世明已经注意那一对年轻人好些时候了。
  
吴世明虽然暗乐良久,唯恐打草惊蛇,佯装不知情。
  
此时吴家近三百年的房舍已渐老旧,吴世明有意将主屋迁出洛阳城外,征询不少土木师的意见,当然也包括邱胜翊的。
  
邱胜翊以年少游走西方的见略向吴世明建议,采用较硬的花岗岩做围墙,并画了一个攻防俱佳的碉堡图,无意间展现了他战防的天分。
  
对于他的这种天分,吴世明不想将它扩大,他只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吴家,好好照顾他女儿就行了。
  
银苇飘霜,秋去冬来!时节已入冬至,吃了长生蜜枣汤圆后,吴映洁又长了一岁,稚气仍然未脱,但仪态矜持,也不再吵着要当尼姑,吴世明遂松了一口气。
  
结果上元节还没过完,关东的崔氏和关中的柳氏三番两次派人抬了黄金千两、银绢百疋上门来提亲,吴世明以小女年纪尚幼不谙礼数为由回绝了对方,但这种借口今年用了,明年再用就不通了,况且三月时,他受皇上之命,得北上平城一趟,评议司徒在教化旋政上的缺失,所以急着将邱胜翊和女儿送作堆。
  
他左思右想,决定不择手段,再为邱胜翊开辟一门新课程。
  
“什么?老爷要我抽一点时间来上课?”邱胜翊望着吴世明,眼里尽是诧异,“可是我即将忙着监督新屋的进度,可能抽不出时间来。”
  
“不会用到你白天的时间的,这回我给你加的课程是天文学,虽然乐企传授给你的观天知识非常丰富,但是那套理论会因为地形不同而有谬误,所谓‘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你将在此地生根,基本的二十八颗星宿总是要能分别,本来我是打算亲自指点你,但因公事繁重,只好另派高徒教你了,今夜戌时,西厢顶楼阳台上。”
  
“是!”
  
邱胜翊谈不上快乐与否,只觉得这个主意也不差,除了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外,也可防着自己老是胡思乱想,抱着枕头攀吴映洁。
  
『7』第六章

在厨房与其他仆役用完晚餐后,邱胜翊随意将粗制的大袄衣披上身,从灶旁捡了一块通红的木炭放进铁制暖炉,再拿块麻布袋包裹好。
  
由于邱胜翊个性直爽,待人颇具义气,不仅深得吴老爷和大总管的赏识,就连低他一阶的昆仑奴也对他尊崇得很,因为邱胜翊一有空闲就会自掏腰包地沽点小酒,然后跑到男奴睡的宿舍去跟他们聊天,起初,汉仆瞧不起胡奴及昆仑奴,对他亲近胡奴的行径很不以为然,都避到另一角。
  
邱胜翊根本不管阶级与种族隔阂的问题,只在乎行事够不够效率,因为他总觉得既要同担一件差事,哪能连话都不说一句,这不是很别扭吗?若说女人小心眼也就算了,大男人行事哪能这么计较?
  
因此邱胜翊特别压低声音讲故事,但尽可能说得口沫横飞,精彩的故事听得大伙欲罢不能,就这么几次过后,那汉仆犯搔痒的耳朵怎抵得过去?于是不知不觉地纷纷靠拢听他说话,最后,胡、汉奴仆始肯围坐一圈说话了,这比吴世明几番公开要胡、汉奴仆间和睦相处还有效!
  
现在大伙知道他要在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上课,特别帮他准备了热汤,割了块肉干塞到他怀里,他谢了大家的好意,点了草芯的灯笼来到吴世明所说的地点,这里离五阁楼最远,所以视野也最广。
  
今夜冷谧,阴涸的袭风似乎被冻结了,没了明月的争耀,点点星辰看来格外的闪烁,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盘腿坐在冰冷的地上,舒展双臂,吸进一口凉透的气,便猛挲手掌好取暖。
  
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从后方传了过来,没有多久,一双套了绒毛织物的小手就盖住了他的眼睛,那股熟悉的幽香又飘进他的鼻息。
  
惊喜刚燃心头,但随即被他的理知浇熄了。
  
他忙地拨开她的手,弹身而起,低哑着声音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被人看见,你会完蛋的。”
  
吴映洁被他气极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连退了两步,才说:“爹爹要我来这里教你天象的,他还有张字条要给你,”她说着将纸条递了出去,“交代这是个小小的测试,如果你懂意思,就可以上课,如果不懂的话,那就随我下去。”
  
邱胜翊上前一步,狐疑地揪过纸条后,迅速退了一大步,来到灯笼前,就着昏暗的光线,打开来一看后,竟然只有“送暖偷寒”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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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在原地半晌,好久不能说出一句话。
  
“上面写些什么?我看看。”吴映洁想帮个小忙。
  
“喔,不行!这样是作弊!”邱胜翊忙将纸收在臀后,转身背着她将纸收进了袖腕上的夹袋里,“我懂你爹的意思了!咱们上课吧。”
  
吴映洁一脸怀疑,“既然你已懂,给我看不算作弊吧?我要看!”说着吴映洁走过去,打算搜出他袖袋里的纸。
  
“别这样,这真的只是一个测验而已……”
  
胳肢窝被搔得发痒的邱胜翊,忍住咯呼发笑的冲动,为了不让她得逞,他只得尽量收紧腋下,紧紧抱住吴映洁的身子,不让她动。
  
贴住他结实的胸膛后,吴映洁霎时惊愕,不多想,就使劲推了他一把。
  
邱胜翊一时不防,失去了重心,将吴映洁连拉带抱地跌坐在地上,仓皇之际,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而她则是痛得闷哼,长长地倒抽一记。
  
吴映洁不敢尖叫,只能抚着被他胸部弹撞得发疼的下巴,好久才开口说话:“你赶快放开我的手,让我起来。”
  
邱胜翊等下腹那阵痛过后,才甩了一下头,松开腋下,喘着气说:“你真的变重了,被你这个肉球一压,我的……屁股好痛!”他说时中间停顿了一下,显然痛的不是屁服。
 
吴映洁满脸羞红,不理他一径地哀叫,兀自跑回灯笼边坐好,倦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一走近,坐在她身边时,她马上仰头,伸手指着星辰,开始上课了,“在我们顶头上的那颗,就是勾陈一,也叫紫微垣……”
  
邱胜翊头倾了过来,问:“在哪里?”
  
“正中嘛!”
  
“喔,那是北极星了。”
  
“然后再顺着西南找去,你就会发现北斗七星,形状有点像杓子的,它们分别叫做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哦!原来就是西方人说的大熊座嘛!”
  
“大熊座?”
  
“是啊!它还有故事哩,在很久很久以前……”
  
于是这堂天文课,就成了双方资讯的交流课。
  
吴映洁听完故事后,开始介绍北方玄武,一一指出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给他看。
  
而邱胜翊也不服输地将星星重新整理,连成仙女座、英仙座和三角座。
  
吴映洁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突然地静默不语,好久才说:“翊将军的位置动了。”
  
“什么动了?”
  
“翊将军!你刚才说的仙女座里面就包含了天大将军在里面,总共有十二颗星,志上有记载:翊将军,十二星,在娄北,主武兵,中央大星,天之大将也。”
  
“记载归记载,这跟位置动不动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吴映洁的心情顿时沮丧,两手撑在地上,“也许是好兆头,也许是恶兆。”
  
“也许什么兆都不是,只是你眼花了。”邱胜翊轻松的口吻,一下子抚平了吴映洁的疑虑。
  
她抬起两扇稠密如帘的睫毛凝视着他,而他被她晶亮的睇眼吸引住,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大手悄然地覆上她的手,浑然忘我地将目光移至那两片诱人颤抖的红唇上,慢慢低头凑近她粉红的面颊,正要亲上去时……
  
“哈啾!”两道黏稠的糊液瞬间吊在她的鼻孔间,她竟大杀风景地打了一个响彻如雷的喷嚏,而且还下了雨!好险温度不够低,否则就该说冰雹了。
  
这记响嚏来得正是时候,将邱胜翊震回原位,顿时收起亲她的意图,改说:
  
“很冷耶!”
  
吴映洁慌张自他的掌下抽回手,掐着手绢就挲起红透的鼻头,犹豫地附和,“嗯!”
  
“你要不是偎着我取暖?”他率直的问,就好像在询问她饿了,要不要吃饭一样。
  
吴映洁垂着头,一径地虐待自己鼻子,不吭一声。
  
“你一定要跟那两孔小鼻过不去吗?”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了,“小心戳上瘾,成了猪鼻子,就难看了。”于是她的动作倏地停顿,但肩头开始抖了起来。
  
最后,邱胜翊卸下自己的粗皮袄,体贴地罩上她肩头,跟她坦诚:“你父亲似乎知道我们的事了。”
  
这椿消息让她惊骇地弹起头来,“不!”她的声音里有着恐惧。
  
趁她怔然发呆之际,他一把将她清瘦的身子搂进怀,挲着她皎如明月的面颊,“不用这么害怕,我想他是在默许我们,要不然,他不可能放你一人在这里的;而我,除了靠着你之外,不会做任何非分之想的。”
  
吴映洁想了好久,还是参不透父亲的用意,偎在他怀里的身子仍是硬帮帮的,最后她屏息问:“我爹到底写了什么给你,让你的态度变这么多?”
  
“他没说什么,”邱胜翊一副老实样,说:“只交代我天冷地冻,别让你着凉罢了。”
  
吴映洁一脸不信。
  
邱胜翊则是赶忙仰头,祈天助他挪转她的注意力,“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吧!
  
老师刚才说的那个跋扈的翊将军在哪儿啊?”
  
“在你的头上。”吴映洁的目光略过他的下颚,直瞪进他的眼角。
  
“喔,我认出来了!那边那颗又是什么呢?”
  
吴映洁给他打了个岔,忘了追根究底,身子一挺,认出星宿名后,马上说:“哦,那是……”于是他们再度讨论起天文的事了。
  
专心解说的吴映洁不再为悖礼的事局促不安,倚着对方如钟不动的胸膛,心头亦燃烧着一丝希望。
  
也许他们真的能在一起也说不定!果真如此,那该多好!
  
想到此,她已无心再为他上课了,只能靠着他阖起双目,细细体验这难得可贵的时光。
  
当吴世明上来查看时,整个小脸通红的吴映洁已坠入梦乡之中,他从邱胜翊的手中接过女儿,低哑着声音说:“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不需要再跑这么一趟。”
  
邱胜翊知其所言,但不明动机,“我一无所有,为什么你还肯?”
  
“现在没有,并不表示以后也没有;肯力争上游是你强过时下高门子弟的地方,老实说,我已受够老大和老二嫁的庸材,没有那种攀龙骥凤的雄心壮志了。”
  

  
有了吴世明的首肯与支持,这对佳人的恋情始有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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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不再介意耳语,接触到邻近女儿羡慕有加的眼光时,亦不加以炫耀,毕竟这是老天疼惜她,在这年头,能如愿与心爱郎君结为琴瑟的女孩数不出几个。
  
而在吴家府邸里,上从主人下至奴仆莫不为他俩祈福,因为他们的结合能为寒门庶士等低阶人打开一丝希望之窗,但是唯独乐企例外。
  
乐企总是闷闷不乐地坐在席垫上,空洞的两目洼陷,恰如深井之星,幽渺地凝视窗外纷飞的瑞雪,眼角边的纹线没来由地便聚积湿濡的泪水。
  
一个不留神,时迁物转,昨日白雪已成了七夕绵雨。
  
这天,当大多向织女乞巧的女孩躲在瓜棚下偷睨蜘蛛结网的同时,吴映洁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轻咬着唇,单眼微眯,一针一线地为邱胜翊织成一条缀着玉佩的丝质绞带,为达惊喜效果,她便拜托邱濠全将东西偷藏在他的枕下。
  
当她走经长廊,要回主屋时,远远见乐企提着拐杖,往前探索而来,她忙走上前去搀扶他,“乐企,地上湿滑,你小心走着。”
  
乐企愣了一下,头微倾,认出她的声音后,低嘎着音说:“啊!原来是吴映洁姑娘,老朽正想去找你。”
  
“结果是我找到你了!”吴映洁调皮地应了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吗?要不要进屋里谈呢?”
  
“嗯……”乐企犹豫不决,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于是吴映洁便说:“那我扶你到尾端的亭子好了。”说着就将老人领了过去,带他坐上平滑的石椅,“行了,乐企,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你尽管把话说出来吧!”
  
乐企鲁钝地将木杖横放在石几上后,站起来缓转过身,沉恸地对她说了一声,“吴姑娘,我求你……”话还没说完,他就抖弯起两腿,砰然跪下地。
  
吴映洁大吃一惊,“乐企!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
  
“不,除非你答应我,要不然我就跪在这儿,死也不起来。”
  
“什么事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呢?你好歹也让我知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啊!就算我没法子,爹爹也可以拿主意的。”
  
“这事没有别人,只有你,我求你,放了我家少主吧!”
  
吴映洁的小嘴微张,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要求,“乐企!你……你要我放了他?
  
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认为我配他不够好吗?”
  
“不是的!这全是因为时机不对。”
  
吴映洁觉得乐企给的现由既含胡又莫名其妙,不觉生起气了,“那你为什么不找他说去?又不是对动物放生,你要我放了他,简直侮辱了你的主人,现在,你快站起来,否则我要走了。”
  
“等一等!”乐企稍起了身,“好,我起身,你听我说个故事。”
  
“如果你是要跟我提他的身世的话,就不用再费唇舌,他都告诉我了!”吴映洁的口吻多了一层反抗。
  
“他……已经告诉你了?”乐企好讶异,但神色更是紧张。
  
因为这意味他脾气倔强的主人已全心全意爱上眼前的姑娘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一件件发生的事与他所预见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这时的吴映洁没办法对乐企和蔼。
  
“有!我有好多话要说!你不行嫁给他,他也不能娶你,如果你不肯听我的劝,任你父亲一意孤行的话,会为你家带来浩劫的,我看到南与北各有两队人马为你冲杀而来,尾随的便是死亡与毁灭。”
  
“你在说梦话!”
  
“不是,请你相信我的话,就如我相信你有能力让伤口愈合的本事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全身泛着白光,散放出一种源源不断的能量,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只要你心所想,便能达成目的,而我当初贪生,违背我主的意思,让你救了我。”
  
“是吗?但对你而言我似乎不够好,”这时吴映洁的泪已在眼眶边打着转了,“因为我太邪门了?”
  
“不是的,因为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主的人!他生来就拥有领导的才华,强烈的生存斗志,但是安逸地待在你家,那份志气会一点一滴地消磨掉。”
  
“你到底想强调什么?”
  
“我在强调大地间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命运!而你想要留他下来的心念扭转了本来会发生的事,也就是违抗了正义,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是一条危险的路,没有你,我其实早该死的,我的主人与族人会分散开来,其他人被抓去盖一条很长很长的墙,而我的主人则会到北疆去打仗,我不知他会生亦或是死,但是这是一个生为战士该走的路,我宁愿他抱着刀离开世界,也不要他忧郁地抱着琴继续流浪,或者待在你家等死。”
  
“我实在不懂你的话,但我必须告拆你,我没有那种改变因果的能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看到自己将死,不昧气数未尽,这或许就是一切该发生的事。”
  
“是不该发生,而你让它发生了!如果你真嫁给他,你的能量会愈来愈弱,你前世的好运将被揭发,这不会为你带来幸福,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为了夺你,南北两朝与贵族之间会有场大争执,你的丈夫无力抵抗,后果可想而知,你的父亲则因违背世俗而被人乱加罪名……”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没有那么可怕的!”吴映洁奋力捂住耳朵,拒绝听。
  
但乐企的话声声敲进她的耳膜里,“而你已没有能力去扭转它!这就是我所说的正义,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一时留住他,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跟我的私心无关,更何况打仗是杀人的行为,我不要他去杀人。”
  
“不见得!如果一个不好战渴望和平的人为了拯救数千万人的命,而杀一百个人的话,那就不是!”
  
吴映洁泪流满面地将头撇过去,一想到必须与爱人分离,她的心沉搁了。
  
“吴映洁姑娘,我不是在吓你,只是想让你认识一件事,徒有力量而无认知,是很危险的,你与他的缘分才刚开始,你们都是有能力为他人造福的人,幸福也许来得晚,但是可能比你所求的还多,如果你不信我的话,那么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当初救了奄奄一息的我,有没有违背天意?你有没有向你所信仰的神祈求,要他留下来?你私底下有没有强烈地冀望你父亲同意这门亲事?如果你可以坦然连说三次没有的话,尽管留下他吧!我不会再多说一句的。”
    
本来自以为处身天堂的邱胜翊像被人重推了一把,一下子从云端处坠下了地面,快得让他的心脏承受不住。
  
几番欲言又止之后,他忍无可忍地咒骂出声:“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老是对我要理不睬的,讲话夹枪带棒不提,性子又别扭得让人恨不得捶胸抓狂,是不是你的大姨妈又让你痛得语无伦次了?”他已气到口不择言的地步了。
  
吴映洁的心强揪了起来,但仍装得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才不是,我只是对你的新鲜感退烧罢了。”但是这一招显然做作了点。
  
“鬼扯淡!那你干么还送我这个玩意?”邱胜翊耐烦地往自己腰腹的佩绶一比。
  
他的问题着实让木讷成性的吴映洁瞪着他腰上的佩带好半天,最后她只好装出一副轻蔑的表情,扯另的说:“和一个流亡的贵族谈情说爱是一回事,但是你毕竟不是汉人,而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化外夷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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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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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 20:34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但是你父亲……”
  
“你好烦!我已经跟你重复说过不知几回了,他一时昏了头,才会让你作白日梦!听清楚,我不想也不愿意嫁给你这个依附人,请你离开,不要再缠着我。”
  
“洁儿……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我只不过离开这个家十天而已,你却变得像个陌生人……”
  
“请叫我吴映洁小姐!你的确没做错什么,因为你生来根本是个可怜的错误,你的骄傲与你身分不符,你的野心也大过你的能力,只当个区区管事就自以为了不起,可以娶像我这样身分的小姐了?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邱胜翊还是坚信她在作戏,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说这样的话,或是谁重新灌输这样势利的观念给她,如果给他查了出来,他非痛宰那个人不可。
  
“吴映洁,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趁我南下买石头时,跟你碎嘴一堆?或者有人在背后逼你?”他掐着她的肩膀不放,一步一步地将她瘦小的身子推近木墙,居高临下地锁住她。
  
吴映洁神色惨白了一下,想扯开他的手,抖着音说:“没错!我两个姊姊来看我,我们谈了很多,结果我发现,一提到你,我就觉得分外自卑,矮人家一截,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了!”
  
“别再说了,你不会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此刻的邱胜翊惊讶还是多过气愤。
  
“爱慕虚荣?我不觉得自己是,反倒你黏着我爹,老对他俯首帖耳、鞠躬哈腰的穷酸样子才像!”
  
“你……”
  
“我怎样?我说中了,对不对?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人!你知不知道,即使纡金拖玉,打扮得像个做官的,仍是掩盖不掉你一身的粗俗。”吴映洁摊开手掌说,“那个腰带还是还给我吧?”
  
这回换邱胜翊说不出话来了,他强硬下凝聚在喉头的怒意,刺声说:“凭什么?你给我,就算是我的了。”
  
“好吧,既然你没自知之明,那就留着吧!不过,我得让你知道,玉佩像征君子,而粗里粗气的你真是不出我所料,和那块玉不搭轧,带着它,你看起来滑稽得恶心。!”
  
邱胜翊听得颧骨陡爆,额上青筋遽颤,一把无名炬火将他原始单纯的爱烧成了狂暴苦涩的恨,他恨不能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更恨不能听出她话里的真假。
  
心一寸一寸死去的他从不觉得自己那么接近地狱过,他好希望自己能伤害她、责骂她,但他终究只将僵麻的右手挪到腹前,用力扯下玉佩,紧掐在拳头里,恶意地朝她脸上重摔过去,她无意去闪,任由那块击中自己右颊的碎玉散落在脚边的软席上。
  
 僵着背,吴映洁怔然望着那块被愤怒的他掐碎的玉石不语。
  
而邱胜翊以手将她的脖子锁在木墙上,冷酷地说:“我该一手掐碎你的,但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这个冷血、虚伪的女妖,实在不配当他的女儿,我替他感到悲哀。”
  
吴映洁已经累了,她无法再强扮无情,只能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说:“我求你,去做你原来打算做的事吧!你肯吃苦耐劳,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自尊专强的邱胜翊已遍体鳞伤,再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感情,只是冷冷地说:
  
“我会成全你的,所以你大可抹掉那种虚情假意的表情,天地为证,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所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后悔,而我,会一分分地回报你曾加诸给我的羞辱。”
  
“我诚心等待那一日的来临。”
  
他以为她在讽刺他,心寒地撤回大手,一步一步地退避到门边,像一头受了重创的猛兽,绝望地垂着双眉离去。
  
为防自己出声求他留下,垂着泪的吴映洁强掩住嘴,盯着那摇摇欲跌的孤影渐行渐远……
  
不久,远远传来了尖叫声,“小姐!小姐!大事不妙了!你赶快出来啊!”
  
吴映洁被喜崽尖锐的音频震醒,双眼茫然地眨了眨,慢慢回到现实世界。
  
趁着脚步声的逼近,她迅速拂去挂在脸上的两注泪,若无其事的跪坐着,等待喜崽。
  
喜崽大刺刺地横推门而入,鞋没脱就连跑带冲地跌跪在她面前,双手猛拍着茶几,激亢地说:“小姐!听我说!那个不要脸的‘腐国烂将军’竟然领了一票军人,公然闯进门来,堂而皇之地说要带你走呢!”
  
『8』第七章

骑在马背的邱胜翊翘起刚毅有力下巴,微转着灰冷的眸子打量眼前崎岖的山林捷径。
  
在他后方的左右两侧,各有四名护冀围着马车前进,其余三名将领则落在马车尾后,以防后方有人追上,他们谨慎处理的神态像在运送金砖,而非护送一名官小姐。
  
老实说,走这一趟路实非出自邱胜翊的意愿,他不明白,有上千个吃饱撑着的废人闲在宫里,为什么皇上单挑他来执行这个任务?
  
更何况,他不是没事干,他有一堆戍守北陲六镇的新兵等着最后的训练测度,而那个天皇小子只顾去山北打猎玩耍,没有慰劳民兵的心也就罢了,竟远下了一道特急令——传他三天之内,火速返回平城官。
  
原因呢?不详!
  
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
  
有人起兵造反了?回去即见真章!
  
三番追问传令官的结果,仍逼不出蛛丝马迹。
  
他以为宫里出了大事,不敢怠慢,日以继夜地提着一颗沉重的心策马奔驰,在中途换马补给粮食时,也只敢稍留片刻而已,他和他的十一名将士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长途跋涉赶回来的结果,发现——
  
除了跑不动的侍内大臣、一群皱着花脸的老宫女和无聊得可以在龙柱上堆巢的蚂蚁外,宫中的气氛闷得像个发不起来的烧包一样。
  
喘得跟只老狗的邱胜翊气得火冒三丈,被人戏耍的怒意多得可以将一大锅油烧开,由于处身龙廷,他不便发作,只好憋住一肚子的窝囊,转回自己的老窝——
  
仡天府。
  
于思满布的他一脚才跨进门槛,战袍与武器尚不及卸下,整人冤枉的御旨又传来了,外加一封密文。
  
这回皇上竟然要他权充轿夫,不计代价地将前任司徒大夫吴世明的三千金护送到山北的别宫!
  
这又是哪门子恶劣的玩笑!他邱胜翊打了将近五年的仗,从没这么倒楣过,稍早时,才与那个小贱妇狭路相逢,差点将她踩死,好不容易才从余悸平复,下一秒,却又跑到她跟前去面对她!
  
幸运的是,吴映洁很合作,不用他翻脸便自动上了轿,倒是她那个叫喜崽的跟班难搞定,非得要他命人重掴她两掌才认清没她跟的分!
  
他也知道自己下这道命令是狠了点,但是那女孩一冲上前就攻击他的马,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将三天没阖过眼的他激到发癫的边缘……
  
他不禁重摇了头,无奈地看着前方,强迫自己别掉转马头去找轿中的人。
  
而护在轿子右侧的拓拔质在大伙的簇拥下,终于按捺不住地从岗位上出列,加快马速追上邱胜翊,与他并辔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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