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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失落卿心(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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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至围篱外,他始终不发一语,眼里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随伺的下人勒令站在远处,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就怕惹怒了主人。  
  
“这位大爷,您要求医……”少年匆匆从屋后走了出来。  
  
才推开门,杨奇煜便抽剑抵住他的咽喉。  
  
“大……大爷!你这是……”那少年吓白了脸,瞪着那白晃晃的剑身,连话都说不全。  
  
“屋里面有谁?”  
  
“莫……莫师傅。”  
  
“还有谁?”  
  
“一位……一位求医的夫人。”  
  
“没有其他人了?”  
  
“没……没有。”  
  
揣想着邱胜翊与吴映洁别后相拥亲密的画面,奇煜的胸口,突然有如万针戳刺,他反手用剑鞘大力击昏了少年。  
  
一个男人,究竟能容许几次背叛?  
  
这些日子,眼看她消沉,他胸中满满的愁苦无人能解,末了。几乎也要跟她一并下去,好几次,想带她出外散心,却换来她顽强的抵抗,他疼在心里,不敢过分强逼。  
  
而今日,一个邱胜翊就让她不顾一切地出了家门,相较之下,他简直难以忍受。  
  
当想像如火燎原,愈烧愈烈,杨奇煜一刻也不能再等,终于狠狠端开了门。  
  
妻子的身影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落入眼中,杨奇煜赤着眼,拔剑直指邱胜翊。  
  
“你要做什么?”一见他杀气腾腾的举动,吴映洁愕地朝莫诏光靠去。  
  
前几日让人担忧的颓靡不再,眼前的吴映洁,眼眸里的精神,回复了往日的神采,是如此地清亮吸引人。  
  
面对这张曾经让他心动迷恋的脸,杨奇煜突然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的痛。  
  
他怀疑她的身子里进驻了一个恶魔,一个在邱胜翊面前永远那么温柔,而面对他时却硬得连笑容都吝于给的恶魔!  
  
成婚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还不够让吴映洁改变她的忠诚,忘记这个邱胜翊?  
  
“是你逼我的,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杨奇煜怒吼。  
  
“放下你的剑,我们什么都没做!”  
 
“说谎!”杨奇煜咆哮,提剑就朝药柜后的邱胜翊刺去三剑,全给邱胜翊闪了开去。  
  
“只有你这个心软的白痴,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如此恶声恶气,是吴映洁从未碰上的,知道邱胜翊有能力应忖他的攻击,她抿紧唇,捡起剑风扫落的药包,紧紧揣好,傲慢地抬起头。  
  
“我不想在这儿看你丢人现眼,我要回去!”  
  
“那日之事,哪有这么轻易了结!”  
  
“你……何必如此不饶他呢?”丈夫的固执令吴映洁气得发抖,她突然挡在邱胜翊身前,杨奇煜的剑,就在离她胸口不到半寸的距离。  
  
下一秒,邱胜翊拉开了她。  
  
“你这个贱奴!不准碰我的妻子!”杨奇煜咆哮。  
  
“她是个人,别动不动用胁迫的方式对待她!”邱胜翊怒道。  
  
“我怎么待她是我的事,你这个贱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杨奇煜挥剑就刺。  
  
邱胜翊从容闪避,手仍紧紧握着吴映洁的肩,没有放开。  
  
“是我主动找上门的,与他何干?你要了结,就冲着我来!”吴映洁挣开邱胜翊,忍无可忍地开口。  
  
奇煜气得连连打颤,若不是太在乎吴映洁,他手里的剑此刻已经毁去她这张美丽的脸。  
  
“走开!”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她静静地说。“我也不会求你,但你很明白,杀死他的后果。”  
  
两人僵硬地对峙着,吴映洁坚定而无权,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杨奇煜真恨她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狠狠揪住吴映洁,怒气冲冲地把她拖出了小屋。邱胜翊很想阻止,明白自己无权,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被拉走。  
  
猛力上前,吴映洁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没有恨,而是泪水满盈的苦。  
  
她其实爱他一如往昔的深,就是因为这样,怨才相对地那么重。邱胜翊闭上眼,是爱是怨又如何?他已经无法回应她的一切。属于他的泪,也早在放她离去时就流干了。  
  
就算她对他还有爱,但这一次,他知道她一定会死心的。  
  
邱胜翊走出户外,人车已去,房舍回复了平日的寂静,只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淡淡微香,依旧在鼻间窜动。  
  
他抱起少年,将他带到更远处,然后走回屋子里。  
  
一会儿,那木造的房子里,突然冒出了火舌,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熊熊烧了起来……  
  
相国府。  
  
吴映洁粗鲁地拖进房里,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全无惧意——  
  
还有什么难堪,强得过在新婚之夜硬把自己给了不爱的人?  
  
“我们之间还说着话,你便闯了进来,如果你要怀疑,未免可笑。”  
  
“你背着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我不该怀疑吗?”见她无悔过之意,杨奇煜不止一次气得想打她,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动手。  
  
她的心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怕这一动手,会把她逼到更远的天涯海角。  
  
“我人不舒服.找大夫看看,是很平常的事,你心里对他有偏见,我就是破了嘴,你还是不会相信,总之,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若真的清白,怎么没有以完璧之身嫁我。”  
  
她脸色因极度的厌恶而显得苍白。这种羞辱话,对她真算不得伤害,是她心甘情愿的,何来悔意之有?她只恼恨杨奇煜的无知。  
  
“你娶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不爱你,后果也应是你料想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并没有求你什么。你既娶了我,心里放不开,总想着跟我翻那笔旧帐,这么做,不觉得可笑又幼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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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奇煜扬起手,吴映洁昂起头,不闪不避。  
  
黄瀞怡突然在此时冲了进来,看到杨奇煜的举动,她恐惧地摇着头。  
  
“奇煜,不要这样!”  
  
“出去!这是我和映洁之间的事,你出去!出去!你听到没有!”杨奇煜发疯似的将她赶了出去,任黄瀞怡在门外怎么哀求,都没有动摇。  
  
“瀞怡姐姐没有错,你何必那么凶?你的怒气是针对我,又不是她!”  
  
“你对她,倒比对我还好!”杨奇煜瞪着她,怒极反笑,但眼神是受伤的。  
  
不能打她,他转而揪住她的肩,开始猛力地摇晃。“该死!你就不怕这样做会逼疯我?”  
  
她披摇得头好昏,吴映洁又怒又急,也开始口不择言。  
  
“逼疯你的人是你自己,不是我!你妒心这么重,就是把我锁在你身边,你也会一天到晚猜忌我心里在想谁!”  
  
“我妒心这么重是为了谁?吴映洁,你没有良心!你辜负我!”他甩开她。吴映洁碰上门,她朝后移了几步,倚着桌直喘气。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恼恨地说。  
  
转身拉开门,想走出这个她厌倦的战场,但前脚还没踏出,就被杨奇煜拉回。  
  
“我的话还没问完!你敢走!”  
  
“你弄痛我了!”她恼怒地挣开他。“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再问,我还是只有那些话。  
  
我不舒服,我找他,只为看病!”  
  
“杨家难道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他强横地揪起她的手腕,面容扭曲地一笑。“换个理由吧,我不会相信的!那个邱胜翊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奴出身,难不成真会抓药医病?还是你得的是心病,找他治相思之苦?”  
  
“就是换了一百个理由,只要牵涉到邱胜翊,你也会想办法推翻我!”她盯着他扭曲的脸。也罢,她已取得了药,拿胎的事迟早都会爆发,倒不如今日把一切都摊开了。“有件事你说对了,我的的确确得的是心病。当日,要非邱胜翊剖开我的胸口,找出我心痛多年的病根,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看你发疯!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当初执意要跟他走,不只是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他,而是他为我做的,是我这一生一世都还不清的!”  
  
杨奇煜愣望着她,完全不能领略她的神情,只盯着她的嘴,一句一句不停地说。  
  
他俊雅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打击,比知道她不是以处子之身嫁他时,还要严重百倍!  
  
当他终于吐出那口气,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然后冲上去撕开她的衣襟。  
  
吴映洁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她抡起拳头打他,想逼他放手,却拼不过他的力气。  
  
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在出世时就有的胎痕,多少夜里,他在那淡红的疤痕上,热情地烙下他炽烈的吻;他以为那是他独一无二拥有的,没想到,那竟出自邱胜翊的手!  
  
想像着邱胜翊是如何解开妻子的衣服,在胸口划下那一刀,她的心头深处、她体内洁净的鲜血,曾经淹没邱胜翊的手指,他们在当时是怎么赤诚地信任着对方,血肉与心灵的深深交融……血液冲上杨奇煜的脑门,他眼前突然一暗。  
  
莫怪他永远找不到她的心,原来,她的心早就被人刨走了!  
  
他一起头就输了,那么,他永远也追不上的开始……杨奇煜握拳,整个人几乎崩溃。  
  
他突然揪住她的头发,逼她仰起头,然后俯下头狠狠咬住她的嘴,握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握住她柔软的胸脯,粗暴地抓揉着。  
  
吴映洁觉得恐惧,她知道自己触怒了丈夫深藏在温文之下的兽性。虽然他忿怒,但贴着她的身体,却是完全亢奋的,在他的强悍之下,她根本逃不开。  
  
眼泪不争气地滑下。这一次,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孩子。她觉得心里好苦好苦。  
  
与其让她动手扼杀腹中胎儿,倒不如就让孩子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蛮力下结束吧。  
  
“孩子胎动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有多在乎他!”  
  
邱胜翊的话犹言在耳,像飞石击中她的心,不需要等到胎动,她已经开始觉得不忍了。  
  
胜翊,你能预料这些,为什么就不能预料我所受的苦?她在心里哭喊着。  
  
眼泪沾湿杨奇煜的脸,他松开手,死瞪着她赤裸裸的身体。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你哭什么!你这个贱妇!你委屈什么!你这样羞辱、伤害我还嫌不够,还要拿眼泪逼我同情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他咆哮着,取下悬挂墙上的剑,不在乎此举是否会伤到自己,只是发疯似的抽剑乱砍。  
  
吴映洁抱着衣服,缩在房间一角,怔怔地看着他。  
  
在心里的一部分,他仍是深爱她的,即使处于崩溃、剑锋乱挥,他仍旧理智地离她好一段距离,不敢伤她。  
  
剑锋一转,他气喘吁吁地指向她,清亮的眼神布满血丝。  
  
“我……我在你面前发誓,我要杀了邱胜翊!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你跟他走!”剑刃跌落在她脚边,杨奇煜仍在咆哮:“别指望这样我就会放了你!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妻子,就是你不爱我,也休想我会放你走!今生今世,你跟那个贱奴,永远不会在一起!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吼完这些话,他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10』第九章

药汁早已煎好,从下午放到傍晚,丫环见她没喝,不敢询问,只是将药倒在杯里体贴地为她温了再温。  
  
吴映洁的心,就跟这碗浓稠的药汁一样,煎熬着。  
  
她曾不止一次捧起药,想着只要自己狠下心,就够了,但不知怎地,药到嘴边,喉咙里像有什么在翻滚似的,开不了口,只有黯然放下。  
  
喝一碗茶不该有那样天人交战的神情,平息了怒火,却不肯进房去的杨奇煜站在窗外窥视着妻子,愈看心里愈狐疑。  
  
见门被推开,吴映洁瞪大眼,倏然捧起碗,欲把药汁一饮而尽。  
  
奇煜早有准备,他劈手夺碗,看到一部分的暗色汁液洒于地上,而吴映洁已经吞咽了一小口。  
  
“这药哪来的?!”他又惊又怒。  
  
吴映洁不发一语,迅速地抓起碗,两步之隔,想把残存的半碗药汁吞下。  
  
“药是邱胜翊给的,是不是?你到底该死的吃了什么?!”  
  
事情一与邱胜翊扯上关系,杨奇煜蓦然想起在小竹屋里她那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他的惊愕在一瞬间转变成更深的恐惧。  
  
他扑上去,把吴映洁按在床上,抠着她的喉咙,想逼她吐出东西,一面吼着下人:“找大夫来,快点!”  
  
大夫放下床帐,收了药箱,恭恭敬敬地走到杨奇煜身边,再抬起头时,脸上充满了笑。  
  
“恭喜方少爷,少夫人已有身孕,快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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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紧绷窒凝,不但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轻松喜悦,反而每个人都呆住了。  
  
尤其杨奇煜,他全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望着大夫。  
  
“那么……她喝的这碗药……”  
  
“不碍事的,她服的是安胎药,对身体不但无害,之于少夫人虚弱的体质,还有调理滋养之效。”大夫笑盈盈地答道。  
  
“奇煜!”黄瀞怡想说些什么,在他严厉的眼神下噤声。  
  
床上的吴映洁,把医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缩在被子下,背着所有人瑟瑟发着抖。断断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在她以为,邱胜翊还在乎她的时候,他居然又背叛了她……  
  
那个总让她轻易流泪的男子,为什么硬要把她推给别人?  
  
她的心,在这一刻不再有痛的感觉,只依稀知道着,有什么东西,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死得干净了。  
  
而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连愤怒都不会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瘫痪似的,空洞洞地呼吸着。  
  
帐子被拉开,有人拉开她的被子。是谁的手,这么轻柔、这么暖?  
  
“映洁。”黄瀞怡轻喊。吴映洁闭上眼,这个世上,难道真只有这个女子,才惹不起她心里的恨?  
  
“你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说一声?”  
  
“这儿没有别人,奇煜送大夫出去了。”黄瀞怡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她一脸都是湿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无声地横流下来。  
  
邱胜翊的背叛让她对一切的希望都绝了念头,除了心碎,还是心碎!  
  
“妹妹,别哭。”黄瀞怡劝着,不知怎么鼻头也酸了。  
  
偏偏她是局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妹妹,你明知道你的情况,为什么不照实跟我说?”  
  
黄瀞怡拉起吴映洁,让她紧靠着自己,然后像对女儿那样,怜惜地拍抚着她。然而肩上迅速淌湿的一大片水渍,只令黄瀞怡愈来愈心慌。  
  
“妹妹,别哭了!有什么怨、什么恨,都说出来吧!闷在心里,是很苦的。”  
  
她苦劝安慰着,但吴映洁仍像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顾着流泪。  
  
当黄瀞怡以为她不开口了,却听到她哽咽的泪音。  
  
“当初,杨、吴两家订亲时,你的心里,对杨奇煜是什么想法?”  
  
黄瀞怡一僵!杨家从没有人问过她对这件事的感受,摒除心里那部分的黯然,她很快地就接受这个安排。  
  
“我……我不知道。”  
  
“你没感觉到……背叛?”  
  
黄瀞怡苦恼楚地望着吴映洁,然后又垂下眼。“有。但我又能如何?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永远不可能赢过你。”  
  
听到她的答案,吴映洁突然勾起唇角,从冷冷微笑变成凄厉的大笑,才稍稍收歇的眼泪又纷纷滚落而下。  
  
“妹妹!”黄瀞怡心慌地摇着她。“你有孕在身,不能激动呀!”  
  
“姐姐,世上肯定有比容貌还重要的事,倘若,美貌真能在爱情里占尽了优势,胜翊又为何执意不肯要我?”  
  
黄瀞怡无言以对。  
  
“我……原来是去找胜翊想办法,替我拿掉这个孩子。”吴映洁又说。  
  
黄瀞怡如遭雷击,她拉开吴映洁,震惊万分。  
  
“你……你不是说真的!”  
  
“我何必骗你呢?”她无神地望着黄瀞怡,垂下眼眸。那一排浓密睫毛落在脸上的暗影,令人看来觉来特别哀伤。  
  
“他原来是不愿意的,是我拿话逼他,逼得他无法可想,才抓药给我的。当时我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连我都料想不到,他竟然会背叛我!”说着说着,吴映洁溃决了!她张嘴,痛恨地叫着。  
  
黄瀞怡心惊地抱紧她,用身体挡去这些破碎的吼叫,只恐惧着杨奇煜会听到这些话。  
  
“我以为,只要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去爱;只要我坚持,我终会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人世间居然没有这样的爱?!”她大哭大叫,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  
  
“别说了!别说了!”黄瀞怡拍着她,声音也跟着哽咽。  
  
“如果选择生下这孩子,我这一生,就再也……再也不能为胜翊守洁了,我真的好爱……好爱胜翊。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像我爱他这样爱我?”  
  
吴映洁挣开黄瀞怡,发疯似的捶着床,哭叫声回荡在房间四周。  
  
“邱胜翊!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救?让我死了,少受这种折磨,不是干净了?”  
  
“妹妹!妹妹!你要认命呀!”  
  
她发狂地播头。“不认不认不认!我宁愿死,都不要认这种命!”  
  
黄瀞怡呆望着吴映洁。渐渐的,终于明白她心里的苦处。  
  
从前,她一直不能谅解,吴映洁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去了解杨奇煜,而选择用一次次的漠视来面对杨奇煜的爱。看着梦寐以求的这分感情,在他人面前倔强糟蹋掉,她比谁都不能忍受。  
  
世间事,当真如此不平?  
  
杨奇煜一次次地伤害她,她的无怨无尤,是因为爱,可是,她得不到他更深的尊重。  
  
而吴映洁能抗拒杨奇煜所给予的感情,也是因为她对邱胜翊的执着,但换来的又是什么?  
  
这一刻,她不再这么想了,但除了陪她掉泪,黄瀞怡别无它法。  
  
有谁能告诉她这些事的答案?黄瀞怡抱住吴映洁,闭上眼,突然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  
  
走出了吴映洁的房间,黄瀞怡只觉得心力交瘁;困在天井里的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地紧紧刮着,仿佛要将她丰腴的身子一口气拉走似的。  
  
杨奇煜打开了她房间的门。黄瀞怡抬起头,月光映着她的影,水融融的,像是被泪浸过般。  
  
“她还好吧?”  
  
“很好。”黄瀞怡走进房间,疲倦地回答。  
  
“瀞怡……”  
  
“我累了。”她说:“如果你不介意她已经睡了,就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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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睡这里。”他始终记恨着吴映洁所说的那件事,虽然她怀孕了,但这两件事,是无法相抵的。  
  
没有一个做丈夫的,受到这种打击,还能笑着不当一回事。  
  
“怎么说你都是孩子的爹,去看看她,能有什么难处?”黄瀞怡在妆镜前解下金钗,语气十分冷淡。“我已经吩咐了管家,明天一早便把这件事告诉亲家公,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多事。”  
  
“瀞怡,你怎么了?”怔于她口气从未有的生疏,杨奇煜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  
  
“没什么。”避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你走吧。”  
  
杨奇煜扳过她的身子。“我才听宝妹说,你和映洁两个人在房里哭成一团,为什么?”  
  
她斜睇了他一眼,迳自坐上了床。  
  
“瀞怡!”  
  
“宝妹就爱胡说八道,这种话你也相信?”  
  
“你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我话,你有事瞒我,是不是?”  
  
“瞒你什么?”她轻浅一笑。“我这一生,还能瞒你什么?可以陪在她身边的,可是你却把她扔给了我,要我陪着她。你以为,我黄瀞怡当真无心无肝,面对另一个女人怀了我丈夫的种,还能无动于衷?”  
  
“瀞怡!”没见她用过这么强烈的口气说过话,杨奇煜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如果你像自己的那么在乎她,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该陪在她身边。”看到他充满怨尤的表情,黄瀞怡不满地又开口:“难道你还怀疑那不是你的孩子?太可笑了!嫁进相国府后,她连自家的院子都没踏出半步,而且大夫都证实了,她喝下去的是安胎药。这足见邱胜翊并没有恶意,他要是对映洁放不了手,早就来带她走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对她耍什么心机诡计。”  
  
杨奇煜的怒火被撩起,他已经吃了邱胜翊太多的亏,哪能够忍受原来一心向他的黄瀞怡也开始反对他。  
  
“谁教你这些的?是映洁,是不是?”  
  
“没人教我,我有眼睛,难道不会看吗?你真要赢邱胜翊,就应该加倍地对映洁好。你爱她,不肯相信她,心里总是计较着过去的琐碎事。她如今已有了你的孩子,还能跟邱胜翊有什么牵扯?要是你做不到,为什么不干脆放了她?”  
  
“住口!我对她,还不够掏心挖肺吗?”  
  
“她不愿对你好,就是不够。你说那些好,也不是她想要。就算你把天上的星星、月牙儿主动摘下来给她,她也不会对你感激。”  
  
“住口!”  
  
“你关住她的身体,难道可以关住她的心吗?”  
  
“住口!”  
  
“奇煜,醒醒吧,她不爱你,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我后悔当日没有拦你娶她为妻!”  
  
他无法再多听任何一句,只好用最野蛮的方式让她安静下来,黄瀞怡被重掴了一耳光。  
  
捂着被掌掴的脸颊,黄瀞怡愣愣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是她倾心相许的杨奇煜吗?为什么她觉得好陌生?  
  
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红印,杨奇煜很想道歉,却说不出口。  
  
“帮帮你自己吧!”她忍无可忍地喊着。“我从前认识的那个爽朗正直、温柔宽厚的杨奇煜到哪儿去了?那个从不专断、对人没有心机的杨奇煜到哪里去了?为了吴映洁,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你变得好妒、猜疑、蛮横、不近人情……”  
  
杨奇煜咬牙切齿地举高房内一副半完成的绣架,重重砸下!床上的方雅,被突来的重击声吓得大哭出声!黄瀞怡奔向女儿,抑住泪水,任哭声卡在喉头。  
 
抱起仍在大哭的方雅,黄瀞怡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翌日,接到消息赶来的楚连,掩不住满脸的惊喜,但吴映洁那一脸的僵硬,让他却了步。  
  
深知女儿的脾气,一定问不出所以然来,他只好转向黄瀞怡问个明白。  
  
“亲家公,请入座。”  
  
“不忙,沈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偏厅里,楚连问起女儿的事。  
  
“从大夫看过她之后,她就这个样子。”黄瀞怡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说。  
  
“女婿呢?怎么没见他人?”  
  
黄瀞怡愣了愣,脸色有些不自在。  
  
“沈姑娘,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就烦你直说吧,是不是枫儿闯祸了?”  
  
“没有的事。亲家公千万别这么说。”黄瀞怡福了一福。  
  
“一定有的。”楚连不胜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女儿还是为自己。  
  
近日随着何绍远一场重病,底下几位将军,个个蠢蠢欲动,似有策动反变、自占地盘之势。虽然这场军事权斗与他这小老百姓无关,但何绍远一旦失势,日后也不知是谁接掌节度使一职,这对他吴家日后在行事上,难免有些不便。  
  
“她是我吴家独生爱女,一向让我宠得无法无天,是不是她又做了什么惹杨奇煜生气?”  
  
“没这回事!”黄瀞怡急急否认,未料一个声音冷冰冰地从门外传来。  
 
“她昨天背着我,私下去找邱胜翊。”  
  
“奇煜你——”黄瀞怡转身,眼里隐隐有着怒意。  
  
昨日费尽唇舌说了这么多,甚至还挨了打,难道,这还不能唤醒他?  
  
“瀞怡,去忙你的,没我的允许,别进厅里来。”杨奇煜命令道。  
  
她忍着气闷闷地行了礼,拂袖踏出了偏厅。  
  
“我早说过,应该在你成亲后立刻杀了他,以绝后患。”  
  
黄瀞怡在窗边猛然收住脚步,楚连压低的嗓音,有种切肤的恨意,连她这个外人听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悄声地往回移动脚步,倚着窗,小心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是我的事。”杨奇煜道。  
  
“也是我的事。”楚连忍无可忍出声,邱胜翊的存在,无时无刻威胁着他的地位不保。  
  
“我想杀他,也是这两日才起念头;而你,似乎很早就想杀死他,岳丈大人,看来,你有太多事瞒我了。”  
  
“我……我没有什么事瞒你!”听出他外弦之音,楚连收起狠劲,神色有些仓惶。  
  
“没有吗?”杨奇煜不怒反笑,脸色愈来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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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明白贤婿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吗?她胸前的伤,是拜邱胜翊所赐,岳丈大人,单是这件事,你所欺瞒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万万没想到,映洁居然会不在乎名节,连这种难以启口的事都说了出来。  
  
一时间,楚连整个人又气又羞惭,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我……”他喘着气,突然像发狠似的抬起头。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瞒了你。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休了她吗?”  
  
“不!”杨奇煜的回答,出乎楚连的意料之外。  
  
连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直觉的回答是否显得虚,但,那的的确确是他心里所坚持的。  
  
再怎么忿怒与不平,他从来设想过要离开吴映洁。他对她,仍有一份根深的迷恋。  
  
他甚至相信,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不可能卸下对她的这分深情。  
  
更何况,她腹中还孕育着他的孩子!  
  
而且,对那个邱胜翊,杨奇煜的心里始终是有疙瘩在的,他始终当邱胜翊是个奴才!一个奴才,凭什么跟他这个王孙公子争?要他对一个下人在情场上认输,他不肯,也不愿?  
  
“奇煜你……”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的,是那个姓莫的贱奴,他对我妻子的影响太大了,我已忍无可忍,这一次,我必须杀了他。我的理由光明正大,倒是岳丈大人的动机,真的令人好奇!”  
  
这种情况下,楚连知道自己已无可隐瞒,反正现在他与杨奇煜的目标已变得一致,再瞒下去,只会惹来杨奇煜更多的不满。  
  
咬咬牙,他终于把那多年前的往事说了出来。  
  
“我原姓赵,曾仕事于莫家,邱胜翊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让他把这件事传出去。”楚连恨恨地说。  
  
“什么?”杨奇煜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事算来已有三十年了。当时洛阳一场战事,我带走了邱胜翊的生母,还有莫家部分的家产,并利用这些钱在燕州建立我的事业。我改了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一切。”  
  
杨奇煜虽然冲动,不糊涂,很快的,他忆起了当日带人追回吴映洁的那片刻场景,还有楚连与邱胜翊间的对话。  
  
“他的生母,后来跟了你,是不是?”  
  
“没错!”  
  
“这么说来,他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杨奇煜的声音粗砺,鼻息吐着浓浓的浊音。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为什么当日邱胜翊顽强抵抗的决心会在楚连一句话里失去方寸,他才有机可乘,让邱胜翊中箭落马,也是为什么后来邱胜翊会推开吴映洁,不做任何反应地任她嫁进杨家!  
 
这层关系,让杨奇煜空洞地大笑出声。此时此刻,他对那个一直让自己处于劣势的邱胜翊,终于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不!”楚连喘息着。“他们不是!”  
  
杨奇煜的笑声嘎然断住。  
  
“凤翘跟了我,是不得已的,当时兵荒马乱,她一个弱质女流,和亲人失散,几乎无法存活;而我自小跟在她身边,对她一直有分说不出的情意,但碍于主仆之分,我从来也不敢逾矩。但洛阳那场战事,给了我最好的机会,让我能趁势带她远走高飞!”  
  
“这些跟我没有关系。我只问你,你所谓的不是,究竟是什么?”  
  
“凤翘跟了我将近五年,一直未有所出,枫儿的生母,是另有其人。当日,邱胜翊逼问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母亲已死,他不肯原谅我带走他母亲,又刻意藏匿多年,累他父亲为妻流浪至死、抱憾一生。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怕他报复,更怕映洁会跟他走,所以才在那顺势编了那个谎言。”  
  
说到这里,楚连含恨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阴笑。  
  
“看到他摔下马,我知道我赌赢了,也笃定他这一生,再不会去纠缠枫儿,因为他再怎么了不得,心里仍有很重的道德感,他负不起乱伦这个罪名。”  
  
杨奇煜不发一语地听完。久久,才又开了口:“他的身手我们都知道,杀他之事,必须再细细琢磨。”  
  
两人接下来研议讨论的,全是如何布局杀邱胜翊之事。黄瀞怡贴着墙,很想离开,但两只脚像被人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被迫听着这一切,下住地瑟瑟发抖。  
  
“这事暂时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必须找枫儿好好谈谈。”一个段落后,楚连道。  
  
“两个丫头陪着她,正在西院里散步。”杨奇煜随手一指,思绪仍沉浸在杀人的计划中。  
  
楚连冲进花园,一见吴映洁,顾不得有下人在场,对她劈手便是一个凌厉的耳光。  
  
“你……你怎么敢做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我的脸全给你丢尽了!你就不怕,这件事会传遍整个燕州?”  
  
吴映洁被打得踉跄,唇角渗出血来,两旁婢女急忙去扶她。  
  
再面对父亲时,吴映洁不道歉、不认错,亦不流泪,只是冷淡说了一句话:“我连爱都错认了,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可怕?”  
  
确定怒气冲冲的楚连已经离去,黄瀞怡跑了进来,像那日为邱胜翊传信时,把门匆匆忙忙地掩上。  
  
“映洁!”扳过她的肩,黄瀞怡望着那张脸,焦虑中突然有了不忍。  
  
她嘴角仍瘀着血,黄瀞怡抢过婢女手里的湿绢,不耐地把她们都打发出去。  
  
“还疼吗?”黄瀞怡轻轻地将帕子按在那伤口上,心疼地问。  
  
她木然地摇头。  
  
“告诉我,邱胜翊住哪儿?”  
  
吴映洁别过脸,那含恨的表情令黄瀞怡心里一凉!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  
  
“不能不提!”黄瀞怡拼命地摇着她。“你恨他,有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吗?”  
  
一个死字,终于逼得她又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那天到底跟奇煜说了什么,但你显然把他逼疯了,我听到你爹……还有奇煜,他们在计划怎么杀死邱胜翊!”  
  
吴映洁一动也不动,僵硬地瞪着她。  
  
“映洁!”她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求求你快告诉我,邱胜翊住在哪儿?我必须赶在奇煜做错事之前,阻止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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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干我的事!”  
  
“你说什么?”黄瀞怡突然松了手。  
  
“他一再负我、伤我,是他该死!我已经跟他没有瓜葛了,你走开,别来烦我。”  
  
“映洁!你不能因为他不爱你,就抹煞了和他的所有一切,这太残忍,也不公平!请你听我说,若是邱胜翊真的顺了你的意,替你打掉这孩子,那么他就是自私自利,一点儿都不为你想!他心里是爱你的,只是基于某种理由,他不敢爱呀!”  
  
“什么理由?你说,他有什么理由不敢爱我?”吴映洁站起来,反问得黄瀞怡退了一大步。  
  
“我……”黄瀞怡支吾着,挣扎着。  
  
“告诉我啊!是什么理由?”吴映洁揪着她,眼神犀利如刀。  
  
“我……我……只是猜想。”黄瀞怡痛恨地摇摇头。  
  
“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死心塌地忠于杨奇煜吗?”  
  
吴映洁冷哼一笑。“打从昨日,我便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原来和他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而已!”  
  
这的确是黄瀞怡当初所想,但事情的演变,已经超出她想象的太多了。  
  
“邱胜翊,”她冲口而出:“他是因为……因为……因为一个误会,才会离开你的。”  
  
吴映洁漠不关心地转过头去。  
  
“瀞怡姐,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为了杨奇煜,黄瀞怡知道自己不能优柔寡断了,理智的那方警告她,这件事,只能瞒得过一时,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她把楚连和方仲的卿的对话,甚至连那天在街头大雨中与邱胜翊的对话,全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吴映洁傻愣愣地听着,黄瀞怡的话,一字一句,震醒了她麻痹的神智。  
  
邱胜翊一直拒绝她,就是因为这个?  
  
她是听说邱胜翊说过他与他父亲流浪颠沛三十年的故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就是害他们孤苦一生的人。  
  
还记得邱胜翊意外出现在房里的那一夜,他脸上那种伤心和惶惑,原来那时他就知道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瞒着她杀死她父亲,可是又为她,他始终不忍,也不愿。  
  
吴映洁捧着脸,她不能相信,那一夜,他竟能摒弃怨恨,待她更温存体贴……  
  
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他都承受了!所有可能曾伤她心的苦,他都不要她负担任何一点点从他们相识,他就一直在护着她的周全!  
  
直到父亲撒了那个可恨的谎,才终于逼得他不能不对她狠心放手。  
  
吴映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他不爱自己?那个男人对她的用心,如青天朗朗、明月皓皓,她怎么从没细细思考过这层,只是自以为是地依着自己的想法,去恨他怨他?她怎么会……  
  
“映洁!”  
  
“你为什么不早说……”眼泪流了下来,吴映洁没有拭泪,说了邱胜翊的住处。  
  
就在黄瀞怡起身要走,吴映洁突然揪住她。  
  
“眼前的情况,我是出不了这个门了,但请你见到他时,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  
  
“我……”  
  
“瀞怡姐,我拜托你,我不要他再苦下去了,他这一生,好像就是为了我而来,对他所做的一切,我已经偿还不起了!求你答应我,我从没求过人,但我求你!求求你……”  
  
像豁了出去,黄瀞怡为她的眼泪所打动,不假思索便点了头。  
  
黄瀞怡走后,吴映洁把很多事的前因后果翻来覆去地想了个明白。怨恨无法改变什么,走到这步田地,她已无任何说话的余地。  
  
吴映洁闭上眼,只觉得好疲累,一直撑着她走下的恨和不平都在此时颓软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争什么。  
  
命运如风,已经把她和邱胜翊的距离拉得太远了。她只能祈求,求他这辈子,都不要再为自己伤任何的心。  
   
『11』第十章
  
城北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火灾,断绝了一切线索。  
  
楚连找不到人,心中惴惴。而黄瀞怡,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消息跟吴映洁说去。  
  
倒是怨气难消的杨奇煜,借故又发了一顿脾气。吴映洁安静地听着,整个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实。  
  
像心有感应,她知道邱胜翊并没有死。他只是像从前那样。不忍她为难,所以失去了踪影,也许,他仍藏匿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守候着她。  
  
对邱胜翊所有的误解都已冰释,吴映洁只怨他走得太急,急得她没能把父亲的谎话揭穿,想到他还要担负那谎言所带来的折磨,她眼是一场泪雨。  
  
几日后,她坚持独居一室,不肯再与杨奇煜同房,虽然他极不愿如此安排,却无法反对,因为连看诊的大夫也这样建议,另一方面,杨奇煜也怕自己压抑不住的感觉和情欲,会误伤了吴映洁与她腹中胎儿。  
  
也许是受到怀孕的影响,渐渐地,她对人,也不像从前那样平淡冷漠了,一言一行间,虽还有一种生分在,但总是合宜的端静和柔顺。  
  
邱胜翊这次消失,时日更长,好像他是真的铁了心要跟吴映洁断个彻底。几次黄瀞怡出门,都盼能像过去一样,会在大街上偶遇他,想的也只是想确定他没事,好跟吴映洁报平安,但是,每每换来满满的失望。  
  
杨奇煜冷眼观察,依旧不肯撤去对她的严加看守,他怀疑这又是个企图让他安心的骗局。  
  
直到几个月后,她的小腹渐渐隆起,行动开始不便,他才终于定了心。  
  
九个月后,燕州边关。  
  
何绍远那条老贱命,还真是耐磨!  
  
老家伙麾下那些和他同级的将军,想必也都蠢蠢欲动吧?  
  
床上的梁律不耐烦地想到,右脚狠狠一伸,毫不怜惜地把身边酣睡的女人踢下床。  
  
“哎唷!”滚下床的女人大叫一声,晕茫茫地睁开眼,红红的胭脂狼藉地糊满整张脸,白嫩肥厚的身上散布着淡青的掐迹和咬痕。  
  
“你干什么呀!”她叉着腰,大发娇嗅,胸前两颗丰硕的乳房随着动作放浪地颤动着。  
  
“滚出去!”梁律吼道,才不管她身无寸缕。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他包养了一个多月,女人深知梁律的脾气,不敢再造次,夹着屁股,半遮半掩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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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梁律咒骂了一声,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边防地,全都是同样的烂货色!留守这里一年半载的,要不是没别的选择,他实在对肥女人倒足了胃口。  
  
想着想着,他不禁想起一张冰霜美丽的清瘦脸庞。  
  
那个吴映洁……他吞了一口酒,粗鲁地拭去了嘴边残留的酒液。  
  
隔了这么久,不知那妞儿是不是还像他记忆里想的那么娇艳动人?  
  
听往返城里送递公文的信差说,这女人不但嫁得风光,在最近还很争气地替夫家生了个白胖儿子。想着想着,他涎笑着,忍不住抓了抓胯下。  
  
他从没玩过良家少妇,要真有再进城的那一天……嘿嘿!他一定会去探探她!这么想着,他更是欲火难忍,有点后悔把刚才的肥女人赶了出去。  
  
但话又绕回来,要不是那老不死的何绍远,有一日、没一日地拖着,他又怎么会被军令绑在这里,动弹不得?  
  
愈想就愈生气,梁律把酒瓶狠狠一砸,嘴里咒的全是何绍远的祖宗八代。  
  
等着吧!时间不会太久的,等他梁律进城,必是有仇报仇!他看上眼的女人,也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哈……  
  
邱胜翊靠在花木扶疏的矮墙边,翘首看着远方。  
  
这一片占地数顷的土地,坐落在燕州城郊外,是燕州目前最大、也是较具规模的墓园。  
  
从小燕湖畔那场祝融之灾消失后,他仍然没有离开燕州,因为心里还牵挂着吴映洁,于是选择隐居在这处平日少有人烟踏及的墓园,与一位守坟的独居妇人相依为伴。  
  
与平日园里的冷清相较,今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全都是携家带眷前来扫墓的人群。面对这种景象,想起自己仍是形单影孤,而吴映洁已为家开枝散叶,邱胜翊心里自是不胜唏嘘。  
  
“年轻人。”一位老妪缓缓朝他行来,语气亲切地招呼着。  
  
邱胜翊对她微笑,喊了一声廖嬷嬷。  
  
廖嬷嬷在他身旁拣了个位置坐下。“很少瞧见这儿这么热闹吧?”  
  
“今天是清明吧。”他说。  
  
“是呀!”老妇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你留在这儿,也好一段时日了。”  
  
邱胜翊交握着手,目光无意识地飘远,落在更远处几辆看来豪华的马车上。他站了起来,脸色愈来愈凝重。  
  
“年轻人,在看什么?”廖嬷嬷也跟着站了起来。  
  
“没有。”邱胜翊摇头,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  
  
“那是吴家的马车,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派人来修坟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廖嬷嬷开口解释道。  
  
“坟前的那位,可是燕州首富楚老爷?”  
  
“原来,你也识得他。”  
  
等了半日,墓园里的人潮逐渐散去,吴家的马车也走了,邱胜翊才走向吴家方才大肆整理过的两座坟。  
  
站在第一座墓碑前,他眼神闪了闪,忍不住心惊。  
  
再走到第二座墓前,他更疑惑了。因为,两块墓地上的石碑,竟都刻着同样的名字。  
  
邱胜翊暗咒自己粗心,他住在墓园的时间,一直深居简出,虽然偶尔会帮着廖嬷嬷处理一些丧葬之仪,都仅止于一些葬在墓地边缘的乞丐流民,大部分的时候,他的重心都在花木栽植之上。也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竟会埋着他至亲之人。  
  
“嬷嬷,这两座坟,都是吴家所有?”他盯着两座坟前仍徐烟袅袅的沉香,突然问道。  
  
廖嬷嬷走上前,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是呀!这坟,分别葬着楚老爷子先后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那为什么两座墓碑都刻着一样的名字?”  
  
“这当然是有缘故的。”廖嬷嬷语重心长他说,突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这话你要是去问别人,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嬷嬷,您知道其中的缘由?”  
  
“当然知道。在二十八年前,我曾经是吴家的老佣人。”  
  
邱胜翊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但廖嬷嬷似乎沉浸在年代久远的往事里,并没意会到他错愕的表情。  
  
“要不是大夫人对人特别好,我是不会特别记得的。”廖嬷嬷点点头,拈着袖子轻柔地拂去墓碑上吹来的些许风沙。“她很宽容,对咱们这些老下人特别好,但不知为什么,她脸上所流露的笑容总是特别忧郁,尤其是每每看到一两岁大的孩子,就会背着人默默哭泣。”  
  
邱胜翊屏息听着,一直以来对他很陌生的母爱,仿佛在廖嬷嬷的三言两语中,轻柔地苏醒过来。  
  
娘一直是记挂自己的……邱胜翊想,鼻间有些酸,眼底浮起朝阳似的微光,久久压在心里那种温柔,又牵引而起。  
  
“我跟你说这事,你可别跟人说去。”廖嬷嬷抬起头,突然提醒他一句。“大夫人虽然去了好多年,但楚老爷子从不准许旁人提及这件事。”  
  
邱胜翊眨眼,凄楚地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一座跟凤翘同名的墓?”  
  
“你说这个。”廖嬷嬷看着那一座规模较小的坟地,灰白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原名叫秀姑,楚老爷平生一直以大夫人的命薄为憾,大夫人死后那几年,他一直郁郁寡欢,有一天无意间在路上碰到一个跟大夫人面容肖似的女子,也就是秀姑。  
  
不晓得是不是移情作用,明知这秀姑身体羸弱,也有些年纪了,实在不是续弦的好人选,但楚老爷还是坚持纳她进门,还改去她原来的名字,要所有人全尊称秀姑一声凤翘夫人。  
  
不过,她身子实在太单薄了,在生楚小姐的时候,便难产去了。”  
  
他瞪着另一块墓碑,如果映洁的生母是这个原名叫秀姑的女人,那么……他忍不住细看另块墓碑的立碑日,突然呆住了。  
  
邱胜翊脑子飞快地转着,墓中这位大夫人是二十六年前死的。而映洁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她是独生女,并没有其他姊妹……  
  
他脑子一声轰然大响,脸色苍白!  
  
“廖嬷嬷!”他急急揪住老妇人:“您可记得,这位原配夫人,在吴家是否有所出?”  
  
他那焦急的模样,令廖嬷嬷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她皱眉,苦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有啊。”  
  
“那……吴家姑娘……”  
  
“是这位二夫人秀姑所生。”  
  
邱胜翊捏紧拳头,沉寂在心里多时的忿怒,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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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个该死的楚连,竟骗了他这么久!  
  
知道真相,邱胜翊几乎一刻也不能等,他怒气腾腾,一心只想找楚连讨回公道。  
  
但眼前还几件更重要的事待做,他强逼着自己忍下报仇的念头。  
  
当夜,趁着廖嬷嬷熟睡时,邱胜翊在母亲碑前焚香祝祷,然后将坟挖开,他知道廖嬷嬷会不定时地出来巡视墓园,所以进行得很谨慎。即使心中仇恨如火,他仍是极有耐性,一天一点地做着,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他才取走了母亲深埋于地底多年的骨灰坛。  
  
翌日,他在墓园附近寻了一处道观,为母亲重做了一场法事,井委托道观暂时借放。  
  
大半年的时间,一切事都已经完备就绪,他买了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奔离了墓园。  
  
从郊外到大街,邱胜翊愈走愈觉不对劲。印象中,大白天应是热闹熙攘的大街,此刻竟无半点人迹,只有一地的脏污凌乱,还有火烧的烟迹处处。  
  
愈瞧,就愈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如其来地历经了一场严重的意外。  
  
朝吴家的方向行去,情形不但没有转好,反而更糟糕,邱胜翊愈走愈急,完全没见到半个人,甚至还在地上看到了一摊又一摊的暗色血迹,吴家朱红大门的台阶上,亦有未干的血。  
  
邱胜翊跳下马,大力推开门。大门里,全是触目心的乱,墙上地上、梁柱台阶,处处都有刀剑痕,马蹄印……  
  
昔日吴家美丽的庄园里,像千军万马狠狠蹂躏过一般。  
  
他冲进大厅,只看到吴家几名下人围在一具覆了草席的尸体边,默默拭泪。当所有人见到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全都声尖叫!  
  
他揪起一名仆人,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派赴边防巡守的梁律,早布置了一部分的人马守在城外,就等驻在节度府里的眼线,一回报何绍远咽气的消息,他马上杀进城里,发动了叛变。  
  
梁律浩浩荡荡领着一票手下,俨然作战一般,杀进吴家,等不及要报求亲未成反贬守边防之仇。  
  
邱胜翊愈听愈怒,他冷静地掀开草席,眼前的景象几乎断了他的呼吸。  
  
楚连的头颅和身体是分开的,他颈间的伤口,沾满了黄泥土,惨白的脸,表情瞠目结舌,显然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断了头。  
  
邱胜翊盖上草席,一股酸水直涌喉头。楚连虽非死在他手下,但终究是死了。人一死,万事皆休,他怎么能再用言语去侮蔑一个死人?  
  
杨家的情况比吴家好不上哪儿去,一样灰烟四起,一样血印刀痕满布,甚至有几个下人满脸恐惧地倒在血泊中死去,大门上的铜环,甚至还被刀削去了一半。  
  
梁律这一次显见是为报复而来,想着吴映洁的安危,邱胜翊的心揪得更紧。  
  
雅致的园里,处处都是被马蹄践踩过的狼藉。他扭住一名背着包袱,鬼鬼祟祟正准备要开溜的下人,逼问杨家其他人的去处。这才知道杨奇煜在听闻吴家的事后,已赶在梁律带兵来到之前,便收拾细软,逃到杨家在郊外的一间小别庄暂避风头。  
  
邱胜翊一秒钟都没浪费,跳上马背,发疯似的赶去了小别庄。  
  
杨家别庄一片宁静,邱胜翊策着马,警戒地在别庄四周察看,却不见半个人。当他看到紧邻屋后一片浓密的林子,不假思索地使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杨家的人全躲在林子里。黄瀞怡抱着两个孩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臂一腿皆负伤的杨奇煜。  
  
一旁,还有二十来个杨家的侍卫和奴仆,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个个看来都是狼狈不堪。  
  
独独就漏了他最记挂的吴映洁,邱胜翊的心重重一沉。  
  
再遇邱胜翊,杨奇煜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尤其又是在自己这么凄惨落魄的时候,新怨加旧仇,杨奇煜咆哮出声:“你来做什么?来人!”他吼道:“把这贱奴赶走!”  
  
“奇煜,”黄瀞怡走上来,拉拉他,劝道:“别这样。”  
  
“映洁呢?”邱胜翊跨前一步,沉声问道。  
  
“她被……”黄瀞怡喊道,却被杨奇煜狠狠喝住。  
  
“瀞怡,你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陌生人!”邱胜翊上前一步,扫过林子里的家丁面孔。始终不是吴映洁,他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加深。  
  
“映洁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无恙!”  
  
“我妻子的事,不请旁人过问!”  
  
“杨奇煜,像个真正的男人行径吗?”邱胜翊瞪着他,揪起他的领子,劈头就是一阵大吼:“何绍远已失权,梁律所领的叛军突如其来地攻城,这股势力比什么都还甚!那个人渣,他一直没放弃过映洁,在你还有时间跟我斗气前,告诉我,映洁在哪里?”  
  
“来不及了,她在跟我们离开的路上,被梁律掳走了。”黄瀞怡说道。  
  
邱胜翊倏然放开杨奇煜,愣愣地望着黄瀞怡。  
  
突然,他又揪起杨奇煜。“我把她让给你,你居然没有能力保护她!”  
  
杨奇煜未负伤的那一臂,突然举拳,狠狠朝邱胜翊挥去。  
  
“让给我!?你说得真好听!邱胜翊,你这个贱奴,你糟蹋她,再把她像只破草鞋一样塞给我,你又算什么男人?”  
  
“不准你这样说映洁!”邱胜翊眼里充满怒火,也很想挥拳相向,他要杨奇煜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可是,拳头停在空中,迟迟不能下手。  
  
他有何资格打他?映洁的命在旦夕之间,他在这里跟一个男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打我呀!你打我,就能改变这件事实?”杨奇煜阴阴地笑起来。  
  
“够了!你们不要再吵了!”黄瀞怡忍无可忍地插进话来,“你们在这打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又如何?映洁回得来吗?”  
  
一句话惊醒了两人,邱胜翊扭头就走。  
  
“莫先生,你去哪?”黄瀞怡抱着孩子追上来。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怀中那清秀白皙的婴孩。  
  
“映洁的孩子?”  
  
“是的。”黄瀞怡将孩子抱上前。“他叫方尧,名字是映洁所取的。”  
  
尧?那是他父亲的名!他只跟她说过一次父亲的名,她竟然一直记着。邱胜翊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抚着婴孩细嫩的脸颊,那婴孩嘴角动了动,睁着大眼睛,无邪地瞅着他。  
  
想到为这孩子付出的代价,是换来映洁对他一辈子的怨恨,邱胜翊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淌血。没有人能与他分担这种苦,如果不是楚连从中作梗,这应该是他莫家的骨肉……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他说,声音特别低哑哀伤。  
  
“我也去!”杨奇煜冲上前,却被黄瀞怡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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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煜!”黄瀞怡语气严厉。“你是杨家的主人!这里有多少人仰仗你,你想在这个时候弃他们而去?”  
  
“我……”一句话挑起他沉重的责任。但想着不走这一趟,又可能会在吴映洁心里分出轻重,杨奇煜心里躁怒更炽。  
  
尊严对他一向很重要。一个人必须仰赖某种程度的尊严,才能活下去,但这一刻,他在邱胜翊面前,是真的连这一丝丝自尊都没了!一个须依赖他人解救爱妻性命的丈夫,他觉得彻头彻尾地灰心了。  
  
“还是我去吧。”邱胜翊走向坐骑。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做,不是杨奇煜或其他人能解决的,梁律那鞭是他挥的,今日,也必须由他来做个了断。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映洁!”  
  
“奇煜!”黄瀞怡颤抖地瞪视他。“那么,你的一对儿女呢?失去父亲,他们要靠谁?”  
  
“你们不要吵了,我去救她,一旦我找到她,如果她还愿意跟你,我绝不勉强她。”  
  
杨奇煜错愕地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  
  
“有多久了,她都没有再提过我这个人,不是吗?”邱胜翊坐在马鞍上,苦涩他说。  
  
“那又怎么样?”  
  
“实话实说吧!那一日,她是来找我打胎的,只是,我没按她的意思,还替她把孩子留下来,你该知道她的脾气,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会原谅我的。”  
  
杨奇煜踉跄地退了一步,原来苍白的脸色更显伤惨。“你说谎!这不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  
  
他呆呆地看着黄瀞怡,后者哀怜地看着他。  
  
“奇煜,是映洁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如果生下这孩子,就不能为邱胜翊守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同情我是不是?”杨奇煜吼道,他完全被事情的真相击溃了。  
  
“因为只要是为她好的,宁愿她恨我,我也会替她办到。”  
  
“你说这话,不显虚伪?”  
  
“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杨奇煜咬牙背过身去。  
  
“我说过,我会以她的意念为依归,什么对她好,我不惜一切替她做到。”  
  
说完,邱胜翊头也不回地走了。就怕被人看到,他眼底被黄瀞怡那话惹出的泪。  
  
原来当日,映洁并不是存心来惩罚他的,她只是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在爱他,纵然那不是他能接受的。邱胜翊在马臀上重重击了下,坐骑扬蹄奔去。  
  
出了林子后,风变得强劲起来,却吹不掉他心里塞满的幸福感。  
  
对杨奇煜所说的,男人对男人间的承诺,他突然变得毫不在意。这一次,他改了心意,说什么,他都要带映洁走。  
  
半个小时前,吴映洁吐了一口唾沫在梁律脸上,她以为能激怒梁律,没想到他只是甩了她一耳光,将她拽进这间房里,然后锁上了门。  
  
门槛上悬着半月破碎的枫叶,似乎也跟她一样来不及逃出这房间,同她一块被关了起来。  
  
吴映洁拾起了落叶。  
  
秋天了,又是秋天了,她从不曾对一个季节这样的敏感过,她仍记得,初时和胜翊缠绵的热烈。吴映洁浮起泪,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她,快乐得一如翩翩彩蝶,如盛开的花朵……  
  
两年的时间,已把她琢磨成了另一个人,她是个被逼嫁的妻子也是个不情愿的母亲,而今,要成为另一个人的禁脔……吴映洁抱着自己,觉得心里一阵冷清,不能自己地哭了。  
  
哭泣之中,她搬来椅子,解开腰带,将之抛过梁。  
  
椅子被踢开的那一瞬间,流通的空气被活活剪断,她的脑中一阵轰然,胸口痛得难受,一秒钟好像变成有千百年这么久,眼前出现了一阵白雾,渐渐地,转成一片漆黑,然后纽紧她的腰带突然松了开来,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嘶喊,耳际嗡嗡作响。  
  
有人利落地解开她脖子的腰带,并试图灌口气进她嘴里,窒息的痛苦已经令她无力再挣扎,只任不甘心的泪水溢出眼眶。  
  
挤出一点力量推开抱着她的人,吴映洁护着发疼的喉咙,匍匐着爬到门口。  
  
“我死都不会让你得逞!”  
  
下一秒,她被轻柔地拥进那个男人的怀里,她恨恨地用手指抓着他,感觉指甲陷进那个人肉里。吴映洁以为梁律会松手,可是他还是不顾疼痛,把她抱得紧紧的。  
  
一滴温热的水气落在她的手指上,她听那个熟悉温柔的轻唤。  
  
“映洁……”  
  
声音低哑而心碎,吴映洁一僵,瞪大眼,仰起头,不能置信自己所见到的。  
  
那种震惊,是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甜蜜就像失去了极珍贵的东西,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又回到你身边。  
  
是胜翊!他来了,在她已经彻底死心的候,他竟然来了……  
  
吴映洁以为自己就要昏厥,她瞪视他的脸,掩住嘴边就要逸出的喊叫。  
  
“胜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压抑的哭泣,刺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我来带你走。”  
  
好熟悉的字句!一幕幕被记忆封锁的住事因为这句话被勾回了,只是时不我予,吴映洁没有甜蜜,只有沧桑。  
  
“别哭!”他温柔地说。“我带你离开这里,不要哭了。”  
  
“你快走吧,这儿这么多人,你带着我,走不了的。”  
  
“我绝不放你一个人。”  
  
一句话又惹出她的泪,吴映洁笑得好凄然。  
  
“你这话,听来好讽刺……”  
  
他懂她的意思,邱胜翊闭上眼。过去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把她想成是很遥远的事,虽然这事含有隐痛,就像一个扭曲失真的影像。他的胸腔遽烈起伏,面对她的怨,他不能什么,只有一种以死相酬的亏欠。  
  
“对不起,我知道你怨我,但眼前不是斗气的时候,跟我离开。好不好?”  
  
“不,你带着我,会拖累你的。”  
  
“我这时离开你,就无法挽回了。”邱胜翊以异样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我已经伤了你太多次了,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一番话令她动容,但想起自己已回不了头,吴映洁不禁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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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我有夫有子,你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地再接受我?”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不够睿智,看不清楚事情真相才放弃你。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只会感谢上天对我仁厚,我能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你已经知道我爹那番话是骗人的?”  
  
他点点头,想到楚连的死,邱胜翊心里一恸。这恸,为的是她。  
  
“胜翊……”她泪盈盈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卑微?你为什么不记恨我爹?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苦往自己心里搁?”  
  
“不重要了,都过去了。”他柔声说道。“今日你若不跟我走,我也不会逼你,但我绝不让那畜生碰你一下。”  
  
听出他口气里的坚持,吴映洁心一揪。  
  
“你想做什么?”  
  
“杀死梁律,今日,我绝不让他碰你一下。”  
  
她扑上前拦住他。“你还说你不逼我!你只身一人,拿什么对付他?我就算恨,也从不希望你死呀!”  
  
他哀伤地看着她,声音哽咽的:“面对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容自己眼睁睁地看你落入虎口。”  
  
“你别说了,我跟你走!”她扑进他怀里。“我跟你走!”  
  
他点点头,将她背了起来,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回从前,吴映洁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体味,不知为何,眼里的泪就是断不了。  
  
一出将军府,邱胜翊抱她上房,拼了命地往郊外奔去。  
  
不出一炷香时间,梁律就发现了吴映洁已经逃走,他鬼吼鬼叫,几乎派出所有的人手,分头朝将军府的四面八方追去。  
  
负着两人重量,马儿催得再急,也不比那些训练精良的军马,很快的,便有人发现了他俩的踪迹。  
  
知道怎么逃也逃不过,邱胜翊将马骑至一块小山坡处,突然停了下来。他把吴映洁抱了下来,将那马儿放走。  
  
“你留在这儿,千万别出声,也别乱走,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他沉声吩咐道。  
  
“你要做什么?”  
  
“他的追兵太快,必须有人去引开他们。”  
  
“胜翊!”见他要往回走,吴映洁心里猛的一揪,拉住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答应我,你会平安无事。”  
  
他点点头,俯下身迅速在她额上一吻。  
  
他奔下山坡,沿着狭窄的山路拼命地往回跑,直到看见梁律的追兵,邱胜翊拿出匕首,砍下一截树枝,在路中央,不躲不闪迎向杀气腾腾的兵马,再用树枝绊住第一匹军马。他踢翻马上的士兵,夺下那匹马和刀子,便朝其他人冲去。  
  
有人下令发箭,箭朝他疾飞而来,却让他手中的长刀一一格开。  
  
自小追随父亲的武仆,传给他的精良武术,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眼见一炷香过去,他仍在围困之中安然无恙。  
  
这一幕看得随后而来的梁律怒下可遏,夺了旁人的一副弓箭,朝他瞄准。  
  
就在邱胜翊别身闪刀时,那枝箭,刺中他的背。  
  
邱胜翊闷哼一声,一下子重心不稳,摔下马来。他及时抬刀。格档了几次攻击。但是破绽已出,不一会儿,两钢刀又砍在他双侧肩胛上。  
  
又是一次致命的狙杀!  
  
像映证他曾有过的那场幻觉,邱胜翊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倒下的那一刻,想起吴映洁殷殷期盼的脸,一种使命感令他咬紧牙关,苦苦撑着。  
  
他跳起来一阵大吼,那两名冲上来的士兵原拟要再补上一刀,见他突然站起来,两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竟吓得弃刀逃去。  
  
邱胜翊跪了下来,抬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弓,忍痛伸手至背上,拔下那枝箭,瞄准了梁律。  
  
身后一把刀,又砍进他的肋骨,邱胜翊动也不动,凝神弯弓搭箭,抬起上身,将还滴着血的箭,紧紧地射了出去。  
  
前一秒,梁津置正在得意于他的箭术时,下一秒,那枝箭破空而来,当胸穿过他的身体。  
  
梁律只觉得一股无比尖锐的刺痛,看到一旁侍官惊恐的脸,他的视线僵硬地往下移,看到刺穿他心口上的那枝箭。  
  
他一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梁律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然后,仰面朝后摔下。  
  
看着活生生的主人在须臾间变成了一具尸首,侍官连连退了几步,然后,崩溃地喊出声:  
  
“杀了他!杀了他!发箭!快发箭!”  
  
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部分的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梁律的死,好像同时也将他们的凝聚力给瓦解了,每个人不约而同掉转马头作鸟兽散去。  
   
『12』尾声

天色已经暗得快瞧不见远处了,吴映洁仍在屏气凝神地等待,像那一次在房间里等候情郎来会,无视山风吹得她脸颊生痛。  
  
蹒跚的脚步声,缓缓地朝她移进。  
  
“胜翊!”她站起来,突然摔下,两个时辰的僵滞跪坐,令她的腿发麻。  
  
邱胜翊扶住她,身躯跟着一软,他的身躯紧紧贴着树,缓缓跌坐在地。  
  
“胜翊!你怎么样?”天色渐暗,她只知他受伤了,却瞧不清他到底伤得如何。  
  
“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邱胜翊放松一笑,摸摸她的头。  
  
两人紧挨坐着,弦月星子在天空升起,大地一片清新洁净,仿佛方才那场杀戮,只是一场虚幻。  
  
“胜翊,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走!”她握住他的手,突然说道。  
  
邱胜翊早知道她会做出这番选择,唇角漾着笑。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虚此生了。  
  
“映洁,你可以吻我吗?”  
  
这个要求,突然教吴映洁红了脸,好像回到那初恋的少女时代。  
  
她没有扭捏,凑上唇,温柔珍爱地在他冷冷的唇上一吻。  
  
邱胜翊无法回应,因为一阵加剧的疼痛正袭胸而来,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开口吩咐:“映洁……我找到……我娘了。我……把她……把她放在燕州近郊墓园外的一处小观里,请你务必带着她,和……和我爹会合,他被供在长安城郊西的白云寺里,请你……请你一定要替我合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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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跟我一起吗?”她紧张地问。  
  
“当然。”他微笑,怜惜地摸摸她的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映洁。”  
  
邱胜翊的话令她心头一阵暖,只是,他的手怎么这么冷呀?她想着,不住摩挲着他的手,却想起了杨奇煜的脸。  
  
她用力地闭上眼睛。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时候,她不该去想那个男人,她应该坚定点,邱胜翊才是她最爱的人。  
  
是因为她曾经和杨奇煜那么亲密吗?她不是自愿的,那种情愫只是两人相处太密切,所引起的一种混乱而已,没有意义的,她爱的是邱胜翊!  
  
“胜翊。”她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胡思乱想。“如果,他肯让我们离去,我们要上哪儿?”  
  
“你想去哪,就……咳……咳……就去哪儿。”强说完,他突然不断地喘着气。  
  
从不曾见他如此虚弱,吴映洁慌了手脚,她的手探至他的背后,想替他顺顺气,按到一大片人的血渍。  
  
“胜翊!你流这么多血?”  
  
“不……不碍事。”他摇摇头,又笑了。  
  
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笑过这么多,他不愿她再掉一滴泪,只愿她能记得他的笑。  
  
“可是……”  
  
他点住她的唇,温柔地问道:“还记得我们当日被梁律追赶的情形吗?”  
  
“记得。”她盯着他苍白的唇,哭着点头。  
  
“后来,我背你走回吴家,你也是这么问我的,还记得……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忆起当时的情景,吴映洁破涕为笑。  
  
“你说,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伤死,你说,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点点头,笑着点点头。  
  
“对,我还有很……很重要的事要做,我……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拭掉泪,吴映洁点点头。她放心了,每一次,她都是这么相信他。  
  
“睡一下吧,你……你也累了,等我们休息够了,我……再……你回去。”  
  
她依言闭上眼睛,偎进邱胜翊的怀里,沉沉地睡了。  
  
邱胜翊抿着唇,痴痴看着她,心口突然狠狠一抽,直到此时,才任鲜血自嘴角汩汩流下。  
  
“薇……映洁。”他轻喘着,声音近乎低喃。  
  
“嗯……”她闭着眼,轻喃了一声。  
  
“这辈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嗯……”  
  
“你要记得,不管……不管你身在何处,我的心都会在你身边。”  
  
“嗯……”  
  
“睡吧,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他说着,唇角轻轻一勾。  
  
跟前,仿佛有什么在飘动着,像极了一直盘旋在脑海的那场薄雪……  
  
真奇怪,他为什么好像看到自己变了个样?他从来没留过这么浓密的胡子呀,而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他眨眨眼,一叶枫落在他的胸前,极鲜艳的红,像映洁点在额上的胭脂……  
  
不远处,那个坐在观星台上的美丽少女,怎么也点了一颗如此鲜红的朱砂?她那抹不食人间烟火般轻浅的笑,怎么也像极了映洁?  
  
自他体内淌流在地上的鲜血愈来愈多,染红了半边黄土,邱胜翊痴痴一笑,又是幻觉。他突然懂了,但怎么也不明白的是,走在他前面的男子,怎么会成了杨奇煜。  
  
疲累感充满他的身体,令他无法再多想。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流浪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  
  
俯下脸,他近乎无力的唇,带着血,颤抖地吻在吴映洁额头那枚枫上。  
  
邱胜翊看着她,怜爱地笑了。她一定睡得好熟,因为她没睁眼,只是微动,挨得他更紧。  
  
“我……我好爱你。”他轻喃。  
  
前世已矣,今生又亏欠了她如此深厚的殷殷情意,那么,也许,只能等待来世了。  
  
他好想、好想把她叫醒,与她约定来生,可是他不敢,亦不舍。这一世,他已经给予她太多的伤害,不能想象,下一世,她还要再承受这种折磨。  
  
不能相守的这份遗憾,就任自己咽吧!邱胜翊垂下眼,他已经得到了她最深刻的爱,至于来生;只要她好,是不是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邱胜翊噙着笑,想着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对她说:想叮咛她,既已为人母,就别事事太过任性。也想告诉她,他注定只能陪她走这么一小段路,要她心里不要有太多的怨……  
  
但想起她日后不再受到梁律的威胁,他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邱胜翊欣慰地合上眼,与吴映洁紧紧交握的手指,悄悄地,松了开来。  
  
一如生前行事,来时孤独一人,当他离去,依旧是寂寞的形单影只。  
  
天空依旧是萧瑟微凉的秋,林间一片枫红如血,黑夜里瞧不见了,只有那落叶,一叶一叶,嫁风娶尘地各自飘落下来。一叶一叶,覆盖住相拥的两人,温柔而寂寂。  
  
那一夜的反侧难安中,杨奇煜睡着了。  
  
突然觉得脸上一亮,杨奇煜眯着眼.只知道是个男人,隐隐看得见轮廓,仔细一推敲,这人竟是邱胜翊。  
  
虽是入夜时分,但邱胜翊的周身明亮异常,有道如火炬的红光,一直围绕着他打转。  
  
杨奇煜有些害怕,他挣扎起身,但邱胜翊俯着身子,只是静静盯着他,眼中隐隐有恳求之意。  
  
思及白日所说的一切,杨奇煜觉得怒火中烧,他想拔剑相向,看见他的另一只手,还牵着长发披肩、白衣胜雪的吴映洁。  
  
只见邱胜翊沉默地松开手,把吴映洁推向他,然后便离开了。  
  
吴映洁似乎不明白,她看着邱胜翊离去的背影,突然也追着他的方向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要走,杨奇煜一阵昏眩,站起来想扑上去,可是他们像对影子,渺渺忽忽地飘着,以他追不上的速度,轻逸地、不沾衣袂渐渐走远了。杨奇煜追得气喘吁吁,只能看见两人消失在远处的一棵枫树下……  
  
“映洁——”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映洁的名字,听到耳边重重的一声响,杨奇煜醒过来,看见随身的宝剑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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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着腿伤,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别庄外的天色已经大白,秋日的初晨,阳光刺眼得令人恍惚。  
  
黄瀞怡在此时匆忙走来,脸上有一夜未眠的疲惫。  
  
“奇煜!”  
  
“怎么回事?”  
  
“方忠出去打水,他听到有人传言,梁律的尸体昨夜在山头野狼啃了。”  
  
没等梁律死亡的消息证实,杨奇煜便带着一群人,赶往梁律陈尸之处。  
  
他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昨夜的梦,他心焦如焚,只怕吴映洁真的不顾一切地跟着邱胜翊走了。就在路上,他的人在小山坡的一棵枫树边,找到了两人。  
  
满山红枫之下,跟前的一幕凄美如幻影,杨奇煜怔怔在马鞍上瞪着那对血泊中相拥的男女,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吴映洁在邱胜翊的怀里动了动,杨奇煜才如梦初醒,急急奔上前去。  
  
下了马,再走近些,他才看清楚,靠在树干上的邱胜翊早已气绝多时。  
  
听到马蹄声,吴映洁醒了。她睁开眼睛,惊愕地看着杨奇煜和众人,但他们的目光焦点不在她身上。  
  
吴映洁转头,摸到嘴角冰冷的邱胜翊,他的脸庞一片白,那唇角仍是含笑的。  
  
“胜翊?”她叫,轻轻地拍拍他。“该起来了。”  
  
他没回应她,吴映洁不死心,离开了邱胜翊的怀里,见他的身体,像失去支点的枫叶,往一旁摔去,吴映洁急忙稳住他。  
  
“胜翊!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死了,映洁。”  
  
是奇煜的声音。吴映洁跪在邱胜翊面前,呆滞地偏过头看杨奇煜,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淌流在两人四周,全是鲜血。  
  
“喔,胜翊。”她摇摇头,轻声叹息,很怜惜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流这么多血,你一定很累,想多睡一会儿,是不是?”  
  
“他死了。”杨奇煜蹲在她身边,小心、谨慎地不扰到她。吴映洁的表情有着太吓人的平静,令他心里一颤。  
  
“映洁,邱胜翊死了,你听到了吗?”  
  
吴映洁的目光有些忿然。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咒他?他受的只是小伤,他答应过我,不会轻易死的。”  
  
杨奇煜憋着怒气,突然握住吴映洁的手,将之搁在邱胜翊的胸前。  
  
“摸摸他的心,你感觉到什么吗?映洁,他死了,你清醒点!就算他跟你说过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已经死了!”  
  
指腹下的肌肤一片冰凉,吴映洁愣愣地看着,整个人也冰凉了起来,身子像有千斤重,一张脸惨白如雪,魂魄都抽走似的,再不能言、不能看、不能听……  
  
这不是真的,昨夜胜翊跟她说过的事,一桩一桩,那些记忆都还是清新无垢的,怎么会在她睁开眼后,变成一片狰狞?不!这不是真的……  
  
她覆住脸,不停地摇头。  
  
胜翊向她保证过,他再也不会欺骗她了,从今以后,他会好好待她的!  
  
“映洁!”  
  
“你骗我!”她说,突然挣开他的手,转而埋进邱胜翊僵硬的胸膛,不肯离开。  
  
不忍见她如此,杨奇煜想拖走她,她的反应更激烈,将他的手背抓出好几道血痕。  
  
“你!”他忿怒,但是当他看清楚她的表情,杨奇煜僵了,再说不出话来。  
  
一直妆点在吴映洁额上那潋滟的枫钿,不知何时已拭去,那里只余一片干净,曾经因撞伤留下的那疤痕,消失无踪。  
  
杨奇煜头皮一阵发麻,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只觉得恐惧异常。这是邱胜翊的阴谋,他人虽死了,还不放弃要把映洁带走!  
  
他突然丢下剑,死命地摇着吴映洁。  
  
“他死了?映洁,你看清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映洁固执地溺在邱胜翊那丝带血的微笑里,她偏着头,唇角突兀回应他一笑,然后,身子慢慢地摊了下去。  
  
从带她回来之后,杨奇煜守在房门口,一直没敢合眼。  
  
他好怕她会寻死,好怕那场梦,会真的在他跟前实现。  
  
从辗转不安的噩梦中醒来,吴映洁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与这世界再无牵连。  
  
当她想起邱胜翊,那阵痛彻神魂的悲哀直冲心坎,才让她痛号出声。  
  
她不停回想邱胜翊曾对她说过的话。那些话,此时想来竟没有半点安慰,只有锐利的痛楚。  
  
邱胜翊又骗了她了,只是这一次,不是还有机会的生离,是死别!  
  
每一次,都是他负了她,而她是死心塌地为他守着什么,总想着有这么一天,她会等到能和他好好地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时半刻。  
  
真的只是一时半刻!吴映洁凄厉地笑出声。曾经她以为于愿足矣,但今才发现,随着他的死去,她有太多无力挽回的痛心。  
  
又哭又笑间,她抽下腰带,痴痴愣愣地看着横梁许久。  
  
“记得,无论我是不是在你身边,这一生,你都要为我好好地活。”  
  
手一松,雪白的腰带落了下来。  
  
他早就料定她会这么做!吴映洁痛恨地闭上眼。他太聪明了,总是抢在她面前,把每件事都料想到了。  
  
“这在太荒唐、太荒唐了……”  
  
黄瀞怡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腰带,她慌乱地蹲下来收起腰带,见吴映洁失神的模样,也不禁黯然。  
  
“这一生,他总是一个人,好孤单,我真想陪他去。”吴映洁轻柔地说。  
  
“妹妹千万别这么想。”黄瀞怡哽咽了。“将来的日子还这么长,他要地下有知,绝不想见到你这么做的。”  
  
“可是我不行,我答应了胜翊,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刘将军已赶来,把那些乱党都给清了。”  
  
“我爹呢?”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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