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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錯愛之虧欠篇 (鬼王)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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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平壹少爷一旦生下儿子……”

“我就没必要存在了。”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心思。

“这样的兄弟伯叔……”梁师傅道。

“章先生快到了吧!”胜翊陡地岔开话题,不想继续讨论下去。

“是,我先带洁儿下去。”

洁儿跟在师傅背后,加快脚步。

片刻后,他领她到一处人造湖边,湖水结冰,寒冷冬季,大地失去生息。

突地,飞鸿惊起,骇了吴映洁,但很快地,她强自镇静,清丽绝美的小脸上看不出方才的惊魂未定。

梁师傅审视洁儿。这孩子,是个人才,将她留在少爷身边,绝对正确。

洁儿不惧眼光,澄澈双瞳回望梁师傅,任他打量个够。

“你是个聪明孩子。”

话至此,梁师傅沉眉不语,像在考虑重大事件似的,半晌,他搭住吴映洁肩膀,问:“洁儿,我可以信任你吗?”

“梁师傅此言,已决心相信洁儿了,是吧?”吴映洁问。

他大笑,“哈,好个聪慧的娃儿。没错,我是决意对你交心了。”顿一顿,他续言:“日前,老翁说的话有八成是对的,残暴的钟离平壹、不顾念亲情的钟离全……少爷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既是如此,何不离开?”

“听过一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梁师傅道。更何况,他们还得在这对父子身上追出真相。

洁儿点头。

“我是个落难武人,那年走投无路,承蒙将军夫人收留,让我免去一死。夫人不只有恩于我,她收容的流浪汉中不乏饱学之士、精明商贾、儒生、各方能人,夫人供我们吃食,并助我们完成梦想。

少爷刚提的章先生是商场名人,当年他沦落街头,是夫人资助他东山再起,现在,江南一代的丝绸都由他经手,运往北方,章先生每半年便会来京城盘桓数日,教导少爷经营之道。

而司徒先生是个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医,当年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也是夫人拚掉一半家产,贿赂贪官,将他救出来。

此外,还有经营船务的江先生,朝中为官的方大人、陈大人,精通剑术的神剑李方寺……我们在得知夫人不幸后,便从各地聚到京城,秘密守护著少爷。”

看来,将军夫人真的是名奇女子,无怪乎百姓唤她观音娘娘。

梁师傅拍拍洁儿,认真道:“洁儿,我要你用性命保护少爷。”

这个托付实属多余,那个大元宝早已买下她的命。毫不犹豫地,洁儿点头。

这一点头,她点下终生承诺。

正文 第二章

岁月匆匆,这年,她十六,正值豆蔻年华,然她冷漠自持的脸上,找不到十岁的无忧快乐;而他二十一,城府却深得不像双十青年。

几个翻跃,洁儿从树梢向下飞窜,右手捏剑诀,左手连三下快攻,胜翊剑尖内力再盛,二将洁儿逼回。

她后跃一步,他使出金蛇腾空,横飞而至,洁儿还给他一招碧鸡报晓,顷刻间,这一个单足立地,如履深渊,文风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迎风,飘荡不已。

她快输了,胜翊的内力比她高深许多,继续对峙下去,不到一时三刻,她便要俯首。

于是,洁儿出险招。她荡开胜翊剑尖,以身子迎向胜翊;他瞬地收势,而洁儿非但不收,她的剑硬是向前挺进三分,直指胜翊喉间。

局面已定,他输了。她退开两步。不该赢少爷的,可一拿起剑,就忍不住拚命。胜翊炯亮双眼注视她,一瞬不瞬。他没看错,她真的很好。事实上,她是太过好了。

她资质聪颖,名医司徒先生破例收她为徒,短短六年,她竟将司徒先生毕生所知尽数学习,更教人惊艳的是她的制毒本领,已然超越先生。

她经常埋首药房,炼出一瓶瓶毒药。胜翊猜,她在等一个指令,等他同意,她便下毒杀死钟离全和钟离平壹。

他也知道,她逮到机会就练剑,每招、每式都直取对手命门,她杀人的本事比救人强得多。所以,她内力不足、轻功不扎实,但使起剑招却如行云流水,招招足以致人于死。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胜翊把剑收回剑鞘。

“是。”她回答,但口是心非。

洁儿答应梁师傅的事,做到十分。

为保护少爷,她每日服下微量毒药,餐餐为他试菜,以防钟离全再次下毒;方入夜,她便到前头窃听,听听他们之于少爷有没有什么“新计划”:在她心底,少爷不只是少爷,更是她用性命保护的人。

“你不能动钟离平壹。”他醇厚嗓音沉着道。

为什么不能?她武功高强,有足够能力为爹娘复仇,这天,她已经等过整整六年。

见她不答话,胜翊停下脚步,转身。

吴映洁太专心想着自己的不平,没发现他已经停下,霎时,她撞上他胸前。

她仰头,见少爷浓墨双眉微聚,凝目相望。

他不高兴了,她知晓。

“不动钟离平壹?”把话再提一次,他看她,等她妥协。

不甘心,可在他的注目下,她还是咽下气,点了头。“是。”

“很好。”胜翊双手后背,继续刚才的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往屋里走,洁儿不解他在想什么。难道他不想为亲娘报仇,不愿讨回公道?

不对,他不是一点一点买回原属于自己的铺子?不是设了计,让钟离平壹事业屡屡挫败,让钟离全看不透是谁在背后捅刀?

既要报仇,何不干干脆脆、痛快一些?

她心里有很多问号,却也知少爷不会明白相告,闭嘴是最省事的方法。

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这条小径,走过多少回合,她便追了他的背影多少回,次数多到她熟悉起他的呼吸声。

是这份熟悉,敦她心安。

都说他是个人物。

章先生、司徒先生、李先生、王大人、方大人……许许多多的先生、大人,谈起胜翊少爷,总是不住赞佩,说他武功高强,不输给当年的将军大人,若是为国征战,必能创立一番丰功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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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说少爷投资营生的本事和将军夫人旗鼓相当,说他的眼光精准,见识透彻,不过短短几年,已买回被钟离全抢走的商行。章先生甚至预言,照眼前情况持续发展,再过两年,少爷又是京城首富,而钟离全将一文不名,流落街头。

大家都看好少爷、满意少爷,独独她不满,不满他迟迟不对钟离全父子下手。

“前头,有新消息吗?”胜翊问,洁儿回过神。

“有。”

“什么消息?”

“将军夫人鬼魂作祟。”掀起唇角,她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微笑。

他二度回身,问:“是你?”

“是。”她不对少爷说谎。

她挪了钟离家的祖先牌位,把将军和夫人的牌位排到最前面;她穿上将军夫人的旧衣裳,在钟离全房门外徘徊;她还剪下夫人生前最爱的海棠花,摆在她经常待的亭子里面……于是,一天天,将军夫人的鬼魂回来的谣传,越传越盛。

调皮,稍稍满足了她的不平。

“做这些事,有意义?”他对她的淘气无可奈何。就不能再等两三年吗?成事者,最忌心急。

“没有。”唯一的意义,是让自己开心。

“没意义的事就别做。”

“是。”她当然知道,若非他不准她做“有意义的事”,她何必用“没有意义的事”来逗自己开心。

“还有其他的事吗?”

“八少爷病重,群医束手无策。”忍不住地,她幸灾乐祸。

八少爷是钟离全和小妾生下的孩子,钟离全对他溺爱到极点,好不容易养到十岁,谁知最近日渐消瘦,成天昏睡,群医束手无策。

“能治吗?”

能治,但不想治。钟离全便是为八少爷求师,才害得她家破人亡。

加重口气,再问她一回:“能治吗?”他厌恶逼她,可每回谈到钟离全,他都得逼迫她妥协。

“能。”洁儿回答,她恨自己没办法对他说谎。

“想办法治好他。”他下令。

她杏眼圆瞠,别开脸,固执不答。

“我命令你,也不行?”

不行!她拗了。若非那个八少爷,她还有爹娘可以撒娇,还有个善学堂,让她在里面当女秀才。

揉揉掌心,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厚茧,那是练剑、制药磨的,不是美丽印记,有选择的话,她不要这种生活。

“洁儿,我要你医好他。”他神色严峻,凌厉目光骇人。

他恼,她知道。

“是不是不医,我便不能留下?”洁儿反嘴问。

“对。”胜翊嗓音低抑,却充满不容反驳的强制力。这并非他第一回恐吓她。

前月,她提剑,夜半出门,他尾随其后,见她潜入平壹房间,他现身阻止,强将洁儿压回屋里,警告她,不准在他眼下杀人。

她气到近乎发狂,向他顶嘴:“梁师傅说,待我学成武功,便可以向人讨回血债。”

面对她的狂怒,他淡应:“好吧,你杀了钟离平壹,就随梁师傅去,我这里再不能收留你。”然后他推开大门,不再阻止。他的意思够清楚——要动手请便,只是别后悔。吴映洁瞪着胜翊,气急败坏。

他怎能要她吞下愤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呐!万一,天理不替她讨回公道;万一,歹人的命偏偏比善人长,她怎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见他们自在逍遥?!

她咬牙切齿,恨胜翊迫她作决定。

多年相处,她已将他当成亲人,难道要她选择再次失去亲人?

她提剑奔离侯府。

那夜,电光闪烁,轰隆隆的霹雳声自云间打下,风雷云雨四起,豆大的雨点大刺刺洒下,落在脸上,她竟无半分知觉。

她跑进林子里,泄恨似地,一剑剑四下乱砍,一时间,枝断叶落,石屑四飞。

天明,她才回来,带着满身伤痕,和一双红肿眼睛,胜翊明白,在复仇和他之间,她作出选择。

接下来三天,洁儿没办法进食,东西一吞进喉间,便大吐特吐,他明白她心恨难平。

洁儿用眼光问他,又要逼她?

是的,他要逼她。

非常非常不满,但再多不满,她仍然听话,六年的光阴可以让人学会许多事情,包括学会反抗少爷是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吞下不甘,她抬高下巴,道:“我医。”

“很好。”

很好?怎么会好呢,一点都不好。她非圣贤,不爱以德报怨,她只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恨,不会让你变得强壮。”胜翊说。

“却能让我生存。”她低声回话。

他的耳力何等厉害,当然听见了,只是沉默不答。

中了!洁儿垂眉浅笑。

近来三番两次,小偷进门翻箱倒柜,让人不胜其扰,于是她故意设了机关。

她弯下身,在入房前的地板拔出两根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便知针上喂毒。

转头,她看胜翊一眼,敛起笑容,解释:“碧磷针不会置人死地,只会让小偷的脚掌红肿三二日。”

小偷?那是她以为的。倘若她知道这些“小偷”想偷的是什么东西,还怕她不拿出穿心钉、极乐刺来用。

胜翊没理她,走回屋里,准备打开收藏帐册的盒子,洁儿抢前两步,把盒子拿走。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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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盒子外缘洒了三笑散。”中了三笑散的人,会接连大笑三个时辰,通常笑过三个时辰的人,会虚脱得连下床都难。

他满脸的不苟同。

洁儿知他不赞成,但若不是她,小偷早把东西偷走。她不解,这里简陋无比,想发财该往前头去。

她用布拭去盒上的三笑散,打开盒子,取出帐册放在少爷面前,顺手,她拿来本草纲要,坐在胜翊身边。

六年了,他们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他们练武、他们念书,他作帐、她习医,但无聊的日子因她,变得惬意。

即使她寡言,他也不多话,但他有让人心安的气质,往他身边一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人慌乱;而她,专注认真,每件事都是拚了命在做,仿彿没做到满分,便不算数,她是个好胜女子,和他母亲一样好胜。

她不够温柔,她固执而骄傲。

虽然,她努力牢记他是“少爷”,但成效不彰,她还是做认为该做的事,不管会不会僭越,她还是用她的方法保护他,不管他需不需要。

“洁儿。”

她放下书册,抬眼望他。

“想不想回家?”他略顿,语调迟缓,像思索什么似地。

去年,他重建善学堂,聘了几位有学问的师傅开课,今年初春,学子满座,负责经营善学堂的令狐先生说,地方人士都在探听,是谁重开了善学堂,让贫穷人家的孩子可以念书。

胜翊要令狐先生把话放出去,说是吴秀才的女儿想回馈乡里,于是这件事成了最近最火红的讨论话题。

“这里就是我的家。”她连想都不多想便回答。

她早习惯有少爷的地方就是家,看得见少爷的位置,便是最适合自己的位置。至于那个家……回不去了,人事全非,她的童时记忆让一把大火焚毁。

“我指的是善学堂。”

“善学堂?”哀伤一闪而过,洁儿微怔。

“是,善学堂,现在就去。”方唇勾勒,笑意渐浓。他想,她会喜欢。

“残垣一断壁,有什么好看。”她别开眼,不想谈。

他笑而不语,抽掉她的药书,拉起她的手,走出门。

那是……善学堂?旧时门牌、旧时厅堂,琅琅的读书声也同旧时一般,熟悉而温馨。

走过穿堂,不大的庭园后方,是她和爹娘居处,小小的厨房,常常飘散着娘炒菜的香味,娘爱做些包子点心,每次蒸笼一开,香气四溢,弄得学子们不专心。

行至左边一间屋子,推开木门,那是她的房间,格局和以往一模一样,她的床、她的桌、她的檀香柜子,好似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这里没人居住,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回来住几日。”胜翊眉宇间挂着轻浅温柔。

原来是少爷重整善学堂,这样好的少爷,她怎能对他不满?

往书厅方向走,从敞开的窗口朝里望,穿灰布长袍的师傅背影,也和爹爹一样……一股无以名状的温潮自方寸间涌出。那些年,她就坐在那群男孩中间,跟着爹爹一句一句念。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不知不觉问,她随着学子朗诵。

胜翊浓眉飞挑,带着一抹兴味望她。

“我是学堂里默书最棒的。”洁儿转头,对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说。

她的话,不在他的预期间,因为她从不说些无关的事。

“我相信。”胜翊温言道。

“爹常叹气,若我是男于,必可考中举人,光耀门楣。我便偷偷在心底立誓,待成年,我必女扮男装赴科考,拿个状元,给爹爹过过瘾。”她话多了起来,只因激动。

“千万别要。”她的话太骇人听闻。

“为什么不?我不信自己的本领比不上男子。”

“那是欺君之罪,下场不是你我可以想料的。”

“是吗?原来女子出不了头天,是皇帝的错。”她低声应着。

越说越离谱了,这话传出去还得了!

扶起她的腰,飞檐走壁,他将她带到学堂后方,那里有一池清浅水潭,是仲夏学子们最爱嬉闹的地方,风吹来,拂起一身清凉。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将散在鬓边的发丝拨开,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线。“喜欢吗?”

喜欢什么?少爷又在做什么?那是亲匿啊!

眨眨羽睫,身子一颤,她被扰了心跳,古怪的热流从心间窜过,带起阵阵热潮,她脸红了。

怎么回事?他是少爷、她是洁儿啊!服伺少爷多年,连少爷的胴体都见过,怎地,一个若有似无的动作,竟挑得她莫名心悸。

不对,她该道谢,该说些漂亮的场面话,把乱七八糟的悸动推离脑袋中央。

杏眼荡起水波,红霞飞上双颊,心绪波动不已,张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被下毒了?

勉强地,她挤出几句话,退两步,退开胜翊的身边。“谢谢少爷,这是爹爹的心愿,要把善学堂世世代代传下去。”

“这个心愿能替朝廷造就不少人才。”他颔首,语调徐缓,和平常并无不同。他自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抛向水塘,石头在水面上跳了几下,沉入水底。

“爹爹说,知识是摆脱贫穷与困境最好的武器,智慧是强人抢不去的宝藏,也是终生受用的良方,所以国要富强、社会要安康,人人都该读书,不只读圣贤书,还要……”

她喳呼喳呼地,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少爷明明退开了,她的心跳干啥不回复?

他没应,她只好再找些话解除尴尬。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司温,貌思恭……”

她、她、她竟背起论语来了?!她真的很不会说话聊天,谁来使一招长虹贯日砍了她吧!

忍不住了,从她的双颊霏红开始,到国家富强、社会安康,再到君子九思,胜翊再也控制不住大笑。

折身,站到她面前,低眉瞅着她低垂粉颈,勾起她红透了的小脸,他凑近她,戏谵说:“这时候,不说话,没关系。”

两人进屋时,晚膳已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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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来清水,服侍胜翊净身,突地,纠结臂膀、宽阔胸膛横在眼前,洁儿晃神了,忙碌的手忽尔停顿。

天!她在想些什么?这是做惯了的事儿呀。

脸色赭红,鼻息略重,洁儿强自镇定。她真的很不对劲。旋身,她假意忙碌地在衣柜里翻找衣物。

胜翊盯住她的背影,深邃目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原来,她也会心慌意乱。

“你在找什么?”他的剑眉挑了挑。

找什么?找解药吧,好解去她浑身上下,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的怪异。

没答话,洁儿绕过胜翊身边,走到厅里,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取箸,她心不在焉,把每道菜夹进嘴里,柳眉轻蹙,她被自己弄糊涂了。

“洁儿,过来。”他自房内走出。胜翊声音传来,她走近,仰头望他。

“往后,心情差的时候,就回善学堂走走吧!”他不想她成日想着复仇,同自己过不去。

少爷会陪她回去吗?她才想问话,突地,腹水翻搅,呕吐欲望强烈,她的脸色倏地铁青。

“你怎么了?”胜翊张臂抱住她发软的身子,骇然。

唇开唇合,想出声,偏偏不能,肚子更痛了,她的肠肝胃全绞在一块儿。

气息陡岔,捣住嘴,她来不及唤声少爷,鲜血自嘴里喷出,瞬地,染红胜翊刚换下的衣裳。

饭菜有毒?!

胜翊打横抱起洁儿,迅速进房,从柜中翻出瓶瓶罐罐,他提心,吓出满身大汗。

“是哪一瓶?白的、红的、绿的……”

他回头,见洁儿费力指向胸前。

是啊,解药自然是随身携带,他从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喂她服下。

然鲜血不断从她嘴边溢出,药丸根本进不了喉咙。

骇人鲜血,一口又一口,湿透衣襟,糟蹋了她刚换的新被套。四肢渐渐僵硬,噬人疼痛在胸腹问窜动蔓延,痛得她意识逐地模糊。

胜翊用力搂住她纤细身子,她的痛痛进他心底,数他旰瞻欲裂。“别睡,快说,我要怎么帮你。”他不准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帮?别吵她就行了,让她睡一觉,忘却教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吴映洁,不准闭眼,听见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死掉!”沉稳的他失控了,朝着她吼叫。

少爷为她心焦?少爷不想她死?

视线渐渐模糊,洁儿虽看不见他,却听得见他的惊惶。

好,少爷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洁儿拚了命让意识回笼,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门外,提进整壶茶水,拿到她嘴边。

她努力想把水喝进去,但水方入口,便连同鲜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让水相助药丸发挥药性。少爷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洁儿命令自己。

只是呵,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来,不急。”胜翊对自己也对洁儿说。这时候,即便惊惧、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乱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纡解了她的窘迫,终于,水徐徐流进喉管……她做到了。

乱序的呼吸将她带入昏茫间,洁儿落入一片黑暗,少爷的声音在耳边缥缈,她再看不见他的眼、听不见他的忧虑,她,晕厥了……

冰冷的床上,躺着冰冷的洁儿,惨白的脸庞透露着几缕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着她未死,然毫无动静的身子也提醒着,她离鬼门关并不遥远。

司徒先生频摇头,刺入经络的银针全成墨黑,这毒,攻入她周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脏,即便救下也……

胜翊握住她冰凉柔荑,企图为她输入真气。

“胜翊少爷,请不要这样做。”司徒先生阻止。

“为什么不?”

他要她醒来。洁儿已经昏睡三天,三天里,她出气多、进气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他的脸色发青,唇色惨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着洁儿,不转开,他的胡渣在下颔处形成一片青色,平常干净俊逸的他,现在却显得狼狈不堪。

“你会让洁儿加速血脉运行,将毒气送至心脉。”

他怎没想到?心急则乱。他深吸气,要求自己稳住。

“司徒先生,洁儿中的毒能解吗?”

“能,只是费时费工夫,且痊愈后多少会留下病根。”司徒先生避重就轻,少爷的模样让他不忍再落井下石。

“病根?什么意思?”

“这毒产自西域,名为凤凰蝎,它既是毒物,也是大补圣品,西域人取下凤凰蝎的毒囊晒干磨粉,少量混入奶酪中食用,据说可养颜美容,回复青春。而皇家大多将凤凰蝎与紫花五味草泡茶喝,有相同功效。”言谈间,他仍继续为洁儿扎针。

“既然它是大补圣品,洁儿怎会中毒?”

司徒先生续道:“倘若将凤凰蝎加入七毒子果实,食者,肠肝胆皆损,自会吐血身亡,一般仵作常误断死因为肺痨。我已命人准备药材,等热水烧开,将洁儿泡入药水中,助她排毒。这药唯一的坏处是药性过猛,怕伤者堪受不住。”

“洁儿习武多年,身子比一般人健朗。”梁师傅插话。

“没错,我考虑过这点,才敢用这等猛方,希望她能撑得住。”

“少爷,别担心,洁儿行的。”梁师傅安慰。

“我想,这次是肃亲王。”从不轻易下结论的司徒先生道。

“先生怎能确定?”梁师傅问。

虽然他们找到许多证据,均指向肃亲王,但仍然不能直接证实肃亲王是整起事件的凶手。

“凤凰蝎是贡品,在中土,只有在皇宫内苑才拿得到,而今年年初,肃亲王府曾四处搜购紫花五味草。”

“所以,肃亲王的嫌疑很大?”梁师傅说。

“安排在肃亲王身边的人,有没有其他发现?”胜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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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查证,他们把曾与将军一起领兵抗敌的肃亲王,锁定为目标。

钟离将军的军师向胜翊透露,将军曾截下私通敌营的书信,方才明白为何战事会节节落败。在最后的战役中,将军透露假阵法,瞒过帐中参事文官,直接不达命令给武将,才一举歼灭敌军,班师回朝。

可惜,内奸未举发,将军先因重伤过世,接着,将军夫人也被下毒,毒发身亡。从小到大,胜翊居处不断有入侵入,他知道对方企图从他这里找到通敌罪证,却假装全然不知情,他以病弱为由,不与任何人接触,让对方放松戒备。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表现得越无害,对手越肆无忌惮。

“上月初,肃亲王和钟离平壹在宾悦楼见面,原拟十日前,赵谷通要至钱庄买下侯府的土地所有权状,却发现所有权状已被平壹少爷赎回,而赎回的银票正是由肃亲王府开设的吉祥钱庄开出。”梁师傅回话。

钟离平壹勒索肃亲王的次数太多,多到可证明两人中间有鬼,胜翊按兵不动,是希望能拿到更多足以将他们一举定罪的证据。

但是这回,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实不该惹到洁儿身上,因为不管罪证足不足,他都要找人开刀。

胜翊再望一眼苍白的洁儿,冷魅嘴角扬起一抹残忍。

“请托方大人,我要入宫面圣。”

正文 第三章

是少爷吗?

眼前景象模糊,吴映洁闭眼再睁开——

是少爷吧?他为什么看起来一脸疲惫?是商务进行的不顺利,还是钟离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爷?

她啊,要好好照顾少爷……

“我要好起来,保护少爷……”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几个字后,入睡。

胜翊不语,清峻双眼浮现温柔,拂开她的刘海,轻触她苍白脸颊。他知道她会好起来,更知道她清醒后会很开心,因为她的愿望,他替她办到了。

方大人进宫面圣,刻意提起钟离将军,皇帝遥想当年,不忍叹息,然后他提到胜翊,赞他武功高强,且精通经营之道,颇有乃父乃母之风,此番盛赞,让皇帝对他好奇极了。

然后,胜翊入宫请安,与皇上相谈甚欢,论谈间,不经意说起钟离全的野心及凤凰蝎毒,皇上一听大怒,下旨严加查办。

这个冲动让胜翊的真实面目曝露,他和肃亲王正式面对面了,首度交手,肃亲王明白他不是简单人物。胜翊心知,往后自己的处境更危险,他必须倾全力与肃亲王争斗。

但当他回到靖远侯府时,钟离全一家已被驱逐出府,而钟离全与钟离平壹被捕入狱,罪由是偷窃贡品——凤凰蝎,这回他们恐怕难再见天日。

抓到小虾却放掉大鱼,这不是胜翊会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伤害洁儿。

她瘦了,本就不圆的瓜子脸更形瘦削。很痛吗?肯定是。吐了那么多的血,换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撑,只为了护他。

她傻到无话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却老在危险的时候抢出来保护他。

青竹丝咬人那回,就是这般。

竹林有蛇并非大不了,只不过,大部分的蛇没毒,它们在竹林筑巢产卵,而他们在竹林里练武,几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日,他们又在天未大亮前练武,突然,一条蛇落到他肩颈处,洁儿直觉冲上前,徒手将青蛇抓住,蛇哪里肯乖乖就范?自然是反噬。

洁儿被咬了,常人遇此状况,会直觉松手放掉蛇,检视伤处,可她一心想着不让蛇咬他,竞紧紧抓住蛇身,同它缠斗,到最后,她将蛇扭成两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后,回头说:“少爷,没事了,还要继续练剑吗?”

练剑?他真想把她的脑袋剖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他拉过她的手,发现黑气一路往上窜,已经到了肘间,而被咬的手背肿得像面团。

她缩回手,骄傲说:“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压伤那回也是这样。

那年她十二岁,天发大水。

一整夜风强雨大,门外的大树东倒西歪,压垮了她制药的柴房,屋里,处处漏水,还不时听见重物压上屋梁的撞击声,她吓得脸色发白,却仍假作镇定,不管他走到哪里,都随侍在他身后。

后来,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梁柱压上他之前,飞身护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压伤脚的她,脸庞痛得惨白,却挂起得意笑颜,因她又救下他一着。

六年了,被一个女孩这般对待,他怎能不视她为亲?

不单亲近,他们更是形影不离,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后,一定站了小个头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语。

字渊拉拉棉披,覆盖她全身,自己则躺在洁儿身侧,手压在后脑勺,他望向窗棂外斜挂的皎洁明月,清冷寂静的夜里,洁儿微弱的呼吸声带给他一丝安慰——他,不是一个人。

他和洁儿同病相怜,失去双亲,被迫提早长大,他们事事靠自己,除了坚强之外,没有其他选项。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待着,她对他仔细周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没错,重点是她在。

这件事对他面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视线所及处,要他随时转身,便看见她淡淡的笑容。他不准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她在!

靖远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传开,钟离全和钟离平壹的下场让大家拊手称庆,百姓们又开始讨论起钟离将军和夫人的事迹。

胜翊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办了场义诊和米粮发放。

钟离将军旧时同袍纷纷上门庆贺,几名知悉皇上看重胜翊的官员也藉机攀拉关系,连肃亲王也备妥礼数,走了一趟靖远侯府探虚实。

这是胜翊和肃亲王二度交手,他们同时为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园,花团锦簇,杨柳随风摆动,池塘锦鲤在水面吐泡泡,几名小厮在树下整理新种下的秋海棠。

凉亭里,胜翊头戴束发嵌银冠,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缎排穗卦,腰间五色丝条系着美玉,一身的富贵不可同日而语。

他并不喜欢这样一身虚华装束,只不过今日有太多朝臣来访,不得不打扮起这身皮相,生活啊,还是自然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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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新沏的龙井,轻啜。

他身后,洁儿亦是一身簇新,只不过,和旧时相同,白衣白裤白鞋白袜,除了裙边两枝寒梅,再无多余装饰。

“你觉得肃亲王如何?”他开口问。

“险。”她无赘言,一个字道尽她对他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见到肃亲王,她直觉想要逃,此人绝不是好相与之辈。

清峻笑容浮上,实在不能小看洁儿的敏锐。

肃亲王的事,他在她眼前只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现下,他和肃亲王是避不开了,洁儿得学着提高警觉。

“那么对他,我该……”

“避开。”她直觉回答。

“倘若避不开?”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实做到,不管将来会否碰上,见着他便要提防、避开。”他郑重交代。

“是。”

她为胜翊斟上茶,不动声色地将他喜欢的果子往前托,试菜多年,还有谁比她更了解少爷口味。

捻一枚果子,放入舌间,微酸沁入味蕾,他从不怀疑洁儿的选择。

“坐下。”胜翊说。

她想也没多想,就着他身边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洁儿睇少爷一眼,自她病愈,少爷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不同。

这不同,老惹得她脸红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静。

“张嘴。”

她犹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张,含进他喂入的果子,然后,胜翊把盘子推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训练了她的口味,她只吃他爱吃的、挑他爱吃的。朝夕相处,让他们发展出相似的习惯。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敞开俊颜,他鼓励起寡言的洁儿说话。

“少爷对钟离全太宽厚。”

“我已经把他和平壹送进大牢,若推估没错的话,县令会连同这些年他们欺压百姓的事件一并处理,我不认为他们有翻身机会。”

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垂下,胜翊伸手为她拂开,她清丽脸庞带着一抹病态,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确在洁儿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损的肠胃已不能如常人般进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几口,再多便要呕吐,这帐,他不能不替洁儿讨回来。

“你是指老八?”见洁儿仍紧锁眉头,他又问。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亲娘购置一幢别墅,仆役佣妇一应俱全,他没让他们的生活窘困,反而担起身为堂兄应负的责任。

“是。”

“你觉得我沽名钓誉,虚情假意?”

捏了拳头,她硬下头皮。“是。”

她诚实得让人想哭,这样的性子放到哪里,都很难生存。“你认为我该斩草除根?”

十岁的孩子不必负担长辈的罪恶,但也没权利得到敌人的宽厚相待。

“至少不必宽容大度。”

拿起糕点递到她面前,她张口。一回生、二回熟,几次后,少爷喂食变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进食后,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里,要随时随地能看见四色糕点、四样果子和四种咸味小菜。

他不是贪食男人,但他要洁儿随时随地有东西可吃。

“如果当年,你娘亲没有选择投环的话,现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语。

“我记得青娘被买进侯府时,夜夜啼哭,钟离全贪色又无胆,他只敢强迫小妾,却无力阻止正妻对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选择的机会,她绝不会将一生托付给钟离全。”

“她还有其他选择。”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气选择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怀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为母则强,这话,是真的。”

她不言语了。

“你见过老八,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话至此,结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凉糕推到她面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开设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帮忙吗?”

“不肯。”。这答案不意外,她只想跟着他到处跑。

他喜欢她的说法,却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经护不了我,跟在我身边,并无太大帮助。”

谁说,她挥剑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险时挡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当头,发挥医术。更何况,忘了吗?她还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会保护你。”她执拗。

又是一个不意外的回答。保护他,是她终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难道你没想过,像普通女子般过日子?念诗、作画、弹琴、刺绣?”

他已供得起她过这样的生活,况且,他真的不希望,洁儿在他和肃亲王的战争间,扮演角色。

“不管过什么日子,都改变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实。”难得地,她说了长句子。

所以,他拒绝不了她?

“奸吧,别后悔就好。”

他把茶端给她,见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仿佛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满足他的唇舌。

褪去伪装,他们的世界变得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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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分不再是秘密,数十几家饭馆酒楼、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钱庄的幕后老板现身,老百姓恍然大悟,这位新任的靖远侯爷啊,青出于蓝。

一时间,他成了京城里最受瞩目的单身汉,媒婆轮番上门,差点儿踩破了侯府门槛。

这日,巡视过钱庄和斩建的百草堂后,他带洁儿缓步回府,商店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往来频繁,几次回头,他老担心洁儿没跟上。

他是多虑了,洁儿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之前虽说足不出户,但她毕竟出生市井,十岁之前,她还是个四处闯祸的野丫头,这点人潮哪里为难得了地。

胜翊回头望了几回,洁儿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边,他伸手将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间,牢握。

一颤,但她并未尝试挣脱。

少爷的手,像烙红的生铁,烧得她的手心快冒烟,她不懂他的举动,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呛个不停的心脏,是不是中毒的后遗症。

加了力道,他将她拉到身侧,低声问:“饿不饿?”热气喷在她颈问,暖烘烘的,燥热不已。

中毒过后,她再感觉不到饥饿,若不是少爷经常要她吃东西,她大概会忘记食物的作用为何。

“饿。”她说谎,说得理所当然,少爷是该用膳了。

“我们到品尝楼用膳好不?”

品福楼是少爷开设的馆子,卖的全是由司徒先生开方子的药膳食补,听说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里的富商名流对这里特别感兴趣,每到用膳时辰,经常是座无虚席。

“好。”

转个方向,他拉紧洁儿,穿过人群,往品福楼方向走,一路上,摊贩的叫卖声盈耳不绝,突然问,她停下脚步,盯住巷口。

“怎么了?”胜翊跟着停下。

“那里。”她指指巷子里。

“你不懂为什么家家户户悬挂红灯笼?那里是青楼妓户,一入夜,便热闹非凡。”

“刚刚,有个年轻女子被拖了进去。”

“若非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沦落红尘。”

冷冷的眉头锁起,洁儿轻咬朱唇。是命吗?万般不由己?当年若非梁师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么?”

“想自己有几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胜翊莞尔,拉开大步,环过洁儿的腰际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么?”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怀疑自己的能力。”

语方停,他们听见门内的哭号声,大掌一推,胜翊推开红灯户大门。

“这位爷,咱还没开张呢!”一名浓妆艳抹的妇女迎向他们,甩着丝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胜翊胸前。

洁儿先一步,将她的手往后扭,不教她碰上少爷的身子。

“姑娘,你怎来红袖招撒野,欺咱这里没人吗?”话落,几名壮汉围上前,恶狠狠地盯着胜翊和洁儿看。

“救命啊!他们逼良为娼……”被扭着胳膊,披头散发的女子冲着他们喊叫。

“洁儿别急,交给我处理。”他露出自信笑脸。

洁儿松手,退到他身后。

“这位大娘,舍妹多有冒犯,尚请见谅。”他拱手相迎。

她打量胜翊,见他一身富贵气象,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鬓如刀裁,眉似墨画,那不凡气度,分明非寻常人家。

“好说,公子如对红袖招的姑娘有兴趣,不妨入夜再来,嬷嬷保证一定让您尽兴而归。”她笑得花枝乱颤,一身肥肉彷若无骨相撑。

“大娘,这位姑娘与在下是旧识,不知她欠下多少债务,几两银子方可为她赎身?”

“公子说笑了,您是何等身分,菊花怎可能与您是旧识?她呐,一家子酒鬼骗徒,您可别着了道儿。”

“多谢大娘提醒,还是请教,多少银子?”

“公子执意如此,往后可别怨咱家没提醒。”

“是,请大娘开价。”

“一口价,二百两。”她说得豪气。

胜翊也不讨价还价,自怀间拿出银票交给老鸨,然后对菊花说:“你可以走了。”

没想到,菊花就地跪下,对着他们掹磕头:“公子、姑娘,你们好人做到底吧,我回家后,爹爹和大哥肯定又要把我卖回来,请您收留我这个可怜人,别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一眼洁儿,洁儿点头,扶她起身,问:“姑娘,你可知靖远侯府?”

“知道、知道,这京城里,谁家不知道靖远侯府。”菊花拚命点头。

“你去敲门,告诉管事,靖远侯要他帮你安插一个位置。”

靖远侯……他便是响当当的钟离公子?走运了,她有救了。

“是,多谢公子、小姐,菊花感恩不尽。”

菊花还在磕头,他已领着洁儿走出红袖招。

侧眼,他看见洁儿但笑不语。很快乐对吧?帮助人的确是令人愉快非凡的事。

走几步,洁儿跟上前,这回,她主动将手伸入他掌间,他的铁掌啊,又烙起高温。

她将手指收紧,在人群拥挤街上,她感到一丝丝甜味,那是毫无负担的幸福,以前不懂,现在,在他身旁,她尝透。

胜翊一到,品福楼里的管事朱掌柜忙迎了上来。没位置了,门外还有十几桌客人排队等着,可大老板来,怎能说下次请早?

“少爷,楼上请。”那是掌柜留下来招待特殊人物的,平日若非亲王级的人物,上不了楼。

坐定,朱掌柜招呼几声,就往楼下忙去了。没多久,菜一道道上来,药香菜香扑鼻,引入食指大动。他在她碗中布满菜,高高地,堆起一座山,虽然他明知她吃不了几口。

“洁儿,你知道,为什么我娘坚持做生意要客栈酒楼起家?”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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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兴衰可从客栈酒楼的经营中窥得一斑。”

“不懂。”洁儿实说。她才吃两筷子,他又忙着把她的碗补满,他就是忍不住想喂她。许是心情很好吧,她的确吃多了。

“当民生乐利、国家富强时,百姓口袋里有银子,就会旅行、上酒楼饱足自己的胃,加上商贾来往、运通有无,客栈酒楼生意自会兴隆;反之,百姓穷苦,能温饱已是不容易,客栈酒楼的营生必然不易。”

懂了,所以太平盛世,少爷赚的银子就会越来越多。

“酒楼之后,必开钱庄,助来往商人免去运银之苦。”洁儿说话。

她果真聪明,没学过生意,他指点一二,她便融会贯通。

“没错,商人生意做得越大,钱庄所得利钱越多,这些银两便可用来助贫兴学、施粮建药铺,当百姓有了知识,便不易受骗;当贫病有所依,盗贼强梁不兴,治安何苦。”

“我以为,这是皇帝的工作。”

少爷是用这些说词,鼓吹皇上,不逼他入朝为官吧!

一个空有头衔的靖远侯,已叫人经受不住,想想这些日子,多少少女托媒前来,吓得他们不得不常出门,嘴里说是巡察商铺,事实上,多少是为了躲避那些舌灿莲花的媒婆。

“皇帝不过是一个人,照管不了天下事。”

“他恐怕连身边的人都分辨不出虚实吧!”

这些时日,出侯府,见识了多少尔虞我诈的虚伪事,那是再多先生都教不来的才学。

“真不得了,连当今圣上都敢评论,靖远侯,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穿银红色撒花大袄,足登青缎粉底小朝靴的锦衣男子进门,毫不客气地,推开椅子入座。

随后,仓促跟上的朱掌柜急出一脸汗。他在楼下讲了半天,说今日楼上有贵客,无法招待,肃亲王府的公子爷就是不听,硬要往楼上闯,这下子,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善尾。

“少爷,这位是肃亲王的公子,宝安少爷。”朱掌柜连忙介绍。这位宝安少爷,平日骄横惯了,谁的情都不领,要怎样便怎样,谁也拿他没辙,谁教他是肃亲王的独子,当今皇上还是他舅舅呢!谁敢冒犯。

“怎么,不认得我?整座京城里,不认得我的人恐怕只有了不起的钟离胜翊了。”他刻意挑衅,瞧他怎么接招。

“少爷……”朱掌柜尴尬得紧。这魔头怎不挑挑时间?

胜翊朝朱掌柜点头,他没有怪罪的意思。

“宝安少爷,是不是我在楼下给您挪个位儿,请您移驾?”

“怎么,他就坐得,我偏坐不得?朱掌柜,你也是个机灵人,怎分不清楚肃亲王和靖远侯谁大谁小?”

是你分不清吧,靖远侯可是品福楼的大老板呐!朱掌柜撇了撇嘴,在心底碎言。

胜翊忍得住,洁儿却忍受不了,她明知肃亲王难惹,该防该避,可这个满肚子草包的宝安公子,怎能这般骄恣欺人?

冷眼横过,藏不住的怒气映容。

这一眼,让宝安公子将注意力挪到洁儿身上,乍见她,他魂儿全飞了。

瞧她细肩削腰,腮凝新荔,两畔生愁,病如西子,楚楚动人.不自觉地,他伸出大掌,欲覆上她的手背。

别见她一身病态,毕竟是学过武功之人,她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手覆上之前,洁儿已缩回手,更快地,她把双箸往他手背上刺落。

迅速缩回手,他手背已被刺了个印子。

“我以为是弱柳,原来是带刺蔷薇,好,这合了我的口味。”吹吹手背,他不羁地凑向前一笑,那淫秽模样,让洁儿不舒坦。一顿好好的午膳,教人坏了气氛。

“宝安公子,请自重。”胜翊说。

他错惹人了。倘若惹到他头上,他还可一笑揭过,但他的轻佻欺到洁儿,他没打算善了。

“她就是吴映洁吧?你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丫头。我没想过,她会美艳至此。钟离公子,你好大的艳福啊!”他暧暧昧昧地瞧着两人。

那日过府拜会,爹爹告诉他,钟离胜翊不简单,就连他身边的丫头也是一身绝世武艺,若能不正面冲上,最好避开,他不是钟离胜翊的对手,别自找亏吃。

避开?从小到大,他还没要避开谁过,哪个人见了他,不是自动让三步?呵!要他避,他们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过,这丫头美得他心痒难耐,要是能夺到手,那才叫过瘾。

“洁儿,吃饱没?”胜翊问。

“是。”推开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们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见面,好歹坐坐聊聊。”他挡到门口,不让两人出去。“我还想和胜翊公子谈谈,要多少银子,才肯将这丫头割爱?”

他竟在他面前论起洁儿的价码,他不聪明,真的真的很不聪明。

胜翊似笑非笑,手搭在宝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运气,脸上含笑。

“胜翊公子当真不赏脸,多坐片刻无妨吧?”

“那么,约在明日吧,明日胜翊在此恭候宝安公子。”说着,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对方绝对赴不了约。

“好,不见不散。”

他退开一步,胜翊领着洁儿走出雅房。

宝安公子的眼光始终追着洁儿跑。好美的女子,世间少有,比他那个玉宁公主毫不逊色。想着洁儿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楼,洁儿闷不作声,那个淫恶男子令人憎恶,少爷怎能和他定下约会?低头,反胃感阵阵。

胜翊对着她伸手,她不想握,低着头假装没看到。他停下脚步,转身对她。

“明日,他不会赴约。”

“为什么?”

“我伤了他。”

“刚刚……”眉头皱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来,再不然,就是夜闯肃亲王府,他都要宝安公子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

“肃亲王会不会……”

在一时的痛快之后,洁儿开始担心了,她不知道肃亲王和少爷有什么瓜葛,但隐约感觉不安,若非这个不安感觉,不必等少爷下手,她早就喂他无形粉、逍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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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烦,没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要到黄昏才会发作。”

懂了,少爷使的是梁师傅的雷霆手,这门功夫得要有深厚内功才办得到,就是她也练不成。

胜翊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说:“往后,你随我出门,扮男装吧!”

“是。”她笑了。只要能随他出门,穿什么她都不在意。五指缠上他的,又是习惯成自然,接在喂食之后,妯习惯他的大手掌。

“再找个地方吃饭,我不相信运气这么差,走到哪里都会碰到惹人厌的公子哥。”他笑笑,对她也对自己说。

“好。”

反正他们家少爷在京城里开了十几间酒楼饭馆,这家不行还有别家,总不成肃亲王会生下一窝讨厌鬼。若真是此,肃亲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还饿?”

“饿。”她的少爷还没下箸就被打断,他饿,她就饿。

“我们到醉语楼,那里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酿,掌柜的是个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红衣红袜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语楼一年可为我挣下二十万银的利润,是所有酒馆净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楼也比不过……”谈到生意,他滔滔不绝,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风。

不过,她哪里想知道这些,她比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柜美不美丽,有没有吸引他们家少爷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爷只牵她的手,他的背后只让她跟从,而他的餐桌边,永远有个叫做吴映洁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脸因为温纯笑容增了温度,冰凉冷硬的线条,因为上扬的嘴角唇线变得柔和。少爷不一样了,洁儿也随着少爷的不一样而不一样。

正文 第四章

今日,在议事厅里,胜翊和梁师傅、司徒先生在讨论百草堂约开幕时,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要靖远侯入宫面圣。

入宫面圣做什么?少爷早早表明无意入朝为官,官场尔虞我诈、诡诈奸险,好人入了仕,莫不换了副性情,皇上何苦勉强人心。这是第五次了,皇上老爱召见少爷。不是国事繁忙吗?怎地,短短数十日,皇上召见了五回,少爷不过是个商人,就算是个了不起的商人好了,也不需拿他当爱臣般,时时面见呀!

自胜翊出门,洁儿便魂不守舍。

洁儿、影儿,她一直是他的影儿,不论他定到哪里,都可以在周遭处找到他的影儿,可独独皇宫内苑,那里她入不得,不能站在他身边,时时看顾。

淡淡的脸上掀了波澜,轻咳两声,柳眉微蹙,她等得不耐烦。

这当头,少爷要她学的女孩子家玩意儿,定可派上用场,可惜,她半样都不会。

站在树下,一颗心惊栘不定。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少爷入宫已四个时辰,连梁师傅和司徒先生也不敢轻易离开,大家的心都担着,深伯又发展出事端。

和宝安公子有关吗?会否他一状告到皇帝跟前,要皇上替他讨回公道?会吗?他知道是少爷下的手?

心反覆不已,她转身进入探月楼,那里有少爷为她准备的制药间。

说是制药,不如说是制毒,她早成了毒物高手,连司徒先生调不出来的毒,她都能做出。先生要她多研习救人的法儿,偏偏她对毒有兴趣,一进药间,便忘了时间。

入制药间吧!反正她不会刺绣作画,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替自己找点事情做。

从宫里回来,胜翊迳往探月楼,那里是洁儿花最多时间的地方,他猜,她在那里。

推开门,洁儿迅速转身——

看见少爷,心放下了,细细的双眉舒展。回来便好。

“是宝安公子的事吗?皇上追究了?”迎到他身前,她心绞得难受。

“与他无关。”“那就好。”

皇上找少爷,只是闲聊吧?梁师傅说,皇上喜欢和少爷对弈;喜欢听少爷对国家大事的见解。皇上和少爷成了忘年交,他说这是好事,往后要是有朝中权贵威胁到少爷,有皇上的偏护,少爷会安全得多。

“今天,做了什么?”胜翊问。

“做这个。”她转了身,从桌上拿起一瓶白色霜状物。

“这是……”

“我给它起了名字,叫作芙蓉雪花霜。”洁儿取挖勺挑了些许涂在臂间,像幻术似地,她的手臂结起一颗颗红疹,凹凸不平。

“痛吗?”抓起她的手臂,急问。

“不痛。”

“这毒能伤人性命?”以身试毒是件蠢事,偏偏聪明透顶的洁儿老爱做这等蠢事。

“不能。”见他着急,她笑着从飘浮黄色叶片的水盆里拿出帕子,拧干,敷在手臂上,一炷香功夫,红疹自会褪去。

“只是让人变丑?”胜翊问,拿起芙蓉雪花霜在鼻问嗅了一下。嗯,有秋桂香气,若非亲眼见到,谁信它竟是毒品。

“那它……有何用?”

“妻妾争宠。”她玩笑说。

其实,她想把它们送给第二个、第三个菊花,将自己变丑,青楼妓户就不会买下她们了吧!

变丑以求自保,这时代呵,是怎么欺凌女人的。

“你会引起许多家庭战争。”他莞尔。

“怕家庭战争,就别迎来多名妻妾,制造纷争。”她回话。

是吗?所以,她是主张一夫一妻,忠诚相待的?眼神黯然,他失去轻松。

“少爷?”洁儿叫他一声。怎好端端的,少爷脸色凝重?她纳闷。

他回神,手压在她肩上,他问:“饿了吗?”

她不会饿的,但她仍是回答“饿”。

“我们去找东西吃。”

哪里需要找东西。他的命令是——洁儿在的地方就要有食物,府里有人负责盯梢她的去处,替她备上点心,只不过,他不在,她无心饮食。

端过桌边的点心盒,里面有包谷做的咸糕,上回尝了一口,两人都爱极这滋味,厨房便常常为他们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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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一碗鲜鱼汤,就再好不过了。”他说。

她偏偏头,想了一下。他总嫌鱼汤腥,不爱碰的,怎这段日子老想喝鱼汤?然后,洁儿想透了,他的鱼汤,是为她。

他待她好,她知情,微微的笑描上她唇边,他们不说情、不谈意,但对待彼此,总是用心。

牵起他的手,她说:“我煮。”

深夜,他们对坐凉亭,一壶清茶,两碟干果,要是她会弹琴,那么佐以琴声,肯定更加浪漫美丽。

钟离全和钟离平壹已然伏法,或许她该花点心思在女艺上面。

“在想什么?”胜翊问。

“想以后。”她答得简单。

“想以后什么?”亲仇已报,往后的人生,她有了权利为自己算计。

“空闲时间多了,我得做点什么?”在聊天上面,她有了长足进步。“司徒先生希望你能到百草堂帮忙,你想吗?”她没想太久便摇了摇头。去百草堂,以后就不能跟着他进进出出,不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你空有一身好医术,不助人太可惜。”

话虽如是说,胜翊也一样,不想同她离开,更不想有朝一日再见她不着,他对她,有着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占有欲。

“不可惜。”他忘记,她学医的目的、她要救的人,只有他,只有他的生命是她的责任。

“哪天,你发现行医救人很愉快,想进百草堂,再去吧!”

她摇头,这天不会出现的,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么。望住少爷,她要跟在他身边,生生世世,即使是当一辈子的丫头。

忽地,她想起梁师傅。梁师傅说,她和少爷毕竟身分不同,她应紧守分际,不该僭越。

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想了又想,神情无辜。

梁师傅说,少爷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届时,不管是少爷或少夫人的安全,都是她的责任。

话至此,她才听出一些眉目。

梁师傅的话句句是理,她本就负责少爷安全,未来有了少夫人,少夫人自是她的责任,毋庸置疑。只是这少夫人……压得她胸口发疼,说不上来的沉重抑制她的呼吸,令她喘息困难。

“你又发怔了,这回想什么?”

“想少爷。”

“想我什么?”

要告诉他吗?万一他没想过要一个少夫人,她何苦来提醒他?她喜欢眼前的日子、喜欢在他身边跟前跟后,更喜欢听少爷的生意经,每一句部隐含她摇头,不确定该不该讲。

“洁儿,你这样不好。”

不好,她哪里做错了吗?若有,她该想想怎生改进,才能让少爷喜欢。

“有心事,你该试着讲出来,不能老让别人猜测,或许别人会猜不到而误解你。”

他听过下人的耳语,知道她在府里并不受欢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里,他们仍然不把她当主子看待,甚至带点欺负意味。

或许真的不在意吧,洁儿并没有发觉下人的态度有问题,所以,仆役不替她整理房间、清洗衣物,她无所谓,反正她习惯自己动手。

旁人误会?何妨,只要少爷明白她,不误解她,就足够了。至于别人?随便。

“你试着交交朋友吧!”

洁儿笑开,摇头,她有少爷当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后,你会发现,许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摇头,有少爷领着,好玩的事情够多,多到她看不完、听不尽,这样的人生,她很满意。

她老是摇头,让他放弃了。好吧,她开心就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他挑起一颗干果,送到她嘴里。

“少爷……”她犹豫着。这话,能说吗?她没念过妇经,没学过礼教,可这话,不适宜说吧?

是岔了内力吗?还是旧疾复发?她双手抖得不像样。胜翊二话不说,将她拥进怀里,手掌贴上她后心,一股暖流缓缓流进。

“少爷,我没事。”洁儿在他胸间叹气。果然,少爷总是对的,心事不说,会遭人误解。

“真没事?”掌心没离开,他低头看怀中柔软的身子,收拢手臂。

真的没事。她的脸颊烧辣辣的,耳朵与后颈浮上莲色,唇瓣几回掀合,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唉,就算没事,被这样抱着,也会有事。

吞过几次口水,镇定几回心神,在胜翊将她推开同时,她恢复了说话能力。

“没事。”

“既然没事,你来解释何谓‘能不能、就这样’?”笑纹出现,他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天……她又有事了……奇异的骚动在四肢百骇间窜流,百只飞虫在胸口扬翅,她啊,没练功却走火入魔。

她敛眉,一股作气说道:“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洁儿……陪少爷。”

大瞻呵,这不是女子该说的话。话出口也许失策,也许太孟浪了,可,是少爷说的呀!有心事,不该让人猜测。

少爷要嘲笑她了?说她没读好圣贤书?说她该学学大家闺秀,分辨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只能藏在胸口?

并没有,他没回答,也没戏嘻,他只是轻轻松开洁儿,起身走到湖边。她……说错话?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间燥热,凝睇少爷颀长背影……她真的说错话。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寻思,终于被她寻出一个好话题。

“昨日宝安公子来访。”她不喜欢谈这个人,连想都不爱想。

“我入宫时?”

“是。”

“他有何事?”

“我没见他,只知他很生气,大约和皇上封少爷为御史有关吧!”

生气是必然,他不是科举出身,破格拔擢让许多人不服气,尤其是肃亲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说论,让百官服了他的才气,恐怕背后的耳语早压垮他的靖远侯府。

早说了,不想为官的,官场是世上最最龌龊污秽的地方,官场待久,不免心胸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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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他再来,你也别出面接待。”

当然不,面对那么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品福楼的事儿,着实数她担心好一阵子,往后,她不教人有机会寻少爷不是。

“少爷……”

“怎样?”

“你真的要出任御史?”她记得,少爷说过,官儿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儿会变得越来越小。

“是。”

“为什么?”

“皇命不可违。”再不久,她将知道另一件不可违的皇命。

叹气,他环起洁儿的肩。

“这……没办法的,对吧?”

“洁儿?”甩开烦闷,张起笑颜,他问洁儿。

“是。”

“我们来练练轻功好不?”

“好。”

说着,他纵身飞上屋顶,洁儿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后,飞身上跃,不久,两道人影在屋顶上飞奔追逐,轻轻地,银铃笑声传出。

今夜,月很圆。

洁儿靠坐在树下,微风徐徐,几朵红花让风吹乱了裙摆,枝头小鸟啁啾不已,多么吵杂的夏季。

少爷又进宫了,皇帝肯定很欣赏他们家少爷,二不五时召他进宫,害得洁儿孤伶伶,只能拿来诗谱,学着旁人倾诉相思。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归,女子便是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心心念念会面日,这苦,透心。

幸而,少爷与她不会各自天涯。生别离,同他们无缘无分。

她读不少诗,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这么多辛酸词,让洁儿把情爱归于苦楚,既是情苦、爱恸,怎千古万年,代代有人专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爷般,不苦不闷,无泪无愁。

放下诗集,从腰袋里拿出一物,越看越觉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适合当女子,花三天绣出的荷包,看起来不伦不类。

前日,她随少爷到米店,少爷和掌柜先生谈事时,心血来潮,她走到对面绣庄,看着温婉贤静的绣娘们,低着头,一针一线绣出双对鸳鸯,那水磨功夫,比她练武还要难上千倍。

但在老板的鼓吹下,她还是选了块秋香色锦缎和几色丝线,试着替少爷做个荷包。

洁儿皱眉,眼前这东西哪里像荷包?上面绣的字缝缝补补,勉强看得出是个渊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笔法,更别说那只翠鸟了,说是团乱七八糟的绿线都不为过。

这样的东西,送出去,未免难堪。

低头,抿唇笑开,想起什么似地,她走到相思树下,捡起满地豆荚,剥开,一颗颗鲜红色的心形豆子跳出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豆子时,惊艳,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将果实刻成心。那是母株的爱心,她要她的孩子们散居各地,成长茁壮。

后来,洁儿见婢女在树下捡拾收集,她们叫它相思豆,要把它们送给心仪男子,听她们说起这事儿,脸红扑扑地,开心快意。

和诗里的相思不同,她们的相田心带着浓郁甜蜜。

学着婢女,洁儿把相思豆装进荷包里,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进侯府,胜翊就四处找寻洁儿,探月楼没有、锦绣阁没有、清风楼也没有,他走遍侯府,终于在花园寻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东西装进袋子。

在做什么呢?他放轻脚步走近,只见洁儿正把相思豆装入锦袋中。她也学起婢女们,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儿?

“你在忙啥?”他出声,她惊得将荷包捏在掌问、藏到背后,那东西,见不了人。摇头,她但笑不语。

“来,我给你一样东西。”他抓起她没握东西的手,将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这是……”

“你猜。”

洁儿打开瓶子,一股香气迎面扑来,静静嗅闻,那是……不会吧?这么珍贵的东西。她抬眉瞅着少爷,满目疑问。

“是什么?”他追着她问。

“冷香玉露丸?”这要采集十五种鲜花和数十种中药材,七蒸七曝制成,这药除了数十种是件简单的事。

冷香玉露丸对女子而言是最佳圣品,每年,后宫受宠的嫔妃能得上两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谢皇恩。

“你很厉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谈及凤凰蝎,便连同洁儿为他试菜中毒的旧事说了,皇上听过大为感动,赐下冷香玉露丸给洁儿,还说他日一定要带她进宫面圣。

“这药,皇宫内苑才拿得到。”

一般寻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种鲜花,更别说昂贵药材,来自长白山的珍口叩已属难得,更别说从北方运来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为我中毒,特赐药,你每日服食一丸,连服十曰,十日后,宫中御医会到府中为你诊疗。”他说得兴高彩烈,洁儿的身子是他最担心的事。

看来皇上对少爷,真心偏爱,否则,怎会爱屋及乌?只是,这样好吗?她很难不杞人忧天。

“要按时服药,知否?”

“是。”她再三忖度,皇上的厚爱,别无所求?

“洁儿,你不开心?”

“没有。”洁儿忙着否认,但愿,只是多疑。

“我替你带回礼物,你是不是也该还赠礼物?这叫礼尚往来。”换了口吻,他凑近她,低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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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礼物……”

“谁说,你手上握着的是什么?”说着,他伸手夺开,拿走她上不了台面的荷包,倏地,绋红炸翻她双颊。

眼光闪过,他动容。这是她第一次做的女红吧?不发一语,胜翊把荷包收进腰间。

“少爷,那个……”她支吾其词。还能比此刻更难堪?

“我喜欢,送给我好吗?”嘴巴问人“好吗”,动作却霸气得不听人说,言行不一呵!

“下次好不?我再做个好些的。”下次她会找枪手,才不把丑东西拿来惹人取笑。

“不,就要这个。”

“可是……”

她还想抢,他制了她的双手,将它们环在自己身后,这是拥抱……糟,坏事,她这脸红,恐怕别想消褪了。

“陪我去杜康楼,我饿。”

不容她推却,胜翊拉起她往外走。

说不上为什么,她丑到不行的荷包撞到他的心,她红红的双颊红了他的眼,不该在洁儿身上出现的女子羞怯出现,让他的心,雀跃不已。

握住她,他心跳加速。

她的手不柔软、不细致,掌心因长期练剑磨出厚茧,她不似一般女子,会在脸上涂脂抹粉,她身上找不到花粉香,只有淡淡的草药香,说她迷人,未免牵强。

或许她容貌过人,但她欠缺温柔、欠缺女人味,这样的女生很难勾引男子吧!可一个荷包,撞翻了他所有认定。

“少爷。”洁儿连喊了好几声,才喊回他的意识。

“怎么?”

“我们不是要到杜康楼?”

杜康楼很有意思,所有菜名全是从诗词上节选下来。

少爷说,杜康楼的掌柜是个落拓秀才,当初留下他,是希望引他发挥长才,到善学堂指导学子,谁知,他对客栈营生更有兴趣,现在他已能独当一面,把杜康楼经营的有声有色。梁师傅没说错,知人善任是少爷经营成功最重要的要件。

“没错,我们要到杜康楼。”

“那……大门在那里。”洁儿指了指相反方向,胜翊听见,忍不住发笑。

正文 第五章

是不是她听错啊?怎地封完二品官,又要赐婚?

她知,皇上欣赏他们家少爷;知皇上爱屋及乌,赐她药丸,怎么这欣赏呵,无限扩张,连公主都要下嫁?

人人都知少爷好,那些媒婆像蜜蜂似地黏人,少爷全躲过了,这赐婚能不能顺利躲过?

恐怕不能。不都说君无戏言、不都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况且,赐婚是天底下男子求之不得的大事,或者少爷,也想要国色天香的公主?

不不不,少爷也同她一般,吓傻了吧!他一定翻遍脑袋,企图找出好说词推却这桩婚事,一如当年,将军为将军夫人做的一样。那才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本色呀!

是的,人人都说少爷像极将军,婚姻大事怎能皇上说了算数?少爷一定会极力争取。

“洁儿。”

少爷的叫声,将她游离的魂魄唤回,回首望望左右,满屋子跪接圣旨的人全站了起来,只剩下她还匍匐地面。

胜翊伸手扶她,洁儿缓缓起身。

可,少爷气定神闲,没有她想像中的惊讶慌乱,再往后看看梁师傅、司徒先生和宫里来的、一堆黑鸦鸦的人头,眼光逐一扫过,所有人都在笑,恭喜声此起彼落,少爷二点头答谢。

所以,少爷……是愿意的……

念头窜入脑间,寒意从脚匠往上飞奔,洁儿大大的眼眶瞬地蓄满泪水,

她懂了,什么叫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为何会算前言,总轻负;她了解此恨怎会不关风与月……那些诗啊词啊,一句句跃上心间,催动她的酸楚。

不,或者是她听糊了,圣旨没提到赐婚,只说了封少爷当御史,那么,少爷当然要“欣然接受”!

想法起,她定到胜翊身边,夺了圣旨打开。这举动不合宜,但顾不得了,她得弄清楚,赐婚是真是假。

她没听到旁人倒抽气的声音,只专心一意读着圣旨。

下一刻,她被胜翊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瞠目,她发愣了,油亮的眼珠子沉沉地锁住少爷。他竟点她穴道?!

“抱歉。”他凑近她耳边说。她也有话说,可被点了穴,声音出不了口,唇张张合合,她想说:“别娶公主,拜托。”

她知道他看见了,但他不作反应,只把她放在太师椅里,拿回圣旨,旋身,回到属于他的热闹荣耀里。

笨!她竟以为少爷会为她,推却赐婚。

她想笑,却扯不了嘴角。

不过是个丫头啊!不过少爷待她好,怎就乱了身分?

梁师傅看出她的僭越了吧?难怪一席话暗地提醒,提醒她,身分有别。

病后,少爷对她多了几分心疼,她便越过界线,一路的理所当然,忘记多年来,她活着,只为维护得少爷周全,认真算计,她不过是名死士,何来的恃宠而骄?

是她的错,她早该看出少爷何等优秀,公主为他倾心有何不对?

“驸马,这位可是吴映洁姑娘?”太监审视她,果然美得惊人,分毫不逊于玉宁公主。

在宫里,这位洁儿姑娘名号大得很,一口气得到皇上赏赐十丸冷香玉露,这等福气连皇后都没呢!

“请公公切勿怪罪,洁儿中毒后病体未愈,方才举动,让公公受惊了。”梁师傅拱手道歉,替洁儿说项。

“这样啊,不过,把病人留在侯府里,万一冲撞了公主,可就不太好了。”

“是,往后我们会好生照看,绝不发生让公公担心的事。”

哈,她病体未愈,教人受惊?意思是……她是疯子?也对啊,疯子不该留在侯府里,冲撞公主何等大罪,她怎能承受?

“驸马爷可知,上月赐婚消息传出,后宫喜气洋洋,大伙儿全为玉宁公主的大婚忙着。”太监扶着胜翊的手,一面说,一面打量这位未来的驸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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