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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錯愛之虧欠篇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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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少爺嗎?

  眼前景象模糊,吳映潔閉眼再睜開——

  是少爺吧?他為什麼看起來一臉疲憊?是商務進行的不順利,還是邱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爺?

  她啊,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要好起來,保護少爺……」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幾個字後,入睡。

  勝翊不語,清峻雙眼浮現溫柔,拂開她的劉海,輕觸她蒼白臉頰。他知道她會好起來,更知道她清醒後會很開心,因為她的願望,他替她辦到了。

  方大人進宮面聖,刻意提起邱將軍,皇帝遙想當年,不忍歎息,然後他提到勝翊,讚他武功高強,且精通經營之道,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此番盛讚,讓皇帝對他好奇極了。

  然後,勝翊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邱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聽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衝動讓勝翊的真實面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面對面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勝翊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鬥。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邱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邱全與邱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勝翊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映潔。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只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只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裡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映潔直覺衝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裡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映潔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鬆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鬥,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麵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製藥的柴房,屋裡,處處漏水,還不時聽見重物壓上屋樑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裡,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樑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語。

  勝翊拉拉棉披,覆蓋她全身,自己則躺在映潔身側,手壓在後腦勺,他望向窗欞外斜掛的皎潔明月,清冷寂靜的夜裡,映潔微弱的呼吸聲帶給他一絲安慰——他,不是一個人。

  他和映潔同病相憐,失去雙親,被迫提早長大,他們事事靠自己,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她對他仔細周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沒錯,重點是她在。

  這件事對他面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視線所及處,要他隨時轉身,便看見她淡淡的笑容。他不准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她在!

  靖遠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傳開,邱全和邱平壹的下場讓大家拊手稱慶,百姓們又開始討論起邱將軍和夫人的事跡。

  勝翊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辦了場義診和米糧發放。

  邱將軍舊時同袍紛紛上門慶賀,幾名知悉皇上看重勝翊的官員也藉機攀拉關係,連肅親王也備妥禮數,走了一趟靖遠侯府探虛實。

  這是勝翊和肅親王二度交手,他們同時為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園,花團錦簇,楊柳隨風擺動,池塘錦鯉在水面吐泡泡,幾名小廝在樹下整理新種下的秋海棠。

  涼亭裡,勝翊頭戴束髮嵌銀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緞排穗卦,腰間五色絲條繫著美玉,一身的富貴不可同日而語。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身虛華裝束,只不過今日有太多朝臣來訪,不得不打扮起這身皮相,生活啊,還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龍井,輕啜。

  他身後,映潔亦是一身簇新,只不過,和舊時相同,白衣白褲白鞋白襪,除了裙邊兩枝寒梅,再無多餘裝飾。

  「你覺得肅親王如何?」他開口問。

  「險。」她無贅言,一個字道盡她對他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見到肅親王,她直覺想要逃,此人絕不是好相與之輩。

  清峻笑容浮上,實在不能小看映潔的敏銳。

  肅親王的事,他在她眼前隻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現下,他和肅親王是避不開了,映潔得學著提高警覺。

  「那麼對他,我該……」

  「避開。」她直覺回答。

  「倘若避不開?」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實做到,不管將來會否碰上,見著他便要提防、避開。」他鄭重交代。

  「是。」

  她為勝翊斟上茶,不動聲色地將他喜歡的果子往前托,試菜多年,還有誰比她更瞭解少爺口味。

  捻一枚果子,放入舌間,微酸沁入味蕾,他從不懷疑映潔的選擇。

  「坐下。」勝翊說。

  她想也沒多想,就著他身邊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映潔睇少爺一眼,自她病癒,少爺很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哪裡不同,就是……不同。

  這不同,老惹得她臉紅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靜。

  「張嘴。」

  她猶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張,含進他餵入的果子,然後,勝翊把盤子推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訓練了她的口味,她只吃他愛吃的、挑他愛吃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發展出相似的習慣。

  「我知道你有話想說。」敞開俊顏,他鼓勵起寡言的映潔說話。

  「少爺對邱全太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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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把他和平壹送進大牢,若推估沒錯的話,縣令會連同這些年他們欺壓百姓的事件一併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有翻身機會。」

  一縷不安分的髮絲垂下,勝翊伸手為她拂開,她清麗臉龐帶著一抹病態,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確在映潔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損的腸胃已不能如常人般進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幾口,再多便要嘔吐,這帳,他不能不替映潔討回來。

  「你是指老八?」見映潔仍緊鎖眉頭,他又問。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親娘購置一幢別墅,僕役傭婦一應俱全,他沒讓他們的生活窘困,反而擔起身為堂兄應負的責任。

  「是。」

  「你覺得我沽名釣譽,虛情假意?」

  捏了拳頭,她硬下頭皮。「是。」

  她誠實得讓人想哭,這樣的性子放到哪裡,都很難生存。「你認為我該斬草除根?」

  十歲的孩子不必負擔長輩的罪惡,但也沒權利得到敵人的寬厚相待。

  「至少不必寬容大度。」

  拿起糕點遞到她面前,她張口。一回生、二回熟,幾次後,少爺餵食變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進食後,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裡,要隨時隨地能看見四色糕點、四樣果子和四種鹹味小菜。

  他不是貪食男人,但他要映潔隨時隨地有東西可吃。

  「如果當年,你娘親沒有選擇投環的話,現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語。

  「我記得青娘被買進侯府時,夜夜啼哭,邱全貪色又無膽,他只敢強迫小妾,卻無力阻止正妻對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選擇的機會,她絕不會將一生托付給邱全。」

  「她還有其他選擇。」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選擇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懷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為母則強,這話,是真的。」

  她不言語了。

  「你見過老八,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話至此,結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涼糕推到她面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開設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幫忙嗎?」

  「不肯。」。這答案不意外,她只想跟著他到處跑。

  他喜歡她的說法,卻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經護不了我,跟在我身邊,並無太大幫助。」

  誰說,她揮劍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險時擋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當頭,發揮醫術。更何況,忘了嗎?她還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會保護你。」她執拗。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回答。保護他,是她終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難道你沒想過,像普通女子般過日子?念詩、作畫、彈琴、刺繡?」

  他已供得起她過這樣的生活,況且,他真的不希望,映潔在他和肅親王的戰爭間,扮演角色。

  「不管過什麼日子,都改變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實。」難得地,她說了長句子。

  所以,他拒絕不了她?

  「好吧,別後悔就好。」

  他把茶端給她,見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彷彿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滿足他的唇舌。

  褪去偽裝,他們的世界變得寬廣。

  他的身份不再是秘密,數十幾家飯館酒樓、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錢莊的幕後老闆現身,老百姓恍然大悟,這位新任的靖遠侯爺啊,青出於藍。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裡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媒婆輪番上門,差點兒踩破了侯府門檻。

  這日,巡視過錢莊和斬建的百草堂後,他帶映潔緩步回府,商店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往來頻繁,幾次回頭,他老擔心映潔沒跟上。

  他是多慮了,映潔並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之前雖說足不出戶,但她畢竟出生市井,十歲之前,她還是個四處闖禍的野丫頭,這點人潮哪裡為難得了地。

  勝翊回頭望了幾回,映潔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將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間,牢握。

  一顫,但她並未嘗試掙脫。

  少爺的手,像烙紅的生鐵,燒得她的手心快冒煙,她不懂他的舉動,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嗆個不停的心臟,是不是中毒的後遺症。

  加了力道,他將她拉到身側,低聲問:「餓不餓?」熱氣噴在她頸問,暖烘烘的,燥熱不已。

  中毒過後,她再感覺不到飢餓,若不是少爺經常要她吃東西,她大概會忘記食物的作用為何。

  「餓。」她說謊,說得理所當然,少爺是該用膳了。

  「我們到品嚐樓用膳好不?」

  品福樓是少爺開設的館子,賣的全是由司徒先生開方子的藥膳食補,聽說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裡的富商名流對這裡特別感興趣,每到用膳時辰,經常是座無虛席。

  「好。」

  轉個方向,他拉緊映潔,穿過人群,往品福樓方向走,一路上,攤販的叫賣聲盈耳不絕,突然問,她停下腳步,盯住巷口。

  「怎麼了?」勝翊跟著停下。

  「那裡。」她指指巷子裡。

  「你不懂為什麼家家戶戶懸掛紅燈籠?那裡是青樓妓戶,一入夜,便熱鬧非凡。」

  「剛剛,有個年輕女子被拖了進去。」

  「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淪落紅塵。」

  冷冷的眉頭鎖起,映潔輕咬朱唇。是命嗎?萬般不由己?當年若非梁師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麼?」

  「想自己有幾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勝翊莞爾,拉開大步,環過映潔的腰際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懷疑自己的能力。」

  語方停,他們聽見門內的哭號聲,大掌一推,勝翊推開紅燈戶大門。

  「這位爺,咱還沒開張呢!」一名濃妝艷抹的婦女迎向他們,甩著絲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勝翊胸前。

  映潔先一步,將她的手往後扭,不教她碰上少爺的身子。

  「姑娘,你怎來紅袖招撒野,欺咱這裡沒人嗎?」話落,幾名壯漢圍上前,惡狠狠地盯著勝翊和映潔看。

  「救命啊!他們逼良為娼……」被扭著胳膊,披頭散髮的女子衝著他們喊叫。

  「映潔別急,交給我處理。」他露出自信笑臉。

  映潔鬆手,退到他身後。

  「這位大娘,舍妹多有冒犯,尚請見諒。」他拱手相迎。

  她打量勝翊,見他一身富貴氣象,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如刀裁,眉似墨畫,那不凡氣度,分明非尋常人家。

  「好說,公子如對紅袖招的姑娘有興趣,不妨入夜再來,嬤嬤保證一定讓您盡興而歸。」她笑得花枝亂顫,一身肥肉彷若無骨相撐。

  「大娘,這位姑娘與在下是舊識,不知她欠下多少債務,幾兩銀子方可為她贖身?」

  「公子說笑了,您是何等身份,菊花怎可能與您是舊識?她吶,一家子酒鬼騙徒,您可別著了道兒。」

  「多謝大娘提醒,還是請教,多少銀子?」

  「公子執意如此,往後可別怨咱家沒提醒。」

  「是,請大娘開價。」

  「一口價,二百兩。」她說得豪氣。

  勝翊也不討價還價,自懷間拿出銀票交給老鴇,然後對菊花說:「你可以走了。」

  沒想到,菊花就地跪下,對著他們□磕頭:「公子、姑娘,你們好人做到底吧,我回家後,爹爹和大哥肯定又要把我賣回來,請您收留我這個可憐人,別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一眼映潔,映潔點頭,扶她起身,問:「姑娘,你可知靖遠侯府?」

  「知道、知道,這京城裡,誰家不知道靖遠侯府。」菊花拚命點頭。

  「你去敲門,告訴管事,靖遠侯要他幫你安插一個位置。」

  靖遠侯……他便是響噹噹的邱公子?走運了,她有救了。

  「是,多謝公子、小姐,菊花感恩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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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還在磕頭,他已領著映潔走出紅袖招。

  側眼,他看見映潔但笑不語。很快樂對吧?幫助人的確是令人愉快非凡的事。

  走幾步,映潔跟上前,這回,她主動將手伸入他掌間,他的鐵掌啊,又烙起高溫。

  她將手指收緊,在人群擁擠街上,她感到一絲絲甜味,那是毫無負擔的幸福,以前不懂,現在,在他身旁,她嘗透。

  勝翊一到,品福樓裡的管事朱掌櫃忙迎了上來。沒位置了,門外還有十幾桌客人排隊等著,可大老闆來,怎能說下次請早?

  「少爺,樓上請。」那是掌櫃留下來招待特殊人物的,平日若非親王級的人物,上不了樓。

  坐定,朱掌櫃招呼幾聲,就往樓下忙去了。沒多久,菜一道道上來,藥香菜香撲鼻,引入食指大動。他在她碗中佈滿菜,高高地,堆起一座山,雖然他明知她吃不了幾口。

  「映潔,你知道,為什麼我娘堅持做生意要客棧酒樓起家?」

  「不知。」

  「國家興衰可從客棧酒樓的經營中窺得一斑。」

  「不懂。」映潔實說。她才吃兩筷子,他又忙著把她的碗補滿,他就是忍不住想餵她。許是心情很好吧,她的確吃多了。

  「當民生樂利、國家富強時,百姓口袋裡有銀子,就會旅行、上酒樓飽足自己的胃,加上商賈來往、運通有無,客棧酒樓生意自會興隆;反之,百姓窮苦,能溫飽已是不容易,客棧酒樓的營生必然不易。」

  懂了,所以太平盛世,少爺賺的銀子就會越來越多。

  「酒樓之後,必開錢莊,助來往商人免去運銀之苦。」映潔說話。

  她果真聰明,沒學過生意,他指點一二,她便融會貫通。

  「沒錯,商人生意做得越大,錢莊所得利錢越多,這些銀兩便可用來助貧興學、施糧建藥鋪,當百姓有了知識,便不易受騙;當貧病有所依,盜賊強梁不興,治安何苦。」

  「我以為,這是皇帝的工作。」

  少爺是用這些說詞,鼓吹皇上,不逼他入朝為官吧!

  一個空有頭銜的靖遠侯,已叫人經受不住,想想這些日子,多少少女托媒前來,嚇得他們不得不常出門,嘴裡說是巡察商舖,事實上,多少是為了躲避那些舌燦蓮花的媒婆。

  「皇帝不過是一個人,照管不了天下事。」

  「他恐怕連身邊的人都分辨不出虛實吧!」

  這些時日,出侯府,見識了多少爾虞我詐的虛偽事,那是再多先生都教不來的才學。

  「真不得了,連當今聖上都敢評論,靖遠侯,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的?」門被推開,一名身穿銀紅色撒花大襖,足登青緞粉底小朝靴的錦衣男子進門,毫不客氣地,推開椅子入座。

  隨後,倉促跟上的朱掌櫃急出一臉汗。他在樓下講了半天,說今日樓上有貴客,無法招待,肅親王府的公子爺就是不聽,硬要往樓上闖,這下子,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善尾。

  「少爺,這位是肅親王的公子,寶安少爺。」朱掌櫃連忙介紹。這位寶安少爺,平日驕橫慣了,誰的情都不領,要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沒轍,誰教他是肅親王的獨子,當今皇上還是他舅舅呢!誰敢冒犯。

  「怎麼,不認得我?整座京城裡,不認得我的人恐怕只有了不起的邱勝翊了。」他刻意挑釁,瞧他怎麼接招。

  「少爺……」朱掌櫃尷尬得緊。這魔頭怎不挑挑時間?

  勝翊朝朱掌櫃點頭,他沒有怪罪的意思。

  「寶安少爺,是不是我在樓下給您挪個位兒,請您移駕?」

  「怎麼,他就坐得,我偏坐不得?朱掌櫃,你也是個機靈人,怎分不清楚肅親王和靖遠侯誰大誰小?」

  是你分不清吧,靖遠侯可是品福樓的大老闆吶!朱掌櫃撇了撇嘴,在心底碎言。

  勝翊忍得住,映潔卻忍受不了,她明知肅親王難惹,該防該避,可這個滿肚子草包的寶安公子,怎能這般驕恣欺人?

  冷眼橫過,藏不住的怒氣映容。

  這一眼,讓寶安公子將注意力挪到映潔身上,乍見她,他魂兒全飛了。

  瞧她細肩削腰,腮凝新荔,兩畔生愁,病如西子,楚楚動人.不自覺地,他伸出大掌,欲覆上她的手背。

  別見她一身病態,畢竟是學過武功之人,她的動作比他更快,在他手覆上之前,映潔已縮回手,更快地,她把雙箸往他手背上刺落。

  迅速縮回手,他手背已被刺了個印子。

  「我以為是弱柳,原來是帶刺薔薇,好,這合了我的口味。」吹吹手背,他不羈地湊向前一笑,那yinhui模樣,讓映潔不舒坦。一頓好好的午膳,教人壞了氣氛。

  「寶安公子,請自重。」勝翊說。

  他錯惹人了。倘若惹到他頭上,他還可一笑揭過,但他的輕佻欺到映潔,他沒打算善了。

  「她就是吳映潔吧?你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的丫頭。我沒想過,她會美艷至此。邱公子,你好大的艷福啊!」他曖曖昧昧地瞧著兩人。

  那日過府拜會,爹爹告訴他,邱勝翊不簡單,就連他身邊的丫頭也是一身絕世武藝,若能不正面衝上,最好避開,他不是邱勝翊的對手,別自找虧吃。

  避開?從小到大,他還沒要避開誰過,哪個人見了他,不是自動讓三步?呵!要他避,他們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過,這丫頭美得他心癢難耐,要是能奪到手,那才叫過癮。

  「映潔,吃飽沒?」勝翊問。

  「是。」推開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們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見面,好歹坐坐聊聊。」他擋到門口,不讓兩人出去。「我還想和勝翊公子談談,要多少銀子,才肯將這丫頭割愛?」

  他竟在他面前論起映潔的價碼,他不聰明,真的真的很不聰明。

  勝翊似笑非笑,手搭在寶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運氣,臉上含笑。

  「勝翊公子當真不賞臉,多坐片刻無妨吧?」

  「那麼,約在明日吧,明日勝翊在此恭候寶安公子。」說著,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對方絕對赴不了約。

  「好,不見不散。」

  他退開一步,勝翊領著映潔走出雅房。

  寶安公子的眼光始終追著映潔跑。好美的女子,世間少有,比他那個丫頭公主毫不遜色。想著映潔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樓,映潔悶不作聲,那個淫惡男子令人憎惡,少爺怎能和他定下約會?低頭,反胃感陣陣。

  勝翊對著她伸手,她不想握,低著頭假裝沒看到。他停下腳步,轉身對她。

  「明日,他不會赴約。」

  「為什麼?」

  「我傷了他。」

  「剛剛……」眉頭皺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來,再不然,就是夜闖肅親王府,他都要寶安公子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

  「肅親王會不會……」

  在一時的痛快之後,映潔開始擔心了,她不知道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瓜葛,但隱約感覺不安,若非這個不安感覺,不必等少爺下手,她早就餵他無形粉、逍遙散了。

  「別煩,沒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他要到黃昏才會發作。」

  懂了,少爺使的是梁師傅的雷霆手,這門功夫得要有深厚內功才辦得到,就是她也練不成。

  勝翊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說:「往後,你隨我出門,扮男裝吧!」

  「是。」她笑了。只要能隨他出門,穿什麼她都不在意。五指纏上他的,又是習慣成自然,接在餵食之後,妯習慣他的大手掌。

  「再找個地方吃飯,我不相信運氣這麼差,走到哪裡都會碰到惹人厭的公子哥。」他笑笑,對她也對自己說。

  「好。」

  反正他們家少爺在京城裡開了十幾間酒樓飯館,這家不行還有別家,總不成肅親王會生下一窩討厭鬼。若真是此,肅親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還餓?」

  「餓。」她的少爺還沒下箸就被打斷,他餓,她就餓。

  「我們到醉語樓,那裡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釀,掌櫃的是個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紅衣紅襪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語樓一年可為我掙下二十萬銀的利潤,是所有酒館淨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樓也比不過……」談到生意,他滔滔不絕,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風。

  不過,她哪裡想知道這些,她比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櫃美不美麗,有沒有吸引他們家少爺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爺只牽她的手,他的背後只讓她跟從,而他的餐桌邊,永遠有個叫做吳映潔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臉因為溫純笑容增了溫度,冰涼冷硬的線條,因為上揚的嘴角唇線變得柔和。少爺不一樣了,映潔也隨著少爺的不一樣而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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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日,在議事廳裡,勝翊和梁師傅、司徒先生在討論百草堂約開幕時,宮裡來了位公公,說是要靖遠侯入宮面聖。

  入宮面聖做什麼?少爺早早表明無意入朝為官,官場爾虞我詐、詭詐奸險,好人入了仕,莫不換了副性情,皇上何苦勉強人心。這是第五次了,皇上老愛召見少爺。不是國事繁忙嗎?怎地,短短數十日,皇上召見了五回,少爺不過是個商人,就算是個了不起的商人好了,也不需拿他當愛臣般,時時面見呀!

  自勝翊出門,映潔便魂不守舍。

  映潔、影兒,她一直是他的影兒,不論他定到哪裡,都可以在週遭處找到他的影兒,可獨獨皇宮內苑,那裡她入不得,不能站在他身邊,時時看顧。

  淡淡的臉上掀了波瀾,輕咳兩聲,柳眉微蹙,她等得不耐煩。

  這當頭,少爺要她學的女孩子家玩意兒,定可派上用場,可惜,她半樣都不會。

  站在樹下,一顆心驚栘不定。

  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少爺入宮已四個時辰,連梁師傅和司徒先生也不敢輕易離開,大家的心都擔著,深伯又發展出事端。

  和寶安公子有關嗎?會否他一狀告到皇帝跟前,要皇上替他討回公道?會嗎?他知道是少爺下的手?

  心反覆不已,她轉身進入探月樓,那裡有少爺為她準備的製藥間。

  說是製藥,不如說是製毒,她早成了毒物高手,連司徒先生調不出來的毒,她都能做出。先生要她多研習救人的法兒,偏偏她對毒有興趣,一進藥間,便忘了時間。

  入製藥間吧!反正她不會刺繡作畫,與其在這裡乾著急,不如替自己找點事情做。

  從宮裡回來,勝翊逕往探月樓,那裡是映潔花最多時間的地方,他猜,她在那裡。

  推開門,映潔迅速轉身——

  看見少爺,心放下了,細細的雙眉舒展。回來便好。

  「是寶安公子的事嗎?皇上追究了?」迎到他身前,她心絞得難受。

  「與他無關。」

「那就好。」

  皇上找少爺,只是閒聊吧?梁師傅說,皇上喜歡和少爺對弈;喜歡聽少爺對國家大事的見解。皇上和少爺成了忘年交,他說這是好事,往後要是有朝中權貴威脅到少爺,有皇上的偏護,少爺會安全得多。

  「今天,做了什麼?」勝翊問。

  「做這個。」她轉了身,從桌上拿起一瓶白色霜狀物。

  「這是……」

  「我給它起了名字,叫作芙蓉雪花霜。」映潔取挖勺挑了些許塗在臂間,像幻術似地,她的手臂結起一顆顆紅疹,凹凸不平。

  「痛嗎?」抓起她的手臂,急問。

  「不痛。」

  「這毒能傷人性命?」以身試毒是件蠢事,偏偏聰明透頂的映潔老愛做這等蠢事。

  「不能。」見他著急,她笑著從飄浮黃色葉片的水盆裡拿出帕子,擰乾,敷在手臂上,一炷香功夫,紅疹自會褪去。

  「只是讓人變醜?」勝翊問,拿起芙蓉雪花霜在鼻問嗅了一下。嗯,有秋桂香氣,若非親眼見到,誰信它竟是毒品。

  「那它……有何用?」

  「妻妾爭寵。」她玩笑說。

  其實,她想把它們送給第二個、第三個菊花,將自己變醜,青樓妓戶就不會買下她們了吧!

  變醜以求自保,這時代呵,是怎麼欺凌女人的。

  「你會引起許多家庭戰爭。」他莞爾。

  「怕家庭戰爭,就別迎來多名妻妾,製造紛爭。」她回話。

  是嗎?所以,她是主張一夫一妻,忠誠相待的?眼神黯然,他失去輕鬆。

  「少爺?」映潔叫他一聲。怎好端端的,少爺臉色凝重?她納悶。

  他回神,手壓在她肩上,他問:「餓了嗎?」

  她不會餓的,但她仍是回答「餓」。

  「我們去找東西吃。」

  哪裡需要找東西。他的命令是——映潔在的地方就要有食物,府裡有人負責盯梢她的去處,替她備上點心,只不過,他不在,她無心飲食。

  端過桌邊的點心盒,裡面有包谷做的鹹糕,上回嘗了一口,兩人都愛極這滋味,廚房便常常為他們準備。

  「要是有一碗鮮魚湯,就再好不過了。」他說。

  她偏偏頭,想了一下。他總嫌魚湯腥,不愛碰的,怎這段日子老想喝魚湯?然後,映潔想透了,他的魚湯,是為她。

  他待她好,她知情,微微的笑描上她唇邊,他們不說情、不談意,但對待彼此,總是用心。

  牽起他的手,她說:「我煮。」

  深夜,他們對坐涼亭,一壺清茶,兩碟乾果,要是她會彈琴,那麼佐以琴聲,肯定更加浪漫美麗。

  邱全和邱平壹已然伏法,或許她該花點心思在女藝上面。

  「在想什麼?」勝翊問。

  「想以後。」她答得簡單。

  「想以後什麼?」親仇已報,往後的人生,她有了權利為自己算計。

  「空閒時間多了,我得做點什麼?」在聊天上面,她有了長足進步。「司徒先生希望你能到百草堂幫忙,你想嗎?」她沒想太久便搖了搖頭。去百草堂,以後就不能跟著他進進出出,不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你空有一身好醫術,不助人太可惜。」

  話雖如是說,勝翊也一樣,不想同她離開,更不想有朝一日再見她不著,他對她,有著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佔有慾。

  「不可惜。」他忘記,她學醫的目的、她要救的人,只有他,只有他的生命是她的責任。

  「哪天,你發現行醫救人很愉快,想進百草堂,再去吧!」

  她搖頭,這天不會出現的,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麼。望住少爺,她要跟在他身邊,生生世世,即使是當一輩子的丫頭。

  忽地,她想起梁師傅。梁師傅說,她和少爺畢竟身份不同,她應緊守分際,不該僭越。

  這話兒是什麼意思,她聽不懂,想了又想,神情無辜。

  梁師傅說,少爺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屆時,不管是少爺或少夫人的安全,都是她的責任。

  話至此,她才聽出一些眉目。

  梁師傅的話句句是理,她本就負責少爺安全,未來有了少夫人,少夫人自是她的責任,毋庸置疑。只是這少夫人……壓得她胸口發疼,說不上來的沉重抑制她的呼吸,令她喘息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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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發怔了,這回想什麼?」

  「想少爺。」

  「想我什麼?」

  要告訴他嗎?萬一他沒想過要一個少夫人,她何苦來提醒他?她喜歡眼前的日子、喜歡在他身邊跟前跟後,更喜歡聽少爺的生意經,每一句部隱含她搖頭,不確定該不該講。

  「映潔,你這樣不好。」

  不好,她哪裡做錯了嗎?若有,她該想想怎生改進,才能讓少爺喜歡。

  「有心事,你該試著講出來,不能老讓別人猜測,或許別人會猜不到而誤解你。」

  他聽過下人的耳語,知道她在府裡並不受歡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裡,他們仍然不把她當主子看待,甚至帶點欺負意味。

  或許真的不在意吧,映潔並沒有發覺下人的態度有問題,所以,僕役不替她整理房間、清洗衣物,她無所謂,反正她習慣自己動手。

  旁人誤會?何妨,只要少爺明白她,不誤解她,就足夠了。至於別人?隨便。

  「你試著交交朋友吧!」

  映潔笑開,搖頭,她有少爺當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後,你會發現,許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搖頭,有少爺領著,好玩的事情夠多,多到她看不完、聽不盡,這樣的人生,她很滿意。

  她老是搖頭,讓他放棄了。好吧,她開心就好,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他挑起一顆乾果,送到她嘴裡。

  「少爺……」她猶豫著。這話,能說嗎?她沒念過婦經,沒學過禮教,可這話,不適宜說吧?

  是岔了內力嗎?還是舊疾復發?她雙手抖得不像樣。勝翊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裡,手掌貼上她後心,一股暖流緩緩流進。

  「少爺,我沒事。」映潔在他胸間歎氣。果然,少爺總是對的,心事不說,會遭人誤解。

  「真沒事?」掌心沒離開,他低頭看懷中柔軟的身子,收攏手臂。

  真的沒事。她的臉頰燒辣辣的,耳朵與後頸浮上蓮色,唇瓣幾回掀合,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唉,就算沒事,被這樣抱著,也會有事。

  吞過幾次口水,鎮定幾回心神,在勝翊將她推開同時,她恢復了說話能力。

  「沒事。」

  「既然沒事,你來解釋何謂『能不能、就這樣』?」笑紋出現,他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天……她又有事了……奇異的騷動在四肢百駭間竄流,百隻飛蟲在胸口揚翅,她啊,沒練功卻走火入魔。

  她斂眉,一股作氣說道:「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映潔……陪少爺。」

  大瞻呵,這不是女子該說的話。話出口也許失策,也許太孟浪了,可,是少爺說的呀!有心事,不該讓人猜測。

  少爺要嘲笑她了?說她沒讀好聖賢書?說她該學學大家閨秀,分辨什麼話能說,什麼話只能藏在胸口?

  並沒有,他沒回答,也沒戲嘻,他只是輕輕鬆開映潔,起身走到湖邊。她……說錯話?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間燥熱,凝睇少爺頎長背影……她真的說錯話。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尋思,終於被她尋出一個好話題。

  「昨日寶安公子來訪。」她不喜歡談這個人,連想都不愛想。

  「我入宮時?」

  「是。」

  「他有何事?」

  「我沒見他,只知他很生氣,大約和皇上封少爺為御史有關吧!」

  生氣是必然,他不是科舉出身,破格拔擢讓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肅親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說論,讓百官服了他的才氣,恐怕背後的耳語早壓垮他的靖遠侯府。

  早說了,不想為官的,官場是世上最最齷齪污穢的地方,官場待久,不免心胸狹隘。

  「下次他再來,你也別出面接待。」

  當然不,面對那麼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品福樓的事兒,著實數她擔心好一陣子,往後,她不教人有機會尋少爺不是。

  「少爺……」

  「怎樣?」

  「你真的要出任御史?」她記得,少爺說過,官兒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兒會變得越來越小。

  「是。」

  「為什麼?」

  「皇命不可違。」再不久,她將知道另一件不可違的皇命。

  歎氣,他環起映潔的肩。

  「這……沒辦法的,對吧?」

  「映潔?」甩開煩悶,張起笑顏,他問映潔。

  「是。」

  「我們來練練輕功好不?」

  「好。」

  說著,他縱身飛上屋頂,映潔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飛身上躍,不久,兩道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追逐,輕輕地,銀鈴笑聲傳出。

  今夜,月很圓。

  映潔靠坐在樹下,微風徐徐,幾朵紅花讓風吹亂了裙擺,枝頭小鳥啁啾不已,多麼吵雜的夏季。

  少爺又進宮了,皇帝肯定很欣賞他們家少爺,二不五時召他進宮,害得映潔孤伶伶,只能拿來詩譜,學著旁人傾訴相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歸,女子便是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心心唸唸會面日,這苦,透心。

  幸而,少爺與她不會各自天涯。生別離,同他們無緣無分。

  她讀不少詩,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麼多辛酸詞,讓映潔把情愛歸於苦楚,既是情苦、愛慟,怎千古萬年,代代有人專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爺般,不苦不悶,無淚無愁。

  放下詩集,從腰袋裡拿出一物,越看越覺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適合當女子,花三天繡出的荷包,看起來不倫不類。

  前日,她隨少爺到米店,少爺和掌櫃先生談事時,心血來潮,她走到對面繡莊,看著溫婉賢靜的繡娘們,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出雙對鴛鴦,那水磨功夫,比她練武還要難上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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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老闆的鼓吹下,她還是選了塊秋香色錦緞和幾色絲線,試著替少爺做個荷包。

  映潔皺眉,眼前這東西哪裡像荷包?上面繡的字縫縫補補,勉強看得出是個翊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筆法,更別說那只翠鳥了,說是團亂七八糟的綠線都不為過。

  這樣的東西,送出去,未免難堪。

  低頭,抿唇笑開,想起什麼似地,她走到相思樹下,撿起滿地豆莢,剝開,一顆顆鮮紅色的心形豆子跳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豆子時,驚艷,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將果實刻成心。那是母株的愛心,她要她的孩子們散居各地,成長茁壯。

  後來,映潔見婢女在樹下撿拾收集,她們叫它相思豆,要把它們送給心儀男子,聽她們說起這事兒,臉紅撲撲地,開心快意。

  和詩裡的相思不同,她們的相田心帶著濃郁甜蜜。

  學著婢女,映潔把相思豆裝進荷包裡,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進侯府,勝翊就四處找尋映潔,探月樓沒有、錦繡閣沒有、清風樓也沒有,他走遍侯府,終於在花園尋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袋子。

  在做什麼呢?他放輕腳步走近,只見映潔正把相思豆裝入錦袋中。她也學起婢女們,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兒?

  「你在忙啥?」他出聲,她驚得將荷包捏在掌問、藏到背後,那東西,見不了人。搖頭,她但笑不語。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他抓起她沒握東西的手,將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這是……」

  「你猜。」

  映潔打開瓶子,一股香氣迎面撲來,靜靜嗅聞,那是……不會吧?這麼珍貴的東西。她抬眉瞅著少爺,滿目疑問。

  「是什麼?」他追著她問。

  「冷香玉露丸?」這要採集十五種鮮花和數十種中藥材,七蒸七曝製成,這藥除了數十種是件簡單的事。

  冷香玉露丸對女子而言是最佳聖品,每年,後宮受寵的嬪妃能得上兩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謝皇恩。

  「你很厲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談及鳳凰蠍,便連同映潔為他試菜中毒的舊事說了,皇上聽過大為感動,賜下冷香玉露丸給映潔,還說他日一定要帶她進宮面聖。

  「這藥,皇宮內苑才拿得到。」

  一般尋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種鮮花,更別說昂貴藥材,來自長白山的珍口叩已屬難得,更別說從北方運來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為我中毒,特賜藥,你每日服食一丸,連服十曰,十日後,宮中御醫會到府中為你診療。」他說得興高彩烈,映潔的身子是他最擔心的事。

  看來皇上對少爺,真心偏愛,否則,怎會愛屋及烏?只是,這樣好嗎?她很難不杞人憂天。

  「要按時服藥,知否?」

  「是。」她再三忖度,皇上的厚愛,別無所求?

  「映潔,你不開心?」

  「沒有。」映潔忙著否認,但願,只是多疑。

  「我替你帶回禮物,你是不是也該還贈禮物?這叫禮尚往來。」換了口吻,他湊近她,低柔道。

  「我沒有禮物……」

  「誰說,你手上握著的是什麼?」說著,他伸手奪開,拿走她上不了檯面的荷包,倏地,紼紅炸翻她雙頰。

  眼光閃過,他動容。這是她第一次做的女紅吧?不發一語,勝翊把荷包收進腰間。

  「少爺,那個……」她支吾其詞。還能比此刻更難堪?

  「我喜歡,送給我好嗎?」嘴巴問人「好嗎」,動作卻霸氣得不聽人說,言行不一呵!

  「下次好不?我再做個好些的。」下次她會找槍手,才不把醜東西拿來惹人取笑。

  「不,就要這個。」

  「可是……」

  她還想搶,他制了她的雙手,將它們環在自己身後,這是擁抱……糟,壞事,她這臉紅,恐怕別想消褪了。

  「陪我去杜康樓,我餓。」

  不容她推卻,勝翊拉起她往外走。

  說不上為什麼,她醜到不行的荷包撞到他的心,她紅紅的雙頰紅了他的眼,不該在映潔身上出現的女子羞怯出現,讓他的心,雀躍不已。

  握住她,他心跳加速。

  她的手不柔軟、不細緻,掌心因長期練劍磨出厚繭,她不似一般女子,會在臉上塗脂抹粉,她身上找不到花粉香,只有淡淡的草藥香,說她迷人,未免牽強。

  或許她容貌過人,但她欠缺溫柔、欠缺女人味,這樣的女生很難勾引男子吧!可一個荷包,撞翻了他所有認定。

  「少爺。」映潔連喊了好幾聲,才喊回他的意識。

  「怎麼?」

  「我們不是要到杜康樓?」

  杜康樓很有意思,所有菜名全是從詩詞上節選下來。

  少爺說,杜康樓的掌櫃是個落拓秀才,當初留下他,是希望引他發揮長才,到善學堂指導學子,誰知,他對客棧營生更有興趣,現在他已能獨當一面,把杜康樓經營的有聲有色。梁師傅沒說錯,知人善任是少爺經營成功最重要的要件。

  「沒錯,我們要到杜康樓。」

  「那……大門在那裡。」映潔指了指相反方向,勝翊聽見,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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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不是她聽錯啊?怎地封完二品官,又要賜婚?

  她知,皇上欣賞他們家少爺;知皇上愛屋及烏,賜她藥丸,怎麼這欣賞呵,無限擴張,連公主都要下嫁?

  人人都知少爺好,那些媒婆像蜜蜂似地黏人,少爺全躲過了,這賜婚能不能順利躲過?

  恐怕不能。不都說君無戲言、不都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況且,賜婚是天底下男子求之不得的大事,或者少爺,也想要國色天香的公主?

  不不不,少爺也同她一般,嚇傻了吧!他一定翻遍腦袋,企圖找出好說詞推卻這樁婚事,一如當年,將軍為將軍夫人做的一樣。那才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本色呀!

  是的,人人都說少爺像極將軍,婚姻大事怎能皇上說了算數?少爺一定會極力爭取。

  「映潔。」

  少爺的叫聲,將她游離的魂魄喚回,回首望望左右,滿屋子跪接聖旨的人全站了起來,只剩下她還匍匐地面。

  勝翊伸手扶她,映潔緩緩起身。

  可,少爺氣定神閒,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慌亂,再往後看看梁師傅、司徒先生和宮裡來的、一堆黑鴉鴉的人頭,眼光逐一掃過,所有人都在笑,恭喜聲此起彼落,少爺二點頭答謝。

  所以,少爺……是願意的……

  念頭竄入腦間,寒意從腳匠往上飛奔,映潔大大的眼眶瞬地蓄滿淚水,

  她懂了,什麼叫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為何會算前言,總輕負;她瞭解此恨怎會不關風與月……那些詩啊詞啊,一句句躍上心間,催動她的酸楚。

  不,或者是她聽糊了,聖旨沒提到賜婚,只說了封少爺當御史,那麼,少爺當然要「欣然接受」!

  想法起,她定到勝翊身邊,奪了聖旨打開。這舉動不合宜,但顧不得了,她得弄清楚,賜婚是真是假。

  她沒聽到旁人倒抽氣的聲音,只專心一意讀著聖旨。

  下一刻,她被勝翊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瞠目,她發愣了,油亮的眼珠子沉沉地鎖住少爺。他竟點她穴道?!

  「抱歉。」他湊近她耳邊說。她也有話說,可被點了穴,聲音出不了口,唇張張合合,她想說:「別娶公主,拜託。」

  她知道他看見了,但他不作反應,只把她放在太師椅裡,拿回聖旨,旋身,回到屬於他的熱鬧榮耀裡。

  笨!她竟以為少爺會為她,推卻賜婚。

  她想笑,卻扯不了嘴角。

  不過是個丫頭啊!不過少爺待她好,怎就亂了身份?

  梁師傅看出她的僭越了吧?難怪一席話暗地提醒,提醒她,身份有別。

  病後,少爺對她多了幾分心疼,她便越過界線,一路的理所當然,忘記多年來,她活著,只為維護得少爺周全,認真算計,她不過是名死士,何來的恃寵而驕?

  是她的錯,她早該看出少爺何等優秀,公主為他傾心有何不對?

  「駙馬,這位可是吳映潔姑娘?」太監審視她,果然美得驚人,分毫不遜於丫頭公主。

  在宮裡,這位映潔姑娘名號大得很,一口氣得到皇上賞賜十丸冷香玉露,這等福氣連皇后都沒呢!

  「請公公切勿怪罪,映潔中毒後病體未癒,方才舉動,讓公公受驚了。」梁師傅拱手道歉,替映潔說項。

  「這樣啊,不過,把病人留在侯府裡,萬一衝撞了公主,可就不太好了。」

  「是,往後我們會好生照看,絕不發生讓公公擔心的事。」

  哈,她病體未癒,教人受驚?意思是……她是瘋子?也對啊,瘋子不該留在侯府裡,衝撞公主何等大罪,她怎能承受?

  「駙馬爺可知,上月賜婚消息傳出,後宮喜氣洋洋,大夥兒全為丫頭公主的大婚忙著。」太監扶著勝翊的手,一面說,一面打量這位未來的駙馬爺。

  上月賜婚……少爺早早知曉。映潔心更冷了。原來是為了偉大的公主,少爺方肯違背原則,入朝為官。她怎能蠢到以為少爺會抗拒?這可是會一隻聖令下,抄家滅族的再次,映潔自我嘲笑。

  「駙馬爺,打明日起,宮裡會派來十六名宮娥和四位嬤嬤,打理新房擺設、餐點用膳,她們都是丫頭公主用慣的人,還請駙馬爺體諒。」

  嫁公主嘛,可不同於一般,駙馬爺畢竟不是皇族,這宮中諸多禮儀,總得有人數、有人管。況且,丫頭公主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多少皇親貴族想指這門婚,都得不到呢!

  「多謝公公費心。」

  「駙馬爺能瞭解就太好了,王於府裡的僕役下人,自有專任的嬤嬤來調教,還望駙馬爺見諒。」

  「是。」他無心同人周旋,只想奔到映潔身邊,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很好,奴家就回宮覆命了。」

  「公公慢走。」幾聲謙讓後,太監離開靖遠侯府。

  太監一走,勝翊就抱起映潔,飛奔回房。

  關上門,他解開映潔穴道。

  這裡是他們的寢居,那年,後院一房一廳,映潔無處可睡,只得和勝翊同房;而今,大大的侯府裡,多少樓閣庭園,怎麼住也住不滿,可她還是一張軟榻,睡在少爺身邊。他們同寢同食,他們交情非比尋常,他們合該終生相系……

  錯!就是這些要不得的想法,讓她忘記自己是誰。淒然一笑。這回,她記得了,她是奴、他是主。

  映潔低眉,賜婚徹底打垮她,難怪「能不能、就這樣」他不回應。那是對的,換了她,也不回應奴僕的癡心妄想。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輕歎,勝翊問:「你打算一輩子不看我?」

  看?看了做什麼?再築夢,做一場毫無意義的掙扎?不了,那一顆顆紅透的相思豆,只是午後遊戲;那些談心的夜,不過是無聊言語;他的關心純屬多餘,他們之間,相隔天地距離。

  罷了,她的心錯、情錯,所有的錯誤認定皆歸她,從此,她曉事。

  「映潔不敢。」她語氣清淡,壓抑情緒。

  「那麼,抬頭,看我。」他雙手壓在椅把上,將她鎖在身體和椅子中間。

  握了握拳頭,她不倔、不傲,服從命令。

  拾眸,視線定在他臉上,空洞的雙瞳裡不見激盪。

  心情已然收拾好了,她再不會做出不合宜舉動,不大膽、不誤以為自己特殊。

  「你在生氣皇上賜婚,還是生氣我沒事先告訴你?」勝翊靠她很近,近得她聽得見他的呼吸聲,那氣暖暖的,卻再暖不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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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潔不敢。」她在兩人中間築牆,用高高高高的石牆,告知自己,牆裡牆外,世界不一樣。  .

  「你是希望我拒絕皇上?」他不喜歡她的冷淡,不喜歡她面無表情,更不喜歡明明視線落在他身上,心思卻飄向遠方。勾住她的下巴,他要迫她說話。

  「映潔不敢。」

  一句句「映潔不敢」教人惱火,她拒人千里。

  「這起婚事是我爹爹生前承諾的,我不能不允從。」再加上他需要公主的力量,助他對抗肅親王,肅親王在朝廷裡勢力龐大,要剷除他,比想像中更困難。

  何必向她解釋?她不夠格。「少爺大喜。」

  他真的被惹火了,捧起她的臉,他不准她忽視自己。

  「映潔,我要你聽清楚,不管有沒有賜婚、不管有沒有公主,我們之間不會改變。你仍然是我的影兒,我到哪兒,你在哪兒,我們仍然合作無間,你保護我,我維護你,聽懂了沒?!」

  她點了頭,無異議。「是,少爺。」

  她在他身邊,他卻覺得她離自己遙遠,她的表情引發他的憂懼。她要走了,她正打主意離開?一句話,勝翊脫口而出:「我不准你離開。」

  「是。」

  「不管你開不開心,你都必需接受丫頭公主。」

  「是。」少爺多慮了,她能不接受誰?

  除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說其他?她的固執呵,往後怎麼成?她怎應付一大堆宮娥、嬤嬤?怎麼同公主相處?

  「好吧,你一定要生氣的話就生氣,只是,別花太久時間,你得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

  甩袖,他出走;她未起身,呆呆地,呆呆地回想過去。

  嬤嬤和宮娥一進靖遠侯府,就四處改造起來。

  不只勝翊房裡這般,總管也讓一大群老少女人弄得接近發狂,一下子灶不好、一下子客廳不行、一下子池裡魚養得不對勁,他裡裡外外奔走,滿足挑剔的方嬤嬤。

  當整座侯府烏煙瘴氣時,映潔並沒有被干擾,因為她始終留在探月樓裡,研製藥物。若不是種在藥圃裡的薺草被不識貨的宮娥拔除,她實在沒有意願加入戰爭。

  「小姐,宮裡來的那些女人,要把你藥圃裡的草藥拔掉,種上牡丹。」菊花推開探月樓大門,氣喘吁吁地說。

  她望菊花一眼,淡應:「告訴她們,那是百草堂要的草藥。」

  「說了說了,可她們不管咱,硬說草藥難看,要改種牡丹,就是院裡那兩棵相思樹,方嬤嬤也說明日兒要找人砍掉,改種羅漢松。小姐,您得快些,再慢兩步,草藥就沒得救了。」她急出滿身汗水。

  無奈,映潔起身,隨菊花出門,走至花圃,三名小廝站在藥圃邊,手足無措,不敢動手去救藥草,一名穿著粉色宮服的女子站在藥圃中間,兩隻腳拚命踩,恨不得把滿園藥草踩得稀巴爛。

  「映潔小姐是誰啊,她說不能拔便不能拔?你們知道,丫頭公主就要嫁進侯府,到時這裡連一片能看的花園都沒有,皇上怪罪下來,誰擔待?說!誰的脖子不怕痛,報上名來,好讓丫頭公主知曉,這侯府裡是誰在同她作對!」她雙手抆腰,圓溜溜的眼珠子對著藥圃旁的小廝猛瞧。

  幸好啊,方嬤嬤機靈,事先想到駙馬爺本是布衣,對於管教下人必然不熟悉,肯定讓這些小猴兒一個個爬上頭。

  果然沒錯,蘭兒姊姊讓廚房裡那些中年婦人氣得火冒三丈,好意教導他們宮裡食藝該注重的事項,她們連聽都不聽。

  這侯府的下人沒規炬,若不好生教導,往後公主嫁過來,這當家主母啊,可不好做。

  「桃紅姑娘,這草藥是映潔小姐種下的,費了好些兒工夫,聽說百草堂等著要,您要把它給踩爛了,踩掉的可是多少人的命啊?」

  別說這些草難看,就是映潔小姐也不是好相處的人物,她冷冰冰,對誰都不多話,誰知惱火了她,她調的那些毒啊、要的,會不會用到他們頭上。

  「您真心慈,擔心別人的命,就不怕自己送命?行,我不折,這些牡丹一棵也別種了,待我往上報,好讓宮裡知道,這侯府裡的下人,派頭一個比一個大,要他們做點事,人人滿口都有理兒,推三阻四的。」

  說著,她兩條腿蹬啊蹬,又踩掉幾株藥單,這麼不講理的女人,誰說得過?

  映潔搖頭,飛身掠過,站到她面前,淡漠說:「要種牡丹,尋別處種去。」這裡是少爺選中的藥圃,她還特地種上能助少爺安適入眠的夕照草。

  「別處?你瞎了啊,新房門打開就看見這塊花圃,不在這裡種,難不成賞朵花還要公主移駕,勞動雙腿?!」

  映潔不語,靜靜看她撒潑。宮裡人都這般蠻橫不講理?那麼丫頭公主進門,還得發生多少事?難怪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頭。

  「你是那個影兒姑娘、日兒姑娘的?我可把話先挑了講,之前,駙馬爺怎麼寵你,咱們管不著,但往後,你不過是府裡一名普通丫頭,要認清自己身份,別想和咱作對!」

  這是桃紅頭一回見到名氣大到不行的「映潔姑娘」,她的美麗,讓桃紅心底打了個突兒,難怪駙馬爺對她特殊。

  映潔沒應答,靜望桃紅,澄澈冷清的眸子望得她心兒怦怦跳,這人吶,是哪號人物,怎能這樣看人?

  映潔一逕沉默,桃紅越講越慌,索性彎下腰,左一束、右一束,扯起藥草。

  映潔緩緩搖頭。只是想立下馬威嗎?何必,誰都曉得公主有多尊貴。

  在桃紅的手碰到少爺的夕照草之前,映潔搶身,點上她的穴,桃紅全身動彈不得。

  日頭漸漸上移,映潔揩了揩汗水,離去前,對桃紅說:「你想挪動哪裡都行,獨獨不能碰藥圃和探月樓。」

  小廝們你看我、我看你,自是覺得好笑,可桃紅是宮裡來的人,這般……會否鬧出大事?

  越想越不對勁,他們還是去急報了總管大人。

  沒多久工夫,方嬤嬤領來一群宮娥,看見桃紅那模樣,又急又氣,挪挪栘栘,她就是那樣兒,一動不動。

  「你是被下了咒還是入了符,怎搞成這樣子?!」方嬤嬤怒問。

  「我也不知怎麼得罪映潔姑娘,她一來就把我定在這裡,還恐嚇我,府裡的東西都不可以更變,這可怎麼才好?」桃紅淚水滴滴答答,沿著動不得的臉頰滑下。

  「反了、反了!駙馬爺都沒意見了,一個小小的貼身丫鬟居然忒地大膽?!去把吳映潔給我帶來!」方嬤嬤氣指天地地破口大罵。這侯府是該好好整頓,怎能容許下人這般無法無天?

  總管大人去了,當然請不來映潔。她說,無妨,穴道一個時辰會自動解開,經過這次,往後她們會瞭解,不能動藥圃。

  總管這般回話,方嬤嬤更是氣急敗壞,她親自到探月樓,想把映潔給抓來,可她從頭到尾不理人,逕自做事。

  「把那些瓶瓶罐罐全給我扔了!」方嬤嬤一聲令下,幾名宮娥上前,映潔不說話,轉身,淡望她們。

  一時,她們竟然讓映潔的氣勢給嚇得不敢動彈。

  「看什麼,我說動手!」方嬤嬤不是省油的燈,跟在皇后身邊多年,什麼人物沒見過,這黃毛丫頭想同她鬥,門兒都沒有!

  「是,方嬤嬤。」

  「誰敢動,下場會和外面那個女人一般。」恐嚇祭出,宮娥們不敢動作。

  方嬤嬤氣得衝上前,一巴掌劃過映潔臉蛋,清脆響亮。「好啊,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你該感激,我不打老人。」映潔面容冷肅。

  老人二字徹底激怒方嬤嬤。她最自豪於外貌,四十多歲人,皮膚保養得水當當,她居然說她是老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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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嬤嬤忿忿不平地離開採月樓,映潔以為贏得這回合,往後可以獲得耳根清靜,沒想到,贏的下場是直接監禁。

  背靠牆邊,映潔偏頭發呆。

  這裡不是牢房,只是間滿是霉味的屋子,無桌無床,處處結滿蜘蛛網,幾方斜斜日光射入,天亮。

  外頭天氣晴朗吧,楊柳飄,春風陣陣酥人心胸。不過二日,她已懷念起自由空氣。

  她終於明白,帝王之家,權力有多大。

  門外傳來鐵煉錚錚聲響,又要吃苦頭?

  那日,方嬤嬤離開採月樓不多久,幾個宮廷侍衛進來架走映潔。她被蒙汗藥迷昏,清醒後,便待在這裡了。

  諷刺是不?擅長使毒的她,居然會被蒙汗藥迷倒。

  這兒是後宮吧?陸陸續續,她見過幾位身著宮廷服飾的女子,每見一回,身上便要多捱十幾根長針,這刑罰,看不見傷痕,卻教人痛不欲生,夠毒也夠狠。

  她熬得住嗎?不知道。但她確定,再多來幾次,她會瘋狂。

  門打開,一位身著錦服,珠頭鳳冠的貴婦定進,後頭跟著方嬤嬤和幾名宮娥,方站定,馬上有人抬了椅子服侍貴婦入座。

  「吳映潔,抬頭!」貴婦命令。

  她想,但力不從心,二日滴水未進,即使她不會感覺飢餓,但失卻力氣。

  「皇后叫你抬頭!」

  方嬤嬤走近,扯住她的頭髮往下拉,她的臉不自控地上仰。

  皇后細細審視。難怪方嬤嬤擔憂,這女子美艷太過,留在駙馬爺身邊,對丫頭而言的確是一大隱憂。

  聽說,她會治病也會下毒,況且上回她不過伸指輕點,宮娥就成了泥塑木人。萬一她對丫頭下手,可怎麼辦?

  她是極力主張不讓吳映潔回去的,可駙馬爺討人討得急,皇上都下旨了,她怎能不依?

  「稟皇后,要怎麼做可得快點決定,拖延不得。」方嬤嬤催促。

  那天,她讓人綁走吳映潔,駙馬爺回到府裡,找上她要人,口氣嚴厲,不像平日溫和的駙馬爺。

  她向駙馬解釋,說道吳映潔不服管教,若不教她吃點苦頭,將來怎懂得卑尊?駙馬爺竟橫了眉,說:「吳映潔不是下人,她不需要服從誰的管教。」

  瞧,駙馬爺對這死丫頭偏寵了,若說他們沒什麼曖曖昧昧的,誰信

  殺她嗎?皇后望住映潔絕美容顏。丫頭未過門,就招惹此事,駙馬爺心底有了結,會否真心疼愛丫頭?

  聽皇上說,吳映潔曾救過駙馬,他待她的情分自然不同,可這情分發展下去,丫頭在駙馬心中的地位……難啊……

  「皇后!」方嬤嬤出聲催促。

  不能讓這丫頭再回侯府了,輸過這一著,往後她在侯府裡說話,還有誰肯聽?

  「扎她百針,若能熬得過,算她命大。」皇后放下話,起身離開。

  百針?後宮多年,她還沒見過誰捱得了百針。方嬤嬤拉起唇角,笑容張揚。

  打開針包,她用眼神示意兩名宮娥按住吳映潔。低下身,湊在映潔耳邊說:「若是熬不住,你大可嚼舌自盡。」

  屆時,屍首送到駙馬爺眼前,怨不了人,是她性子高傲,不肯聽勸,要嚼舌、要自殘,她們都是沒武功的女子,誰阻得了.長長的針在映潔免錢晃幾晃,嚇足了她,方麼麼才緩緩下針。

  針緩緩刺入肌肉裡是什麼感覺?是痛徹心扉、是刨骨椎心,是想一頭撞死的疼痛啊!

  咬唇,映潔驕傲得連尖叫都不肯,針送進皮裡一吋再一吋,方嬤嬤存心凌遲,存心要她死。

  映潔全身肌肉繃緊。她知,肌理越緊,針落越痛,只不過,那是自然反射,她控不住啊!

  疼痛像狂潮,一波波襲來,她被打進萬劫不復的地獄裡,意識逐地渙散,折磨……任她一身功夫,也捱不過?

  「駙馬,非我多心,你想想,那些宮娥,哪個是會武功的,誰堪得起在烈日下曬上一個時辰?知不知,到現在,桃紅還躺在床上病著,就算不心疼桃紅,你也該心疼她是丫頭公主的身邊人吶!」

  皇后苦口婆心,可這個駙馬爺不動容,聖旨下,他等不到映潔回門,居然又上奏皇帝,直奔後宮。

  「這事,是映潔莽撞。」勝翊面無表情,心似火烤,若映潔有個閃失,退婚,他不是做不出來。

  「莽撞,駙馬就給這兩個字嗎?這丫頭的桀騖不馴我是見識到了,留宮二日,不管我怎麼說,她都一臉孤傲,彷彿錯的全是旁人,她半分責任都沒有,爾後,我真不知方嬤嬤要怎麼才鎮壓得了她。」

  映潔不需要鎮壓,她是親人,不是下人。這話在他唇舌間繞過,卻沒出口。

  不辯駁,並非贊同,他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他只想安全把映潔帶回府。

  「不想旁人動她的藥圃,大可好好說,桃紅是我從小看到大,怎麼說,也是個平和說理的人,怎一碰上駙馬爺的人,就落得這副模樣?我知道,這錯不能算在駙馬身上,可府上有這樣一號危險人物,丫頭公主將來的安全,我敢指望嗎?」

  「我會讓映潔留在探月樓,不四處走動。」

  「把人隔開……這倒是一個法兒。不過,她的藥圃不是還在衡恰閣前?」

  「我會命人將藥圃挪開。」一再退讓,他要保的是映潔的性命。

  「所以,我可以相信丫頭公主不會被吳映潔傷害?」她把映潔當暴徒了。

  「是。」

  「好吧,我且相信駙馬一回。來人啊,把吳映潔帶上來。」

  映潔被帶上來,她眼神渙散,全身汗涔涔,痛不褪,留在骨子裡,壓迫她的神經,那一百針……好幾次,她熬不住;好幾次,她真的想咬舌,只是呵,倔傲支撐著她,逼自己不輸。

  是的,她不死在這裡,不教人如願。

  她讓兩個人攙扶著,走到皇后面前時,被強壓跪地,不,說強壓,是言過其實了,她們一鬆手,她再沒有力氣站立。

  「映潔。」勝翊憂心輕喚。

  是少爺嗎?不,是幻覺,痛到底,什麼人都會出現,她甚至看見爹娘對她招手。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她在大海間沉浮,再痛一陣,她就要沒頂了。

  「映潔。」他蹲到她身前,抱起映潔,她全身又濕又冰,是病了嗎?還是被宮裡的陣仗嚇傻?

  又聽見少爺的聲音?不是幻覺嗎?她努力讓眼光在勝翊身上聚焦。真的是少爺?恍如隔世呀,他來救她……他畢竟沒拋棄她……

  「沒事了,我馬上帶你回府。」

  他的笑是真的、他的存在也是真的,她的手包在他的大手裡,她的身在他寬寬厚厚的胸膛前,少爺,不是幻想。

  再靠近一點,靠得兩人無間隙。他常說,她是好大膽的姑娘,可這回,她被嚇壞了。

  「怎會沒事?駙馬爺好大的忘性,你和哀家是怎麼談定的?」皇后拋出

  眼神,宮娥捧著一盅藥碗,走到映潔身前。

  勝翊看著墨黑藥汁,強壓下心疼,端起藥碗,湊到映潔嘴邊。「乖,喝下去。」

  這是什麼?她聞一聞,強烈的酸味撲鼻,雙眼流露出驚恐,不會……這不是少爺的意思。

  「映潔,喝下去,我就帶你回府。」

  不,這藥不能喝,喝下去,她便死定了。她是大夫,很清楚後果,不喝,絕不能喝。

  「映潔,快點。」勝翊低聲催促。他不要在這裡多待一刻,不要他的映潔被這群可怕的女人嚇得魂不附體。

  為什麼要逼她喝……是懲罰嗎?因為她做錯,她不該阻止宮娥毀掉藥圃,她該生受懲戒……那個丫頭公主呵,未過門,已成了少爺的心頭寶貝……

  她緊咬唇,不介意下唇早已被自己咬得坑坑疤疤,不介意新的血又從唇角滑落。她頻頻搖頭,不能喝,她不喝……

  「喝!」他的語調裡加入威嚇,她的固執不能在此刻發作。非要她喝?

  那他何必尋來,就放任她死在這群女人手中便罷,何苦麻煩自己?

  抬眸,渙散的眼神,渙散地在少爺的臉龐尋找他的真意,他,是真的真的要她喝。

  好吧,不過是一條命,送了便是。別人要她的命,她不給,是少爺要的,她絕無二話。

  「映潔,我說話你也不聽了嗎?」

  映潔怎學不會低頭?往後,她還得受多苦頭,才能順暢生活?這世界,真的不是只有他和她自己。

  「少爺一定要我喝?」她認命了。

  「是。」

  點頭,無話可說。她的命早賣給他,少爺要,她給。

  浮起一抹淒絕笑容,帶著赴死的絕然,仰頭,她將藥吞盡。

[ 本帖最後由 lam827827 於 2012-8-25 21: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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