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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錯愛之虧欠篇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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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藥,是用來化去武人內力的,名叫離魂湯。

  只是化去內力,有必要取個這麼可怕的名字?當然,因為服下這種藥,一日會發作二次,發作時,時而像被丟人寒冰中,血管暴張,千百根細針同時戳刺每吋肌膚;時而像烈火炮烙,熱得腑臟皆融,魂兒去掉大半。

  這煉獄般的苦,要捱過七日方止,七日後武功盡失,多少武林豪傑受不過這痛,寧可選擇自盡。

  然方扎過幾百針,丟失半條命的映潔,又怎能忍受?

  所以她想死,每次發作,她就想死,若非連刀子都握不住,她早已結束自己。

  蜷在床上,映潔氣息微弱,看著掉落在一旁的刀子,她竟連動手的能力都沒有,往後,是廢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廢物。

  「映潔,開門。」勝翊敲門。

  不開,她太狼狽,縮縮身子,映潔閉上眼,等待疼痛褪去。

  「映潔,我說開門。」他的聲音加上威脅。勝翊討厭這樣,不喜歡恐嚇她、不愛逼迫她,可,他老在做同樣的事。那日,帶映潔回府,她關上門,誰也不理。他知道她生氣,吩咐下人好生照顧後,留給她時間好好想清楚。四天了,她怒氣未平。

  多年練武,心血付之一炬,任誰都要氣憤。上回中毒,映潔武功不如從前,她雖絕口不提,但好幾次,夜半,她偷偷提劍練招,他知道,她始終在乎。

  她的確在乎,只是勝翊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再不能陪同他出出入人,護他周全。

  勝翊再拍幾下門板。他並不想廢去她的內力,但不同意這麼做,皇后不肯放人,這是交換條件,他要帶走映潔,就必須留下她的武功。

  「再不開,我要破門而入了。」

  半晌,她不應,勝翊破門而入。

  他走到床邊,扳過她的身子,她閉眼假寐,沒力氣面對他。

  她瘦了,嚴重消瘦,兩頰內凹,連嘴唇都蒼白得尋不出血色,那藥……那麼傷身嗎?

  抱歉。他在心底輕言。

  「我知道你沒有睡著,我們談談好嗎?」放輕了語調,他無法不心疼。

  談?這時候?不,地獄來回一遭,她累得凶,她想趴著、蜷著,一動不動。但他是少爺啊,少爺想談,奴婢豈能說不?

  勉力睜眼,提氣,她掙扎起身,面對她的少爺。

  她靜靜等待。

  談吧,談未過門的公主將怎麼破壞他們的平衡,談要改變,她卻不甘願改變的事實……不會再回到過去了,那時,她是他的「影兒」,不管有沒有太陽,她都在他身後,不,當然不會,他會有另一個「影兒」。

  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通,聽說「她」的刺繡賽過京城名坊,也聽說「她」容貌絕麗,無人能比。那麼美好的「影兒」,他自是專心疼愛。

  「再幾日,丫頭公主就要過門。」勝翊道。

  要她說恭喜?好啊,恭喜恭喜,只是很抱歉,這喜宴,她無法參與。沒有人能同時擁有兩個「影兒」,一如天際無法並掛兩顆太陽。

  「這次是你過分了,那些宮娥並無武功,你不該用武力對付她們。」

  他努力要映潔理解,未來她不能再這般率性度日,以往就是下人不喜歡她也無妨,有他在,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可往後,那些嬤嬤和宮娥不好應付,這回事件,讓他學足經驗。

  是,監禁二日,她明白自己有多「過分」。

  映潔淡淡笑著。她不想解釋,也不想替自己分說。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付出代價。

  「知不知,衝動會替自己帶來無窮後患,方嬤嬤是皇后的心腹,後宮多年,能掙到眼前地位,她不是簡單人物。」

  沒錯,簡單的女人不會下針,下得又猛又狠,就是她這種學過開膛剖腹、習武多年的女子,都無法練就方嬤嬤的功夫笑看別人痛苦。

  「也許往後,沒了武功對你反而好,你得慢慢學會不出頭、不惹事,試著用最溫和的方式,與周圍的人相處。」

  換言之,問題起源於她愛出頭、愛惹事?

  糟糕,她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了。

  有話說?沒,她怎能再出意見?「強出頭」呵,這帽子太大也太沉重。

  「我答應過皇后,你不會再到衡怡閣,這幾日,會有人替你把東西搬到探月樓。」

  更好,她被徹底趕出他的生活。

  說什麼「不會改變」?純屬笑言。

  「至於你的藥圃,我已命人挪到探月樓……」

  弄到底,藥圃仍要挪移,既是如此,她何苦枉做小人。

  截下勝翊的話,她搶先說:「往後,我絕不踏出探月樓半步。」

  「不是這個意思,我只要你少和方嬤嬤和宮娥們照面……」他要的是她的安全。

  「不會了。」

  這輩子,再不見人,她會自囚於探月樓,幫不了少爺,至少別招惹麻煩。

  「那就好。」

  勝翊看著她倔強的臉龐,輕喟。不知她還要嘔上多久?也許,等丫頭公主入門,她認清事實後,自會慢慢適應吧!

  「我會命人把藥書醫書送至探月樓。」

  他不讓她進書房了,他隔離她,徹徹底底。她不答話,偏開臉,隨便。

  「從今日起,菊花派到你屋裡,由她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照顧?這字眼對她不是嘉勉獎勵,而是諷刺。

  「若你有任何需要,儘管讓菊花到前面去找總管。」

  他不知,她的「需要」很少,她只想被他「需要」,可是……

  一個要受照顧的女子,憑什麼被需要?

  沉默,她始終淡漠以對。

  「你……」

  勝翊欲言又止,手伸上她頰前;她別開臉,閃去他的親匿。縮回手,他無奈,但願,情況確定後,她會慢慢適應。

  「好好保重。」勝翊道。

  保重也出口?他再不出現了吧?也對,往後,他將會很忙。起身,勝翊打算離開,沒想到,跨出兩步時,踩到她掉落地上的刀刃。

  彎腰拾起,他既心痛又憤怒,不知該把她抱在胸膛安慰,或是威脅恐嚇,給足她一個徹底警惕。

  「你拿這個做什麼?!」勝翊凝著臉,下顎緊繃,青筋乍現,將匕首緊握。不是生氣,他是氣瘋了!

  床帷內儘管幽暗,她還是看見他黝黑瞳仁裡,冒著兩簇火焰。

  拿匕首做什麼?這話,難答。映潔別開臉。

  「失去武功,你想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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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那麼在乎武功?或者她只是想同他抗議,抗議他逼她散去內力?

  該死!她怎麼可以這麼倔?皇后沒說錯,她的確桀騖不馴得讓人咬牙切齒。

  狠狠扳過她的肩膀,他強迫她看自己。

  「說話啊!你拿刀子做什麼?」

  「少爺不是已經猜到了?」冷冷地,她頂嘴。

  她是想死,那麼多的痛楚,她不想忍、不想熬了。反正親仇已報、反正他再不需要□,該做的、能做的事統統完成,活不活著,已無差別。

  「你想死?你想報復我,讓我後悔?」

  報復、後悔?說得嚴重了,吳映潔何德何能,教少爺掛心。

  「說話啊,你想抗議什麼?抗議皇上賜婚,抗議方嬤嬤、皇后,還是我!」

  抿唇,不吐半句言語,她牢記,自己沒立場、沒身份。

  「我猜對了?所以你不同我說話,你孤僻到所有人都怕你、你執意和方嬤嬤作對,你刻意惹惱皇后,讓她不得不想辦法懲治你?」

  什麼?不得不懲治?

  原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真有趣呢!她身上幾百個針孔居然是她孤僻惹的禍;一日二回的冰火交加,是她抗議不成的結果。

  吳映潔啊、吳映潔,你怎麼會跑去同人作對呢?你怎能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

  她想笑、想仰天大笑,她真正天大地大的蠢貨!

  「你做這些有什麼好處?!」他怒道。

  好處?有,失了武功,她時間多到能去學琴棋書畫,試著讓自己變成才女。她可以刺繡,繡出一幅幅雙飛燕,以解寂寞。

  知不知最大的好處是什麼?是相思再苦,她都不會「坐愁紅顏老」,不會「朱顏辭鏡花辭樹」,她的一生變得很短,那苦絳珠啊,終是魂歸離恨天。

  她不言語,靜靜相看他的忿忿不平,好似他的怒與她無關。

  他真是不懂,做這些,除開讓自己吃苦外,根本徒勞無功,她那麼聰明,怎能容許自己做傻事?

  他雙目沉沉端視她,壓下狂怒,語氣冷淡:「你不想說話,行!但我要你牢牢記得,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要你死,你就給我安分活著。」說完,他拂袖離去。

  很久,很久很久……她發現,幽暗的室內剩下她自己,與滿室的冷清寂靜。

  他說,她的命是他的……

  兩行清淚,靜靜淌下。

  方嬤嬤將靖遠侯府裡裡外外弄得煥然一新。

  處處古董文玩陳列,苑裡六色紗綾紮成的花燈閃爍,精緻非凡,仙鶴、鹿、兔子……也在各園子裡飼養著,新植下的桂蘭荷橈,種種新品開出盛艷,五彩繽紛。

  河畔石欄上,水晶玻璃風燈齊點;池間荷,荇鳥鷺諸燈,系螺蚌羽毛做成,上下爭輝,真是個琉璃世界、珠寶乾坤。

  夜裡,成千賓客在侯爺府裡齊聲慶賀,這不是普通婚禮,而是皇帝嫁女兒啊!何況丫頭公主是皇上最鍾愛的女兒,怎能不盛大奢華?

  酉時一到,小廝喘吁吁跑來拍手,通知迎親隊伍到了。

  家僕們會意,各按方位站妥,梁師傅領著眾賓客在大門外迎接。

  忽見一隊騎馬的禁衛軍緩緩騎王西街門,下馬,分成兩行,面對面站立,立出一堵人馬牆:半晌,方聞鼓號樂聲,接下來的是三十來名身著粉色宮服的少女,舞著有鳳來儀,緩緩進入侯府。

  緊隨在後的有笙蕭管樂隊、鳳翌龍旌、雉羽宮扇……一隊隊走過,然後是騎著白馬的新郎,以及一頂金頂大紅繡鳳鑾輿。

  新郎新娘到,長串鞭炮開啟熱鬧婚禮,熙來攘往的賓客,全是朝中當權的達官貴人。

  連勝翊想除去的肅親王也到場了,這段日子,他幾次攀交,一心想摸透勝翊的虛實,但城府比他更深沉的勝翊,始終讓他看不出所以然。

  緊接著,儐相贊禮,拜了天地,登堂相禮,送入洞房。

  夜深,賓客散盡,勝翊進入新房,按著方嬤嬤指示,行過種種禮儀後,眾人退出新房,一匆兒,熱鬧的屋裡安靜下來。

  勝翊站到窗邊,仰望夜空。今日,映潔可好?

  那日爭執過後,他再沒到過探月樓,菊花說,她身體漸漸恢復健康,她又開始讀醫書了,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心情也在慢慢回復當中?

  他不近床,不多看新娘一眼。

  說心底不介意,是假的。他當然明白,把映潔的事記在公主頭上,並不公平,但若不是她,映潔不致受苦。

  「相公。」丫頭公主撤下紅帕子,走近勝翊,仰頭,看著她將仰賴終生的男子。

  他俊朗英挺、風流倜儻,他不凡的氣度教人激賞,輕輕噙著笑,這樣的男子,是天底下女子的心儀對象,她何等有幸,有郎君相伴。

  「公主。」他帶著疏離,退開兩步。

  只見她盛裝艷服,偏著臉兒,似粉荷露垂,嬌羞嫵媚,極美,難怪人人都讚他好運,競得公主青睞。勝翊不得不承認,面對這般美麗的女子,凡是男人,很難心生厭惡。

  他尚未想過如何相待,約莫就是相敬如賓、盡責認分吧。

  「別叫我公主,喚我丫頭好嗎?嫁給相公後,我再不是公主了。」溫柔的清脆語調,說出教人難以置信的話。

  是他錯估她?

  「我聽說映潔姑娘的事了,對不起,方嬤嬤在宮裡本就愛挑惹是非,嬪妃宮娥背後議論著,卻拿她無可奈何,誰叫她是母后身邊的紅人,所有人莫不讓她三分。當時母后作主,我不能有意見,我也想勸說母后,送映潔小姐回府,可是……很抱歉……」

  她頓了頓,之後,臻首,帶著無限羞媚,輕扯他腰間繫玉。

  「往後,我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了嗎?」

  「是。」一番話,教他對她有了新見解,丫頭不是他想像中,驕縱矜貴的公主。

  「我有權利作主府裡的人事、用度支出?」她唇邊勾出笑渦。

  「是。」他沒弄懂,她想做什麼。

  「那麼,明日我讓方嬤嬤把宮娥們帶回去,這裡是侯府,不是皇宮內苑,不需要遵守那麼多禮數,對吧?」

  她的意思是……勝翊緊皺的眉頭鬆弛。

  「我有這個權利嗎?」她再問一聲。

  「有。」

  這回,勝翊敞心笑開。方嬤嬤離去,映潔的安全有了保障,他再不必擔心,哪天,哪個環節沒弄好,映潔又被帶到後宮監禁。

  「屆時,你再替我同府裡下人道歉 !為方嬤嬤這段日子的作威作福,好嗎?」她揚起笑臉,天真爛漫,嬌憨甜美。

  「不必道歉,往後總管會配合你治家。」勝翊的手主動搭在她肩上,帶著兩分感激、三分動容,他確定,她是好女人。

  肩膀上的手,寬寬大大,暖人心情,她的胸脯急促起伏、滾燙……

  「那就好,有人幫襯著,我就不必太擔心,我從沒有過治家經驗呢!」她羞赧的雙頰透著紼紅,更添嬌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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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翊明白,就是「治家難」,皇后才會從宮裡派出一隊娘子軍到侯府為她建立聲勢。身為公主,她願意這般退讓妥協,他還能要求什麼?

  「你會做得很好。」

  「謝謝相公的信心,我可不可以留下桃紅和蘭兒,她們在我身邊十年了,我捨不得。」

  她要當受丈夫疼愛的小妻子,不愛當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公主呵,她已經當了十幾年,夠久也夠長了。

  「當然。」

  「相公……」

  「什麼事?」

  「謝謝你願意娶我。」

  這是什麼話,勝翊被她惹笑了。沒人不想娶公主吧,何況她是皇上最鍾愛的丫頭公主娶了她,代表仕途昌順,權勢更上層樓,他不娶,自有俊傑男子爭相攀結。

  「是我……親自挑選你當駙馬的,因為我相信,那次相救,便寫下我倆的緣分。」

  「公主說什麼,我不懂。」

  唉,丫頭輕歎氣,就曉得他一定記不得她。

  拉起勝翊的手,她將他牽到床側,雙人並肩坐下,挨著他,她覺得好幸福,他寬厚的肩膀,為她架起一方天地。

  「別叫公主啊,喚我丫頭,丫頭、丫頭,不難叫的,試試看。」

  她央求的眼光說服了他,他順她的意,喚了聲丫頭。

  她滿足笑開,啟口:「相公,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入宮,在橋邊救下一個失足落水的太監?我就是那個小太監。」

  「你?太監?」他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別批評我玩心重、不端莊,這些話父皇母后全叨念過了,我早聽到耳朵長繭。」她俏皮道。

  幾句話,他粗略瞭解她的性格,他感激自己娶到丫頭,也相信,她會和映潔處得很好。

  勝翊欣賞她,從她的真性情開始。

  「我不會批評你,往後,你想玩水就玩水,只要有人在旁照應著便行,不需要去顧慮端莊與否。」

  「謝謝相公。」定定地,她凝望他,她想,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才該謝謝她,謝謝她願意撤去「錦衣衛」。

  丫頭伸出五指,怯怯地勾上他粗粗的手指。從今日起,他就是她的相公了呢,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

  臉紅,憨甜的笑容射入他心中,再次,他告訴自己,她是個好女人,值得更好的對待。

  「我會當個最好最好的妻子,絕不讓你後悔賜婚。」

  是啊,他想,他不會後悔。

  手回握她,雖然,映潔的容顏壓在胸口,他仍然尋出理智,這個女人是他的妻,他該疼惜。

  「是我親口答應皇上賜婚。」

  意思是,不論如何,他親口答應的事,他絕不後悔?

  悄悄地,笑容掀開,丫頭靠上他頸間,把自己交付良人。

  這一夜,這席談話,讓他對丫頭公主有了全新看法,不愉快揭去,不好的開始因為她的誠摯,扭轉局面。

  采月樓靜悄悄的,和前頭的熱鬧非凡全然不相當,所有人全聚到前頭,清寂的采月樓成了侯府冷宮。

  桌前,十幾道珍餒擺滿桌面,只可惜嚥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裡形容瘦。

  映潔獨倚窗前,展不開愁眉,捱不盡更漏,她滿心苦水,恰似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從今爾後,她成了一個人。

  一個人呵,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少爺?

  她失去她的少爺了。

  最近,她總讓惡夢嚇醒,夢裡烈火幾要燒焦她的肌膚。樑柱垮下,她看見自己的家被大火一吋吋吞噬。

  醒來,少爺清亮的眼睛望她,他拉開棉被,說:「上來吧。」

  於是她離開地板上的窩被,躺入他枕間,他背對她,不說話,她也背靠他,靜靜汲取他的溫暖。

  安全,不是說說便給得起,而他,連話都沒有說,就給足了她安全感。

  少爺對她很好,是真的。

  但現在,他會把同樣的「好」送給公主吧?春宵花月夜,芙蓉帳暖,新承恩澤……

  油兒、醋兒、糖兒、醬兒全倒在一處,是酸,鹹、苦或甜?她竟說不出那番滋味。

  她曾立下誓言,為少爺捨命,從沒忘記。珍惜自己,是為了少爺需要的時相挺。可往後,再不需要了。

  她記得,邱平常常尋到後院欺負少爺,少爺總任由他欺。鼙是演戲,她仍看不下去,她偷偷在椅子上動手腳,邱平壹甫坐下,便摔個四腳朝天。

  少爺明知她搞鬼,卻站在她這邊扮無辜,他說:「堂哥抱歉,這裡的東西都是劣質貨,經不得折騰。」

  話沒挑明說,但諷刺了他的腦滿腸肥。

  她也在他的茶水裡加些無傷大雅的毒藥,他喝了,了不起腹瀉、起紅疹,更嚴重些,口長瘡、頭流膿,臭上幾天。

  邱平壹怒氣沖沖尋來,少爺溫和道:「這茶葉真的太糟,就是勝翊喝了,也常鬧肚子。」他暗喻了前頭配給他們的茶葉太劣質。

  共同作弄邱平壹,讓他們刻苦平淡的日子增添幾許樂趣。

  但邱平壹實在壞到教人咬牙,幾度,她忍受不住,想除之後快,是少爺三番兩次阻止,才壓下她的衝動。

  但少爺不准她動手,卻在邱平壹下毒後,親自將他送上絞架。邱平壹死了,地方百姓人人稱快,他替映潔報了仇,卻半句功勞也不說。

  少爺對她很好,真的真的。

  只是啊,對她很好的少爺大婚了,他們之間的共同不在,同寢的日子已然遙遠。

  慢慢地,少爺與公主,夫妻情漸深漸濃,那春日宴裡,綠酒一杯歌一曲,只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心抽痛,映潔撫住胸口,靜待疼痛過去。

  她很清楚鳳凰蠍的毒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後果,雖然,她和司徒先生異口同聲,說她習武,只要常修習內功,身子絕對熬得過,只是呵,她心知肚明,那病根……注定了自己早夭。

  而離魂湯,散去她所有內力,再不能運功護腑臟,映潔明白,這樣的她,來日無多。

  她已是殘花,怎能怪春水急流?這世間一向是花自飄零水自流啊!

  人悲歡離合太多,恰如明月,時時陰晴圓缺,怨天怨地,不如埋怨連理分枝驚失伴,總是一場離散。

  她與少爺悲離,公主與少爺合歡,歡樂趣,離別苦,世間事,本如此。

  也好也好,但願他們歲歲年年、日日朝朝,但願蝶戀花、花引蝶,終生……映潔歎氣,一身孤影,夜風吹來,燭光搖曳,垂淚燭,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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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丫頭公主送方嬤嬤等人回宮。這點,替她贏得人心,大夥兒口裡稱頌、心底敬佩。

  「……菊花姊,你有沒有到過前院?那兒種了好多鮮花,紅的紫的黃的開滿一片又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送茶點的丫頭,一進門便對菊花東拉西扯,說的全是公主的百般好處。丫頭反而沒對映潔招呼,因為就是打招呼,映潔也不會回應。

  種花?不就是為了種花嗎?否則怎惹下這身事?映潔目光停留窗外藥草,苦笑。

  她的藥圃移了,栘到窗邊,推開窗便可看見。

  是水土不服?月見草怎地垂頭喪氣?

  月見草是少爺同她一起上山找來的,那天風和旦麗,涼風陣陣,他們採下藥草,還到湖畔釣魚。

  湖水清清,看得見湖底游魚,魚鉤在水底輕晃,可魚兒就是不肯上鉤。

  不過是魚兒不食餌,這麼簡單的事,少爺就能發展一篇民富國安論。

  他說,這湖底肯定食物豐足,所以面對誘餌毫不心動,同樣的,百姓豐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敵又怎能興風作浪?

  就是這般論談,才教皇帝欣賞吧?不,不只皇上欣賞,新嫁公主對少爺也欣賞極了。

  聽說少爺與公主恩愛甜蜜、鶴鰈情深,聽說新婚夫婦形影不離、幸福相依;聽說公主為少爺彈琴、少爺為公主作畫;聽說公主親手裁錦緞,為丈夫添衣;聽說少爺為公主帶回玉簪相贈……

  不過短短數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爺身後的位置。她的存在與否,已無意義。

  「映潔小姐。」一名僕役走到門前,敲兩下,菊花應了,是少爺派來的,要映潔小姐到閒茶亭賞荷。

  她聽見了,親自走到門邊,對僕役說得直接:「我不去。」

  門關上,她回到窗邊,半倚窗欞,隱隱地,腹痛陣陣。她很習慣了,習慣把疼痛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後,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腳步聲傳來,映潔沒回頭,是誰,都無所謂。

  門咿呀一聲打開,勝翊聲音傳來——「映潔。」

  是少爺?緩緩轉回身,望他一眼,無言。

  「為什麼不到閒茶亭?」他濃眉相聚,嘴角緊抿。

  到閒茶亭?不是說不去了嗎?她搖頭。

  「公主特備了茶水點心,想要結識你,你竟用這種態度對她?!你不覺得自己過分?」

  哦,原來啊,他生氣,是為公主,果然是鸛鰈情深。

  她面無表情,低眉輕撩撥盆花,那葉子翠綠得教人心喜,花兒紅得讓人驚艷,這樣美好的生命不該拿到她面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該在她的寂寞前張揚。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記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無命、注定早夭,怎能記到誰身上,也許那場大火本該燒死她,逃過一劫,只是老天要她留下來見證,見證善惡到頭終有報。

  映潔不應,他當她默認。

  「你錯了,就算丫頭是公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又是她錯,她怎老做錯?別開身,不想反駁他的誤解,反正,就這樣了,多說無益。

  「你決意和丫頭對峙到死?」

  是,反正不會太久了,照脈象看來,她大概活不過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沒關係,她的任性困擾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陰。

  勝翊氣惱,進門這麼久,她半句話不說,由著他自言自語,難道還在為那日的爭執記恨?

  跨步向前,雙手握緊她的手臂。

  她仰頭,他方見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蒼白的臉龐出現青綠,她在折磨自己?語氣加重,他問:「你一定要這樣子?讓別人不好過,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只是,要求瀕死女子快意,未免過分。

  「說話啊!」暴吼一聲,她總是把他的耐心用鑿。

  「說什麼?」終於,她開口。

  「為什麼不試著和丫頭相處?你沒見過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嗎?」她反口問。

  「她是,丫頭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溫柔體貼、處處替人著想,她從不勉強別人,府裡的下人都對她佩服極了,唯有你,對她懷抱敵意,始終把她當成惡人,保持距離。」

  「有嗎?」

  「沒有嗎?上次,她備禮到探月樓看你,你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面,你有沒有想過,她畢竟是公主,放下身份來見你,你居然給她吃閉門羹。」

  哦,想起來了,那回,她心絞痛,痛得只差沒在地上打滾,於是,讓菊花回了她,沒想到,競成了「懷抱敵意」的充分證據。

  罷了,真的無所謂。

  「對於你的無禮,丫頭非但不惱,還擔心你不開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賞荷花,你居然……映潔,你非要這般孤僻難處?」

  聲聲責備,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滿地打滾。

  她必須解釋些什麼,得說點話,好讓少爺快點離開,她的難堪狼狽不想見人。

  「映潔承諾,不離開採月樓一步。」

  很好,終是教她說出言語,捏緊拳,這疼痛,怎地掐不死?

  勝翊恍然大悟,是他糊塗了,忘記告訴映潔,方嬤嬤已和一干宮娥回去,往後她想去哪裡都行。莫怪她生氣無禮,為了丫頭被囚禁,誰會開心?

  「承諾不必守了,丫頭知道方嬤嬤對你做的事,覺得抱歉,大婚夜裡就告訴我,要將宮裡人送回去。她說,這裡不需處處守著宮中禮儀,也說,嫁為人婦,是她該適應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講道理?往後,這裡照常,沒有緊文褥節、沒有宮廷禮節,你想往哪裡去,便往哪裡去。」長長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沒答話,因疼痛升上一級,難當。

  「信了吧?丫頭很好,你該試著和她當姊妹。」

  語畢,勝翊不再多說,拉起映潔的手往閒茶亭去,今日荷花鮮麗,是介紹兩人相識的好時機。

  她們會成為好姊妹?不會,映潔確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過是丫頭,立場不同、性情不同,她們沒有成為好姊妹的條件。

  映潔望眼公主,她回給映潔一個溫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爺沒說錯,有她相伴,少爺很幸運。這樣,很好。

  靜靜坐著,她傾心對抗疼痛,不笑的臉上,缺乏表情。

  桃紅偷眼瞄映潔,心裡有些許不滿。她以為她是誰啊,公主對她善意,她還一臉不屑,不過仗著駙馬爺疼愛,就不可一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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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幾分刻意,走到映潔身邊添新茶,桃紅用身子擋去公主和駙馬爺視線,手一偏,把熱水往映潔手上澆。

  急急縮回手,她沒尖叫,桃紅自然裝作沒看到,仰起下巴。想對公主不遜,搞清楚,方嬤嬤不在,還有她呢!

  手背瞬間通紅,映潔咬牙忍住,不多言語,免得說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愛對峙,不挑惹風波了,她只盼聚會早些兒散去,好累。

  「駙馬,這是公主特地為您烘焙的蓮花茶,您試試。」桃花堆滿笑容,把茶水倒進勝翊和公主杯裡。

  「嗯,甘純清香,我不知道蓮花可以泡茶。」

  「做這茶可麻煩呢!要在清晨蓮花未開之際,選出末綻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乾,炭火不但要控制得極小,焙火期間更要不斷翻轉,免得蓮花失色,香味讓炭火味取代。」桃紅一路說,一路瞄著映潔。

  聽見沒,公主和駙馬是天上一對、人間一雙,駙馬再喜歡她,她都別想當駙馬的枕邊人。

  「辛苦你了。」勝翊對公主說。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說呀,只要駙馬喜歡,再辛苦都沒關係。」

  公主赧顏,轉移話題:「映潔姑娘,這茶你喜歡嗎?喜歡的話,我讓桃紅給你送一些過去。」

  「多謝公主,不必了。」她直覺反應。

  映潔的直覺反應讓人尷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決心要同映潔姑娘當朋友,凡是相公喜歡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歡。拉起映潔的手,她有許多話想說。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紅燙傷的手,第二次直覺反應,映潔將公主的手她的「直覺」全看在勝翊眼底,蹙眉。

  他要怎麼說、怎麼待她,才能將她的固執磨去,再同她冷戰數日?繼續漠視她的存在?她非要這般待人才甘願?

  公主沒氣惱,仍張著笑臉說:「你的事,我聽說了,很抱歉,母后這般待你。」

  只是抱歉?她知道幾百根針扎進肉裡,是什麼感覺?她知道無水無米、無天無日的恐懼找不到形容詞可解?原來呵,她的性命只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於她,無益。

  「映潔。」

  勝翊的語調不悅,她聽見了,於是垂眉閉嘴,不再多話。

  「相公別氣,的確是我的錯,僅管天下父母心,可方嬤嬤和母后確有不是之處。」

  說得好,天下父母心,偏生人家的父母高貴,而她失怙,人家的父母有心,她的父母想救她,卻無能為力。

  公主安撫過勝翊後,又對映潔細說:「映潔姑娘,你要怨,便怨我吧!往後我會用心補償你,希望有一天,你肯放下心情,和我成為互訴心事的好朋友。」

  「映潔不敢高攀。」字句從牙縫問擠出來,她咬緊牙關。

  接在腹痛之後,心也跟著痛起來,她的身子和心同自己作對,在最需要體力對付假想敵時,她竟痛得幾要暈死。

  「你在氣頭上,我可以理解,聽說以前你是武功高強的俠女,飛簷走壁皆難不倒你,現在,你和我一樣,成了普通女子,換成我,也要大大發火。可事已至此,你生氣,只會弄壞身體,試著放下好嗎?」

  放下?說得好簡單,輪到她來試試日夜疼痛的滋味,試試在地獄翻滾,不得脫身的感覺,試過後,再來同她談放下。

  「要是有辦法能讓你恢復功力,我一定盡力辦到。聽相公說,你熟讀醫書,倘若需要珍貴藥草,我可以回宮求父皇相贈。映潔姑娘……」她滿目誠懇。

  痛翻了,她再不想聽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若公主沒別的事,我可以告辭嗎?」映潔截下她的話。

  這回,她是連台階都不給下了。公主漲紅臉,訥訥地,再說不出其他話。

  「桃紅,你送公主回房。」勝翊插話。

  待桃紅與公主走遠,勝翊起身,雙手橫陶,瞼色嚴肅,口氣卻淡得很:「你非要這款態度?為什麼堂堂公主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為的是家和萬事興,她想與你和平相處,可你的脾氣卻惡劣到教人無法原諒?」

  那麼,就別原諒了吧!反正,她真的無所謂。不著痕跡地,她壓壓腹部,壓不去洶湧巨痛。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他對她,辦法用盡,他但願她別那麼孤傲,但願她合群,不過眼前看來,這算過度要求了。

  「說話能改變什麼?」她問。

  大顆大顆的汗水自額間沁出,她會暈過去嗎?恐怕不會,她的生命力,堅韌得教人憎厭。

  「你想改變什麼?」

  「我想要回武功,想回到從前。」那時,他們日日練武,她為少爺準備衣食,日子辛苦,卻心安踏實。

  「不可能。」勝翊淡應。

  當然不可能,她只是又說蠢話了。少爺有妻子,衣食自有人招呼,她喜歡辛苦日子,少爺偏是富貴命,她怎老想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可能,多說何用?」映潔回嘴。

  「你的意思是,要同丫頭對立到底?」

  對立?她何德何能?搖頭,她自承,沒這等本事。

  「你真是固執得可恨。為什麼不想想,自己比丫頭幸運多少?從小她只能對著宮牆嚮往外頭世界,她沒有半分自由,不像你能隨著我四處走動,你沒了武功還有醫術,你還懂製藥煉毒,這都是丫頭想要,卻要不到的生活。」

  是嗎?她這般同少爺說?

  原來,偉大公主想要她的生活,想同她一樣賣身葬父、想同她一樣短命早夭,也想同她……面對少爺,卻無法傾訴慕戀。

  好啊,來交換,她很樂意。

  「若你堅持不能和丫頭溝通,我只好把你送去百草堂。」

  這是恐嚇也是懲罰,府裡下人對映潔頗有微詞,說她冷漠難相處,這樣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少爺很喜歡公主,是嗎?」忍不住地,她問。

  她凝望他,眼底帶著一絲希冀。

  希冀什麼……希冀他對自己有一點愛戀?希冀他的心裡,有個小小角落寫上吳映潔?或希冀他說他不愛公主,賜婚純屬不得已?

  她的眼光勾動他的心疼,可理智告訴他,在此刻寵她,是錯誤決定。

  於是,他答覆:「誰不喜歡丫頭?她那麼聰明、識大體,她懂得為了一家子的和樂,委屈自己,我當然會喜歡她、憐惜她。」

  哦,瞭解,她的希冀又是篇癡人說夢。

  映潔點頭,將她送到百草堂或其他地方吧,她不在乎了。

  她抬眼,發現勝翊先她一步離開閒茶亭。

  眼眶蓄滿淚水。但她夠驕傲,她的傷心不必教人看見。

  輕輕地,蓮步輕栘,她在相思樹下,撿來幾顆果夾,剝開,那一顆顆諷人的紅色心……她要用研缽將它們搗爛、磨碎……

  總是啊,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偏淚濕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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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吶、愛呀,碰不得……

  總是呵,月與燈依舊,偏他們在冷戰吧?他挑明了,她一天不對丫頭公主示好,他便一天不出現,於是,映潔已經很久沒見到勝翊。

  都說她難相處、孤僻不合群。真是此?大概吧,昨夜,她居然和公主的貼身侍女蘭兒發生不愉快。她真該好生檢討自己的性情,反省她是如何變成令人無法忍受的女子。

  反省呵,她和蘭兒……是從哪裡開始?從夜半撞見蘭兒與陌生男子在後院私會開始吧!映潔不認得那陌生男子,只覺他目光銳利,渾身散發一股迫人寒氣,她追問那人是誰,兩人怎在夜半相會。

  蘭兒不肯說,拋給她一個陰霾眼神,然後一語不發,離去。

  是她踩了蘭兒的隱私,還是她口氣咄咄逼人?她……反省不出所以然。真糟,對不?

  皺眉,胸口又犯疼,一陣陣,痛不欲生,而且痛的次數一日比一日增,她應替公主開心,她將要擺脫難纏的自己。

  她死,少爺會傷心嗎?

  也許會,但有公主在旁安慰,很快地,他會忘記吳映潔,忘記他們相處的六年光陰。

  霍地,門被撞開,映潔從沉思間驚起,進門的是勝翊。

  他為她的固執妥協了?他再不逼她當合群女人?些許的欣然浮上,映潔迎向前。

  然,步伐驟停,她看見他……怒不可遏。

  「拿來!」勝翊見到映潔,便伸手向她要東西。

  「拿什麼?」她望望紅著眼眶的蘭兒,不解。

  「解藥。」勝翊怒目相向。

  她一頭霧水了。誰中毒?中什麼毒?他想拿哪種解藥?他不說話,當她會讀心術嗎?就是醫病,也得讓她見見患者,望聞問切啊!

  「我不懂。」映潔旋身,走至她常待的窗邊。她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怎變得這麼壞!勝翊氣急敗壞,扯過她的手臂。

  他忘記她早無內力,力道大得將她拉倒在地,砰砰,映潔連連撞翻兩張椅子,撞疼了腰背,腥鹹味侵入舌間。

  映潔吞下驚呼,扶著椅子緩緩起身,奸不容易站直身子,喘息。

  喘過後,她抬眉,仍然足簡單的三個字:「我不懂。」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勝翊怒氣衝天,為她不慍不驚的沉著。

  「真不懂。」她正視他,不畏懼。

  「桃紅、蘭兒,你們兩個來說。」

  「早上,蘭兒姊姊拿了瓶芙蓉雪花霜給我,說是映潔姑娘要送給公主的禮物,擦在臉上會變得又白又美,公主不疑有他,拿著就要往臉上擦,我把瓷瓶搶過,要公主三思。」

  桃紅看看映潔、再望望駙馬,續言:「映潔姑娘對公主……一向很壞,誰知她會不會害人?可公主責罵我小心眼,強說,映潔姑娘肯送東西過來,擺明要同她和好,她怎能不把握機會?公主本想擦了芙蓉雪花霜,就帶著親繡的錦帕到探月樓,還贈映潔姑娘。豈知,那藥擦下去,公主臉上立刻浮出大大小小的紅疹子,嚇壞桃紅了。」

  她說完,蘭兒搶跪在勝翊跟前哭泣,「少爺饒了蘭兒吧,奴婢真不知道芙蓉雪花霜是毒藥,我以為那是禮物……嗚,映潔姑娘,你害慘蘭兒了呀!」

  什麼?她幾時贈藥、幾時……

  勝翊寒厲眸光閃過,映潔身子僵住,瞬地明白,她百口莫辨。

  「芙蓉雪花霜我見過,你說要拿來讓妻妾爭寵,果然派上用途?」勝翊語調冷冽,認準她是兇手。

  映潔淒涼苦笑。言重了,她非妻非妾,爭什麼寵?

  「你是我見過最惡毒的女人!」他咬牙切齒,氣息粗嘎,一步步迫近她。

  很好,心腸歹毒的奴婢更彰顯公主的善良純潔,她笑了,笑得慘烈。

  蘭兒奔到映潔腳前,抱住她,哭著哀求:「映潔姑娘,別再使性子了,您再不喜歡公主,都不能這樣待人吶!公主真的很好,蘭兒沒騙您,蘭兒跟在公主身邊多年,深知公主為人,小姐,求您快把解藥拿出來。」

  她,萬劫不復。

  彎身,映潔推開蘭兒,不過輕輕推過,她竟誇張驚呼,往後仰跌。

  「吳映潔!在我面前,你都這樣對待丫頭的貼身丫頭,我沒看見的地方呢?你實在太可怕!」他一把鉗住她的手臂。

  說得好,她可怕。搖頭,輕歎,她竟是可怕呵……輕輕掙脫勝翊,她往門外行。

  「你要去哪裡?」

  她望他一眼,那一眼飽含了委屈、絕望,他們同處六年,他竟是這般不懂她。

  「我採藥草,給公主解毒。」低聲數語,她走到藥圃內,折下幾片葉子,走回屋裡,交予桃紅。「把它泡入水中,替公王清洗紅疹處,不到一炷香,紅疹便會消失。」

  轉身凝視勝翊,她道:「芙蓉雪花霜不是用來助妻妾相爭,我想拿來幫助更多個菊花,以免她們被賣入青樓。」

  「說什麼都沒用了,從你扯破丫頭的衣裳開始,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映潔,你變了,變得教人寒心。」

  他離開,帶著對她徹底的失望。

  然後,哭成淚人兒的蘭兒起身,彈彈衣上的灰塵,對著映潔冷笑。

  「說吧,除了扯衣裳、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我還做過哪些事?」她沒有力氣對蘭兒憤怒,只能淡淡問話。

  蘭兒不答,嘴角勾起漂亮弧線,笑眼望她。

  「不說也行,等你全身肌膚開始潰爛時再來找我,我有藥可以相救。」她走回內室,不勉強。

  她的話教蘭兒震驚。

  「你……」蘭兒搶過一步,手叉住她的脖子,將映潔壓到牆壁上。「解藥在哪裡?」

  蘭兒會武功?

  「失敬,我竟不知高手在身邊。」映潔淺笑。是她有眼無珠,錯將高手當弱女子。

  「廢話少說,解藥呢?」

  「你是誰?為什麼潛匿在公主身邊?」映潔不答反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挑眉,手掌加上力道,掐緊。

  映潔喘不過氣,卻仍然一派的氣定神閒。她啊,威脅不得的。

  「你問了……好問題,一如我為……什麼要……要把解藥……給你?」斷斷續續,她終是把話說齊。

  「你吃硬不吃軟,別怪我心狠手辣。」蘭兒方說完,一名黑衣男子從窗口跳進來。

  「冷杉!」蘭兒驚呼。

  「別與她多話,先帶回去再說。」

  男子走近,眼見他就要伸手點往穴道,情急之下,映潔灑去一把青色粉末,功力不及的蘭兒登時翻眼後仰,而黑衣男子飛身閃過,卻也吸進一些粉末。

  幾個縱身,男子飛出窗外,不見蹤跡。

  映潔爬到蘭兒身邊採探鼻息,她已氣絕身亡。伸手翻找蘭兒的衣袋,少頃,映潔找出一塊令牌,上面寫著「肅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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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映潔小姐殺人了,因為蘭兒出賣她,便痛下殺手。

  靖遠侯府耳語四起,將映潔形容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於是探月樓封了,映潔被關進地牢,而總管大人召集全府,要求大家,這事不准外傳。

  二度被關,映潔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乖舛命運,然這回情況好多了,沒有嚇人的私刑,三餐照舊,勝翊並不想她死在裡頭。

  可少爺……鐵了心是吧?她幾度托人傳話,他始終不肯出現。

  映潔急著告訴少爺,蘭兒是肅親王派來的人,不只蘭兒,肅親王還派出高手潛伏。然而,她的話,少爺還肯聽?

  地牢裡,寒氣逼人,沒有內力相助,不過三日,映潔已經病倒。

  茶水飯菜進進出出沒動過,她持續發高燒,熱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她囈語不斷,喊爹喚娘,她的少爺在夢裡慇勤探望。

  第七天,司徒先生出現,是總管大人傳的話,他趕進牢裡替映潔診治。

  把脈,司徒先生陡然變色,他推醒沉睡的映潔,焦急問:「你沒聽我的話,日日修習內功,對不?」不然她不會脈象虛浮,內息混亂,更不會讓風邪入侵。

  映潔醒來,半晌才弄懂司徒先生說什麼。

  「是。」

  頷首,她的眼睛瞧往牆上火把。有火啊,怎地冷成這般?數日來,醒醒睡睡,她分不清,現下是清醒或睡著?

  「為什麼不?我跟你講得很清楚,如不這樣做,你的身體撐不住。」先生語氣嚴峻。

  「抱歉。」頭昏沉,她壓壓髻角,眼前有兩三個先生。

  「別道歉,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什麼原因?她為什麼殺蘭兒?映潔睜眼、閉眼,搞不懂,先生怎在她眼前晃不停。

  「映潔,說話!為何荒廢怠惰?修習內功,才不至五臟俱損,你明白自己和常人不同。」司徒先生搖她,企圖將她搖出清醒。

  修習內力?她搖頭,再搖再搖,仰起無辜臉龐,對他說:「我沒有內功了啊!」

  沒有內功?!

  「為什麼沒有?」他驚問。

  為什麼沒有?是啊,她是武功高強的俠女,怎會失去內力?

  想想,嗯……想想……哦,瞠眼,想起來了,她先是被長針扎得好想死,然後少爺出現,他說喝下離魂湯就可以回家。

  離魂湯很重要,不能不喝,喝下湯,她才不會出手傷害公主,她是很壞、壞到底的孤僻女子,萬一傷了公主,少爺會心疼不捨……

  「映潔,你的內功呢?」

  他知此刻追問時機不對,可這麼重要的事,他得弄清楚,才好對症下藥。

  「我喝了離魂湯。」

  乍然聽見離魂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臉色蒼白。

  那不只是化去內力,還是人間最可怕的懲罰,能熬過這種折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藥書直接將它歸類於無可醫治的毒物。

  無可醫治……對,他治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映潔在眼前,一點一點死去。

  失控地,他摟住映潔,大聲問:「你明知下場的,為什麼要服離魂湯?為什麼不反抗?」

  「因為……」因為那是少爺要的呀!神情飄忽,映潔垂首,累啊……

  不問原因了,映潔的態度已給足答案。只有少爺,少爺才能教她心甘情願。

  「你怎能熬過來?」他喃喃問,不指望她回答。

  怎能熬下來?記不得了,只記得少爺說過,她的命是他的,她無權毀去,這信念,助她一關關挺過。

  「胸口痛嗎?」音調低抑,那是絕望。

  「痛。」壓壓胸口,她點頭又點頭,實話實說。

  那麼,她的心肺壞了。

  「腹部痛嗎?」

  「痛。」她的腸肝胃也不行了。

  「頭痛嗎?」

  「痛。」

  司徒先生每問一個問題,心便緊抽,他心疼唯一的徒弟,聰敏、青出於藍的好徒弟,他還盼著少爺說服她,繼承衣缽。可眼下……她就要沒了……

  「手腳關節痛嗎?」

  「痛,從頭到腳痛到想哭,恨不得把身體拆成一塊塊,把痛的地方丟棄。」

  高燒迷了本性,她靠在先生身上,嚶嚶啜泣。好痛,真的,痛到再不能克制時,她好想毀掉自己。

  「自己把過脈嗎?」

  「嗯。」先生一句一句問,她一句一句答,她的時日已無多。

  「明白自己活不過三十日嗎?」他恨自己的話,卻不能不問。

  原來只剩下三十日?幸好,只剩下三十日,喘口氣,輕鬆,她的痛將卸下……

  「少爺知不知情?」

  當時,映潔堅持隱瞞鳳凰蠍的後遺症,他不認為映潔會將離魂湯的可怕說與少爺聽。

  「不知。」

  他猜對了。映潔不對人談論心事,那麼吃虧的事啊,她就是絕口不說,就是篤定一個人受。

  「你不打算讓少爺知情,對不?」

  知道又能做什麼?這病,無藥醫了。

  映潔無語,他知答案。

  他低身,自藥箱中取出藥瓶給映潔,並倒出一丸讓她和水服下,他救不了她的命,至少,助她不痛、不燒。

  司徒先生說:「少爺不在府裡,我不能放你出地牢,這藥你照三餐服下,就不會再發熱了。好好照顧自己,等少爺回來,你要把事情跟他說分明。」

  把事情說分明……先生的話像重錘,一舉敲出她的神智。對,她有好重要的事,得跟少爺說分明。

  映潔扯住先生的衣袖問:「少爺去了哪裡?」

  「他去杭州辦要緊事。」

  「要緊事和肅親王有關係嗎?」

  「你怎知?」

  少爺為保護映潔,說什麼都不讓她知曉肅親王的事。

  「求先生告訴映潔,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關係,我得知道,才能助少爺一臂之力。」

  她的哀求眼光教人不忍,司徒先生輕歎,還有啥好瞞的,就算映潔知道,也不過三十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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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他說了,從肅親王通敵賣國開始,到將軍重傷、夫人被害,家裡遭人侵入、少爺裝病,再到他們如何追查夫人死因、尋找通敵證據、邱全被捕入獄,斷了若幹線索……一樁樁、一件件,聽得映潔驚心。

  她一心要邱全父子償命,卻沒想過,會壞了少爺的計劃。但即使計劃破壞,少爺仍然為她,讓邱全伏法。少爺待她,畢竟是好的。

  「所以少爺到杭州,是為了找尋證據?」腦子恢復清明,映潔又能思考了。

  「對,順利的話,再央求公主相助。這回,應可一舉扳倒肅親王。這些年,肅親王仗著朝中勢力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他貪污、圈地、賣官,還雇一票江湖人士為他剷除異己。朝中大臣,凡與他不合者,他便使計誣人入獄,多少忠良有志難申……」

  「所以少爺入仕,好險。」

  「沒錯,他處處與肅親王對立,儼然成肅親王的眼中釘,但皇上厚愛,讓他對少爺有所忌憚,再加上公主下嫁,朝中一些對肅親王敢怒不敢言的臣子紛紛上侯府來,漸漸地,結成一股勢力,他們為百姓喉舌,上奏章舉發貪官,而那些貪宮多半是肅親王的學生。因此近日來,少爺忙得無法分身。」

  這些事,她不知情,助不了少爺,還惹少爺不快,實在無知……

  「上回,你被禁後宮,少爺為救你,不斷入宮面聖。肅親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是力挺皇后,不讓你回侯爺府,他道你聰明美艷、是天下男子都喜歡的女子,說把你留在少爺身邊,對少爺公主的婚姻不利。你被禁,少爺不吃不睡,一心營救,可知,你能回得來,真該感激上蒼庇佑。」

  那回,他們以為映潔無望了,梁師傅甚至要少爺節哀。

  那麼,離魂湯是不得已的選擇吧……司徒先生的話教映潔釋懷了,說到底,少爺總是待她好,她怎能處處讓少爺不順心啊!

  重頭來過吧,她願意對公主親切,願意讓少爺歡心,即使這麼做,會教自己痛苦難堪,她都不介意。

  「先生,少爺幾時才回得來?」

  「不知,少爺王今尚無音訊。」倘若少爺回來遲了,她等不及……不行,她得幫少爺。

  「先生,能派人去杭州找少爺嗎?」

  「做什麼?」她從懷中掏出令牌。

  「這是我從蘭兒身上找到的,她是肅親王的人,我不知她隱身侯府做什麼,我想,她在找尋對少爺不利的事物。」

  這是個可怕消息。一直以來,他們以為肅親王身邊有他們的人,沒想到,肅親王也派人到少爺身邊。

  「所以你用天堂粉殺她?」

  不,若非情況緊急,身上除了打算忍受不住疼痛、用來自殘的天堂粉之外,再無其他毒物,她想留下活口,讓少爺在她身上套問口供。

  不過,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少爺有險。

  略過問題,映潔說:「我知道,她和一名黑衣男子有聯繫。那日,我聽她喚那名男子冷杉。我希望我想錯,但冷杉、冷桑、冷松、冷楓、冷樟……我記得江湖上有個神秘門派,養了群武功一流的殺手,殺手都姓冷,並以木字起名,我擔心少爺的安危,先生可否……」

  司徒先生當機立斷,「事關重大,我親自跑一趟杭州,倘若府裡還有其他敵人,你留在地牢反而安全,我去找梁師傅讓他過濾府裡下人,你安心養病,等少爺回來,再一起商討大事。」

  「我知。」

  「記得,按時服藥。」出地牢同時,司徒先生再叮嚀一次。

  「是。」先生走了,映潔啟唇輕語:「先生,要早點回來……映潔時間不多……」

  她聽話,她按時服藥、按時進食,她要精精神神的,見少爺最後一面。

  先生說,這回拿到證據,便能扳倒肅親王,肅親王受制裁,少爺就會平平安安。

  是啊,平安就好,平安才能長命百歲,她的少爺是有福澤之人,當然福祿壽皆備。

  再見到少爺,她要試著解開誤會,那些被栽贓的事,她要一件件否認,對,她不必帶著遺憾死去,她要對少爺心懷感激。

  她真做錯了,她實在不該使小性子,少爺做事總有用意,她該全心相信

  先生說,邱全被捕入獄,許多部署功虧一簣,但為了她中毒受苦,少爺不顧一切;先生說,她被抓,少爺不吃不睡,不斷入宮面聖,一心營救……還需要更多證明嗎?不需要了,少爺心中有她。

  有她,就足夠,不要求多寡,只要有她……

  倘若有機會,她要對公主友善,往後,她不在了,公主要陪著少爺走過無數春秋,她怎能不心懷感激?

  唉,入朝為官真是壞差事,才多久,少爺便和權貴對峙,難怪有人要怨「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有人要恨「匆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想來想去,還是單純的日子易過,單純日子幸福得多。

  記得那夜,閒來無事,少爺興致一來,剪下她的一簇頭髮,沾了膠貼在唇上,他們扮成商賈和小廝,大鬧鐘離平壹開的賭場。進門,少爺使眼色,她把帶去的一百兩銀子堆上桌,二話不說押了大。才一回合,淨掙了百銀,莊家紅眼,鼓吹要他們再押。真不聰明呀,少爺的聽力何等敏銳,再押幾場,他們不過多賠數十倍。

  但莊家鼓吹,他們索性配合。

  押了,四倍八倍翻,他們連押了六個大,旁邊的賭徒鼓噪不已,莊家臉色鐵青,卻不得不捧出六千銀。

  少爺本想見好就收,可不死心的莊家,偏要他們再押一回。

  少爺挑挑眉,同意。

  這回,骰子在盅裡甩得嘎啦嘎啦響亮,莊家往桌上一擺,所有人都睜著眼看少爺押哪兒,奸準備跟著下。

  「押小,不會連開七個大。」有人大喊。

  「押大,莊家就是賭咱們這份心思。」

  意見紛紛擾擾,少爺不發一語,笑著給映潔一個眼神,她見了,把六千銀推往小,這麼一個小小動作,讓莊家雙手抖個不停。

  所有人全瞪住莊家,眾目睽睽,他想作弊也難,於是盅開,果然是小。

  知不知一萬兩千銀有多重?

  會壓垮人呢,幸而她和少爺武功高強,瞼下紅、氣不喘,竟把耶兩袋眼子給捎了起來。

  他們走一趟城東,那裡住的多是貧戶,就這樣,一戶百兩,他們潛進別人屋子,留下銀兩,忙了整夜,天明才回到家。

  這是他們第一次做好事,心情好得無可復加。她告訴少爺,原來富貴不是罪惡。少爺笑著回答,錢不髒,髒的是人心。

  那年,她十三,他十八,從此,她總是用崇拜眼神望他。

  她中毒後,兩人練輕功,少爺常要托著她的後腰,她才飛得上高枝。

  便是這般,她習慣了少爺懷間位置,習慣少爺寬寬暖暖的胸膛,也習慣少爺低頭,溫溫的氣息染上她的頸項。

  她記得月圓夜,兩人世上屋頂,少爺說話與她聽,說那個古董鋪子的陳管事很糟糕。

  怎麼糟糕呢?他嗜財如命,賺的銀子當金子看,捨進不捨出,偏偏在外養了小屋,錢全堆到外頭,家裡妻小高堂苦哈哈,四處說侯爺坑人,請管事,薪餉給得樞門。

  這話聽得映潔展露笑顏,笑問少爺,何下辭了他便罷。

  少爺搖頭,說陳管事是個人才,他有極好的古董鑒賞力,雖苛刻下人,卻很有本事替鋪子掙銀子。

  她也是一時興起,問少爺,要不要到小妾家裡把錢給偷出來,交還給正妻?

  她胡鬧,少爺也跟著鬧,於是他抱起映潔,幾個飛身,飛進小妾屋內,好死不死,合該是陳管事遇貴人,讓映潔與少爺撞上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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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進屋時,小妾和情郎正在廳裡,商討明日如何哄得陳管事把鑰匙交出來,兩人拿了銀兩便遠走高飛。

  映潔氣不過,想替陳管事出頭,少爺拉住她,閃入櫃子後頭,要她靜心看好戲。

  戲好嗎?她不知道,但真教人臉紅心跳。

  因為櫃子後頭地方不大,映潔整個人貼到少爺身上,少爺的心跳聲在耳邊,篤篤篤,震的她的心,好慌張。

  偏偏不知恥的小妾,拉了情郎進屋,一進屋便褪下衣裳,滾上臥榻,做起苟合之事。

  申吟、低吼,曖昧氣息迫得映潔難以呼吸,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裡擺。

  她抬眉,對上少爺的臉;少爺莞爾,伸手將她摟進懷中,長長的袖子掩去不堪入目的事兒,他的心跳聲,取代了男女歡情聲。

  偎著少爺,汲取他身上的氣味,亂烘烘的腦袋,滲入絲絲甜味。

  就這般,少爺抱住她,很久,久到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梧桐待老,鴛鴦雙死:想著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那甜啊,一吋吋增添……

  是他勾起她的臉,把映潔的魂喚回;是他衝出去把兩個男女點子昏穴,也是他捏壞大鎖,把裡面的銀兩二裝進包袱;從頭到尾她做的,不過是發呆。

  隔天,發現銀子不翼而飛、小妾偷人,陳管事頹喪消沉。

  少爺索性當一回好人,把管事的銀子冉添上幾十兩銀,親自送到陳管事家裡面,說是慰勞金,感謝他為鋪子費心力。

  這舉動讓陳管事感激涕零,從此鞠躬盡瘁,把鋪子當成自家的事業,頤心經營。

  商人吶,無奸不成商。

  都說了「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誰知嫁商賈,令人卻愁苦」,那麼多的詞兒,提醒大家,不嫁官、不嫁商,可她的少爺,既是官又是商,怎能嫁?

  不能嫁,偏有那麼多的女子想嫁,到最後讓公主拔得頭籌,是運也是命,同命人才得相守,不同命……自是勞燕分飛。

  無關了,有情還似無情吶,她有心,少爺有義,此生足夠,若得來世,再談比翼雙飛。

  「映潔。」一聲輕喚,喚回她的冥思。

  「師傅。」她奔到牢邊,抓住鐵條。

  是梁師傅!他來放自己出去,少爺回來了!

  「你還好嗎?」梁師傅口氣憂悒.

  這孩子,苦啊!忍不住,他撫撫映潔清瘦臉頰,在心底悄悄對她說聲對不起。

  「映潔很好。少爺回來了?」滿眼期盼,她想見少爺。

  「對,他要見你。」

「師傅,少爺知道……」

  「蘭兒的事?是的,我告訴他了。」

  「冷杉呢?」

  「說了。」

  映潔鬆口氣。很好,誤會解開,他們便可以好好說話,不鬧性子,不擺氣,就是要她對公主釋出友善,也行。

  「我們快去吧!」牢門一開,映潔搶在前頭跑去。

  連半刻鐘都不想等了,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她要告訴少爺,此生難成,來生相約。她要告訴他,章斷,情難斷;琵琶弦上,曲續。

  她連梳妝都不肯,直奔大廳,顧不得狼狽,她就是要見少爺。

  一腳踩進廳堂,想說的話瞬地消失無蹤,她愣愣地看著公主在少爺懷中,輕訴款曲。

  映潔微張的唇,失去聲音。

  「你在家裡做了什麼?」

  勝翊環住公主纖腰,兩人靠得好近,幾乎要額對額、頰碰頰。

  很正常啊,他們是夫妻……這麼正常的事,怎把她的心絞出了酸澀湯汁?

  「我裁了新衣,替你做了雙新鞋,你說牡丹俗艷,我便織了一幅雙蝶戲蘭被,回房你就能看見。」

  「丫頭,辛苦你了。」

  「相公才辛苦呢,為國為家四處奔波,下回,我要跟父皇不平,怎麼可以把辛苦差事,全丟給你?」丫頭公王噘起嘴,愛嬌地躺入丈夫懷間。

  「君為民做事,臣為君分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哪來的辛苦?你別跟父皇胡鬧。」他笑捏了她粉紛嫩嫩的頰。

  真親密,難怪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上人間再尋不出的佳偶。

  佳偶啊……當然是佳偶,有沒有看見少爺風塵僕僕,末休息梳洗,便急著與妻子喁喁私語?

  映潔想對公主釋出的善意被妒嫉取代,她啊,該死的狹窄。

  淒慘一笑,談什麼斷章、曲續呢?少爺與她無章、無曲,他的章章曲曲全在公主身上。

  只是累了青鳥慇勤、苦了明珠有淚,它們撮合不來無情心。

  是笨吶,望夫崖上,孤石相思,怎知那男子,在異地落了情根、種下心?

  是癡愚,你在這頭心似金鈿堅,他在那頭贈妾雙明珠;你在這方,悵望江頭江水深,他在那方,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更是呆,你要來生,他的來生有了新人;你的愁腸淚眼,君忘卻。踉嗆,映潔退兩步,想轉身離去,梁師傅擋在身後。他在她耳邊輕語:「少爺要見你。」

  瞥見映潔,勝翊目光不由地深濃。「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回房,我馬上過去。」

  柳眼梅腮,芳心暗動,丫頭公主粉了臉,笑道:「不急,正經事要緊。」

  公主離開大聽,行經映潔身邊時,停下腳步,笑盈盈對她說:「映潔姑娘大喜。」

  她沒聽懂,什麼大喜?她何來喜事?

  「少爺,映潔來了。」梁師傅說。

  拋下公主,映潔進門,緩步向前。

  「過來。」勝翊道。她乖乖過去。

  勝翊審視她,她的頭髮散亂,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紅唇失色,粉嫩的雙頰凹陷,她受的苦,全寫在驗上。

  抑下擁她入懷的慾望,他擺出嚴峻面容,拿出肅親王府的令牌,冷聲問:「這是你從蘭兒身上找到的?」

  「是。」

  「你用天堂粉殺了她?」

  「是。」

  「為何不留活口?」

  要怎麼答,說天堂粉是為了自己而準備?說除了天堂粉,她再沒別的東西可使?算了,解釋難,就讓他認定她心狠乎辣、殺人如麻好了。

  見映潔不答,他道:「把令牌的事忘掉,不要再提起。」

  肅親王的事解決了?證據找到了?那樣很好,提不提令牌的確無所謂。

  「是。」她應和。

  「肅親王府來提親,皇后有意促合你和寶安公子,你意下如何?」

  她……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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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一顫,猛抬眼,清靈的雙眼望住少爺,他要她和寶安公子……搖頭,她一定是聽錯了。

  「是皇后的賞賜,你不能反對。」他再補充一句。

  所以她沒聽錯?心涼,一分一分,她沒發熱,腦子卻昏昏沉沉,張眼,她想看清楚,對她說話的,是不是真的少爺。

  真的少爺不會既不能反對,又問她意下如何?真的少爺不會拿商場談判那套對付她;真的少爺……真的少爺怎樣?

  真的少爺尋到真愛……不介意將她出讓。心痛已極,想哭,卻遍尋不著淚水,她呀,心死絕,魂魄飛。

  「我不能反對,少爺也不反對嗎?」眸光黯淡,她幽然問。

  「寶安公子有財有勢,況皇后收你為義女,封靖寧公主,他不敢虧待你。」

  只是因為皇后收她為義女,她就會被善待了?錯,皇后真正的想法恐怕是要把她趕離侯府,別妨礙少爺和公主。她不笨,真的不笨。

  「少爺不找證據了?不追將軍夫人死因?」映潔問。

  「兇手已經伏法,你很清楚。」別開身,她的透徹眼光逼得他說不出謊話。

  「我指的不是邱全,是想消滅證據的肅親王。」

  「那些全是謠傳,我走一趟杭州,已經把事情弄清楚。」

  「那麼,肅親王作威作福、魚肉百姓,貪污圈地、剷除異己呢?」映潔追問。

  「那些並無實證,何況你嫁的是寶安公子,不是肅親王。」

  所以,少爺要和肅親王握手言歡?所以,少爺要把他當成禮物送進肅親王府?所以,她對少爺而言,什麼都不是……心絞腿軟,顧不得禮儀,她跌人椅中,空茫。

  她只是禮物啊,可以被犧牲的禮物……寶安公子有多麼令人厭惡,他們都見識過,記不記得,少爺還叮嚀,他來訪,她別出面接待。怎麼轉身,他竟要她嫁給寶安公子,還鼓吹起他的財勢,能教她過好日子?

  初接掌侯府那日,少爺要她牢記,往後碰上肅親王,要躲、要避,少爺當他是猛虎,而今卻要將她送入虎口?

  這樣的少爺,她怎能誤以為他待她有心有情?

  看不得映潔的失魂落魄,心悶敲著,別開眼,勝翊喚下人進門:「送小姐回探月樓,五日之後,寶安公子會親自上門迎娶。」

  五日,不管她願不願,他們已定好迎娶閂?垂眉、心傷……

  沒有反抗、沉默無言,映潔順從離去,只是那步履,一步步,沉重哀慟。

  梁師傅上前,皺眉問:「這樣好嗎?不如把事情始末清楚告訴映潔,教她放心,我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安全救出。」她的哀戚教人不忍。

  「師傅不明白映潔的性子嗎?倘若她知道事實,哪會乖乖不動手,她沒了武功,動手只會有性命危險。」

  傷心總比失去性命好。他要她活著,不管怎樣,都要她活著。

  梁師傅歎氣。

  少爺杭州行,方知肅親王搶先一步,拿走通敵證據。

  密探得知東西就在肅親王府裡,他們正想不出辦法如何搶回證據,皇后竟傳來懿旨,封映潔為靖寧公主,賜婚給寶安公子。

  正奸,趁著賜婚,他們可以正大光明進肅親王府,這回,再不容差池。

  只是,可憐的映潔,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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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帷帳裡,映潔全身赤裸,她在週身穴處插上七七四十九根金針,助藥力行進。她不想嫁給寶安公子。但皇后賜婚,她不能不嫁;少爺要她出閣,她不能說不,那麼,一旦她走出靖遠侯府,便與少爺無關了吧?她是清白女子,乾淨來乾淨去,怎容人玷污?

  這五日她比誰都忙,採藥開爐,不眠不休,終是讓她煉出三顆回光丹。

  回光丹,顧名思義,就是迴光返照丹,服下藥,她能立即陝復已失功力,然時效只有十二個時辰,時辰到,血脈逆行,身亡。

  十二個時辰夠了,夠讓她守住冰清玉潔身。

  「小姐,該換嫁裳了。」丫頭在帳帷外輕喚。

  映潔沒應答,拔下,根根金針,收入皮囊中,她穿起單衣,將赤蠍粉繫於腰袋內。今夜,誰都別想動她。

  推開帳帷,她發現一屋子人,丫頭公主領來六名宮女和老嫗,她下床,便被人拉進妝台前。

  勻妝、梳頭、更衣,她望著自己一身榮華富貴……

  她居然成了公主?

  了不起吧!金釵銀簪插滿頭,玉環在腕間清脆響亮,串串晶瑩玉潤的珍珠環上頸子,她是公主。

  丫頭公主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輕握。

  「映潔,咱們是真正的姊妹了,過往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有空,我會過府去看你。有時間,你也別忘了常回娘家看我們,好不?」

  公主語氣誠摯,她希望和映潔成為好朋友,因她是相公疼愛的映潔啊!

  扯扯唇,她想對公主擠出一抹笑,可惜,微笑泡上膽汁,苦得教人蹙眉。

  門口站著一抹頎長身影,映潔拾眼,眼光落入一潭深沉的湖水間。四目相交,都是千言萬語……「啊,相公來了,你瞧,映潔是不是美得教人不捨得眨眼?」公主發現勝翊,她攀上相公的手臂,將他帶入房內。

  定很美,映潔勻上新娘妝,紅嫩嫩的香腮,唇若花辦,不知擦了什麼,香氣傳來,隱去她身上的淡淡藥香。

  公主體貼,把勝翊推向映潔。「大夥兒都出去吧,讓相公和映潔獨談。」

  一會兒,人都走光了,空空的屋子裡,只剩下兩人。映潔坐著,勝翊站在她身前,她垂下頭,安靜。來做什麼呢?防她挑惹事端?安心,她不會。

  半晌,勝翊開口:「你不要多想,乖乖出嫁,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什麼意思,他日,寶安公子膩廠、厭了,他要出頭為她討回公道?不需要,她的公道自己討,不靠人幫忙。

  坐到對面,勾起映潔的下巴,發覺她平日蒼白的臉色異常紅潤,是化妝的關係?

  她凝望他,卻恨上自己,少爺要將她送出去,她依然無法怨他。

  大聲罵他吧,罵他給了想像卻又親手打破幻想;罵他教她誤解,誤以為兩人是女蘿菟絲,生死纏綿,豈知,他們原是天南地北單飛客,難比翼雙飛。

  可,話含入舌間,吐不出。

  「你說過,想恢復武功,回到從前,但不可能了。」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熱燙,不再冰冷。

  這話,她早知,從聖旨下,她便知兩人之間,千山萬水難飛渡。

  「不過,我們有另一番選擇,今夜過後。」他說得認真。

  什麼選擇?他有公主、她屬寶安公子,兩人各覓幸福?搖頭,這樣的選擇,她不要。

  「對你,我別無所求,我只要你平安健康活著,答應我,好嗎?」

  映潔搖頭,允不了,活著難,平安健康更難。咬唇,她終於發出聲音:「少爺,你快樂嗎?」

  「你在,我才會快樂。」他不欺瞞。

  怎地又來誆人,他就不怕她再次誤會,不怕她又奢望起三千寵愛在一身?

  深吸氣,映潔大膽了,反正,她只剩十二個時辰。「可,少爺要把我送走不是?」

  是,送走她,等於送走快樂,所以,他不會讓她離開太久。雙唇囁嚅著,真心話終是沒出口。

  「你聽話,媒人怎麼說,你怎麼做,好嗎?」他柔聲道。

  他的溫柔和以前一模樣,記不記得,他老勾著她飛上屋頂看月亮?記不記得,夜風拂來,她偎在少爺頸窩問,想像嫦娥與吳剛?那時,他的語調和現在一樣。

  「我會。」偏頭,她沉吟少頃,「少爺,可否允我一事。」

  「什麼事?」

  「帶映潔到屋頂上。」最後一次,她要聽風在耳邊飛過,即使天未黑,月未明。

  「好。」他連想都沒多想,抱起她,從窗口飛出去。

  入夜,賓客酒酣耳熱,新房裡,映潔覆著喜帕,獨自一人靜坐床邊。

  出嫁前,少爺抱著她飛上屋頂,並肩坐著,她和以往一樣,靠在少爺頸窩。

  她把喜帕蓋在頭上,不見了眼前景色,在紅色喜氣間想像,她是少爺的新娘子,想像結髮情深。

  他們聊了很多話,都是和以前有關的事。

  她說,若是有灑更好,他二話不說,飛掠而下,攜來好酒,倒滿樽;她硬要杯杯相碰,硬要兩手相交,他允了她的任性,於是她又開始想像,想像那是他們的交杯酒。

  說也怪,今日少爺由著她鬧,寵她,寵得她又不確定、不確定他心板上寫的是丫頭或吳映潔。

  然,寫什麼哪裡重要?他仍舊把她送出家門、送上花轎,送到寶安公子的手中。

  映潔扯下喜帕,行過天地禮了,她不再是少爺的人。

  起身,她來來回回在屋裡繞一圈,翻箱倒櫃。

  找什麼?找黃金銀子啊!她想起愛財的陳管事,倘若寶安公子發現新娘卷款潛逃,會氣成什麼樣子?

  她要拿了錢財,再往城東走一趟,再訪一次貧戶,臨死前,多做善事,下個輪迴,說不準兒,准生娘娘會編派她當個真正的公主。

  捲了細軟,找不到東西可包裹,她看見掉在床角的喜帕,低身,才要撿起,竟發現床下有一口雕工精緻的箱子。

  寶物在這兒!笑瞇眼,她得找條更大的布巾才裝得下。

  映潔拉出箱子,運氣、將鎖匙扭斷、打開,見到裡面裝的東西時,倒抽氣。

  那是龍袍,肅親王府裡藏著一件大龍袍代表什麼意思,弒君篡位?!肅親王的野心吶……她得快點告訴少爺。

  只是,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喜房?是了,迎親日,這裡最安全。

  想也不想,她將新繡的喜被扯下一大幅,折折疊疊,將龍袍裹進紅布裡,未轉身,她先聽見房門打開。

  有人來了!她探手抓起懷裡的赤蠍粉,一回身,她就要讓對方躺下。

  「映潔。」

  一聲低喚,是少爺?!

  猛然轉身,見到勝翊,話哽在喉頭。

  他莞爾。「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當新娘。」

  「少爺過來,是要我乖乖當新娘子?」斂眉,她朝後退一步。倘若少爺點住她的穴道,她想不乖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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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28 21:34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Yahoo!
  「不是,我是來帶你逃跑。」

  逃跑?像陳管事的小妾和情郎?念頭起,臉發燒。她在想什麼啊!

  「為什麼?」分明是少爺親手送她上花轎,倘若不想她嫁,何必多此一舉?

  「你的問題真多。好吧,我到杭州……」他大略解釋,身在險處,無法細表。

  映潔恍然大悟,原來,又是為了保她。

  「我猜,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當個聽話新娘,所以還是瞞著你較妥當。」可瞞不瞞都一樣,她就是學不來乖巧。

  「東西得手了嗎?」映潔問。

  「得手了,梁師傅正趕往皇宮,那裡有方大人接應著,現下,總管應該正在護送公主回宮的路上。」有證據和公主,肅親王這回難脫身。

  這是好消息,映潔笑彎兩道柳眉,得意道:「幸好我沒有袖手旁觀。」

  「什麼意思?」勝翊橫眉,她不會又做出什麼事吧?

  「我找到一件龍袍,這東西呈上去,肅親王如何狡辯都不成。」映潔把喜被攤開,勝翊望一眼,心驚。天,不只通敵叛國,他還有篡國想望。

  勝翊輕道:「這下子,鐵證如山。」

  「嗯,快走吧!」映潔把龍袍繫好,本想負在背上,後來想想,還是動手將它綁在少爺身上。萬一,她逃不了,這東西遺失不得。

  方一眼,勝翊看透她的心思。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牽起她的手,兩人跑出喜房,門開,一群黑衣男子迅速圍上來。

  映潔心涼半截。她畢竟輕看了肅親王,即便最險處也最安全,他仍派出高手監視。

  「少爺,中間那個叫冷杉,是他負責與蘭兒聯絡的。」映潔背貼勝翊,屏氣凝神,緩緩退後兩步。

  便是映潔撞上蘭兒與冷杉,才會發生一連串事件吧?因為他們不能親自動手除去映潔,否則府裡大震動,他早晚會懷疑到蘭兒身上,於是製造事端,讓他親手對付映潔。

  他終是小覦了肅親王。望一眼身前的映潔,分明是緊急狀況,他仍忍不住想笑。

  笨映潔,忘記自己失去武功,還搶在他身前保護,難怪司徒先生總說她是聰明人,卻老做愚蠢事。

  大手展開,他把映潔拉到身後。同時,只聽得一聲怒吼,黑衣人發掌向勝翊臉上劈去,勝翊拉住映潔,斜身略退,這掌落了空。

  對方見他輕輕鬆鬆避開此掌,暗地吃驚。這個靖遠侯不是普通人物。

  一時,十數名黑衣人紛紛抽劍,勝翊明知情勢凶險,仍回身抓住映潔腰側,算準力道,往上一拋,將她拋到樹梢頭。

  又護她?這時候了,少爺仍處處想她?他沒考慮過,便是沒有武功,她還可以使毒助他,再不濟,也能伏在背上,替他擋幾劍。

  糟,少爺的溫柔又要教她想出非分,實在是要不得呀!

  胡思亂想間,勝翊出劍,後發先至,勢道凌厲,一出手,兩名黑衣人的右手便飛濺出幾點血紅。

  他沒停下動作,一招風掃落葉,頓時,嗆嗆嗆,幾柄利劍相交,激出點點火花,雙方都拚上內力。

  嫣然一笑,映潔飛身下樹,自黑衣人背後突襲,皮囊裡的長針發揮效用,她看準黑衣人背後x位,扎入針,頓時,他仰翻過去。

  映潔順利搶過一柄又薄又利的柳葉刀,刷刷刷,逼退了從旁躍入的黑衣人。

  勝翊的武功以輕靈見長,東一劍、西一劍,足點地,他繞起黑衣人轉圈圈,瞬地,一名黑衣人腰間中劍,鮮血噴上同門,霎時,草地上點點鮮紅,教人沭目驚心。

  回身,他看見映潔隻身對付兩個黑衣人,吃驚,顧不得斜飛而來的劍尖,硬是飛奔到映潔身邊,這一著,他後背中劍。

  回頭,勝翊的劍尖趁隙指向冷杉眉心,將他逼退。冷杉傷了少爺!映潔發狂了,向前竄越,平胸一劍刺出。

  也是冷杉太輕敵,他算準映潔武功盡失,食指輕彈,想把她的劍身彈開,沒想到這劍來得好快,嗤一聲,映潔的劍從他前胸直透後背,直到死前一刻,他還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血染得映潔整頭整臉。

  誰說他們可以傷她少爺?她亂了心,劍招越使越險。

  「把劍放下!」怒斥一聲,肅親王出現,手裡抓住一人。

  眾人住手,勝翊定眼。

  是公主?她怎會出現在這裡?

  映潔收手,與勝翊並肩,身子晃了兩晃,再站不穩,她跌進勝翊懷裡。

  「相公,救我!」肅親王的匕首更深一分,丫頭公主的脖子瞬地見紅。

  「邱勝翊,你當真以為鬥得過我?」肅親王冷笑。

  「你敢傷公主?皇上不會饒你。」勝翊穩住氣。

  「放心,我不會傷她,也不會傷你身邊的靖寧公主,你死後,我會把兩個公主留下來,好好伺候我兒子。」

  他存心激怒勝翊,只要殺了他,朝中再無人敢同他作對。

  「肅親王好大的把握,你不怕皇上追究?」

  「我自然有把握,就像我當年殺你爹娘一樣,誰都追究不到我。哦,恕我失言,邱大人是上戰場殺敵受的傷,我不過餵了點東西給他,教他昏迷不醒,指證不出營裡是誰通敵,他的死啊,算不到我頭上。至於邱夫人……所有人都曉得,她是死在大伯手裡,那叫兄弟閱牆,可與我不相干。

  若不是邱大人太精明,把證據交給旁人,也不會累得我這幾年心驚瞻顫。不過,都解決了,你一死,我就可以安安穩穩睡覺。邱勝翊吶,我不得不承認,你比你爹更精明,不過,再精明也還是栽在我手中。」

  「果然是你。」

  「之前,你只能懷疑是吧?恭喜,終於聽到我親口證實,可惜啊可惜,你活不過今晚。把劍放下,如果你還要公主活命的話。」

  「別放!」映潔搶先阻止。

  勝翊望映潔一眼,苦笑。終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輸在最後一著。

  「映潔,答應我,想辦法把公主救出去。」接著,他把手中長劍往地下一拋。

  他沒聽她?他把公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重,比父母親仇重要?淒涼……

  少爺錯了?沒錯,他與公主是一世相守的夫妻,到死都不能離棄,錯的是她,她以為少爺會為了她珍重自己。

  在勝翊之後,她也拋下柳葉劍,把自己的腰帶交到他手中,在他耳邊輕語:「少爺,別放掉我,閉氣……」

  語畢,映潔抓出一把赤蠍粉往外灑,一時間,近處、來不及閉氣的黑衣人、肅親王與公主,昏的昏、倒的倒。

  站在後頭的寶安公子見情勢不對,忙扯開喉嚨大喊:「快追,一個都不准給我跑掉!」

  勝翊左手托住昏迷的公主,右手拉起映潔的腰帶,施展輕功,從王府後院逃跑,幾十個人緊追在後,片刻不肯放。

  終於,他趁隙飛身出王府,往山林飛竄,那裡,梁師傅埋伏了一支接應隊伍,只要到那裡,便得救了。

  但王府的侍衛越聚越多,他們從四面八方圍來。

  看來這場賜婚,他們各懷鬼胎,勝翊要偷證據,而肅親王要他的命:幸而,肅親王的注意力全落在勝翊身上,沒想到他會另派人竊取證據,更沒想到不安分的新嫁娘會發現重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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