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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錯愛之虧欠篇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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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赐婚……少爷早早知晓。洁儿心更冷了。原来是为了伟大的公主,少爷方肯违背原则,入朝为官。她怎能蠢到以为少爷会抗拒?这可是会一只圣令下,抄家灭族的再次,洁儿自我嘲笑。

“驸马爷,打明日起,宫里会派来十六名宫娥和四位嬷嬷,打理新房摆设、餐点用膳,她们都是玉宁公主用惯的人,还请驸马爷体谅。”

嫁公主嘛,可不同于一般,驸马爷毕竟不是皇族,这宫中诸多礼仪,总得有人数、有人管。况且,玉宁公主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多少皇亲贵族想指这门婚,都得不到呢!

“多谢公公费心。”

“驸马爷能了解就太好了,王于府里的仆役下人,自有专任的嬷嬷来调教,还望驸马爷见谅。”

“是。”他无心同人周旋,只想奔到洁儿身边,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很好,奴家就回宫覆命了。”

“公公慢走。”几声谦让后,太监离开靖远侯府。

太监一走,胜翊就抱起洁儿,飞奔回房。

关上门,他解开洁儿穴道。

这里是他们的寝居,那年,后院一房一厅,洁儿无处可睡,只得和胜翊同房;而今,大大的侯府里,多少楼阁庭园,怎么住也住不满,可她还是一张软榻,睡在少爷身边。他们同寝同食,他们交情非比寻常,他们合该终生相系……

错!就是这些要不得的想法,让她忘记自己是谁。凄然一笑。这回,她记得了,她是奴、他是主。

洁儿低眉,赐婚彻底打垮她,难怪“能不能、就这样”他不回应。那是对的,换了她,也不回应奴仆的痴心妄想。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叹,胜翊问:“你打算一辈子不看我?”

看?看了做什么?再筑梦,做一场毫无意义的挣扎?不了,那一颗颗红透的相思豆,只是午后游戏;那些谈心的夜,不过是无聊言语;他的关心纯属多余,他们之间,相隔天地距离。

罢了,她的心错、情错,所有的错误认定皆归她,从此,她晓事。

“洁儿不敢。”她语气清淡,压抑情绪。

“那么,抬头,看我。”他双手压在椅把上,将她锁在身体和椅子中间。

握了握拳头,她不倔、不傲,服从命令。

拾眸,视线定在他脸上,空洞的双瞳里不见激荡。

心情已然收拾好了,她再不会做出不合宜举动,不大胆、不误以为自己特殊。

“你在生气皇上赐婚,还是生气我没事先告诉你?”胜翊靠她很近,近得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那气暖暖的,却再暖不了她的心。

“洁儿不敢。”她在两人中间筑墙,用高高高高的石墙,告知自己,墙里墙外,世界不一样。.

“你是希望我拒绝皇上?”他不喜欢她的冷淡,不喜欢她面无表情,更不喜欢明明视线落在他身上,心思却飘向远方。勾住她的下巴,他要迫她说话。

“洁儿不敢。”

一句句“洁儿不敢”教人恼火,她拒人千里。

“这起婚事是我爹爹生前承诺的,我不能不允从。”再加上他需要公主的力量,助他对抗肃亲王,肃亲王在朝廷里势力庞大,要铲除他,比想像中更困难。

何必向她解释?她不够格。“少爷大喜。”

他真的被惹火了,捧起她的脸,他不准她忽视自己。

“洁儿,我要你听清楚,不管有没有赐婚、不管有没有公主,我们之间不会改变。你仍然是我的影儿,我到哪儿,你在哪儿,我们仍然合作无间,你保护我,我维护你,听懂了没?!”

她点了头,无异议。“是,少爷。”

她在他身边,他却觉得她离自己遥远,她的表情引发他的忧惧。她要走了,她正打主意离开?一句话,胜翊脱口而出:“我不准你离开。”

“是。”

“不管你开不开心,你都必需接受玉宁公主。”

“是。”少爷多虑了,她能不接受谁?

除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说其他?她的固执呵,往后怎么成?她怎应付一大堆宫娥、嬷嬷?怎么同公主相处?

“好吧,你一定要生气的话就生气,只是,别花太久时间,你得把精力放在适应公主上。”

甩袖,他出走;她未起身,呆呆地,呆呆地回想过去。

嬷嬷和宫娥一进靖远侯府,就四处改造起来。

不只胜翊房里这般,总管也让一大群老少女人弄得接近发狂,一下子灶不好、一下子客厅不行、一下子池里鱼养得不对劲,他里里外外奔走,满足挑剔的方嬷嬷。

当整座侯府乌烟瘴气时,洁儿并没有被干扰,因为她始终留在探月楼里,研制药物。若不是种在药圃里的荠草被不识货的宫娥拔除,她实在没有意愿加入战争。

“小姐,宫里来的那些女人,要把你药圃里的草药拔掉,种上牡丹。”菊花推开探月楼大门,气喘吁吁地说。

她望菊花一眼,淡应:“告诉她们,那是百草堂要的草药。”

“说了说了,可她们不管咱,硬说草药难看,要改种牡丹,就是院里那两棵相思树,方嬷嬷也说明日儿要找人砍掉,改种罗汉松。小姐,您得快些,再慢两步,草药就没得救了。”她急出满身汗水。

无奈,洁儿起身,随菊花出门,走至花圃,三名小厮站在药圃边,手足无措,不敢动手去救药草,一名穿着粉色宫服的女子站在药圃中间,两只脚拚命踩,恨不得把满园药草踩得稀巴烂。

“洁儿小姐是谁啊,她说不能拔便不能拔?你们知道,玉宁公主就要嫁进侯府,到时这里连一片能看的花园都没有,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待?说!谁的脖子不怕痛,报上名来,好让玉宁公主知晓,这侯府里是谁在同她作对!”她双手抆腰,圆溜溜的眼珠子对着药圃旁的小厮猛瞧。

幸好啊,方嬷嬷机灵,事先想到驸马爷本是布衣,对于管教下人必然不熟悉,肯定让这些小猴儿一个个爬上头。

果然没错,兰儿姊姊让厨房里那些中年妇人气得火冒三丈,好意教导他们宫里食艺该注重的事项,她们连听都不听。

这侯府的下人没规炬,若不好生教导,往后公主嫁过来,这当家主母啊,可不好做。

“桃红姑娘,这草药是洁儿小姐种下的,费了好些儿工夫,听说百草堂等着要,您要把它给踩烂了,踩掉的可是多少人的命啊?”

别说这些草难看,就是洁儿小姐也不是好相处的人物,她冷冰冰,对谁都不多话,谁知恼火了她,她调的那些毒啊、要的,会不会用到他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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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心慈,担心别人的命,就不怕自己送命?行,我不折,这些牡丹一棵也别种了,待我往上报,好让宫里知道,这侯府里的下人,派头一个比一个大,要他们做点事,人人满口都有理儿,推三阻四的。”

说着,她两条腿蹬啊蹬,又踩掉几株药单,这么不讲理的女人,谁说得过?

洁儿摇头,飞身掠过,站到她面前,淡漠说:“要种牡丹,寻别处种去。”这里是少爷选中的药圃,她还特地种上能助少爷安适入眠的夕照草。

“别处?你瞎了啊,新房门打开就看见这块花圃,不在这里种,难不成赏朵花还要公主移驾,劳动双腿?!”

洁儿不语,静静看她撒泼。宫里人都这般蛮横不讲理?那么安宁公主进门,还得发生多少事?难怪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把精力放在“适应公主”上头。

“你是那个影儿姑娘、日儿姑娘的?我可把话先挑了讲,之前,驸马爷怎么宠你,咱们管不着,但往后,你不过是府里一名普通丫头,要认清自己身分,别想和咱作对!”

这是桃红头一回见到名气大到不行的“洁儿姑娘”,她的美丽,让桃红心底打了个突儿,难怪驸马爷对她特殊。

洁儿没应答,静望桃红,澄澈冷清的眸子望得她心儿怦怦跳,这人呐,是哪号人物,怎能这样看人?

洁儿一迳沉默,桃红越讲越慌,索性弯下腰,左一束、右一束,扯起药草。

洁儿缓缓摇头。只是想立下马威吗?何必,谁都晓得公主有多尊贵。

在桃红的手碰到少爷的夕照草之前,洁儿抢身,点上她的穴,桃红全身动弹不得。

日头渐渐上移,洁儿揩了揩汗水,离去前,对桃红说:“你想挪动哪里都行,独独不能碰药圃和探月楼。”

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自是觉得好笑,可桃红是宫里来的人,这般……会否闹出大事?

越想越不对劲,他们还是去急报了总管大人。

没多久工夫,方嬷嬷领来一群宫娥,看见桃红那模样,又急又气,挪挪栘栘,她就是那样儿,一动不动。

“你是被下了咒还是入了符,怎搞成这样子?!”方嬷嬷怒问。

“我也不知怎么得罪洁儿姑娘,她一来就把我定在这里,还恐吓我,府里的东西都不可以更变,这可怎么才好?”桃红泪水滴滴答答,沿着动不得的脸颊滑下。

“反了、反了!驸马爷都没意见了,一个小小的贴身丫鬟居然忒地大胆?!去把吴映洁给我带来!”方嬷嬷气指天地地破口大骂。这侯府是该好好整顿,怎能容许下人这般无法无天?

总管大人去了,当然请不来洁儿。她说,无妨,穴道一个时辰会自动解开,经过这次,往后她们会了解,不能动药圃。

总管这般回话,方嬷嬷更是气急败坏,她亲自到探月楼,想把洁儿给抓来,可她从头到尾不理人,迳自做事。

“把那些瓶瓶罐罐全给我扔了!”方嬷嬷一声令下,几名宫娥上前,洁儿不说话,转身,淡望她们。

一时,她们竟然让洁儿的气势给吓得不敢动弹。

“看什么,我说动手!”方嬷嬷不是省油的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什么人物没见过,这黄毛丫头想同她斗,门儿都没有!

“是,方嬷嬷。”

“谁敢动,下场会和外面那个女人一般。”恐吓祭出,宫娥们不敢动作。

方嬷嬷气得冲上前,一巴掌划过洁儿脸蛋,清脆响亮。“好啊,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你该感激,我不打老人。”洁儿面容冷肃。

老人二字彻底激怒方嬷嬷。她最自豪于外貌,四十多岁人,皮肤保养得水当当,她居然说她是老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方嬷嬷忿忿不平地离开采月楼,洁儿以为赢得这回合,往后可以获得耳根清静,没想到,赢的下场是直接监禁。

背靠墙边,洁儿偏头发呆。

这里不是牢房,只是间满是霉味的屋子,无桌无床,处处结满蜘蛛网,几方斜斜日光射入,天亮。

外头天气晴朗吧,四月天,杨柳飘,春风阵阵酥人心胸。不过二日,她已怀念起自由空气。

她终于明白,帝王之家,权力有多大。

门外传来铁炼铮铮声响,又要吃苦头?

那日,方嬷嬷离开采月楼不多久,几个宫廷侍卫进来架走洁儿。她被蒙汗药迷昏,清醒后,便待在这里了。

讽刺是不?擅长使毒的她,居然会被蒙汗药迷倒。

这儿是后宫吧?陆陆续续,她见过几位身着宫廷服饰的女子,每见一回,身上便要多捱十几根长针,这刑罚,看不见伤痕,却教人痛不欲生,够毒也够狠。

她熬得住吗?不知道。但她确定,再多来几次,她会疯狂。

门打开,一位身着锦服,珠头凤冠的贵妇定进,后头跟着方嬷嬷和几名宫娥,方站定,马上有人抬了椅子服侍贵妇入座。

“吴映洁,抬头!”贵妇命令。

她想,但力不从心,二日滴水未进,即使她不会感觉饥饿,但失却力气。

“皇后叫你抬头!”

方嬷嬷走近,扯住她的头发往下拉,她的脸不自控地上仰。

皇后细细审视。难怪方嬷嬷担忧,这女子美艳太过,留在驸马爷身边,对玉宁而言的确是一大隐忧。

听说,她会治病也会下毒,况且上回她不过伸指轻点,宫娥就成了泥塑木人。万一她对玉宁下手,可怎么办?

她是极力主张不让吴映洁回去的,可驸马爷讨人讨得急,皇上都下旨了,她怎能不依?

“禀皇后,要怎么做可得快点决定,拖延不得。”方嬷嬷催促。

那天,她让人绑走吴映洁,驸马爷回到府里,找上她要人,口气严厉,不像平日温和的驸马爷。

她向驸马解释,说道吴映洁不服管教,若不教她吃点苦头,将来怎懂得卑尊?驸马爷竟横了眉,说:“吴映洁不是下人,她不需要服从谁的管教。”

瞧,驸马爷对这死丫头偏宠了,若说他们没什么暧暧昧昧的,谁信

杀她吗?皇后望住洁儿绝美容颜。玉宁未过门,就招惹此事,驸马爷心底有了结,会否真心疼爱玉宁?

听皇上说,吴映洁曾救过驸马,他待她的情分自然不同,可这情分发展下去,玉宁在驸马心中的地位……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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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方嬷嬷出声催促。

不能让这丫头再回侯府了,输过这一着,往后她在侯府里说话,还有谁肯听?

“扎她百针,若能熬得过,算她命大。”皇后放下话,起身离开。

百针?后宫多年,她还没见过谁捱得了百针。方嬷嬷拉起唇角,笑容张扬。

打开针包,她用眼神示意两名宫娥按住吴映洁。低下身,凑在洁儿耳边说:“若是熬不住,你大可嚼舌自尽。”

届时,尸首送到驸马爷眼前,怨不了人,是她性子高傲,不肯听劝,要嚼舌、要自残,她们都是没武功的女子,谁阻得了.长长的针在洁儿免钱晃几晃,吓足了她,方么么才缓缓下针。

针缓缓刺入肌肉里是什么感觉?是痛彻心扉、是刨骨椎心,是想一头撞死的疼痛啊!

咬唇,洁儿骄傲得连尖叫都不肯,针送进皮里一吋再一吋,方嬷嬷存心凌迟,存心要她死。

洁儿全身肌肉绷紧。她知,肌理越紧,针落越痛,只不过,那是自然反射,她控不住啊!

疼痛像狂潮,一波波袭来,她被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意识逐地涣散,折磨……任她一身功夫,也捱不过?

“驸马,非我多心,你想想,那些宫娥,哪个是会武功的,谁堪得起在烈日下晒上一个时辰?知不知,到现在,桃红还躺在床上病着,就算不心疼桃红,你也该心疼她是玉宁公主的身边人呐!”

皇后苦口婆心,可这个驸马爷不动容,圣旨下,他等不到洁儿回门,居然又上奏皇帝,直奔后宫。

“这事,是洁儿莽撞。”胜翊面无表情,心似火烤,若洁儿有个闪失,退婚,他不是做不出来。

“莽撞,驸马就给这两个字吗?这丫头的桀骛不驯我是见识到了,留宫二日,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一脸孤傲,仿彿错的全是旁人,她半分责任都没有,尔后,我真不知方嬷嬷要怎么才镇压得了她。”

洁儿不需要镇压,她是亲人,不是下人。这话在他唇舌间绕过,却没出口。

不辩驳,并非赞同,他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他只想安全把洁儿带回府。

“不想旁人动她的药圃,大可好好说,桃红是我从小看到大,怎么说,也是个平和说理的人,怎一碰上驸马爷的人,就落得这副模样?我知道,这错不能算在驸马身上,可府上有这样一号危险人物,玉宁公主将来的安全,我敢指望吗?”

“我会让洁儿留在探月楼,不四处走动。”

“把人隔开……这倒是一个法儿。不过,她的药圃不是还在衡恰阁前?”

“我会命人将药圃挪开。”一再退让,他要保的是洁儿的性命。

“所以,我可以相信玉宁公主不会被吴映洁伤害?”她把洁儿当暴徒了。

“是。”

“好吧,我且相信驸马一回。来人啊,把吴映洁带上来。”

洁儿被带上来,她眼神焕散,全身汗涔涔,痛不褪,留在骨子里,压迫她的神经,那一百针……好几次,她熬不住;好几次,她真的想咬舌,只是呵,倔傲支撑着她,逼自己不输。

是的,她不死在这里,不教人如愿。

她让两个人搀扶着,走到皇后面前时,被强压跪地,不,说强压,是言过其实了,她们一松手,她再没有力气站立。

“洁儿。”胜翊忧心轻唤。

是少爷吗?不,是幻觉,痛到底,什么人都会出现,她甚至看见爹娘对她招手。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她在大海间沉浮,再痛一阵,她就要没顶了。

“洁儿。”他蹲到她身前,抱起洁儿,她全身又湿又冰,是病了吗?还是被宫里的阵仗吓傻?

又听见少爷的声音?不是幻觉吗?她努力让眼光在胜翊身上聚焦。真的是少爷?恍如隔世呀,他来救她……他毕竟没抛弃她……

“没事了,我马上带你回府。”

他的笑是真的、他的存在也是真的,她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她的身在他宽宽厚厚的胸膛前,少爷,不是幻想。

再靠近一点,靠得两人无间隙。他常说,她是好大胆的姑娘,可这回,她被吓坏了。

“怎会没事?驸马爷好大的忘性,你和哀家是怎么谈定的?”皇后抛出

眼神,宫娥捧着一盅药碗,走到洁儿身前。

胜翊看着墨黑药汁,强压下心疼,端起药碗,凑到洁儿嘴边。“乖,喝下去。”

这是什么?她闻一闻,强烈的酸味扑鼻,双眼流露出惊恐,不会……这不是少爷的意思。

“洁儿,喝下去,我就带你回府。”

不,这药不能喝,喝下去,她便死定了。她是大夫,很清楚后果,不喝,绝不能喝。

“洁儿,快点。”胜翊低声催促。他不要在这里多待一刻,不要他的洁儿被这群可怕的女人吓得魂不附体。

为什么要逼她喝……是惩罚吗?因为她做错,她不该阻止宫娥毁掉药圃,她该生受惩戒……那个玉宁公主呵,未过门,已成了少爷的心头宝贝……

她紧咬唇,不介意下唇早已被自己咬得坑坑疤疤,不介意新的血又从唇角滑落。她频频摇头,不能喝,她不喝……

“喝!”他的语调里加入威吓,她的固执不能在此刻发作。非要她喝?

那他何必寻来,就放任她死在这群女人手中便罢,何苦麻烦自己?

抬眸,涣散的眼神,涣散地在少爷的脸庞寻找他的真意,他,是真的真的要她喝。

好吧,不过是一条命,送了便是。别人要她的命,她不给,是少爷要的,她绝无二话。

“洁儿,我说话你也不听了吗?”

洁儿怎学不会低头?往后,她还得受多苦头,才能顺畅生活?这世界,真的不是只有他和她自己。

“少爷一定要我喝?”她认命了。

“是。”

点头,无话可说。她的命早卖给他,少爷要,她给。

浮起一抹凄绝笑容,带着赴死的绝然,仰头,她将药吞尽。

正文 第六章

那药,是用来化去武人内力的,名叫离魂汤。

只是化去内力,有必要取个这么可怕的名字?当然,因为服下这种药,一日会发作二次,发作时,时而像被丢人寒冰中,血管暴张,千百根细针同时戳刺每吋肌肤;时而像烈火炮烙,热得腑脏皆融,魂儿去掉大半。

这炼狱般的苦,要捱过七日方止,七日后武功尽失,多少武林豪杰受不过这痛,宁可选择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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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方扎过几百针,丢失半条命的洁儿,又怎能忍受?

所以她想死,每次发作,她就想死,若非连刀子都握不住,她早已结束自己。

蜷在床上,洁儿气息微弱,看着掉落在一旁的刀子,她竟连动手的能力都没有,往后,是废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洁儿,开门。”胜翊敲门。

不开,她太狼狈,缩缩身子,洁儿闭上眼,等待疼痛褪去。

“洁儿,我说开门。”他的声音加上威胁。胜翊讨厌这样,不喜欢恐吓她、不爱逼迫她,可,他老在做同样的事。那日,带洁儿回府,她关上门,谁也不理。他知道她生气,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后,留给她时间好好想清楚。四天了,她怒气未平。

多年练武,心血付之一炬,任谁都要气愤。上回中毒,洁儿武功不如从前,她虽绝口不提,但好几次,夜半,她偷偷提剑练招,他知道,她始终在乎。

她的确在乎,只是胜翊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再不能陪同他出出入人,护他周全。

胜翊再拍几下门板。他并不想废去她的内力,但不同意这么做,皇后不肯放人,这是交换条件,他要带走洁儿,就必须留下她的武功。

“再不开,我要破门而入了。”

半晌,她不应,胜翊破门而入。

他走到床边,扳过她的身子,她闭眼假寐,没力气面对他。

她瘦了,严重消瘦,两颊内凹,连嘴唇都苍白得寻不出血色,那药……那么伤身吗?

抱歉。他在心底轻言。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我们谈谈好吗?”放轻了语调,他无法不心疼。

谈?这时候?不,地狱来回一遭,她累得凶,她想趴着、蜷着,一动不动。但他是少爷啊,少爷想谈,奴婢岂能说不?

勉力睁眼,提气,她挣扎起身,面对她的少爷。

她静静等待。

谈吧,谈未过门的公主将怎么破坏他们的平衡,谈要改变,她却不甘愿改变的事实……不会再回到过去了,那时,她是他的“影儿”,不管有没有太阳,她都在他身后,不,当然不会,他会有另一个“影儿”。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通,听说“她”的刺绣赛过京城名坊,也听说“她”容貌绝丽,无人能比。那么美好的“影儿”,他自是专心疼爱。

“再几日,玉宁公主就要过门。”胜翊道。

要她说恭喜?好啊,恭喜恭喜,只是很抱歉,这喜宴,她无法参与。没有人能同时拥有两个“影儿”,一如天际无法并挂两颗太阳。

“这次是你过分了,那些宫娥并无武功,你不该用武力对付她们。”

他努力要洁儿理解,未来她不能再这般率性度日,以往就是下人不喜欢她也无妨,有他在,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可往后,那些嬷嬷和宫娥不好应付,这回事件,让他学足经验。

是,监禁二日,她明白自己有多“过分”。

洁儿淡淡笑着。她不想解释,也不想替自己分说。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付出代价。

“知不知,冲动会替自己带来无穷后患,方嬷嬷是皇后的心腹,后宫多年,能挣到眼前地位,她不是简单人物。”

没错,简单的女人不会下针,下得又猛又狠,就是她这种学过开膛剖腹、习武多年的女子,都无法练就方嬷嬷的功夫笑看别人痛苦。

“也许往后,没了武功对你反而好,你得慢慢学会不出头、不惹事,试着用最温和的方式,与周围的人相处。”

换言之,问题起源于她爱出头、爱惹事?

糟糕,她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

有话说?没,她怎能再出意见?“强出头”呵,这帽子太大也太沉重。

“我答应过皇后,你不会再到衡怡阁,这几日,会有人替你把东西搬到探月楼。”

更好,她被彻底赶出他的生活。

说什么“不会改变”?纯属笑言。

“至于你的药圃,我已命人挪到探月楼……”

弄到底,药圃仍要挪移,既是如此,她何苦枉做小人。

截下胜翊的话,她抢先说:“往后,我绝不踏出探月楼半步。”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要你少和方嬷嬷和宫娥们照面……”他要的是她的安全。

“不会了。”

这辈子,再不见人,她会自囚于探月楼,帮不了少爷,至少别招惹麻烦。

“那就好。”

胜翊看着她倔强的脸庞,轻喟。不知她还要呕上多久?也许,等玉宁公主入门,她认清事实后,自会慢慢适应吧!

“我会命人把药书医书送至探月楼。”

他不让她进书房了,他隔离她,彻彻底底。她不答话,偏开脸,随便。

“从今日起,菊花派到你屋里,由她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照顾?这字眼对她不是嘉勉奖励,而是讽刺。

“若你有任何需要,尽管让菊花到前面去找总管。”

他不知,她的“需要”很少,她只想被他“需要”,可是……

一个要受照顾的女子,凭什么被需要?

沉默,她始终淡漠以对。

“你……”

胜翊欲言又止,手伸上她颊前;她别开脸,闪去他的亲匿。缩回手,他无奈,但愿,情况确定后,她会慢慢适应。

“好好保重。”胜翊道。

保重也出口?他再不出现了吧?也对,往后,他将会很忙。起身,胜翊打算离开,没想到,跨出两步时,踩到她掉落地上的刀刃。

弯腰拾起,他既心痛又愤怒,不知该把她抱在胸膛安慰,或是威胁恐吓,给足她一个彻底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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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这个做什么?!”胜翊凝着脸,下颚紧绷,青筋乍现,将匕首紧握。不是生气,他是气疯了!

床帷内尽管幽暗,她还是看见他黝黑瞳仁里,冒着两簇火焰。

拿匕首做什么?这话,难答。洁儿别开脸。

“失去武功,你想自尽?”

她真那么在乎武功?或者她只是想同他抗议,抗议他逼她散去内力?

该死!她怎么可以这么倔?皇后没说错,她的确桀骛不驯得让人咬牙切齿。

狠狠扳过她的肩膀,他强迫她看自己。

“说话啊!你拿刀子做什么?”

“少爷不是已经猜到了?”冷冷地,她顶嘴。

她是想死,那么多的痛楚,她不想忍、不想熬了。反正亲仇已报、反正他再不需要吔,该做的、能做的事统统完成,活不活着,已无差别。

“你想死?你想报复我,让我后悔?”

报复、后悔?说得严重了,吴映洁何德何能,教少爷挂心。

“说话啊,你想抗议什么?抗议皇上赐婚,抗议方嬷嬷、皇后,还是我!”

抿唇,不吐半句言语,她牢记,自己没立场、没身分。

“我猜对了?所以你不同我说话,你孤僻到所有人都怕你、你执意和方嬷嬷作对,你刻意惹恼皇后,让她不得不想办法惩治你?”

什么?不得不惩治?

原来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真有趣呢!她身上几百个针孔居然是她孤僻惹的祸;一日二回的冰火交加,是她抗议不成的结果。

吴映洁啊、吴映洁,你怎么会跑去同人作对呢?你怎能忘记,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

她想笑、想仰天大笑,她真正天大地大的蠢货!

“你做这些有什么好处?!”他怒道。

好处?有,失了武功,她时间多到能去学琴棋书画,试着让自己变成才女。她可以刺绣,绣出一幅幅双飞燕,以解寂寞。

知不知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是相思再苦,她都不会“坐愁红颜老”,不会“朱颜辞镜花辞树”,她的一生变得很短,那苦绛珠啊,终是魂归离恨天。

她不言语,静静相看他的忿忿不平,好似他的怒与她无关。

他真是不懂,做这些,除开让自己吃苦外,根本徒劳无功,她那么聪明,怎能容许自己做傻事?

他双目沉沉端视她,压下狂怒,语气冷淡:“你不想说话,行!但我要你牢牢记得,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要你死,你就给我安分活着。”说完,他拂袖离去。

很久,很久很久……她发现,幽暗的室内剩下她自己,与满室的冷清寂静。

他说,她的命是他的……

两行清泪,静静淌下。

方嬷嬷将靖远侯府里里外外弄得焕然一新。

处处古董文玩陈列,苑里六色纱绫扎成的花灯闪烁,精致非凡,仙鹤、鹿、兔子……也在各园子里饲养着,新植下的桂兰荷桡,种种新品开出盛艳,五彩缤纷。

河畔石栏上,水晶玻璃风灯齐点;池间荷,荇鸟鹭诸灯,系螺蚌羽毛做成,上下争辉,真是个琉璃世界、珠宝乾坤。

夜里,成千宾客在侯爷府里齐声庆贺,这不是普通婚礼,而是皇帝嫁女儿啊!何况玉宁公主是皇上最钟爱的女儿,怎能不盛大奢华?

酉时一到,小厮喘吁吁跑来拍手,通知迎亲队伍到了。

家仆们会意,各按方位站妥,梁师傅领着众宾客在大门外迎接。

忽见一队骑马的禁卫军缓缓骑王西街门,下马,分成两行,面对面站立,立出一堵人马墙:半晌,方闻鼓号乐声,接下来的是三十来名身着粉色宫服的少女,舞着有凤来仪,缓缓进入侯府。

紧随在后的有笙萧管乐队、凤翌龙旌、雉羽宫扇……一队队走过,然后是骑着白马的新郎,以及一顶金顶大红绣凤銮舆。

新郎新娘到,长串鞭炮开启热闹婚礼,熙来攘往的宾客,全是朝中当权的达官贵人。

连胜翊想除去的肃亲王也到场了,这段日子,他几次攀交,一心想摸透胜翊的虚实,但城府比他更深沉的胜翊,始终让他看不出所以然。

紧接着,傧相赞礼,拜了天地,登堂相礼,送入洞房。

夜深,宾客散尽,胜翊进入新房,按着方嬷嬷指示,行过种种礼仪后,众人退出新房,一匆儿,热闹的屋里安静下来。

胜翊站到窗边,仰望夜空。今日,洁儿可好?

那日争执过后,他再没到过探月楼,菊花说,她身体渐渐恢复健康,她又开始读医书了,这是不是代表,她的心情也在慢慢回复当中?

他不近床,不多看新娘一眼。

说心底不介意,是假的。他当然明白,把洁儿的事记在公主头上,并不公平,但若不是她,洁儿不致受苦。

“相公。”玉宁公主撤下红帕子,走近胜翊,仰头,看着她将仰赖终生的男子。

他俊朗英挺、风流倜傥,他不凡的气度教人激赏,轻轻噙着笑,这样的男子,是天底下女子的心仪对象,她何等有幸,有郎君相伴。

“公主。”他带着疏离,退开两步。

只见她盛装艳服,偏着脸儿,似粉荷露垂,娇羞妩媚,极美,难怪人人都赞他好运,竞得公主青睐。胜翊不得不承认,面对这般美丽的女子,凡是男人,很难心生厌恶。

他尚未想过如何相待,约莫就是相敬如宾、尽责认分吧。

“别叫我公主,唤我玉儿好吗?嫁给相公后,我再不是公主了。”温柔的清脆语调,说出教人难以置信的话。

是他错估她?

“我听说洁儿姑娘的事了,对不起,方嬷嬷在宫里本就爱挑惹是非,嫔妃宫娥背后议论着,却拿她无可奈何,谁叫她是母后身边的红人,所有人莫不让她三分。当时母后作主,我不能有意见,我也想劝说母后,送洁儿小姐回府,可是……很抱歉……”

她顿了顿,之后,臻首,带着无限羞媚,轻扯他腰间系玉。

“往后,我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了吗?”

“是。”一番话,教他对她有了新见解,玉宁不是他想像中,骄纵矜贵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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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权利作主府里的人事、用度支出?”她唇边勾出笑涡。

“是。”他没弄懂,她想做什么。

“那么,明日我让方嬷嬷把宫娥们带回去,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内苑,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礼数,对吧?”

她的意思是……胜翊紧皱的眉头松弛。

“我有这个权利吗?”她再问一声。

“有。”

这回,胜翊敞心笑开。方嬷嬷离去,洁儿的安全有了保障,他再不必担心,哪天,哪个环节没弄好,洁儿又被带到后宫监禁。

“届时,你再替我同府里下人道歉!为方嬷嬷这段日子的作威作福,好吗?”她扬起笑脸,天真烂漫,娇憨甜美。

“不必道歉,往后总管会配合你治家。”胜翊的手主动搭在她肩上,带着两分感激、三分动容,他确定,她是好女人。

肩膀上的手,宽宽大大,暖人心情,她的胸脯急促起伏、滚烫……

“那就好,有人帮衬着,我就不必太担心,我从没有过治家经验呢!”她羞赧的双颊透着绋红,更添娇妍。

胜翊明白,就是“治家难”,皇后才会从宫里派出一队娘子军到侯府为她建立声势。身为公主,她愿意这般退让妥协,他还能要求什么?

“你会做得很好。”

“谢谢相公的信心,我可不可以留下桃红和兰儿,她们在我身边十年了,我舍不得。”

她要当受丈夫疼爱的小妻子,不爱当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公主呵,她已经当了十几年,够久也够长了。

“当然。”

“相公……”

“什么事?”

“谢谢你愿意娶我。”

这是什么话,胜翊被她惹笑了。没人不想娶公主吧,何况她是皇上最钟爱的玉宁公王,娶了她,代表仕途昌顺,权势更上层楼,他不娶,自有俊杰男子争相攀结。

“是我……亲自挑选你当驸马的,因为我相信,那次相救,便写下我俩的缘分。”

“公主谖什么,我不懂。”

唉,玉宁轻叹气,就晓得他一定记不得她。

拉起胜翊的手,她将他牵到床侧,双人并肩坐下,挨着他,她觉得好幸福,他宽厚的肩膀,为她架起一方天地。

“别叫公主啊,唤我玉儿,玉儿、玉儿,不难叫的,试试看。”

她央求的眼光说服了他,他顺她的意,唤了声玉儿。

她满足笑开,启口:“相公,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入宫,在桥边救下一个失足落水的太监?我就是那个小太监。”

“你?太监?”他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别批评我玩心重、不端庄,这些话父皇母后全叨念过了,我早听到耳朵长茧。”她俏皮道。

几句话,他粗略了解她的性格,他感激自己娶到玉宁,也相信,她会和洁儿处得很好。

胜翊欣赏她,从她的真性情开始。

“我不会批评你,往后,你想玩水就玩水,只要有人在旁照应着便行,不需要去顾虑端庄与否。”

“谢谢相公。”定定地,她凝望他,她想,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才该谢谢她,谢谢她愿意撤去“锦衣卫”。

玉儿伸出五指,怯怯地勾上他粗粗的手指。从今日起,他就是她的相公了呢,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

脸红,憨甜的笑容射入他心中,再次,他告诉自己,她是个好女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我会当个最好最好的妻子,绝不让你后悔赐婚。”

是啊,他想,他不会后悔。

手回握她,虽然,洁儿的容颜压在胸口,他仍然寻出理智,这个女人是他的妻,他该疼惜。

“是我亲口答应皇上赐婚。”

意思是,不论如何,他亲口答应的事,他绝不后悔?

悄悄地,笑容掀开,玉儿靠上他颈间,把自己交付良人。

这一夜,这席谈话,让他对玉宁公主有了全新看法,不愉快揭去,不好的开始因为她的诚挚,扭转局面。

采月楼静悄悄的,和前头的热闹非凡全然不相当,所有人全聚到前头,清寂的采月楼成了侯府冷宫。

桌前,十几道珍馁摆满桌面,只可惜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洁儿独倚窗前,展不开愁眉,捱不尽更漏,她满心苦水,恰似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从今尔后,她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呵,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少爷?

她失去她的少爷了。

最近,她总让恶梦吓醒,梦里烈火几要烧焦她的肌肤。梁柱垮下,她看见自己的家被大火一吋吋吞噬。

醒来,少爷清亮的眼睛望她,他拉开棉被,说:“上来吧。”

于是她离开地板上的窝被,躺入他枕间,他背对她,不说话,她也背靠他,静静汲取他的温暖。

安全,不是说说便给得起,而他,连话都没有说,就给足了她安全感。

少爷对她很好,是真的。

但现在,他会把同样的“好”送给公主吧?春宵花月夜,芙蓉帐暖,新承恩泽……

油儿、醋儿、糖儿、酱儿全倒在一处,是酸,咸、苦或甜?她竟说不出那番滋味。

她曾立下誓言,为少爷舍命,从没忘记。珍惜自己,是为了少爷需要的时相挺。可往后,再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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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钟离平常常寻到后院欺负少爷,少爷总任由他欺。鼙是演戏,她仍看不下去,她偷偷在椅子上动手脚,钟离平壹甫坐下,便摔个四脚朝天。

少爷明知她搞鬼,却站在她这边扮无辜,他说:“堂哥抱歉,这里的东西都是劣质货,经不得折腾。”

话没挑明说,但讽刺了他的脑满肠肥。

她也在他的茶水里加些无伤大雅的毒药,他喝了,了不起腹泻、起红疹,更严重些,口长疮、头流脓,臭上几天。

钟离平壹怒气冲冲寻来,少爷温和道:“这茶叶真的太糟,就是胜翊喝了,也常闹肚子。”他暗喻了前头配给他们的茶叶太劣质。

共同作弄钟离平壹,让他们刻苦平淡的日子增添几许乐趣。

但钟离平壹实在坏到教人咬牙,几度,她忍受不住,想除之后快,是少爷三番两次阻止,才压下她的冲动。

但少爷不准她动手,却在钟离平壹下毒后,亲自将他送上绞架。钟离平壹死了,地方百姓人人称快,他替洁儿报了仇,却半句功劳也不说。

少爷对她很好,真的真的。

只是啊,对她很好的少爷大婚了,他们之间的共同不在,同寝的日子已然遥远。

慢慢地,少爷与公主,夫妻情渐深渐浓,那春日宴里,绿酒一杯歌一曲,只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心抽痛,洁儿抚住胸口,静待疼痛过去。

她很清楚凤凰蝎的毒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后果,虽然,她和司徒先生异口同声,说她习武,只要常修习内功,身子绝对熬得过,只是呵,她心知肚明,那病根……注定了自己早夭。

而离魂汤,散去她所有内力,再不能运功护腑脏,洁儿明白,这样的她,来日无多。

她已是残花,怎能怪春水急流?这世间一向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啊!

人悲欢离合太多,恰如明月,时时阴晴圆缺,怨天怨地,不如埋怨连理分枝惊失伴,总是一场离散。

她与少爷悲离,公主与少爷合欢,欢乐趣,离别苦,世间事,本如此。

也好也好,但愿他们岁岁年年、日日朝朝,但愿蝶恋花、花引蝶,终生……洁儿叹气,一身孤影,夜风吹来,烛光摇曳,垂泪烛,扯人心。

正文 第七章

玉宁公主送方嬷嬷等人回宫。这点,替她赢得人心,大伙儿口里称颂、心底敬佩。

“……菊花姊,你有没有到过前院?那儿种了好多鲜花,红的紫的黄的开满一片又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送茶点的丫头,一进门便对菊花东拉西扯,说的全是公主的百般好处。丫头反而没对洁儿招呼,因为就是打招呼,洁儿也不会回应。

种花?不就是为了种花吗?否则怎惹下这身事?洁儿目光停留窗外药草,苦笑。

她的药圃移了,栘到窗边,推开窗便可看见。

是水土不服?月见草怎地垂头丧气?

月见草是少爷同她一起上山找来的,那天风和旦丽,凉风阵阵,他们采下药草,还到湖畔钓鱼。

湖水清清,看得见湖底游鱼,鱼钩在水底轻晃,可鱼儿就是不肯上钩。

不过是鱼儿不食饵,这么简单的事,少爷就能发展一篇民富国安论。

他说,这湖底肯定食物丰足,所以面对诱饵毫不心动,同样的,百姓丰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敌又怎能兴风作浪?

就是这般论谈,才教皇帝欣赏吧?不,不只皇上欣赏,新嫁公主对少爷也欣赏极了。

听说少爷与公主恩爱甜蜜、鹤鲽情深,听说新婚夫妇形影不离、幸福相依;听说公主为少爷弹琴、少爷为公主作画;听说公主亲手裁锦缎,为丈夫添衣;听说少爷为公主带回玉簪相赠……

不过短短数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爷身后的位置。她的存在与否,已无意义。

“洁儿小姐。”一名仆役走到门前,敲两下,菊花应了,是少爷派来的,要洁儿小姐到闲茶亭赏荷。

她听见了,亲自走到门边,对仆役说得直接:“我不去。”

门关上,她回到窗边,半倚窗棂,隐隐地,腹痛阵阵。她很习惯了,习惯把疼痛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后,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脚步声传来,洁儿没回头,是谁,都无所谓。

门咿呀一声打开,胜翊声音传来——“洁儿。”

是少爷?缓缓转回身,望他一眼,无言。

“为什么不到闲茶亭?”他浓眉相聚,嘴角紧抿。

到闲茶亭?不是说不去了吗?她摇头。

“公主特备了茶水点心,想要结识你,你竟用这种态度对她?!你不觉得自己过分?”

哦,原来啊,他生气,是为公主,果然是鹳鲽情深。

她面无表情,低眉轻撩拨盆花,那叶子翠绿得教人心喜,花儿红得让人惊艳,这样美好的生命不该拿到她面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该在她的寂寞前张扬。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记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无命、注定早夭,怎能记到谁身上,也许那场大火本该烧死她,逃过一劫,只是老天要她留下来见证,见证善恶到头终有报。

洁儿不应,他当她默认。

“你错了,就算玉儿是公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又是她错,她怎老做错?别开身,不想反驳他的误解,反正,就这样了,多说无益。

“你决意和玉儿对峙到死?”

是,反正不会太久了,照脉象看来,她大概活不过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没关系,她的任性困扰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阴。

胜翊气恼,进门这么久,她半句话不说,由着他自言自语,难道还在为那日的争执记恨?

跨步向前,双手握紧她的手臂。

她仰头,他方见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苍白的脸庞出现青绿,她在折磨自己?语气加重,他问:“你一定要这样子?让别人不好过,也不敦自己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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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要求濒死女子快意,未免过分。

“说话啊!”暴吼一声,她总是把他的耐心用凿。

“说什么?”终于,她开口。

“为什么不试着和玉儿相处?你没见过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吗?”她反口问。

“她是,玉儿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温柔体贴、处处替人着想,她从不勉强别人,府里的下人都对她佩服极了,唯有你,对她怀抱敌意,始终把她当成恶人,保持距离。”

“有吗?”

“没有吗?上次,她备礼到探月楼看你,你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是公主,放下身分来见你,你居然给她吃闭门羹。”

哦,想起来了,那回,她心绞痛,痛得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于是,让菊花回了她,没想到,竞成了“怀抱敌意”的充分证据。

罢了,真的无所谓。

“对于你的无礼,玉儿非但不恼,还担心你不开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赏荷花,你居然……洁儿,你非要这般孤僻难处?”

声声责备,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满地打滚。

她必须解释些什么,得说点话,好让少爷快点离开,她的难堪狼狈不想见人。

“洁儿承诺,不离开采月楼一步。”

很好,终是教她说出言语,捏紧拳,这疼痛,怎地掐不死?

胜翊恍然大悟,是他糊涂了,忘记告诉洁儿,方嬷嬷已和一干宫娥回去,往后她想去哪里都行。莫怪她生气无礼,为了玉儿被囚禁,谁会开心?

“承诺不必守了,玉儿知道方嬷嬷对你做的事,觉得抱歉,大婚夜里就告诉我,要将宫里人送回去。她说,这里不需处处守着宫中礼仪,也说,嫁为人妇,是她该适应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讲道理?往后,这里照常,没有紧文褥节、没有宫廷礼节,你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长长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没答话,因疼痛升上一级,难当。

“信了吧?玉儿很好,你该试着和她当姊妹。”

语毕,胜翊不再多说,拉起洁儿的手往闲茶亭去,今日荷花鲜丽,是介绍两人相识的好时机。

她们会成为好姊妹?不会,洁儿确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过是丫头,立场不同、性情不同,她们没有成为好姊妹的条件。

洁儿望眼公主,她回给洁儿一个温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爷没说错,有她相伴,少爷很幸运。这样,很好。

静静坐着,她倾心对抗疼痛,不笑的脸上,缺乏表情。

桃红偷眼瞄洁儿,心里有些许不满。她以为她是谁啊,公主对她善意,她还一脸不屑,不过仗着驸马爷疼爱,就不可一世啦!

带着几分刻意,走到洁儿身边添新茶,桃红用身子挡去公主和驸马爷视线,手一偏,把热水往洁儿手上浇。

急急缩回手,她没尖叫,桃红自然装作没看到,仰起下巴。想对公主不逊,搞清楚,方嬷嬷不在,还有她呢!

手背瞬间通红,洁儿咬牙忍住,不多言语,免得说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爱对峙,不挑惹风波了,她只盼聚会早些儿散去,好累。

“驸马,这是公主特地为您烘焙的莲花茶,您试试。”桃花堆满笑容,把茶水倒进胜翊和公主杯里。

“嗯,甘纯清香,我不知道莲花可以泡茶。”

“做这茶可麻烦呢!要在清晨莲花未开之际,选出末绽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干,炭火不但要控制得极小,焙火期间更要不断翻转,免得莲花失色,香味让炭火味取代。”桃红一路说,一路瞄着洁儿。

听见没,公主和驸马是天上一对、人间一双,驸马再喜欢她,她都别想当驸马的枕边人。

“辛苦你了。”胜翊对公主说。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说呀,只要驸马喜欢,再辛苦都没关系。”

公主赧颜,转移话题:“洁儿姑娘,这茶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桃红给你送一些过去。”

“多谢公主,不必了。”她直觉反应。

洁儿的直觉反应让人尴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决心要同洁儿姑娘当朋友,凡是相公喜欢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欢。拉起洁儿的手,她有许多话想说。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红烫伤的手,第二次直觉反应,洁儿将公主的手她的“直觉”全看在胜翊眼底,蹙眉。

他要怎么说、怎么待她,才能将她的固执磨去,再同她冷战数日?继续漠视她的存在?她非要这般待人才甘愿?

公主没气恼,仍张着笑脸说:“你的事,我听说了,很抱歉,母后这般待你。”

只是抱歉?她知道几百根针扎进肉里,是什么感觉?她知道无水无米、无天无日的恐惧找不到形容词可解?原来呵,她的性命只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于她,无益。

“洁儿。”

胜翊的语调不悦,她听见了,于是垂眉闭嘴,不再多话。

“相公别气,的确是我的错,仅管天下父母心,可方嬷嬷和母后确有不是之处。”

说得好,天下父母心,偏生人家的父母高贵,而她失怙,人家的父母有心,她的父母想救她,却无能为力。

公主安抚过胜翊后,又对洁儿细说:“洁儿姑娘,你要怨,便怨我吧!往后我会用心补偿你,希望有一天,你肯放下心情,和我成为互诉心事的好朋友。”

“洁儿不敢高攀。”字句从牙缝问挤出来,她咬紧牙关。

接在腹痛之后,心也跟着痛起来,她的身子和心同自己作对,在最需要体力对付假想敌时,她竟痛得几要晕死。

“你在气头上,我可以理解,听说以前你是武功高强的侠女,飞檐走壁皆难不倒你,现在,你和我一样,成了普通女子,换成我,也要大大发火。可事已至此,你生气,只会弄坏身体,试着放下好吗?”

放下?说得好简单,轮到她来试试日夜疼痛的滋味,试试在地狱翻滚,不得脱身的感觉,试过后,再来同她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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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办法能让你恢复功力,我一定尽力办到。听相公说,你熟读医书,倘若需要珍贵药草,我可以回宫求父皇相赠。洁儿姑娘……”她满目诚恳。

痛翻了,她再不想听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若公主没别的事,我可以告辞吗?”洁儿截下她的话。

这回,她是连台阶都不给下了。公主涨红脸,讷讷地,再说不出其他话。

“桃红,你送公主回房。”胜翊插话。

待桃红与公主走远,胜翊起身,双手横陶,睑色严肃,口气却淡得很:“你非要这款态度?为什么堂堂公主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为的是家和万事兴,她想与你和平相处,可你的脾气却恶劣到教人无法原谅?”

那么,就别原谅了吧!反正,她真的无所谓。不着痕迹地,她压压腹部,压不去汹涌巨痛。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

他对她,办法用尽,他但愿她别那么孤傲,但愿她合群,不过眼前看来,这算过度要求了。

“说话能改变什么?”她问。

大颗大颗的汗水自额间沁出,她会晕过去吗?恐怕不会,她的生命力,坚韧得教人憎厌。

“你想改变什么?”

“我想要回武功,想回到从前。”那时,他们日日练武,她为少爷准备衣食,日子辛苦,却心安踏实。

“不可能。”胜翊淡应。

当然不可能,她只是又说蠢话了。少爷有妻子,衣食自有人招呼,她喜欢辛苦日子,少爷偏是富贵命,她怎老想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可能,多说何用?”洁儿回嘴。

“你的意思是,要同玉儿对立到底?”

对立?她何德何能?摇头,她自承,没这等本事。

“你真是固执得可恨。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比玉儿幸运多少?从小她只能对着宫墙向往外头世界,她没有半分自由,不像你能随着我四处走动,你没了武功还有医术,你还懂制药炼毒,这都是玉儿想要,却要不到的生活。”

是吗?她这般同少爷说?

原来,伟大公主想要她的生活,想同她一样卖身葬父、想同她一样短命早夭,也想同她……面对少爷,却无法倾诉慕恋。

好啊,来交换,她很乐意。

“若你坚持不能和玉儿沟通,我只好把你送去百草堂。”

这是恐吓也是惩罚,府里下人对洁儿颇有微词,说她冷漠难相处,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少爷很喜欢公主,是吗?”忍不住地,她问。

她凝望他,眼底带着一丝希冀。

希冀什么……希冀他对自己有一点爱恋?希冀他的心里,有个小小角落写上吴映洁?或希冀他说他不爱公主,赐婚纯属不得已?

她的眼光勾动他的心疼,可理智告诉他,在此刻宠她,是错误决定。

于是,他答覆:“谁不喜欢玉儿?她那么聪明、识大体,她懂得为了一家子的和乐,委屈自己,我当然会喜欢她、怜惜她。”

哦,了解,她的希冀又是篇痴人说梦。

洁儿点头,将她送到百草堂或其他地方吧,她不在乎了。

她抬眼,发现胜翊先她一步离开闲茶亭。

眼眶蓄满泪水。但她够骄傲,她的伤心不必教人看见。

轻轻地,莲步轻栘,她在相思树下,捡来几颗果夹,剥开,那一颗颗讽人的红色心……她要用研钵将它们捣烂、磨碎……

总是啊,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偏泪湿春衫袖。

情呐、爱呀,碰不得……

总是呵,月与灯依旧,偏他们在冷战吧?他挑明了,她一天不对玉宁公主示好,他便一天不出现,于是,洁儿已经很久没见到胜翊。

都说她难相处、孤僻不合群。真是此?大概吧,昨夜,她居然和公主的贴身侍女兰儿发生不愉快。她真该好生检讨自己的性情,反省她是如何变成令人无法忍受的女子。

反省呵,她和兰儿……是从哪里开始?从夜半撞见兰儿与陌生男子在后院私会开始吧!洁儿不认得那陌生男子,只觉他目光锐利,浑身散发一股迫人寒气,她追问那人是谁,两人怎在夜半相会。

兰儿不肯说,抛给她一个阴霾眼神,然后一语不发,离去。

是她踩了兰儿的隐私,还是她口气咄咄逼人?她……反省不出所以然。真糟,对不?

皱眉,胸口又犯疼,一阵阵,痛不欲生,而且痛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增,她应替公主开心,她将要摆脱难缠的自己。

她死,少爷会伤心吗?

也许会,但有公主在旁安慰,很快地,他会忘记吴映洁,忘记他们相处的六年光阴。

霍地,门被撞开,洁儿从沉思间惊起,进门的是胜翊。

他为她的固执妥协了?他再不逼她当合群女人?些许的欣然浮上,洁儿迎向前。

然,步伐骤停,她看见他……怒不可遏。

“拿来!”胜翊见到洁儿,便伸手向她要东西。

“拿什么?”她望望红着眼眶的兰儿,不解。

“解药。”胜翊怒目相向。

她一头雾水了。谁中毒?中什么毒?他想拿哪种解药?他不说话,当她会读心术吗?就是医病,也得让她见见患者,望闻问切啊!

“我不懂。”洁儿旋身,走至她常待的窗边。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怎变得这么坏!胜翊气急败坏,扯过她的手臂。

他忘记她早无内力,力道大得将她拉倒在地,砰砰,洁儿连连撞翻两张椅子,撞疼了腰背,腥咸味侵入舌间。

洁儿吞下惊呼,扶着椅子缓缓起身,奸不容易站直身子,喘息。

喘过后,她抬眉,仍然足简单的三个字:“我不懂。”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胜翊怒气冲天,为她不愠不惊的沉着。

“真不懂。”她正视他,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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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兰儿,你们两个来说。”

“早上,兰儿姊姊拿了瓶芙蓉雪花霜给我,说是洁儿姑娘要送给公主的礼物,擦在脸上会变得又白又美,公主不疑有他,拿着就要往脸上擦,我把瓷瓶抢过,要公主三思。”

桃红看看洁儿、再望望驸马,续言:“洁儿姑娘对公主……一向很坏,谁知她会不会害人?可公主责骂我小心眼,强说,洁儿姑娘肯送东西过来,摆明要同她和好,她怎能不把握机会?公主本想擦了芙蓉雪花霜,就带着亲绣的锦帕到探月楼,还赠洁儿姑娘。岂知,那药擦下去,公主脸上立刻浮出大大小小的红疹子,吓坏桃红了。”

她说完,兰儿抢跪在胜翊跟前哭泣,“少爷饶了兰儿吧,奴婢真不知道芙蓉雪花霜是毒药,我以为那是礼物……呜,洁儿姑娘,你害惨兰儿了呀!”

什么?她几时赠药、几时……

胜翊寒厉眸光闪过,洁儿身子僵住,瞬地明白,她百口莫辨。

“芙蓉雪花霜我见过,你说要拿来让妻妾争宠,果然派上用途?”胜翊语调冷冽,认准她是凶手。

洁儿凄凉苦笑。言重了,她非妻非妾,争什么宠?

“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他咬牙切齿,气息粗嘎,一步步迫近她。

很好,心肠歹毒的奴婢更彰显公主的善良纯洁,她笑了,笑得惨烈。

兰儿奔到洁儿脚前,抱住她,哭着哀求:“洁儿姑娘,别再使性子了,您再不喜欢公主,都不能这样待人呐!公主真的很好,兰儿没骗您,兰儿跟在公主身边多年,深知公主为人,小姐,求您快把解药拿出来。”

她,万劫不复。

弯身,洁儿推开兰儿,不过轻轻推过,她竟夸张惊呼,往后仰跌。

“吴映洁!在我面前,你都这样对待玉儿的贴身丫头,我没看见的地方呢?你实在太可怕!”他一把钳住她的手臂。

说得好,她可怕。摇头,轻叹,她竟是可怕呵……轻轻挣脱胜翊,她往门外行。

“你要去哪里?”

她望他一眼,那一眼饱含了委屈、绝望,他们同处六年,他竟是这般不懂她。

“我采药草,给公主解毒。”低声数语,她走到药圃内,折下几片叶子,走回屋里,交予桃红。“把它泡入水中,替公王清洗红疹处,不到一炷香,红疹便会消失。”

转身凝视胜翊,她道:“芙蓉雪花霜不是用来助妻妾相争,我想拿来帮助更多个菊花,以免她们被卖入青楼。”

“说什么都没用了,从你扯破玉儿的衣裳开始,掘牡丹、折玉簪、撕图画……洁儿,你变了,变得教人寒心。”

他离开,带着对她彻底的失望。

然后,哭成泪人儿的兰儿起身,弹弹衣上的灰尘,对着洁儿冷笑。

“说吧,除了扯衣裳、掘牡丹、折玉簪、撕图画,我还做过哪些事?”她没有力气对兰儿愤怒,只能淡淡问话。

兰儿不答,嘴角勾起漂亮弧线,笑眼望她。

“不说也行,等你全身肌肤开始溃烂时再来找我,我有药可以相救。”她走回内室,不勉强。

她的话教兰儿震惊。

“你……”兰儿抢过一步,手叉住她的脖子,将洁儿压到墙壁上。“解药在哪里?”

兰儿会武功?

“失敬,我竟不知高手在身边。”洁儿浅笑。是她有眼无珠,错将高手当弱女子。

“废话少说,解药呢?”

“你是谁?为什么潜匿在公主身边?”洁儿不答反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挑眉,手掌加上力道,掐紧。

洁儿喘不过气,却仍然一派的气定神闲。她啊,威胁不得的。

“你问了……好问题,一如我为……什么要……要把解药……给你?”断断续续,她终是把话说齐。

“你吃硬不吃软,别怪我心狠手辣。”兰儿方说完,一名黑衣男子从窗口跳进来。

“冷杉!”兰儿惊呼。

“别与她多话,先带回去再说。”

男子走近,眼见他就要伸手点往穴道,情急之下,洁儿洒去一把青色粉末,功力不及的兰儿登时翻眼后仰,而黑衣男子飞身闪过,却也吸进一些粉末。

几个纵身,男子飞出窗外,不见踪迹。

洁儿爬到兰儿身边采探鼻息,她已气绝身亡。伸手翻找兰儿的衣袋,少顷,洁儿找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肃亲王府”。

正文 第八章

洁儿小姐杀人了,因为兰儿出卖她,便痛下杀手。

靖远侯府耳语四起,将洁儿形容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于是探月楼封了,洁儿被关进地牢,而总管大人召集全府,要求大家,这事不准外传。

二度被关,洁儿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乖舛命运,然这回情况好多了,没有吓人的私刑,三餐照旧,胜翊并不想她死在里头。

可少爷……铁了心是吧?她几度托人传话,他始终不肯出现。

洁儿急着告诉少爷,兰儿是肃亲王派来的人,不只兰儿,肃亲王还派出高手潜伏。然而,她的话,少爷还肯听?

地牢里,寒气逼人,没有内力相助,不过三日,洁儿已经病倒。

茶水饭菜进进出出没动过,她持续发高烧,热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她呓语不断,喊爹唤娘,她的少爷在梦里殷勤探望。

第七天,司徒先生出现,是总管大人传的话,他赶进牢里替洁儿诊治。

把脉,司徒先生陡然变色,他推醒沉睡的洁儿,焦急问:“你没听我的话,日日修习内功,对不?”不然她不会脉象虚浮,内息混乱,更不会让风邪入侵。

洁儿醒来,半晌才弄懂司徒先生说什么。

“是。”

颔首,她的眼睛瞧往墙上火把。有火啊,怎地冷成这般?数日来,醒醒睡睡,她分不清,现下是清醒或睡着?

“为什么不?我跟你讲得很清楚,如不这样做,你的身体撑不住。”先生语气严峻。

“抱歉。”头昏沉,她压压髻角,眼前有两三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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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道歉,我要知道原因。”

原因?什么原因?她为什么杀兰儿?洁儿睁眼、闭眼,搞不懂,先生怎在她眼前晃不停。

“洁儿,说话!为何荒废怠惰?修习内功,才不至五脏俱损,你明白自己和常人不同。”司徒先生摇她,企图将她摇出清醒。

修习内力?她摇头,再摇再摇,仰起无辜脸庞,对他说:“我没有内功了啊!”

没有内功?!

“为什么没有?”他惊问。

为什么没有?是啊,她是武功高强的侠女,怎会失去内力?

想想,嗯……想想……哦,瞠眼,想起来了,她先是被长针扎得好想死,然后少爷出现,他说喝下离魂汤就可以回家。

离魂汤很重要,不能不喝,喝下汤,她才不会出手伤害公主,她是很坏、坏到底的孤僻女子,万一伤了公主,少爷会心疼不舍……

“洁儿,你的内功呢?”

他知此刻追问时机不对,可这么重要的事,他得弄清楚,才好对症下药。

“我喝了离魂汤。”

乍然听见离魂汤,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苍白。

那不只是化去内力,还是人间最可怕的惩罚,能熬过这种折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药书直接将它归类于无可医治的毒物。

无可医治……对,他治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洁儿在眼前,一点一点死去。

失控地,他搂住洁儿,大声问:“你明知下场的,为什么要服离魂汤?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因为那是少爷要的呀!神情飘忽,洁儿垂首,累啊……

不问原因了,洁儿的态度已给足答案。只有少爷,少爷才能教她心甘情愿。

“你怎能熬过来?”他喃喃问,不指望她回答。

怎能熬下来?记不得了,只记得少爷说过,她的命是他的,她无权毁去,这信念,助她一关关挺过。

“胸口痛吗?”音调低抑,那是绝望。

“痛。”压压胸口,她点头又点头,实话实说。

那么,她的心肺坏了。

“腹部痛吗?”

“痛。”她的肠肝胃也不行了。

“头痛吗?”

“痛。”

司徒先生每问一个问题,心便紧抽,他心疼唯一的徒弟,聪敏、青出于蓝的好徒弟,他还盼着少爷说服她,继承衣钵。可眼下……她就要没了……

“手脚关节痛吗?”

“痛,从头到脚痛到想哭,恨不得把身体拆成一块块,把痛的地方丢弃。”

高烧迷了本性,她靠在先生身上,嘤嘤啜泣。好痛,真的,痛到再不能克制时,她好想毁掉自己。

“自己把过脉吗?”

“嗯。”先生一句一句问,她一句一句答,她的时日已无多。

“明白自己活不过三十日吗?”他恨自己的话,却不能不问。

原来只剩下三十日?幸好,只剩下三十日,喘口气,轻松,她的痛将卸下……

“少爷知不知情?”

当时,洁儿坚持隐瞒凤凰蝎的后遗症,他不认为洁儿会将离魂汤的可怕说与少爷听。

“不知。”

他猜对了。洁儿不对人谈论心事,那么吃亏的事啊,她就是绝口不说,就是笃定一个人受。

“你不打算让少爷知情,对不?”

知道又能做什么?这病,无药医了。

洁儿无语,他知答案。

他低身,自药箱中取出药瓶给洁儿,并倒出一丸让她和水服下,他救不了她的命,至少,助她不痛、不烧。

司徒先生说:“少爷不在府里,我不能放你出地牢,这药你照三餐服下,就不会再发热了。好好照顾自己,等少爷回来,你要把事情跟他说分明。”

把事情说分明……先生的话像重锤,一举敲出她的神智。对,她有好重要的事,得跟少爷说分明。

洁儿扯住先生的衣袖问:“少爷去了哪里?”

“他去杭州办要紧事。”

“要紧事和肃亲王有关系吗?”

“你怎知?”

少爷为保护洁儿,说什么都不让她知晓肃亲王的事。

“求先生告诉洁儿,肃亲王和少爷有什么关系,我得知道,才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她的哀求眼光教人不忍,司徒先生轻叹,还有啥好瞒的,就算洁儿知道,也不过三十日光景。

因此,他说了,从肃亲王通敌卖国开始,到将军重伤、夫人被害,家里遭人侵入、少爷装病,再到他们如何追查夫人死因、寻找通敌证据、钟离全被捕入狱,断了若干线索……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洁儿惊心。

她一心要钟离全父子偿命,却没想过,会坏了少爷的计划。但即使计划破坏,少爷仍然为她,让钟离全伏法。少爷待她,毕竟是好的。

“所以少爷到杭州,是为了找寻证据?”脑子恢复清明,洁儿又能思考了。

“对,顺利的话,再央求公主相助。这回,应可一举扳倒肃亲王。这些年,肃亲王仗着朝中势力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他贪污、圈地、卖官,还雇一票江湖人士为他铲除异己。朝中大臣,凡与他不合者,他便使计诬人入狱,多少忠良有志难申……”

“所以少爷入仕,好险。”

“没错,他处处与肃亲王对立,俨然成肃亲王的眼中钉,但皇上厚爱,让他对少爷有所忌惮,再加上公主下嫁,朝中一些对肃亲王敢怒不敢言的臣子纷纷上侯府来,渐渐地,结成一股势力,他们为百姓喉舌,上奏章举发贪官,而那些贪宫多半是肃亲王的学生。因此近日来,少爷忙得无法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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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她不知情,助不了少爷,还惹少爷不快,实在无知……

“上回,你被禁后宫,少爷为救你,不断入宫面圣。肃亲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是力挺皇后,不让你回侯爷府,他道你聪明美艳、是天下男子都喜欢的女子,说把你留在少爷身边,对少爷公主的婚姻不利。你被禁,少爷不吃不睡,一心营救,可知,你能回得来,真该感激上苍庇佑。”

那回,他们以为洁儿无望了,梁师傅甚至要少爷节哀。

那么,离魂汤是不得已的选择吧……司徒先生的话教洁儿释怀了,说到底,少爷总是待她好,她怎能处处让少爷不顺心啊!

重头来过吧,她愿意对公主亲切,愿意让少爷欢心,即使这么做,会教自己痛苦难堪,她都不介意。

“先生,少爷几时才回得来?”

“不知,少爷王今尚无音讯。”倘若少爷回来迟了,她等不及……不行,她得帮少爷。

“先生,能派人去杭州找少爷吗?”

“做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令牌。

“这是我从兰儿身上找到的,她是肃亲王的人,我不知她隐身侯府做什么,我想,她在找寻对少爷不利的事物。”

这是个可怕消息。一直以来,他们以为肃亲王身边有他们的人,没想到,肃亲王也派人到少爷身边。

“所以你用天堂粉杀她?”

不,若非情况紧急,身上除了打算忍受不住疼痛、用来自残的天堂粉之外,再无其他毒物,她想留下活口,让少爷在她身上套问口供。

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少爷有险。

略过问题,洁儿说:“我知道,她和一名黑衣男子有联系。那日,我听她唤那名男子冷杉。我希望我想错,但冷杉、冷桑、冷松、冷枫、冷樟……我记得江湖上有个神秘门派,养了群武功一流的杀手,杀手都姓冷,并以木字起名,我担心少爷的安危,先生可否……”

司徒先生当机立断,“事关重大,我亲自跑一趟杭州,倘若府里还有其他敌人,你留在地牢反而安全,我去找梁师傅让他过滤府里下人,你安心养病,等少爷回来,再一起商讨大事。”

“我知。”

“记得,按时服药。”出地牢同时,司徒先生再叮咛一次。

“是。”先生走了,洁儿启唇轻语:“先生,要早点回来……洁儿时间不多……”

她听话,她按时服药、按时进食,她要精精神神的,见少爷最后一面。

先生说,这回拿到证据,便能扳倒肃亲王,肃亲王受制裁,少爷就会平平安安。

是啊,平安就好,平安才能长命百岁,她的少爷是有福泽之人,当然福禄寿皆备。

再见到少爷,她要试着解开误会,那些被栽赃的事,她要一件件否认,对,她不必带着遗憾死去,她要对少爷心怀感激。

她真做错了,她实在不该使小性子,少爷做事总有用意,她该全心相信

先生说,钟离全被捕入狱,许多部署功亏一篑,但为了她中毒受苦,少爷不顾一切;先生说,她被抓,少爷不吃不睡,不断入宫面圣,一心营救……还需要更多证明吗?不需要了,少爷心中有她。

有她,就足够,不要求多寡,只要有她……

倘若有机会,她要对公主友善,往后,她不在了,公主要陪着少爷走过无数春秋,她怎能不心怀感激?

唉,入朝为官真是坏差事,才多久,少爷便和权贵对峙,难怪有人要怨“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有人要恨“匆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想来想去,还是单纯的日子易过,单纯日子幸福得多。

记得那夜,闲来无事,少爷兴致一来,剪下她的一簇头发,沾了胶贴在唇上,他们扮成商贾和小厮,大闹钟离平壹开的赌场。进门,少爷使眼色,她把带去的一百两银子堆上桌,二话不说押了大。才一回合,净挣了百银,庄家红眼,鼓吹要他们再押。真不聪明呀,少爷的听力何等敏锐,再押几场,他们不过多赔数十倍。

但庄家鼓吹,他们索性配合。

押了,四倍八倍翻,他们连押了六个大,旁边的赌徒鼓噪不已,庄家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捧出六千银。

少爷本想见好就收,可不死心的庄家,偏要他们再押一回。

少爷挑挑眉,同意。

这回,骰子在盅里甩得嘎啦嘎啦响亮,庄家往桌上一摆,所有人都睁着眼看少爷押哪儿,奸准备跟着下。

“押小,不会连开七个大。”有人大喊。

“押大,庄家就是赌咱们这份心思。”

意见纷纷扰扰,少爷不发一语,笑着给洁儿一个眼神,她见了,把六千银推往小,这么一个小小动作,让庄家双手抖个不停。

所有人全瞪住庄家,众目睽睽,他想作弊也难,于是盅开,果然是小。

知不知一万两千银有多重?

会压垮人呢,幸而她和少爷武功高强,睑下红、气不喘,竟把耶两袋眼子给捎了起来。

他们走一趟城东,那里住的多是贫户,就这样,一户百两,他们潜进别人屋子,留下银两,忙了整夜,天明才回到家。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好事,心情好得无可复加。她告诉少爷,原来富贵不是罪恶。少爷笑着回答,钱不脏,脏的是人心。

那年,她十三,他十八,从此,她总是用崇拜眼神望他。

她中毒后,两人练轻功,少爷常要托着她的后腰,她才飞得上高枝。

便是这般,她习惯了少爷怀间位置,习惯少爷宽宽暖暖的胸膛,也习惯少爷低头,温温的气息染上她的颈项。

她记得月圆夜,两人世上屋顶,少爷说话与她听,说那个古董铺子的陈管事很糟糕。

怎么糟糕呢?他嗜财如命,赚的银子当金子看,舍进不舍出,偏偏在外养了小屋,钱全堆到外头,家里妻小高堂苦哈哈,四处说侯爷坑人,请管事,薪饷给得枢门。

这话听得洁儿展露笑颜,笑问少爷,何下辞了他便罢。

少爷摇头,说陈管事是个人才,他有极好的古董鉴赏力,虽苛刻下人,却很有本事替铺子挣银子。

她也是一时兴起,问少爷,要不要到小妾家里把钱给偷出来,交还给正妻?

她胡闹,少爷也跟着闹,于是他抱起洁儿,几个飞身,飞进小妾屋内,好死不死,合该是陈管事遇贵人,让洁儿与少爷撞上这一幕。

他们进屋时,小妾和情郎正在厅里,商讨明日如何哄得陈管事把钥匙交出来,两人拿了银两便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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