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1之宁愿相思(婕傑)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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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1之宁愿相思(婕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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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1之宁愿相思(婕傑)

[轉+自改+完] 秘戀系列2之告別孤單 (mei煜)
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age%3D1#pid3531906

秘恋系列1之宁愿相思(婕傑)

改的網頁: http://www.xs99.com/data/yanqing2/9CN7D34196/

故事初始,他二十四、她二十二,青春明媚情思初动,
但是,如果早知道这是一段碰触不得的爱情,
彼此是一种连想起来都满是酸杰而心疼的存在,
他是否仍会打开心门,迎向这一生最初的心动?
他没有答案也无从选择,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爱了;
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从未想像过的甜蜜宁馨,
分别的痛,却是撕心裂肺,教人遍体鳞伤,
可痛在心中刻得这么深那么伤,还是舍不下那个人;
身体离开了,但心走不开,只能将她隐密地收藏,
藏得以为自己忘了,也不能泄漏分毫思念,
就怕一想起了,便是汹涌如潮,如何抵挡?
所以宁愿一辈子不相见,一辈子思念……

楔子

  每个女孩,都该有一双美丽的高跟鞋,一如每个女孩都曾有一段最美的梦。
  他,是她的梦,而她,情愿一生长醉不醒——
  任何事,只要扯上吉祥又大气的数字,仿佛再平凡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凡了起来。
  例如,建国百年,大爆百年结婚潮。
  百年好合、牵手百年,多喜气。
  又例如,建国百年,百年国庆、百年校庆都被格外重视了起来。
  百年里程,历史见证,多豪气。
  可有人似乎不怎么买帐。
  我站在后边,静静打量窗边的男子。
  他有一张极出色的相貌,是那种无论你在街上随手抓个人来问,都会说他是美男子的那种姿色,比美食品管认证更权威。
  这样形容似乎有些不伦不类,毕竟他不是食物,虽然有不少女人确实将他视之为绝品珍膳……

  温润如玉,沉定如水。
  那是见到他的第一眼,脑海浮现的八个字。
  空有一张好看皮囊的男人我见多了,他的出色是由内而外的,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气质与风度,让人移不开视线,绝容俊貌反倒是其次了。
  从认识他至今,还不曾见他有过慌乱失控的时刻,音律永远沉缓清笃,应对永远不疾不徐、优雅得体,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那种时刻。
  上流社会最有教养的翩翩贵公子,他廖俊杰当之无愧。
  有人说,他风度绝佳、眉目温和,对女伴永远有用不完的耐性与温柔,可我反倒觉得,最是温柔好脾性的男人,往往最是冷漠无情。
  在他温煦无波的眼底,其实根本不曾触动心弦,才能维持住永远无懈可击的完美与优雅。
  「咳咳!」
  半个小时过去,于是我终于确定,若是我一直不开口,他真的会任时间蔓廷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何任表示,不得不出声示意一下。
  跟他比耐性,无疑是自取其辱。
  他微微偏头,一愣。「你还在?」
  「……」我这么大一尊杵在这儿,他竟能忽视得如此彻底。
  他回眸时眼底那抹飘忽极快,迅速便掩饰过去,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神奇的瞬间。
  不可思议,完人廖俊杰也会恍神?
  他今天很反常喔!
  「今天学校很热闹,你不去走走?」为庆祝百年校庆,校方今年格外重视,相当用心筹划,历任校友中有不得了的几位重量级政商要角莅临。
  「既然知道,你这个校友兼中文系教授还好意思窝在这个小小的研究室里?不充当地陪带我四处走走,介绍一下本校环境与特色?」
  「你还需要我带领吗?学、姊。」并刻意加重后面两个宇。
  我耸耸肩,一点也不心虚。「好些年没回来了,何况以前只知道上课,没心思多留意其他。」
  「也是,商学院的女状元,直到现在,『郭婕祈』大名在商学院间仍如雷贯耳,你的精神永远与学弟妹同在。」
  我很确定,这绝对是嘲笑。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哪有你命好,文采似锦、冠绝古今的文学院院草,群花竞逐,风花雪月,好不瑰丽,好不写意。」就他会ㄉ一ㄤ人啊!
  他笑了笑,目光再度投向窗外,没回嘴。
  居然这样就休兵了,真教人意外。
  「小杰?」他在看什么?从刚刚视线就一直流连不离。
  他顶了顶下颚,示意往窗外某个角度望去。「那里是情侣幽会的绝佳选择,前有人工造景,后有绿荫成林,幽静雅致,隐蔽性足,进可攻退可守 ,可保秘恋私情绝不曝光。」
  还真的哩,尽管由高处俯瞰,还是有视觉死角,只要抓对角度,真的可以神鬼不知地来个文君相如、夤夜私会。
  「你挺了的嘛。」
  他扬唇,竞隐约勾勒出几许温存弧线。「不都说我风花雪月,好不瑰丽了?」
  哇咧!还真的呀?
  「那位女主角是谁?」完全没听他说过呀!瞒得未免太彻底,全世界居然没有半个人知道他求学生涯曾有过这么一段。
  这颗震撼弹实在太大了,炸得我有点头昏。
  「分手了。」
  废话。
  问题是,他看起来还怀念得很。
  与他有往来的异性多不胜数,但真正要论及私情的,我挖空了脑浆也挤不出一个人名,尤其——能够让他流露出这种柔软而温存的神情。
  「你——还在想她?」
  「分开,是我作的决定。」
  那又如何?没有人规定,先提分手的人就不能旧情难忘。
  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如果不是仍放在心上惦着、念着,又怎么会连一处当日约会的小地方都如此眷恋难舍?
  以至于——连面对心底的思念都没有勇气,因为藏得太深、压得太牢,不敢泄出分毫,深怕相思如潮,汹涌决堤。
  那需要多浓的思念、多痛的压抑?
  我不再追问。每个人心底,都有那么几段挥之不去的感情与记忆,而这是属于他独有的,一段廖俊杰的过去、廖俊杰的爱情,廖俊杰的——故事。

[ 本帖最後由 loveyawai131520 於 2013-9-29 16: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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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事的开端,始于那一日的向晚时分。
  那一年,他二十四,她二十二,正是青春明媚、情思初动的年华。
  如果不是遇见她,他不会知道,世上有一种爱情,连触动都痛彻心腑,不会知晓世上原来有一个人,能够让他连想起都酸杰盈怀,却宁愿疼着、 想着,不能抛舍。
  甚至,往后的许多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早知道前方等着他的,会是一段如此撕心裂肺、两败俱伤的爱情,他是否仍会开启那一道相隔的门,迎向这一生最初的情动?
  他没有答案,也无从选择——
  那时的他正在攻读研究所,平日在外租屋独住,适逢母亲五十大寿,特意回家一趟。
  廖家成员单纯,只有双亲以及廖家两兄妹,因父母生性低调喜静,除了一名管家及定时前来的钟点佣人之外,通常是不合有什么闲人出入廖宅 ,因此缓步上楼,听见虚掩门扉内传出的声
  响,他本能便以为是那个甫上大学的妹妹。
  这丫头打小便爱蹦蹦跳跳,片刻也静不下来,一点都不像学者气质的父亲及娴雅闺秀的母亲,父母索性将她送去学舞蹈,发挥过剩的精力,没想到这一学倒学出兴致来,让她发掘未来志向之所在。
  这间练舞室就在他卧房的隔壁,原是属于他的书房,是在她考上舞蹈系后,才重新设计、规划为练舞室送给她,作为她成为大学新鲜人、又朝未来梦想迈入一大步的贺礼,也是当兄长表达对妹妹的宠爱。
  随着轻扬的音乐声,他顺势推开门,发现里头的人不是妹妹的当下,着实一愣。

  自小深植的礼教告诉他,应该要礼貌地立即退离,或者也该出声示意才对,偷窥不是好行为。
  然而,在那当下,他什么也没做。是她的舞姿吸引了他,抑或柔软如水的身段令他移不开视线?他没有答案。有些人,单单是肢体语言,胜却千言万语。她便是这种人。
  纤腰如锦、身段如水、媚骨如丝,一个旋转、一个下腰、甚至是不经意的回眸,宛若秋水春波,诱人神魂与之飞扬共舞——
  「啊!」
  微妙的瞬间终结,她发现了他,也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门没关妥,就擅自进来了。」想了想,他有风度地先自找介绍。「我是屋主的长子,廖俊杰。」
  她当然知道他是廖俊杰,还知道他与她读同一所大学,是历史系廖教授的长子,这几年陆续取得中文系、哲学系凭,目前主修中研所的学分,有空再修几堂艺术史,也许今、明年会考个博士班来玩玩。
  有人说虎父无犬子,廖教授有这么一个青出于蓝的儿子此生足矣,还有人笑称他打算把艺术与人文类文凭全都拿上一轮……
  他是文学院的当代传奇,更是女孩们趋之若鹜、寤寐以求的气质型才子兼永远的梦想。
  可——她完全没预料到会遇上他啊!
  「我猜,你是皮皮的同学?」见对方一径沉默,他主动问道。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似乎很排斥他,目光完全不敢与他对上,一副最好能有多远离多远的模样……这让他感到些许意外。
  他不晓得自己的存在有这么可怕,会让女孩子手足无措到想避逃。
  「哥,你回来啦?」后头响起的声音,将她由无言可对的窘境中解救出来。去而复返的廖皮皮,端着点心及茶饮入内,来回打量了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他是我哥啦!哥,这是我学姊,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姓喔,姓張,張筱婕,很美吧,像是天生注定要跳舞的。」
  「盈盈起舞,长袖翩翩,是很美。」他沉吟道,细细玩味。
  纤躯不明显地一颤,静立垂眸。廖皮皮叹气,横他一眼。
  「哥,你别再造孽了。」
  嫌在他西装裤下阵亡的芳心还不够多吗?如此温醇的嗓音低低吟咏女孩芳名,纵是无心勾诱,也难不使芳心怦然,她要不是他的亲妹,也要醉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胡说八道。」廖俊杰笑斥,将话题绕回原点。「你们在练舞?」
  「对呀。」说到这个,她可兴奋了。「我和学姊在排练毕业成果展的舞,学姊很厉害喔,整段舞都是她自己编的,每个指导过她的老师都说 她是他们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好像身体里每一个细胞是为了跳舞而存在的,以后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廖皮皮!」她窘得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是这样啊!」所以当系上教授誉为舞蹈天才的学姊找上她,请她在毕业成果展轧一角时,可以想见她会有多受宠若惊了。
  先不说一年级新生受邀参与学姊们的毕业会演是多大的殊荣,能够让舞蹈天才的学姊如此看重地亲自邀请,她作梦都不敢相信。
  「我可以吗?」她曾经无比怀疑。
  但学姊说:「你可以。我看过你在社团的话剧表演,你有相当丰富的肢体语言,你要相信自己。」
  居然有人如此肯定她,而且还是来自于她一入学便视为偶像及学习目标的学姊,她好感动。
  学姊真的很照顾她,有时请学姊过来指导她、陪她练舞,她都不会拒绝。
  「你说得我都好奇了,可以跳一段让我开开眼界吗?
  「当然——」
  「可以啊。」廖皮皮兴致勃勃,活像个爱现、等着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神情,让張筱婕再不识相都只能将婉拒言词吞回去。
  她硬着头皮,勉强点了下头,重新按下音乐开关。
  心无旁鹜,全心默记舞步、数着拍子,凭本能移动脚步,展臂、旋身,皓腕搭上搭档的掌心,但也不知是急于表现还是怎地,廖皮皮一个失误 ,慢了半拍,让她落了个空,一时重心不稳 ,身子一倾,跌落地面。
  一瞬问,廖氏兄妹皆愣了。
  「没事吧?」廖俊杰率先回过神来,上前探问。
  「学姊……」自知闯了祸,廖皮皮嗫嚅喊了声。
  「没事。」然而,一移动便心知不妙,右脚不寻常的病楚令她颦起双眉。
  廖俊杰是何等地心细如发,当下便察觉不对。
  「伤了哪里?」
  「……脚。」细细的音浪自唇问吐出。
  「你呀!」毕竞是自家妹子大意闯下的祸,廖俊杰半是责备地去瞥一眼,事主立刻低下头,愧疚地坦承错误。
  「学姊,对不起……」
  「不关她的事。」学舞的人,摔伤扭伤早就是常事,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好,皮皮的表现已经很好了,问题在她自己。
  是她自己不够专注,否则这种小小的失误,她应该有足够的能办 应变过去。她正欲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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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动。」下一刻,整个人腾空而起,她本能攀住触手可及的物体,定下心神才惊觉自己正落入他臂弯之间,而她双臂正牢牢攀住了他肩膀。
  她一脸困窘,迅速松了手。
  「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学舞的人脚有多重要,丝毫风险都冒不得,她不会不知道。
  她旋即静默下来。他说的对,事有轻重,由不得她。
  「自己在家反省思过,等我回来。」这句话是针对妹妹说的。
  十九岁的大女孩,竟也被训得乖乖的。真奇特,这年头哪还有这么听话的妹妹呀?
  看得出来,廖皮皮相当敬重兄长,该宠的时候他比谁都疼宠,该严厉的时候,可也让她没敢吐出一个不字。
  他这个哥哥,当得挺称职的。
  「你在想什么?」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他打量副驾驶座沉默的侧容。
  「你可以在前面放我下来,我自己去看医生。」
  「出了任何差池,燕燕担待不起。」他一句话,便轻松驳回。
  就说他是称职的好哥哥吧,连妹妹无意捅出的小纰漏都责无旁贷,一肩扛起。
  以为他会带她去大医院,毕竟廖家可说是名门之家,凡事讲究得很,没想到他带她到一间看来颇有历史的中医诊所。
  等待看诊时,她悄悄打量了下内部陈设,以及墙上列了整排的奖状、证书……
  虽然诊所外观看起来没有华丽的门面,但是单从这一排光荣历史看来,这医生应该颇有两下子。
  他进一步说明。「燕燕小时候好动,跌打损伤都是这个老医生包办的,瞧她现在还活蹦乱跳,你可以相信他。」
  原来所谓名门,也不尽然只讲究外在排场而已。
  看诊号码叫到他们时,廖俊杰照例抱她进看诊室,老医师诊视了受伤的脚跟一会儿,宣告并无大碍,乔一乔、再换个几次药就没问题了。
  确认并没有伤到筋骨,回程时,她便再也不肯让他抱进抱出了。
  送她回学校宿舍的途中,他似是无意,每隔一会儿便打量似地瞧她,绕是張筱婕再没神经也不可能全无所觉。
  接收到他又一次投来的深思眼神,她终于沉不住气。
  「你到底在看什么?」
  既然有人起了头,他也就不容气地问了——「你很怕我?」
  「没有的事。」她驳斥得迅速,反而显得言不由衷。
  不是怕,那就是讨厌喽?闪避意味分明的姿态,傻子才会感受不出来。
  「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依然是不经思考的回应。
  「只是确定一下罢了。」如果曾经见过,他却没认出来,那就是他失礼了,否则怎么解释她初见便退而避之的态度?
  但是她否认了,那么他就想不通了,自己究竞是哪儿唐突了佳人?
  「你在校门口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他沉吟了会儿,并没有马上回应。
  校门口离女宿步行少说也要十五分钟的路程,虽然她的脚伤并无大碍,还是不适合一下子走那么长一段路。
  「我会打电话请室发来接我。如果你真的不想造成我的麻烦和困扰,请听我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瞧见,引发不必要的揣测,是吗?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这座校园的渲染力,但是头一回,有女孩子避他如蛇蝎,将名字与他扯在一块儿视为莫大的困扰与麻烦……不得不说,这感觉不会太愉快。
  可他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人家都那么清楚表态了,再做无谓的坚持就是不识相了。
  深深瞧了她一眼,如她所愿,他在校门口缓下车速,并且特意绕到较少人进出的小南门。
  「……谢谢。」
  是谢他送她去看诊?还是谢他配合她想保持一条长城距离、最好永远当陌路人的意愿?
  无论哪一个,起码人家维持了基本的礼数。
  他扯扯唇,也颇含深意地回她。「不客气,应该的。」
  她嚅了嚅唇,最后还是不发一语,安静地下车离去。
  他没立即驶离,升起车窗耐心等待了片刻,确认她拨了电话,有人前来接她,才放心离去。
  这件事,廖俊杰着实挂心了一阵子,毕竟是自家妹子害人家受的伤,于情于理总脱不了责任。
  知道是舞蹈系的毕业班学生、也有了名宇,要找到她并不难,挂念着她的伤需要回诊换药,他前往女宿拜访了几回,回回都扑了个空。
  他不笨,回想她先前的态度,心下多少有了底。
  既然人家都不要他多事了,何苦再去自讨没趣?
  回到文学院院长研究室,桌上有一大叠学弟妹交上来的报告,下午还得代教授去给一班学生监考。
  身兼助教边修学分的日子,没有想像中轻松,但还不至于应付不过来,就是他那个任性过头又太讲究「灵感」和「美感」的指导教授有那么一点让人头疼就是了!心血来潮就拿出传说中的万恶电风扇来吹学生的报告,以决定分数的高低,每每让他捏上一把冷汗,不知这回哪个倒霉的学弟妹又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但基于人家手上还握有他的生杀大权,为了他的论文着想,他选择俗辣地保持沉默。
  所以后来,报告收齐后,他会先代阅一轮,分为较出色的、表现平平的以及不知所云的三大类,方便恩师审阅,往后也就成了自第三份报告里玩大风吹,而这一回,任它怎么吹、有几个倒霉鬼要被当掉,他良心也比较不会过意不去。
  「我这爱徒真是诚实、正直、负责、有担当的优秀好男儿,未婚女孩可得张大眼瞧清楚了。」每每在课堂上就推销他,全中文系无人不知他廖俊杰是文学院院长最钟爱的得意门生,却没人知道,那其实是因为他能够忍受那种电风扇定生死的怪癖,并且任劳任怨的缘故。
  「廖助教——」
  门口怯怯地传来一声呼唤,他由成叠的期中报告里抬头,是教授新请的工读生。大概是教授突然良心发现,察觉到他的工作量太大,这学期开始多了个一年级的新进小学弟来帮他的忙,虽然这只不晓得自己误入歧途的纯真小羔羊,还没能有幸见识到恩师的独门风扇绝学,但分摊掉登记成绩、影印文件这类琐碎事务,也减轻他不少负担。
  「什么事?冠新。」
  「那个……你刚刚出去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拿东西来,说是要还你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放在你桌上了。」
  学长有交代过,任何人送来的东西一律不收。刚开始的时候,桌上总是堆满女孩子送来的礼物和情书,食物出现的速度就算他们有十个胃也消化不完,最后为了免去无谓的困扰,他干脆交代任何物品一律婉拒。
  更早之前,听说还发生过女孩子在食物里面下那种让男子吃了以后爱上施咒者的情咒,至于施咒的物品,是用女孩子的……呃,太恶心了,不方便说明,他听了以后晚餐吃不下。
  连用血书表达激情炽爱的手法,也都让他见识到了,原来人太帅、太受女孩子欢迎也是一种困扰。
  刚开始,他对这名充满偶像光环、完美得不像真人般存在的学长,总是连说话都会紧张到结巴,现在是好多了,但根深抵固的崇拜与仰慕,还是会让他有点小小地放不开。
  连系办小姐都笑过他像内向害羞的小闺男。
  唉,不是每个人都像学长,连和院长说话都能沉然若定、进退得宜。常常当得人莫名所以、喜怒难测的院长,可是他们会认最难搞的大刀王啊,有时全班,有时狂当了半数之多,偏偏又是避不掉的必修学分,每个修到课的人全都绷紧神经判咧等,大概也只有廖助教有能耐得到他的和颜悦色,还成日挂在嘴边「爱徒、爱徒」地喊。
  廖俊杰瞥向左手边白色的标准信封袋。「嗯,我好像看到了。」
  想了想,小学弟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些什么。「那个女孩子看起来规规矩矩的,长得很……灵气,那个应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物品。」
  灵气?这什么怪异形容?听起来不太人类。
  廖俊杰凝目一思,脑海本能地浮现那张沉静如水的秀雅面容。
  「那……助教你忙,我下一节还有课,先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这才打开信封袋。
  里头是几张纸钞以及铜板,他约略数了数,很快便明白过来。
  那天带張筱婕去的中医诊所,健保并不给付,但医疗效果远胜许多知名的大医院,而里头的金额,就是他那天付的诊疗费,分毫不差。
  当天挂号时,她人是在候诊室,想来八成是燕燕说溜嘴了。
  这丫头啊,什么都好,就是不长心眼,三两下话全让人套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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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奈笑叹。这让他更加确定早先的想法,人家都跟他算得那么清楚了,他最好是到此为止,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对方不领情,他也毋须再多生是非。
  只是,尽管一方态度分明,另一方也配合意愿十足,命运却似乎不这么想。
  以往互不相识,偌大校园混了一辈子也不见得会碰上一回,而今,明明努力要避开,却老是兜在一起——
  下午,他去帮一个班级监考,一踏进教室,立刻便感受到一室的欢欣舞动。
  「啊啊啊,是廖助教耶!」
  「今天是廖助教来帮我们上课吗?好棒喔!」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不枉我冒险修大刀院长的课。」
  「光看都心矿神恰,赏心悦目啊!」
  「这才是人生嘛,我活过来了——」
  他怀疑,待会儿他说完以后,他们还能不能这么想?
  「咳咳!」他站上讲台,清了清喉咙。
  「各位学弟妹好,我是你们的助教廖俊杰,吴院长今天要到台中开会,不克前来,他交代我出题替大家临时考。请各位拿出一张A4空白纸,写下一首你最喜欢的诗,古诗现代诗皆可, 然后发表你们的心得或意境赏析。」
  「啥?」
  台下,一张张青春面容尽数成石,等待岁月风化。
  「另外,再补充一点——这份报告会占你们学期总成绩的百分之十,请尽全才发挥。」
  此话一出,原本的欢欣鼓舞成了哀鸿遍野。
  孩子,你们好嫩,到现在还没认清你们家变态院长的行事风格吗?他暗算人是不挑时辰、不选吉日的,这点基本功都没有,就难怪今天会吓得呆若木鸡了。
  「现在是不是觉得又死上一回了?」他浅浅地幽上一默。开始巴不得他没出现了吧?
  目光梭巡教室一圈,不期然落在后方最角落的沉静纤影,不随周遭氛围起舞,敛目垂眸、恬然安谧的姿态,让他视线多伫留了两秒。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张清雅面容并不陌生。張筱婕。并非刻意,但就是牢牢记住了她的模样。
  要说绝丽,她其实攀不上美人的标准,眉目温和,却不够精致,五官秀雅,但不足以使人第一眼便惊艳倾心,微抿的唇,学不会弯起诱人采撷的弧度,隐隐透出一丝倔强……这女孩,性情是标准的外柔内刚啊。
  可这张不算美丽的容颇,就是会让人觉得——恰如其分。
  仿佛属于張筱婕的美就该是如此,每一分轮廓、线条,勾勒出属于她独有的知性风情,增一分则太艳,少一分则太淡。
  他没想到,她也修了这堂课。
  意外也仅仅只有三秒,很快便掩饰过去。「如果没有问题,各位可以开始动笔了,宇数不拘,写完交上来就可以自行离开。」
  讲台下,开始出现摇头晃脑、皱眉苦思的的神情,十分钟过去,半数人还迟迟无法下笔。
  这就是读太多书的后遗症,身为中文系学生,每天接触的古文、拼文、诗、词、曲、赋还少得了吗?可真要挑出一首来,就像收藏了满室奇珍古玩,一时间还不知如何下手。
  若是他,应该会反向思考,退开一步,不观满天星斗,单看一轮清月,其独特风华自能跳脱而出。
  目光扫过角落那抹纤影。
  她几乎是一开始便没有犹豫地下笔,埋首疾书。不知她思考的角度,是否也与他相同?
  她不是中文系的学生,没那么多顾忌与束缚,反而能够全心去注视一轮明月清辉。
  接近下课钟响,陆陆续续有人交了卷,有些小学妹会利用交卷之便顺势攀谈,这类场面他已经处理得相当得心应手了,一贯温淡而不失礼数地应对,一方面瞥见張筱婕也交了卷,缓步离去。
  留意了下她走路的姿态,还有些跛,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好多了。
  他很好奇,她心目中最特别的诗句,会是哪一首?
  在成叠的姓名中找到她的,几行字句跃入眼帘。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几番细思量,宁愿相思苦。
  胡适的诗。
  不是什么千古绝唱,没有卖弄艰涩高深的修辞技巧,浅自得一读便能朗朗上口。
  平凡的用词藏着强烈的宇月民,决绝地说要了断,却还是放在心上苦苦煎熬,不甘抛舍。
  她喜欢这种调性的诗?
  明知相思苦,却又宁愿相思苦,如此矛盾却又坚持,透露出她性情里的倔强。
  这女孩,内在与外在的反差好大。
  看着纸上婉约娟秀的字迹,想像她或许刚烈似火的性情,心房竟不觉涌起几许闷胀。
  头一回,对一个女孩子产生那么多的想法,还有些许不同以往的异样感触,对方却无意于他。
  能与这样的女孩相互思念……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很可惜,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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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既然不可能有后续发展,那么就别看、别多想。
  在那之后,張筱婕偶尔还是会前来陪燕燕练舞,指导一些小技巧,他不一定会在,偶尔也有不经意碰上的时候。
  都说了燕燕的练舞室原是由他的书房改建,左侧紧邻着他的卧室,再怎么刻意去避,只要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是会碰上。
  而碰上了,两人也只会淡淡地点头打声招呼,然后,擦身而过。
  虽是第一次吃女孩子的闭门羹,滋味挺复杂的,他也依然保持自己的风度,没去多做无谓的攀谈与纠缠。
  他后来和燕燕无意间谈到她,知晓她家境似乎不甚宽裕,便建议她。「有没有想过请她来当你的家教?」
  「咦?可以吗?」廖皮皮兴奋得眼都亮了。
  有什么不可以?她从小到大上才艺班的花费可没省过,再说这段时间有張筱婕在旁提点,她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请爸妈去说,别自己贸然开口。」自己的妹妹几两重他很清楚,若是一个措辞不当,难保不会伤及对方的自尊。但由父母开口就不一样,女儿爱跳舞,为她聘请优秀家教,天经地义。
  后来的发展也一如他所料。
  一开始,她并没有接受,只是彼此相互切磋,不需论及金钱。

  父亲毕竟是在社会上打滚过的,又怎会摆不平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女孩,淡定地笑答:「这是当然。不过我们夫妻是希望,你能每周固定时段前来长期指导燕燕,如此若不表示一点心意,就说不过去了。」
  据说她考虑了几天,当面应允了父亲。
  往后的日子,虽然她来的次数变得频密,彼此见到面的机率反而趋近于零。她固定每周五前来,如非必要,他则会将回家的时间错开,免得她不自在。
  某个周末下午,他回家找几本书,在门口看见陌生的女鞋,略略疑惑地缓步拾级而上,靠近练舞室之际,未掩妥的门扉传来交谈声浪,他原想快速避开,却在听见自己被提及,步伐顿了顿。
  「学姊,你和我哥以前认识吗?」
  「怎会这么问?」
  「我问我哥,他说没有,可是我觉得你对他的态度怪怪的。」
  「很……明显吗?」她以为已经够不着痕迹了,还是透露了什么吗?连最没心眼的廖皮皮都察觉了。
  「要不是太了解我哥在异性间的吸引力,我会以为他是病菌带原者,这样你说明不明显?」顿了顿,她问道:「你那么讨厌我哥吗?」
  对方明显愣住了,迟了一会儿才回应。「你是这么解读的?」
  那他……应该也是这么想吧?她回避的态度,是不是明显得让对方难堪了?
  原本并无此意,但意识到自己态度伤人的此刻,喉问像哽了什么,吐不出也咽不下,心里难受得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不是这样,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
  隔着一扇门,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也不难猜想应是挣扎而僵窘的。
  实在太想弄懂这道曾存在心间的疑惑,以及她会如何回应燕燕这直到接近白目的追问,他不由自主缓下步履,安静伫足。
  「你也不想我到我哥面前问东问西,不小心把场子搞得更尴尬吧?如果不满足我的好奇心,我真的会跑去问他喔!」
  「……你发誓会保密,一个字都不对第三人提起?」
  「我用我哥的人格发誓!」大概是被瞪了,她讪笑。
  「我哥的人格比我值钱嘛……」人家都保证得诚意十足了,不说好像颇对不起廖俊杰「很有价值」的人格……
  「……他曾经帮过我。」她挣扎了下,低低吐出。
  「咦?真的吗?什么时候?我哥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有这回事啊。」反倒像是初见还莫名被排斥,有点小无辜。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不记得了。」
  「喔。那然后咧?」被挑起了兴致,连忙追问下文。
  想来,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是学校推甄的最后一天,她因为一些原因,延误了报名日期,等她赶到时,受理报名的时间已经截止了。
  她很沮丧,呆坐在行政大楼下的阶梯,对未来一片茫然。
  一直以来,跳舞就是她生命全部的重心,只有随着旋律起舞时,才能感受到心脏的跃动、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感受到……些许的快乐。
  这所学校的舞蹈系,是国内公立学校中师资最优、体系也发展得最建全的一所,错过了……她一时间还不晓得该怎么办。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头顶上传来一声关切的垂询。
  「没事。」她闷闷地回道,没心思应酬任何人。
  无法从她身上得到任何解释,廖俊杰转而拾起她扔在一旁的报名简章。
  反正也用下着了,随他去看。
  「你——需要帮忙吗?」
  「麻烦找最近的垃圾捅,帮我丢了它。」她头也没抬地回道。
  「不用这么悲观。」他低笑,不请自来在她身边坐下,开始详阅手边的报名简章。
  「咦?今天是你生日啊,许过愿了吗?」
  「没有。」唯一想得到的愿望在他手上,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好好地跳舞。你知道吗?那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意义,要我放弃一切我都愿意,你不会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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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大概能明白。」
  或许因为对方是个陌生人,也或许是她情绪真的太低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她卸下防备,流泄脆弱。
  「虽然环境不被允许,可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身边的人为了这个梦想,几乎所有能付出的代价都付了,我没有权力、更没有资格放弃……」
  他低头细读了简章背后的规则明细,凝思了会儿,续道:「只晚一天,应该还来得及。」
  「什么?」埋在膝上的脸庞愕然抬起。
  他安抚地笑了笑。「那么多人在为你的梦想努力,就再加我一个吧。」
  「怎么可能?」
  「学校的行政流程我熟悉,阿姨们人都很好,我去说说看,也许会愿意让你通融。」当然也因为他关系打得不错,但这不必让她知道。
  「是吗?」
  「别担心,先让我试试看。不过面试时,你可真的要准时报到,这我就帮不了你了。」
  那时,她以为他说的是场面话,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没有料到自己真的会接到学校寄来的通知,一路通过学科、术科、面试,顺利读到今天。
  因为他,才让她有一个圆梦的机会。
  「所以说,如果没有我哥当年的帮忙,你可能就没有机会走到今天,一路朝你的舞蹈之梦迈进?」结论是这样没错吧?
  「……可以这么说。」
  「那我就更不懂了,你有什么理由一见我哥就像避瘟疫似的?怕他认出你,跟你讨人情啊?」
  「你知道廖俊杰不是那种人。」别说他早忘了多年前一时的善举,就算想起来,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尊重他人的意愿,他就是那种人,宽厚而有雅量。
  他心房一动,莫名的骚动、伴随着一丝丝痒麻滋味,袭上胸房。
  「……廖皮皮,你干么这样看我?」她声音充满戒备,像是唯恐她又出什么惊人之语。
  「原来,你暗恋我哥这么久了!」廖皮皮终于忧然大悟,雀跃地拍掌一击,差点击愣门内外两个人。
  「你……乱说……什么!」惊吓到结巴。
  这燕燕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少来。我看过你在异性间的应对,对追求你的人是这样,对反感的人也不会特别流露出什么,对谁都淡淡的、不冷不热,这样的你面对我哥时,明显就别扭得很不寻常。」
  这种刻意的冷漠、刻意的保持距离,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眼相待的特别?
  他们家燕燕虽然平日挺粗线条,有时候看待事物的角度却颇为独特,甚至有时常一针见血地命中要害。
  「没那回事,我只是……很感谢他……」她声音渐弱,气虚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那你表达感谢的方式还真奇特。」
  「……真的……很明显吗?」语气听起来颇介意。
  「你指哪一个?喜欢还是讨厌?」唉呀,又被瞪了。
  「讨厌!」她没好气地回道。
  看吧,一个疑似令人不舒服的误解就让她在意成这样,还说没暗恋。
  「是很明显。但你又说不是讨厌,加上这一层过往……学姊,你在欲擒故纵吗?」
  想想,一开始的感谢放在心上惦着,远远看久了,对象又是那样风采卓绝的男子,要不爱上都难。
  「……」愈说愈离谱了。
  「不然就是近君情怯喽?你怕他不喜欢你?也对啦,我哥异性缘是真的好得没话讲,换作是我也没有把握自己在他眼中是独特的,不如保持一点距离比较不会伤心。」完全不把人家一再的抗辩当一回事,自行演绎、定论。
  「真的不是那样……你别在你哥面前乱说,造成他的困扰。」
  他有什么好困扰的?一直以来表现得比较困扰的人是她才对吧?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我哥对你……」
  「廖皮皮,不要逼我翻脸。」
  「……好啦好啦。」廖皮皮低声嘟哝。「不要再瞪我了,我都拿我哥的人格发誓了,说不讲就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的啦,你可以放心。」
  门外,廖俊杰驻留片刻,悄无声息地转身下楼。
  稍后,張筱婕下楼来,见着倚靠在中庭抽烟的廖俊杰,脚步略微一顿。
  他微微侧首、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烟雾缭绕间,俊雅侧容深邃而难测。
  明明抽烟应该是颓废又摧残健康的事情,他却能呈现另一种性感而优雅的美感。
  他抬眸,也见着了她。
  直起身,熄了烟蒂。
  「我回来拿几本书,马上就要走了。」
  她张了张唇,复又无言。这里是他家啊,何必向她解释那么多?又何须理会她作何心思?
  「昨天……皮皮有事,所以改到今天。」如果不是这样,怕也见不着他吧?
  「嗯。」他淡淡哼应,看不出意绪为何。
  「你大可不必……」
  「嗯?」他挑眉询问。
  不必如此配合她,这种体贴,会让人觉得羞惭。话欲出口,又觉不妥,尽数咽回。她不是廖皮皮,学不来说话如此直白。
  似乎看穿了未竞之语,他仅是笑了笑,没再追问下文。
  他也不是廖皮皮,很识时务,不会穷追猛打。
  「要回去了吗?」没让她再多心下去,他主动问道。
  「对。」
  「这里会车不好等,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我也要回学校,搭个顺风车而已。」
  「……」人家都这样说了,再拒绝反而显得刻意。
  她不想……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让他有不舒服的感受。
  「我上去拿几本书就出来,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就好,可以吗?」一再询问,耐心等到她终于轻点了一下头,他这才安心进屋。
  等待的空档,她无意识地低头,盯着他方才站过的地方,每一寸土地、绿叶投映在地面的树影、残留的烟蒂……他抽了三根。
  从刚刚就在犹豫,是不是要提醒他,吸烟有害健康……
  这种事,又何须她多事,谁都知道、每个烟盒上都印有健康标语……幸好她没说出口,幸好。
  「想什么?可以走了。」
  她像是被惊吓到,仰头猛然退开好几步。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时,又是一条鸿沟之间的距离。
  她懊恼地咬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僵立着,进退不得。
  又是那种戒慎防备的姿态,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已经下意识流泄出太多讯息。
  她确实打心底抗拒他的靠近。
  三步,那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没有人刻意划下,就是存在了,半点勉强不得。
  他笑了笑,佯装没事,率先转身坐进驾驶座。
  像要补救什么,她赶紧开门上车。
  一路上,她很规矩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他也没刻意找话题攀谈,任名为「无言以对」的两人默剧悄悄上演。
  他们不是适合聊天的对象,说什么都错,沉默反倒还要来得自在些。
  「还是小南门吗?」眼看学校将至,他攀重地询问。
  「……客随主便。」
  是吗?廖俊杰仅思考了一秒,方向盘一转,作主绕往东侧门。
  那里离女宿步行路程较近。
  车速静止,她解开安全带,没如上一回那般急着下车,垂眸侧首,长发顺肩滑落,掩住半边脸容。
  她有一头极美的发,长及腰臀,不染不烫,柔滑而充满光泽,隐约的发香在有限的空间浮动,也诱得他心思隐隐浮动。
  他想,任何人都很难不在第一眼被这一头美丽的长发抓住所有注意,若不是这样的行为太孟浪,真有股冲动想感受它在五指之间滑动的感觉……
  甩掉脑海的绮思,不让浮动的暗香牵着思绪走。
  「有话想说?」
  她本能地摇头,像想到什么,又顿住,轻轻点了一下。
  他笑出声来。「这样是有还是没有?」教人很难判读哪。
  「……有。」说有,她却紧闭着蚌壳似的嘴,不吭一声。
  他也不催促,有耐心地安然等待。
  「对不起……」
  「嗯?」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盯着鞋尖,低嘴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无法大剌剌地直言,又没办法假装没事,与皮皮那番谈话一直梗在胸臆,他没理由承受她态度上的羞辱,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他不欠她什么,却得由他概括承受。
  然而事实是——他帮了她、甚至愿意替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垫付报名费,她却连坦然地当面好好向他表达谢意都没做到。
  「我明白。」仍是一贯温然平和的嗓音,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真的明白?明白她难以敌齿的懊恼?明白她此刻自厌的情绪?
  她仰眸瞪他。「你是没脾气吗?」换作任何人,感受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居然还能反过头来安抚她。
  他讶笑。「我当然有。」
  「那你还笑!」
  那是因为,她此刻替他愤然不平的表情可爱又逗人,不爽他被吃定也不懂得声讨——尽管那个吃定人的是她——让他莫名有了想笑的好心情。
  「燕燕说的对,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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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会什么?」误会她在心疼他。
  他摇摇头。「没什么。」
  「那……我要下车了。」像个一举一动都要向大人报备的孩子,没等到他应声还真乖乖坐好不敢乱动,怕再给他避难似的错觉。
  可爱度不禁又在他心头升高了几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破表啊。
  其实这真的没什么,每个人本来就有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的权利,他自尊没脆弱到因为这样就受到伤害,可是她拚命不让自己重蹈履辙,在意到努才想补救的模样,实在是固执得可爱。
  「好。」大方颁下特赦令,她吐了口气,连忙开门下车。
  廖俊杰静静凝视着,她的步伐相当轻巧,也许是长年跳舞的关系,举手投足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长发在夜风中舞动,杰杰韵致、纤盈背影教人不舍移目。
  「張筱婕。」他摇下车窗,脱口一唤。
  待她停步,他定定地、专注地低语。
  「和我预料的一样,你留长发,很漂亮。」
  「我该怎么回报你?」虽然那时并未抱着太大的期望,总还是得先问清楚。
  素不相识的陌路人,没道理平白接受他的恩惠,若他索求的,是她给不起的,那她不能要。
  「再说吧,我什么都还没做呢。」只是见她孤零零独坐在阶梯下,落寞神情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似的,看起来好可怜,一时冲动便开了口,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坚持要讨个答案,令他莞尔。「你一向都这么认真严谨吗?」
  她蹙了蹙娟秀的眉,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
  「好吧,如果真要我说的话——那就为我留一次长发吧!如果你真考了进来,我想看你飘扬着长发舞动青春梦想,我可以想像,那画面一定很美。」
  「就这样?」他的要求……简单得令她意外。
  「是这样。可以吗?」
  她安静了片刻,轻不可闻地点头。「好。」
  方才在中庭抽烟,落在脑海深处的泛黄记忆也一点一滴浮现。
  都三年多前的事了,当时他并没有刻意将这事放在心上。
  那时的她还是个十八岁的大女孩,清秀脸容稚气未脱,清汤挂面的齐耳短发,就跟路上随时擦身而过的女高中生没什么两样,与如今窈窕秀雅的知性佳人完全判若两人,以至于第一时间没能认出她来。
  她真的考了进来,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真的留了长发,一缕缕舞动出耀眼风华。
  她还记得对他的承诺,那样的长度,若不是从当时便开始,根本留不到这样的长度,如此美好的发质,她用了多少心思在呵护?只是一句不经意的承诺,她却那么认真在看待,并且实践。
  她愣愣地呆立在校门口,愣愣地瞧他,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廖……小杰,你说什么?」
  既然她第一时间没承认,廖俊杰也没打算来个什么认亲大会。
  他再迟钝也不会不晓得,張筱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如何,否则这三年多同处一座校园,机会多的是,她从来不曾主动找过他,若不是燕燕的关系,他们会一直陌路到毕业,然后各奔前程,毫无交集。
  「我说,我家丫头让你费心了。」如今想来,她会主动去找燕燕,也是为了他吧?或许天分是有的,但还不足以让她如此另眼相待、关照有加,廖皮皮是他的妹妹,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她用这样的方式回报他当年的帮助。
  「没……皮皮很好。」人是没心眼了点,有时说话直到有些白目,本质却是纯良的,难得出身于优连环境,一点千金小姐的骄气都没有,有那么称职的哥哥管教着,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那丫头几两重,我清楚得很。」他这妹妹性子不坏,就是有点少根筋,平日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十足不知人间愁的千金大小姐一名,说到底,他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
  像刚刚,他就很想毒哑她,让她闭嘴,难得張筱婕好脾性,能忍得那丫头口没遮拦,完全不懂看人脸色说话。
  「若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请别与她计较。」
  「没有……不会的……哪有什么不该说……」她一顿,瞪眼望去。
  他听见了吗?
  「那就好。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变态院长最近奇蒙子不太美丽,又在玩风扇游戏了,他为人弟子,就该知分寸、解人意、服其劳,好好泡上一杯浓茶来挑战灯夜战。
  目送她进入校门内,转回程路上,他降下车窗,迎着夜风,不经意瞥见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想起燕燕每回练完舞后总是喊饿,卡路里消耗得多,胃口也跟着大开。
  这间餐厅的港式茶点颇有名气,前阵子文学院师长餐叙,他被院长揪着一起去,食物品尝过后的印象还不差。
  念头来得突然,他在路旁停车格暂停,下车买了盒烧卖,绕原路回去,将餐盒托女宿楼管转交。一点小心意,请不要拒绝。
  她与燕燕练完舞后,尚未用餐就直接搭他的车回来,而学校里头像样的餐点实在不多,这点是他疏忽了。
  这手法可是向她学的。
  头一回是在三年多前,他代她缴交报名费,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秉着送佛送上西的想法罢了,并没有料到一阵子过后,会经由旁人转交收到她的还款。
  第二回,是陪她看医生那一回,她还来诊疗费。
  两回都是辗转收到,连争议抗辩的空间都没有。
  不知——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看见他留的短笺,品尝及时送来的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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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还是每周五固定前来陪燕燕练舞,有时他回家遇上了,便会顺路载她一程,次数不算太多,过于刻意会让她不自在。
  偶尔在校园里碰上了,也能点头打招呼,聊上几句。
  她话不多,他也不是聆噪的男人,多数时候安静相陪的回程时光,已经是全部。
  不同的是,他开始会想到她。
  以前看到一些适合年轻女孩的物品,只会考虑到燕燕、幼秦,如今却会不期然想到——啊,这好适合她,不晓得張筱婕会不会喜欢?
  初始,她并不接受,但他总是说——替燕燕答谢照顾她的学姊。
  这当中的分寸他拿捏得很好,太贵重的他不会送,送了就不会教她为难。
  圣诞节前的一个礼拜,系上成员办聚餐,玩得有些疯,他被学弟妹灌了几杯水果酒,酒量向来不佳的他,离开时脚步已有些虚浮。
  他撑着微晕的额际,单手按下手机通话键,一待接通便道:「燕燕,你还在学校吗?」
  另一头静止数秒才回应。「我是張筱婕。」
  他停顿了下,没立刻接腔。

  「抱歉,我拨错了。」
  行事谨慎的廖俊杰会拨错电话?
  听见另一头不太寻常的呼吸频率,她忍不住问出口。「皮皮下午没课,半个小时前走了。你——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喝多了,有点不太舒服。」
  所以才想让皮皮过去?
  「你在哪里?」
  「系办。」
  「我过去,你等我。」
  「好,你慢慢来,不急。」他暖声叮嘱,隔着电话,她没能看见他唇畔涌现的、带点深意的微笑。
  他没说是哪个系办,挂了电话,她本能就赶往中文系系办,发现他不在那里。然后才想起,去年刚取得文凭的哲学系也是他的地盘。
  「不是说了慢慢来吗?」靠在系办外的栏杆吹风醒酒的廖俊杰,远远见她气喘吁吁地跑来,笑着递出手帕。
  不能等啊。
  「你——还好吗?都醉到会拨错电话了,让人怀疑他还有几分的清醒。
  她来回打量了他一遍,俊容泛着不寻常的红潮,衬衫最上头松落几颗钮扣,领口有不明红印……这样的廖俊杰是以往不曾见过的,不同于平日的端庄沉定,有些慵懒、有些性感,也有些……危险。
  换作一般人,醉了直接往教室角落一倒,了不起当一天的「路旁尸」,醒来又是一条好汉,可偏偏这个人是廖俊杰,这代表他若真的往旁边一倒,醒来大概也可以准备婚礼了。
  领问的口红印就是佐证。
  这年头,连男人都不好当了。
  「还好,我有节制。」
  里头还闹得疯,阵阵喧闹声他听得头都痛了。揉揉额,他低声对她说:「你稍等,我去跟承办人说一声。」
  她在原地等不到一分钟,他已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包装精巧的小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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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步伐有些虚浮,她赶紧伸臂搀扶。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边说。
  还说有节制!平日行之有度、从不逾矩的廖俊杰,哪会有这种举动?又哪会露出这种献宝小男孩的纯真表情?
  带点酒气的暖息吹拂耳畔,她耳际、颈间不由得一热,带起些微痒麻。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也染上属于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气味。
  他说的好地方,原来是文学院大楼后方的人工造景,后有绿荫成林,幽静雅致,不过她从没来过。
  「再进去些就少有人涉足了,隐蔽性够,我想休息或想点事情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所以这算是他的私密小空间?既是这样,他干么告诉她?
  反手拉了她,便往草地上随意坐去,脑袋一沉,不由分说往她颈际倾靠——
  她心下一惊,急忙要抽身退开,却听他喃喃吃语了声:「头好晕……」
  偏头瞧他面容紧绷,眉心深蹙,似是极不舒服的模样,她一时间僵直了身子,不再妄动。
  他没再有任何动作,双眼紧闭,缓慢调息。
  好一会儿过去,她不晓得他是睡着了还是醉迷糊了,观察他微沉的呼吸频率,应该仍处于被酒精摧残的状态之下。
  她试图维持上半身静止不动,以免惊扰他,单手由随身的包包中取出薄荷精油,往他额际涂抹,轻柔按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由最初的浑身僵硬,到后来已不想去理会。
  宁静的午后,清风徐徐吹拂,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她开始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片小天地了,躲进这里,仿佛真有那么一点与世隔绝的错觉。
  很静,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她悄悄侧首,打量枕在颈间的俊容。
  他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单纯而无辜,惹人怜惜。
  有人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过他吗?原来他有双眼皮,难怪眼神看起来总是深邃有神,专注凝视一个人时,会予人深情如海的错觉;他睫毛也好长,却不会让人觉得脂粉味太重,浓眉添了阳刚味,鼻骨又直又挺,有时戴上浅度数的眼镜,会多了几分儒雅。唇瓣是属于上薄下厚,据说这种唇形的男子,重情重义,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心房一紧,她赶紧调回视线,不让自己再多看一眼。
  不想、不看、不听,完全地放空自己。
  时间又过去多久,她没去留意,直到埋在她颈际的脑袋动了动,逸出模糊的哼吟。「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她看了下表,补充。「四点十五分。」
  也就是说,她少说让他靠了一个小时。
  他撑起眼皮,好笑地瞥视她僵直的坐姿。
  贪图舒适,双手顺理成章就往纤细的腰身揽抱上去了,她虽没狠心推开他,正经八百的神情也够逗了——
  眼观鼻,鼻观心,敌不动,我不动,简直可媲美老僧入定,八风吹不动。
  抱她简直与抱根木头没两样……
  他直起身,揉了揉僵硬的颈椎,暗自苦笑。晚些可能得去诊所推拿一下了,比落枕还惨……
  「你还好吧?」酒意稍退,看起来应该是好多了。
  言下之意,没她的事,要闪人了。
  他反手一握,捉住皓腕将半起身的她又拉了回来。
  「等会儿,这给你。」
  「什么?」打开他顺手携出的纸盒,外头的包装纸已拆,看得出是一支全新的手机……
  「别急着拒绝。那是刚刚交换礼物抽到的,那种样式要我拎着出门,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也是。那是相当女性化的款式,而且是粉色。
  「你可以给皮皮。」
  「她目前在用的手机就有三支,而且款式都是最新的,给了她也只是堆在角落蒙尘。」
  「那其他人……」
  「我堂妹——比照上游办理。其他人……我不晓得你指谁,交情没到那里我可不敢乱送,以免表错情,让对方误会了。」
  那他就不怕她误会吗?如此贵重的物品,随手便转送给她……
  「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处理它,恰好你来了,比起在燕燕房里积灰尘,倒不如送给适合的人,物尽其用。」
  「你的理想是世界大同吗?」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予其子,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她在取笑他。
  他低笑,难得她这么幽默。「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见她仍迟不应声,怕是收了,师出无名,这和以往顺路送个餐点、一些女孩子喜爱的小饰品、刚好符合她生肖的而转送的手机吊饰……完全不一样,她怎么样也没有理由收受那么重的馈赠。
  于是他又道:「你若不要,就找个慈善机构捐出去,或者嫌麻烦直接找最近的垃圾捅扔了也无妨,留着我也不晓得怎么处理。」
  话全让他说光了,她反倒说什么都不对。
  「我……想不到该怎么回礼。」
  「你一向都这么一板一眼吗?」换句话说,就是死脑筋。
  「就当是送妹妹家教的年节赠礼,这样不行吗?」
  「……」
  「拜托,别在这时跟我开辫论会,我头还很晕。」说完他竟向后仰倒,直接朝佳人大腿枕靠而去,完全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
  再故作矜持,脖子可能得打石膏。
  她吓了一跳,完全没防到他会有此举动,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再一下下,等酒退了我会自己回家。」他低哼,闭上眼不再理会。
  好一会儿,他没再有任何动静。
  他酒还没退吗?今天的他好不一样,不那么进退得宜、不那么彬彬有礼,有一些些小赖皮,一些些妄为,一些些孩子气,但是这样的他,却不会令人觉得讨厌,反而在一身的偶像光环外,让她看见了另一面较为人性化的他,不那么完美得……遥不可及。
  反正,一下下而已……
  她缓缓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眼底的防备退去,垂眸凝视枕在腿上的睡容,流泄一丝丝柔软。
  微风吹动垂落额际的发,他蹙了蹙眉。于是不受控制的手,替他拨去脸上那缕扰人的发丝。
  再一下下……她在心底低低重复。
  然后她就会收回目光,不再凝望,有他的所在。
  只要,再一下下……
  依照往年惯例,平安夜这天,廖家人全得回祖宅团聚,吃完平安夜大餐,一伙人移师客厅,聊聊近况。满室喧腾笑语间,无人留意廖俊杰悄悄起身,移往幽静庭院。
  找到手机电话薄上的那个名字,他按下拨出键。
  另一头很快接通。「筱婕吗?」
  「……嗯。」另一方低声轻应。
  他松下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才能真正确定她留下了手机,否则就枉费他一番用心了。
  他虽然嘴上说得一派轻松,但依她固执的个性,难保她不会真捐了出去。
  他能否假设,她会违背原则将手机留在身边,是对送的人也有几分不舍吧?
  他放柔了神情,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声圣诞快乐。」
  「……嗯。」
  他移步往灯光较明亮处,倚靠树干,喁喁低喃。
  「你还在宿舍吗?还是回家?」
  听燕燕说她很早就父母双亡,那平安夜她有家人可聚首吗?
  「我在家。」
  「嗯,那就好。」至少有人陪着她。
  好些时候,他们都没再开口,但谁都没打算挂断电话,任寂静蔓延。
  最终,还是他先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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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9 16:03  資料  個人空間  主頁 短消息  加為好友 
  叹口气,他道:「筱婕,跟我说说话,别总是沉默。」
  总是他先开口,她只负责应声,他若不主动,她也不会费心改变什么,有时安静得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他的存在。
  喜欢她恬静安谧的性情,偶尔却又感叹她的似水无澜。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透过无形的线路,她微窘的嗓音透入耳膜,他几乎可以想像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浅笑。「那我说,你听。我现在在老家的院子里,背后靠着的这棵树,六岁那年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她不期然倒吸一口气。「怎……么说?」
  「小时候顽皮,和堂哥斗气比爬树,手脚又没人家俐落,爬到一半跌下来,摔破头缝了好几针。」
  「是……靠近太阳穴那道浅白的疤吗?」
  原来她有注意到,还以为她是从不正眼瞧他的。
  「是啊,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暑假,堂哥被长辈们打得半死。」
  「以后……不可以再爬树。」严肃的叮嘱口吻,换来他低抑不绝的笑声。
  「好,听你的。」
  收线前,她不甚自在地补上一句——「廖……小杰,圣诞快乐。」
  他唇畔笑意久久不散。
  「满足了?」树后,走出一道暗影,吓得他差点摔了手机。
  「躲在暗处偷听很不道德!」
  廖仲齐奇怪地誉他一眼。「我先来的。」
  他还意外这么大一尊杵在这里抽烟,他居然没瞧见,又不好打断人家细语温存的好气氛。
  他耸耸肩,补上一句。「大概你满心只有电话里的某人吧。」
  廖俊杰一时语塞。
  他当时,确实是没留意太多。
  「有对象了?」廖仲齐蟾问。
  「没那回事,你别捕风捉影。」
  还否认!
  长这么大几时见他对亲人以外的女性如此温声软语,连八百年前的蠢事都愿意让她知道,好歹他也是事主之一好不好?被打得屁股开花的人是他耶!
  「进屋去了。」直接装死。
  廖仲齐也明白,他这堂弟的个性,想说时自然就会说,不想说时怎么逼都没有用,不过——应该也快了。
  依他对那女孩的在意程度,浮上台面只是早晚的事。
  「哥、堂哥,你们回来得正好,你看、你看廖幼秦啦!」
  才一进屋,就被卷入战事中。
  「我好歹也准备了新款名表,结果呢?廖幼秦居然一双鞋就想打发我,想咒我跑路啊!」
  原来是拆完礼物,有人不满爆炸了。
  孩子,交换礼物就是这么残酷的事。廖仲齐沉痛地拍拍大堂妹的肩,聊表同情。「你下次可以准备拖鞋还她。」
  廖俊杰则是完全不想卷入女人的战争,用着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踱回座,悠悠然拆他的礼物去。
  当然,那厢也有下情抗辩。「喂,你少侮蔑人。我是想说,你们学舞蹈的,都很宝贝你们的小脚,一双好穿的鞋有多重要啊,这双鞋我保证你穿它逛一整天的街脚都不会痛,它的鞋型在设计上不单单只为了好看,也顾虑到人体工学,我完全是考量到你的需求耶。」
  「最好是啦。要是堂哥抽到,我看你怎么辩解。」明明就诚意不足。
  「要不——燕燕,我跟你换好了。」称职好哥哥终于打算出面调解。
  「真的吗?你真的要拿你的平板电脑和我换一双鞋?」刚刚看廖俊杰在拆礼物时就好垂涎喔……
  「我有说不的余地吗?」某人小嘴都吊三斤猪肉了。
  这会儿,小妮子满意了,开开心心到一旁研究新到手的科技产品。
  廖伯韩怪异地瞥他一眼。「你要女人穿的高跟鞋做什么?」
  生得一张俊秀到过分好看的容貌也就算了,肤质好到近看连毛细孔都看不到,连女人也自叹弗如,兄弟们早早就在担心他的性向了……
  「我没有变装癖,大堂哥。」
  将鞋摆入鞋盒内收妥,轻轻抚过鞋面美丽流线,不经意对上廖仲齐了然的目光,耳根不由得一热。
  他确实是想起另外一个同样学舞的女孩,她也需要一双不会磨痛双脚的好鞋。
  原本是说好要在大宅里过夜的,但是吃饭时,与大堂哥聊到几部片子,男主角清一色都是深情到无以复加的好男人。
  他是不晓得廖伯韩为什么多年以来对「专情体贴」这字眼如此执着,并且不惜广纳各方文艺片教侮,不过既然早早就立定人格发展方向,那也是好的。
  刚好那几部片子他有,于是就在大家进行到说鬼故事大赛时,他索性先回家拿片子。
  也因此,才会碰上她。
  「筱婕!」远远看见蹲坐在他家门前的纤细身影,他根本没联想到会是她。稍早前通电话时,她不是还在家吗?
  门前蹲踞的身影,缓慢仰起埋在双臂之间的脸容,一时恍惚得反应不过来,呆愣着望他。
  他惊觉不对,连忙下车察看。
  「你怎么会来?」寒流刚过,入夜温度更低,她是蹲在这里多久了?她嚅了嚅唇,发不出声音。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等她发现时,人已经站在他家门口。
  「我……有按铃。」
  「家里头没有人。稍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老家。」
  对,他有说,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下意识便往这里来了。
  「你是来找我?还是燕燕?」
  「我……」她想找谁?答案显而易见,却无法对着他,坦然说出口。
  「好,没关系,不管你想找谁,可以拨电话,不必蹲在这里空等。」
  「我……忘了。」
  忘了拨电话,还是忘了带手机?好,不管,那同样也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太对劲!
  脸色过分苍白、眼神过分空洞,忧惚得像是……刚受过什么惊吓,神魂未定的模样。
  视线不期然落在她颈际,手掩在衣服底下、依稀可见的齿痕。
  不着痕迹地悄然审视,没错过上衣领口脱落的钮扣,以及腕间遮不住的青紫抓痕……
  他心下一凛。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无论怎么回事,那绝对不会是多愉快的记忆。他当下决定打住,不再追问下去。
  「天气好冷,愿不愿意陪我去喝杯热咖啡?」
  当然,他可以请她进屋去坐坐,但他得考量到以她现下的情况,这或许会造成她不必要的惊慌,公开场合可从让她情绪更快稳定下来。
  当下,两人绝对不适合共处于隐闭的私密空间。
  「来,陪我走走吧。」不确定她是否能够接受肢体接触,他不敢贸然碰触,伸出手耐心等待。
  出乎意料的,她几乎没有犹豫。
  感觉偏凉的指掌落入掌心,她不经意展露出的安心神情,令他毫不犹豫地密密握牢,拉起了她,解下颈间的围巾,往她单薄的身躯圈拢。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他。
  月光下近距离瞧她,才发现她的眼睛好美,黑白分明,蕴着淡淡的水光,闪呀闪的,灵韵动人。
  他走在前方,她始终牢牢跟在后头,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那双亲密相贴、不曾松落的手。
  于是他发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实验式地加大步伐,她便加快步调跟上;他放慢脚步,她也拖着小小的步伐,始终隔着一步之遥,牢牢地跟紧他。
  多像个怕被大人抛下的小女孩,眷赖着、依恋着。这样的发现,让他唇畔涌现浅浅笑意。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他回眸,见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才发现她真的压根儿都没思考过,无论他要去哪里,她只需负责牢牢跟妥即可。
  他嘴角浅笑转深。「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饮店,去那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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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廖俊杰替她点了热可可暖身,自己则是一杯热咖啡,半颗糖,半颗奶油球。
  然后,便各自翻阅杂志,间或穿插几句交谈。
  这期间,他手机曾响起过一次,应该是亲人打来的,因为她听见他喊了一声大堂哥。
  「……没,我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嗯,我过两天拿去给你,先这样。」挂掉电话,那双原本埋首在书报间的眼眸直勾勾瞅着他瞧。
  「你有事……可以先走。」她猛然想起,今天是他与亲人的聚会。
  「没关系,我们平日就很常联络了,不差这一天。」
  「你不问吗?」那么莫名其妙地跑来,他二话不说抛下所有等待的亲人留下来,一句话也不多问,安静地翻阅杂志,以不造成压力的方式陪伴在她身边。
  「如果会让你不愉快,那我就不问了。」
  喝完热饮,他们没有目的地四处走走逛逛,聊着一些学校里的生活琐事,也聊到刚刚差点爆发燕、秦两国战争的小插曲。
  「所以你们家真的是用战国七雄来命名的?」
  「是啊。」

  「那下一个要接什么朝代?」
  「家族机密。这个必须第一个让老婆知道——你还要再问下去吗?」
  「……」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方施放烟火,路旁也搭了临时表演的活动舞台,他们伫足观赏了一会儿,有人从旁冒出来递上小礼物,笑笑地对他们说:「圣诞快乐!要一直幸福在一起喔!」
  她小小吓了一跳,反倒是他接过女孩递来的玫瑰,从容道谢。
  「嗯,是市政府赞助的活动。」他看完小卡片上「市政府敬赠」的字样,顺手递给她,便径自往前行。
  張筱婕也没时间思考就这样接下妥不妥当的问题,赶紧快步追上去。
  前头的他无预警又停住,没防备的她紧急在一步之遥收住步伐,他猛然回身,将她拉进怀中,双唇印下。
  她瞪大眼,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他也没有太激狂热烈举措,轻轻啄吮了下,吸吸柔唇,便从容退开。
  她憨傻的模样好可爱。
  他忍笑,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走过的店家门前,他们的头顶上方,正悬挂着懈寄生。
  每一个走过懈寄生下的女孩,都有资格得到一记最温柔倾慕的吻。
  碍于习俗,她倒显得怎么反应都不对,不能兴师问罪,默默接受又觉不妥,一时怔然无语。
  相较之下,他看来一点也不困扰,神态自若地迈开步伐。所以,不管这时候与他一同走过懈寄生下的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吗?
  理智告诉自己最好不要再探究下去,但是唇际仍留有他烙印的气息,这是他双唇的温度……直到这一刻,亲吻的意义才在心间发酵,晕开点点涟漪,心跳,乱了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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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筱婕,我好像还没送你圣诞礼物。」走在前头的男人,突然冒出一句,不待她应答,便径自道:「就那双鞋吧,不晓得会遇上你,没带在身上,回头我让燕燕转交,希望你不会觉得太敷衍。」
  不会,怎么会!「可是……我没准备回礼。」
  「这样吧,你送我一个约定,就当拉平了。」
  「什么约定?」
  他回身,见她小心翼翼,不时朝上头瞧上一眼的举动,不禁失笑。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回我家的路上,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碰上三户门前悬挂懈寄生的人家?」
  「不会吧?」方才来时,沿路她并未留意这个。
  「若是遇上了——」他一顿,柔了眸光,沉缓道:「三个吻,换一个交往的契机,好吗?」
  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張筱婕怔怔然瞧他。
  忽尔,低下头去,久久沉默不语。
  「筱婕?」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反应都不给他,他实在猜不透她究竞在想些什么。
  正欲近一步探问,她低不可闻的嗓音幽幽然吐出。「不可能的……」
  他一顿,停住欲上前的脚步。「为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可能?
  别说她丝毫感觉不到他们之间隐约的火花情韵,她每每迎视他时,眼底隐抑的情悸,他都看在眼里,要说她对他丝毫不曾动心,他是不信的。
  明明彼此都有心,为什么不可能?
  她只是摇头,抿紧唇不答。
  「给我一个理由。」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对女孩子如此用心,他不想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判出局。
  「因为……」她仰眸,定定迎视他,月光下两行清泪静静泛流,无奈而忧伤。
  「我身边有人了……」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话说出口,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说,那么真挚又认真的心意,鞭得她心房疼痛莫名。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想点头,她比任何人都还渴望跟他在一起……只是,她没有办法,她从很早以前就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每次,只要想起他当时震惊而受辱的神情,胸口便紧得无法呼吸,夜里,再也不能入睡,总是辗转起身,看着他送给她的每一样物品,呆坐到天亮。
  「还没睡?」房门轻轻被推开,送来温暖关怀,十数年如一日。
  她闭了下眼,不敢贸然开口或回头,就怕透出哽咽只会换来更多无止尽的追问,疲于应付的她,真的好累了。
  她比谁都深刻地体悟,再深切的关爱,如果不是自己渴望的,也只会成力心上的负担,驮负得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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