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2之告别孤单 (mei煜)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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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2之告别孤单 (mei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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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2之告别孤单 (mei煜)

[轉+自改+完] 秘戀系列1之寧願相思(婕傑)
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extra=#pid3531848

[轉+自改+完]  秘恋系列2之告别孤单 (mei煜)

改的網頁: http://www.xs99.com/data/yanqing2/AzgAu34197/

也许一开始,她想帮他、陪在他身边不是出于爱,
只是再坚强的心也希望能有个人依偎作伴,
忙了一天,回家会有盏灯等待自己,不是一室黑暗;
但她为他做的一切,早已超过对待爱人的范围,
可惜的是,他始终弄不懂自己是爱她或不爱,
和她在一起,又是因为习惯,还是真的想陪她到长久?
以为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就能告别孤单的滋味,
怎知两个人的世界,却比一个人还寂寞;
终于,她等得心冷了,选择分开,那么该还的,
自然要弄个清楚,最好两不相欠,可只有最重要的一样,
她没跟他讨回来──她的心;
因为女人的真心无价,他还不起……

楔子

  原以为有了他,可以从此告别孤单,
  谁知两个人的世界,却更加孤单……
  如果你问,我郭婕祈这辈子与什么有不共戴天的雠怨心结,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前女友。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这三个字。
  记得某名人曾说过,前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我必须补充的是——前女友也不遑多让啊!
  这恩怨要细说从头,大概得由我那段连开始都来不及便宣告终结,从此转为地下化的初恋兼暗恋。
  女人不管活到几岁、如何地成熟独立,心中永远有着一个粉红色的瑰丽梦想,而廖俊杰这个男人,无疑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梦。
  我醒得很快,因为知道这个优秀完美的男人不只是我,也是许多女人的美梦,而梦总是不切实际的,永远不可能实现。只不过我还比她们幸运一点点,至少还可以是他的红粉知己,听他诉说心事,分享他与「初恋前女友」那段酸甜交织的爱恋情事。
  告白这种事,早在听到「前女友」三个字时,便远到坐喷射机都追不回了,那道永远活在他心中的影子,是任何女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击溃的。
  但跳出这个坑,一个不留神,又跌进另一个坑里。这个坑,显然比之前那个更深不见底,跌得我头破血流,至今仍爬不出来。
  究竟是怎么栽下去的,历史悠久,至今已不可考,我只能说,「前女友」这三个字上辈子一定跟我有仇,这辈子才会让我暗亏吃得这么彻底。

  是的,没错,正解——这个男人,也是有「前女友」的。
  为什么男人会对初恋有那么深的依恋情结?我不懂。似乎,无论身边的女人如何挖心掏肺地付出,在他们心底,永远有一块最柔软的角落,是留给初恋的人,神圣而唯美,不容亵渎。
  是像廖俊杰那样——回忆永远最美?
  抑或像楊奇煜那样——失去的永远最好?
  是恋旧还是犯贱?说实在的,我已经不想去探究。女人一生必会有的、最重要的两个阶段——最初、最唯美的梦、以及最深最刻骨铭心的爱,全都终结在同一个原因里。
  一连栽在「前女友」手中两次,也实在很够本了。
  你说,换作是你,会不会从此闻前女友而色变,敬前女友而远之?
  虽然三声无奈,但这就是我,郭婕祈的过去、郭婕祈的爱情,郭婕祈的——
  故事。

[ 本帖最後由 loveyawai131520 於 2013-9-29 16: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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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事的开端,或许你会觉得很荒唐,许多年后我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时的做法稍嫌冲动了些,可在那当下是全无自觉的。
  那年,我几岁?二十六?二十七?不重要,总之叛逆期到这阶段才来发生,是迟了些。
  那一天,我在和哪个企业家二代的「有为青年」吃饭?永泰?旭新?不太记得住了,也不重要。
  那到底什么才重要?嗯,有的,因为那天我遇见了他。
  最初,我是奉父命来吃这顿「友谊饭」,打着「年轻人多交朋友」的名义,行相亲之实。
  一直以来,我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也很坦然应对了。不过刚好这一餐特别食不下咽,这位公子哥言语乏味,满口生意经,过度吹嘘丰功伟业……
  刚开始,会不小心走一下神,基于礼貌,本人可是秉着千金风范,面带微笑,适时响应,掩饰得完美无缺,后来闪神的次数多了,不小心多瞧了几眼前方桌位。
  应该是在上演求婚大作战之类的,男方深情款款,女方含羞带怯,桌边的演奏者正拉着小提琴,我对现代流行歌曲不熟,不确定那首歌是不是叫「今天你要嫁给我」。
  结束了每个月至少会有一场的「餐叙」,不想延长受刑时间,婉拒了对方接送的美意,站在餐厅门外等待侍者将车开来的空档,不经意瞧见斜前方的身影。
  是刚刚那名小提琴演奏者。
  「多年的苦学,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他盯着手中几张薄薄的纸钞,极轻极浅的低喃带着极深的嘲讽与悲凉,随着夜风轻轻送入耳畔。

  这让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看来,又是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残酷实例。
  这人显然是极傲、自视甚高,这样的人迫于现实而折腰,会格外地难堪悲辱。
  这不就是人生吗?他有他的无奈,我也有我的。
  拉回视线,取了车离开,终结短暂涌现的悲悯。
  我没有想到,还会再一次遇见他——这个看似满腹才华、却抑郁不得志的年轻男子。
  而且场景一次比一次更不堪。
  这次是在另一家餐厅、与不同的人吃饭。
  他可能从头至尾没留意到我,但我可是第一眼就瞧见他了。这一次,没有小提琴,那双修长如艺术家的优雅双手是用来端餐盘,我不禁替他感到一丝惋惜。
  但是生活,有时真的得做出某种程度的取舍,所以放下身段是必须的,放弃理想他更不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在这里打工有一段时间了,很显然前桌的女客是冲着他来的,几次唤他前来、有意无意的碰触,连同为女子的我都要替她汗颜了。
  真的,我要声明,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这样的,那是少数特例。
  男子眉心微蹙,眼底压抑着不得不为之的忍耐,几次技巧退避,到最后,餐厅经理索性叫他别忙了,去陪熟客聊几句。
  这——算是陪酒卖笑吗?
  沦落到这境地,让我想不同情他都难了。
  深入观察,我这才留意到,他的确是少见的美男子,难怪会被女客毛手毛脚,那俊秀眉目隐约有些神似某人,我心房不由得为之一悸。
  那个——我从十九岁动情、暗自倾慕、一再隐抑,不敢求、也不妄想能得到的男子……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我或许还能保持理性,不至于做出太无脑的事,偏偏——你知道的,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第三次,真的除了命运的安排之外,我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
  这天一大早,天空就灰蒙蒙的,预计今天不会是什么好天气了。
  进公司前,我先到楼下的便利商店买杯咖啡提神,于是就不小心全程目睹了「贫贱情侣百事哀」的年度分手悲情大戏。
  「他结婚了!」
  「我知道,但是他会对我好。」
  「就为了安逸的生活,妳情愿舍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去当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值得吗?妳究竟在想什么!」
  「值得!在你为了现实而妥协,忍受以前无法忍受的事时,感受应该比谁都还要深刻,不是吗?所以我愿意拿名分去换安稳的生活,我以为你能理解……」
  「我忍受那些,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妳!因为想起妳,不得不为之的忍耐……」
  到头来,所有的妥协,还是保不住在现实压迫下摇摇欲坠的感情。
  很番石榴的内容,连大学社团的舞台剧都不屑编了,要在以前,看到这种老梗舞台剧我一定会笑出声来。
  但是这一刻,我笑不出来,他悲怆而无力的神情令我当下呆立原地,忘了该移动脚步,礼貌地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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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什么时候离开,我没留意,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不知时间又过去多久,垂眸静立、宛如僵化的男子终于有了动作,回眸的瞬间,我已经来不及闪避,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他似有一瞬间的错愕、带着一些些隐私遭人窥探的窘迫,最后临去那一眼,则是责备我不懂得回避的唐突行径,不过他终究没说什么,有涵养地擦身而过。
  时隔不到十二小时,下班前果然下起倾盆大雨。开车回家的途中,我一面留意路况减速慢行,瞄了眼便利贴上的地址,弯进巷子里。
  我原本是预备探视一位刚刚生完孩子、正在坐月子的下属,顺道送个礼表示心意,但看见前方的状况后,不由自主慢下车速。
  我几乎是毫无困难便认出那抹身影——这段时间实在太常出现在眼前了。
  看他在大雨中捡拾为数不多的家当,淋得一身狼狈,不必用脑也能推敲出是发生了什么事。
  房东会不会太狠了?雨下那么大,赶人也不看时机的。还有——
  这男人今年没安太岁吧?怎会衰成这德行?!
  从初见到现在,还真是一回比一回凄惨。
  我未经思索,脚下便踩了煞车。
  捡回最后一只皮箱,男子坐在店家的骑楼下,望着雨幕发呆,望着望着,竟笑了出来。
  我分不清,那笑是苦中作乐?嘲讽命运?还是自身的狼狈?
  而后,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拿出他的小提琴,就地拉了起来。
  坦白说,这出人意表的举动让我错愕。他是被逼到神智不清了还是怎样,干脆顺应时势当起街头艺人吗?
  我想我可能也疯了,居然也有兴致欣赏,并且辨认琴音。
  雨势太大,加上隔了段距离,实在听不真切,我索性打了伞下车,就近聆听。
  两个疯子,在滂沱大雨下,一个拉琴,一个听琴,而且都还理所当然得很,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想想也是。
  没有现实的逼迫、环境的压力,他能够畅然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他真正爱的、真正想做的。
  他是用他的生命热爱他的小提琴。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音乐会说话,爱与不爱、投入几分,由他拉琴的姿态中,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澎湃的生命力,他在音乐里活了过来。
  所以在人生最绝望的谷底,他拉琴,感觉自己并非一无所有,感觉自己还活着,他还有他的音乐。
  我似乎有些懂了。
  琴音一停,他望向我,我也安静望回去。
  「是韦瓦第的『四季协奏曲』……『冬』?」不是太肯定,怕闹出笑话,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完全能感受到乐声中传递的萧索寒凉、狂风骤雨的氛围,对比此时的天气,还真是应景。
  他眼神闪过一抹错愕,大概是没料到我真的会和他讨论起来吧,彷佛我们现在不是在便利商店门口,而是置身于国家音乐厅里接受古典乐的熏陶。
  他回神得很快,旋即别过脸,懒得理我了。
  「为什么这么做?」反正他摆明了不想理人,为了找话题,不如闲着来问一下好了,印证我的猜测对不对。
  「酬谢忠实观众啊。妳笑话看够了吗?」
  原来他知道。
  「加上这一次,你知道我们见过几次吗?」
  「四次。」
  还真的知道!我以为他根本没留意……
  如今近看,那张抿着薄唇、带点疏离清冷的侧容,益发像那个人……倏地,我心房一紧,泛起几近疼痛的酸楚感。
  他似是有些恼了。「妳老盯着我瞧,到底是在看什么!」
  「你要不要——到我那里去?」来不及思索,话已经溜出口。
  他一眼狠瞪过来。「妳把我当成什么了?」
  牛郎吗?我猜他是这样想的。
  他到底是被多少饥渴熟女吃过豆腐,才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
  啧,可怜的孩子。
  迎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坦然回应。「想到哪里去了?我没那么随便,你也没有,何必看轻自己?」
  他神色和缓了些。「不然妳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无处可去,不是吗?暂时住到我那里只是权宜之计,等你找到住处,随时可以搬走,没人会拦你。」
  「妳又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甚至不认识。」
  「如果我说我是童子军,这个理由可以被接受吗?」
  「当然不行。」
  我耸耸肩。「楊奇煜,X大音乐系高材生,今年刚毕业,我说的对不对?」又不是脑袋坏掉,一无所知我敢开这个口吗?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企图,所以也没那个闲工夫去调查你。基本上,你得喊我一声学姊。」有几次回学校找廖俊杰,对他曾惊鸿一瞥,也听音乐系的教授提过,关于他的天分云云的小八卦,很可惜孤儿出身,没什么本钱深造,否则成就不可限量。
  天分与努力他都有了,要成功真的不难,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若是帮他一把,可以成就一个人才,我并不排斥。
  「如果日行一善不够,再加个人不亲土亲吧。」好歹同一所大学,照顾一下学弟——虽然是不同系、相差五届、关系一整个远到天边去的学弟。
  他侧眸打量我,似在评估我话中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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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妳又有什么好处?」
  一定要有好处吗?可怜的孩子,这辈子接受过的温情恐怕少得连人性美好面都无法相信。
  我有些同情地想,嘴上自有意识地回应。「当然不会没有理由,今天我所付出的每一分,举凡房租水电,都会一一列示清单,以合理的投资报酬率计算,将来一定会向你取响应有的报酬利益。」
  唉,果然在商场上打滚个几年,讲话都机车起来了,完全把人当成一项值得投资的商品秤斤论两,明明原意并非如此。
  但是回头想想,不这样说他必然不会接受,虽然认识不深,倒也看得出此人性傲。我这见人说人话的功力,已经进化到无须思考便能自行启动的地步了吗?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反正情况已经不会再更糟了,信我一次对现在的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你是要给自己一次机会,还是情愿继续为生活而折辱尊严、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一辈子就这样?」
  说完,我安静地等着他作出决定。
  能说的我都说了,最多也就这样了,他若摇头,我也不勉强,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帮人还要拉低身段求他接受,这么自贬身价的事我可做不来。
  我想,他是聪明人,也或许是现实磨掉了他太多的坚持,他并没有思考太久便有了决定,默默起身提行李。
  「今天太晚了,先住我这里,过两天有空我会再另外帮你安排住处。你对住的地方有什么特别需求吗?」
  「……没有。」
  我先帮忙他将私人物品搬进屋,安置在客房。
  他的行李并不多,两个人一趟就能搬完,说穿了也与孑然一身没太大差距了。
  一切打点妥当,我再翻出毛巾、牙刷等盥洗用品,指点浴室的方位,让他先洗个热水澡。这两天气温下滑,又淋了雨,人都已经够惨了,可别再感冒。
  我坐在客厅,悠闲地翻了十五分钟杂志,他出来了。
  我走到门口,示意他过来,将电子锁启动,进入重新设置模式。「手指借一下。」
  拉过他的右手无名指往感应器捺了一下,加入他的指纹设定。「密码是1314。这几天你先住这里,白天我要上班,你请自便。我没有什么禁忌,除了主卧室,任何角落你都可以自由进出,任何物品有需要都可以使用。」
  他有些迷惑,目光定在我身上。「妳对人性一向如此信任吗?」
  「你家教授指导了你四年,对你的品德操守相当推崇,你会让他失望吗?」我笑笑地,将问题丢回给他。
  「……」
  如果我没听错,那含糊在嘴里的咕哝似乎是:「妳这个人……真怪。」
  我笑了笑,不予置评。「我还要处理一点公事,你是要先去睡?还是想看个杂志什么的?」
  「……我去睡。」
  也是,他今天也受够了,是需要一点安静空间,好好沈淀思绪,以及这短短一天里,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点点头。「床头柜里有枕头棉被,需要什么再说一声。」
  隔天下班回来,打开自家大门,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我家怎么会有这种味道?以前曾经很羡慕的,那种饭菜飘香……
  我狐疑地走进来,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一些很家常的菜色,混合着蒸熟的白饭味道。说来或许没人相信,这些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却是我记忆中最想重温的味道……
  家的味道。
  自小生长的大宅里,食物永不缺乏,满桌的精致菜肴,色香味无可挑剔,却少了那么一点点……家的温馨。
  洗净双手走出厨房的男人,见我站在桌前发呆,顺口解释道:「我看冰箱有食材,就顺手做了。炉子里还有一锅刚卤好的肉臊,不过卤蛋最好等隔天再吃会比较入味。」
  对,就是这个味道!小时候去同学家吃过一次,同学妈妈的这道台湾传统美味,我光是肉臊配卤蛋就可以吃上一大碗白饭,至今念念不忘。
  我咳了咳,努力端正神色,希望看起来不会太垂涎。「我不晓得你会做菜。」
  「在几家餐厅打过工,看久了多少也能学会一点。」他替我添来一碗白饭,拉开椅子,却没有要坐下来享用的意思,解下围裙回客房。
  没多久,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
  「你不吃?」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工作,餐厅里有供餐。」
  所以这一桌菜是专程替我煮的,不是他想吃。
  第一次有男人为我洗手作羹汤,感觉……挺微妙的。
  他出门后,我盯着桌上的食物,脑袋开始运作。
  我想起来了,其中一回遇到他,他是在餐厅工作没错。
  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女客的骚扰、他眼底强自忍耐的沈郁,那个环境他待得极其无奈又痛苦。
  咬着筷子,我起身走向厨房炉子,找到他说的那锅肉臊,在白饭上淋了一匙回座,一边吃,脑中也有了因应方案。
  扒光最后一口白饭,才甘心爬回书房,翻开厚厚一大本的电话纪录簿开始拨打。
  「喂,何伯伯啊,我meimei……是啊是啊,好久不见了,一直想跟您联络,约出来打打球、喝杯茶聊聊,又怕太唐突了,您那么忙,怎么好意思打扰……」
  晚上十一点,开门声响起,那时我还在书房,和成堆的财务数据奋战。
  「楊奇煜,忙完请过来一下。」
  脚步声在经过书房时顿了下,表示他听到了。
  等他真正踏入书房,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他已经洗完澡,站在离书桌不远处。
  「有事?」
  审完一笔公关预算,我合上公文夹,将搁在桌边的名片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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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找个时间,去这个地方找一位黄董事长面试,就说是我介绍的。」
  「面试?」
  「黄董的女儿想学小提琴,当家教会比你在餐厅端盘子好。」当然,我不是在说当餐厅waiter不好,职业本就不分贵贱,只是,不适合他。
  他眉心微蹙,语带保留地吐出。「女、儿?」
  光看他这表情,我就懂了。
  不是吧?他连当家教都遇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学生?他到底是多常被调戏啊?这孩子的人生实在坎坷到我不知该同情他还是笑他艳福不浅。
  「目前八岁——喔,不对,是七岁半,断断续续学过一年,一直找不到有耐性的好家教,你介意雕一块朽木吗?」天分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我考虑再考虑,打了十数通电话,还是觉得有热情、真正想学比较重要。
  他凝眉沈思,没有立即响应。
  「你可以考虑看看,明天下午以前作出决定就可以了。我只是觉得即使是为了生活,也没有必要消耗自己的热情去做不快乐的事。而且,你一直没有放弃音乐,不是吗?」
  所以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景况,否则孤家寡人而已,餬口饭吃又有何难?
  「那么,不如就全心全意,看着自己最爱的音乐,我想,让更多人认识、喜欢你最爱的小提琴,至少会快乐并且有尊严得多。另一方面,你一样能保有弹性的时间练琴,有什么不好?」
  唯一要说不好的,大概就是由我牵线,他在犹豫要不要承我这个情吧。
  「谢谢……让妳费心了。」
  意外的是,他没端出那些不必要的尊严架子,理解到我为他耗费的心思,语气诚挚地道谢。
  看来他也不是那么石头脑袋嘛!有些艺术家,说好听些是清高,说白了根本就是自我中心的蠢蛋,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傲,几时曾顾虑过旁人的感受?
  但是他懂得体会别人的用心,总算不枉我那几十通电话讲到口干。
  「不用客气,就当回报你那顿美味的晚餐。」谁教我吃人嘴软啊。
  啊,对了,还有整理家务。我太忙,没时间打理那些琐事,刚刚发现客厅整洁多了,杂志、CD也都乖乖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上课时数与待遇的部分,等见了面你们再详谈,不过应该是不错。」黄董在栽培子女上不惜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我可不是乱枪打鸟,这部分也筛选过了。
  「……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吧?」讲半天,我突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过,要他怎么报我的名字?
  「郭婕祈。桌上的信件有名字,还有……以前听过一点。」他讲得很保留。
  是在学校?还是那些八卦杂志上的花边新闻?
  前者勉强可以听听,后者除了挖出我的祖宗十八代,并没有太多贡献,写得彷佛我们这些企业千金每天吃饱就等着谈恋爱,天晓得我忙得要死,都八百年没交男朋友了!
  啊,这些报表得在今晚看完,明天要开会讨论预算。
  赶紧接续手边的工作,打发他去「自由活动」。
  他做了些什么,我是没注意,全副心思都投入在成迭数据里,等忙到一个段落,腰酸背痛地想起身活动,才留意到搁在桌子右边的保温瓶。
  打开一看,淡淡的热气伴随着奶香味扑鼻而来。
  是他泡的吗?他什么时候进来过?我完全没留意。
  尝了一口,有燕麦、红茶混合鲜奶的味道,温热液体滑落肚腹,暖了胃。
  我望向门口走道上预留的晕黄灯光,头一次觉得,家里多个人,似乎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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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楊奇煜在我这里住了两个礼拜,我也过了两个礼拜家中有饭菜飘香、家务有人打理、衣服有人送洗……女王般的美好日子。
  我不曾说过什么,但是他会主动打理,或许是借宿在这里想回报些什么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他心安理得些,我也不会多嘴。
  事实上,我还满享受这样的生活,不用为生活琐事烦心,回到家有人备好晚餐等我一起吃,家中多了另一个人的走动声,与某个人分享共同空间的感觉,以前没想过,现在倒觉得还不错。
  家里有请钟点佣人,每个礼拜固定来两次做基本的屋内清洁、采买家用品等等,楊奇煜住进来以后,我留纸条给帮佣大婶,原本多是速食品的冰箱从此生鲜食材永不缺乏,他看见了,也没说什么,默默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
  我现在宁可回家吃他的家常莱,也不想去赴那种高档餐厅却食不知味的约。
  还有一回,我严重睡眠不足,脑袋装水泥地把质料细致的丝巾混在衣物堆里丢进洗衣机里一起搅,最后才看着被摧残得连破布都不如、完全看不出三万两千元价值的丝巾欲哭无泪,他看了好笑,才顺手又揽下衣物分类送洗的工作。
  他现在,除了一、三、五去上半天的家教课,其余时间是自由的,白天练琴,下午顺手打理一些简易的家务,这样的生活应该不算太糟吧?我想。
  看着助理交给我的租屋资料,不知怎地,在我这里放了两天,一直没交给他。
  说实话,我已经习惯房子里有人走动、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感受到关怀的日子,也许只是一盏灯光、一顿晚餐、一杯热牛扔……
  今天是月初,固定回家的例行家聚日,我直到快下班才想起,赶紧拨电话回家,通知楊奇煜今天不回家吃晚餐。
  直到十点后才回到住处,那时他正坐在容厅看电视,抬头看了我一眼。

  「晚安。」我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窝回房里。
  十一点,约莫是他就寝的时间。这男人作息很规律。
  「妳还好吗?」房门被轻敲两下,他关切地探身询问。
  我窝在贵妃椅上,搂着抱枕懒懒抬了下眼。「从哪里看出我不好?」
  开口搭腔算是默许他进来了,于是他缓步入内,我缩了缩脚,让他在娜出来的空位坐下。
  「嗯……话有点少。」
  「难道我平常话很多?」不至于吧?平时不也是各忙各的,少有交谈,他又是从哪里看出异样?
  「跟那种安静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如何形容。「有点低迷、眼神阴霾笼罩……妳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
  我讶然。
  只是在玄关处短短数秒的眼神交会而已,他就能看出这么多……究竞是我掩饰得太失败,还是他观察力太细腻?
  在家中时,每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的,待了一晚都不曾察觉,他却知道。
  心房涌起一丝丝异样的触动,不是被看穿的懊恼,那种被人关注、被人理解的滋味……过去并不多见,我一时还不能分辫喜不喜欢,但至少可以肯定,对这种感觉并不排斥。
  「都有。」声音逸出喉间的同时,连自己都讶异,那带点耍赖小女孩的口气,是我吗?实在太不像郭婕祈了。
  那,真正的郭婕祈又该是怎样?
  幸好他也没觉得奇怪,接着问:「哪里不舒服?」
  「胃。」闷闷堵堵的,大概是消化不良吧。
  「要吞胃药吗?还是喝点热牛奶暖暖胃?」
  「牛奶好了。」我讨厌吃药。
  于是他短暂离开,带了杯冲好的热牛奶回来,看着我一口口吸饮,凝思地问出口。「有家可以回,不是很愉快放松的事吗?为什么妳会心情不好?」
  我这才想起他是孤儿,想回都没有家可以回,应该无法想像我每次进那个家的大门,都得做好几次深呼吸,才有勇气踏进去的心情吧。
  「对一般的小康之家而言,或许是吧。你看过那些有关我身家介绍的报导吗?」
  「大致了解一点点。跟你继母有关?」
  我嘲讽地笑了笑。「不难猜想不是吗?富裕人家不就那几出戏码可以唱?争权夺利、各怀鬼胎,冷枪暗箭配饭吃,一餐吃下来,神经紧绷到快胃抽筋。」
  这种家,怎么会回得快乐?
  也许是他眼中少有的暖暖关怀与理解,也或许是今晚心房格外脆弱,有人在一旁安静聆听,憋在心里太久的心情垃圾就全数往他身上倾倒了。
  「我十九岁那一年,父亲将那个人带回来,我气疯了,整整一年没有跟他说话,后来他也识相,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弥补什么,就买了现在这间三十坪大的小豪宅送我当二十岁生日礼物,于是我也就顺理成章搬了出来,眼不见为净。」
  「你一定觉得我很小心眼,母亲都过世了,父亲能够『守孝三年』才续弦,也算是『孝感动天』、仁至义尽了对不对?楊奇煜,他除了继母,还买一送二,带了一对兄妹进门,一个大我三岁,一个小我两岁,全都是他的种。你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默然,有些同情地看着我。
  「我不是气他续弦,我气的是他对婚姻不忠,愧对我妈妈,更气他——毁了我心目中深情丈夫、模范父亲的形象,真的,我那时好气。」
  「后来年纪渐长,很多事情慢慢看淡,也比较能体谅了,才开始回家走动,终究是父女,不谅解又能怎么办?真恨他一辈子吗?血缘实在是世界上最文明也最野蛮的暴力,你想不打落门牙和血吞都不行。」
  「这几年,看着他新生的白发,想起他曾经多么疼爱我,为了我一句话放下忙碌的工作赶来,不错过我的九岁生日,再连夜赶最快的班机回去,一掷千金博女儿笑,这些年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宠着、疼着的心意,一点一滴不容抹灭……我想了又想,唯一能为他做的,或许只有试着去接纳那几个他也深爱的家人。」
  「其实回头想一想,这对那两兄妹也不公平,同样都是我爸的孩子,我是三千宠爱被呵宠宝贝地成长,他们却顶着私生子女身分,连父亲是谁都不能承认,又如何能心理平衡?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我那么不谅解的态度,他们会有不安全感也是可以想像的,这样一想,要计较什么也不忍心了。」
  「所以后来,很多事情能让、能避、能退的,就由着他们去争、去取、去夺,一退再退,忍让到最后,才发现,那个家几乎已无我容身之处了……」
  「去年,继母拚着高龄产妇的危险,硬是替父亲又生了个小女娃,父亲老来再得女,欢欣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但看着那一家五口,我从来没有一刻如当时那般,深刻感觉自己只是外人,融不进那温馨得刺痛双眼的画面之中。」
  「郭婕祈,你是笨蛋吗?」楊奇煜不可思议地瞪我。「家都被侵占了,还管人家是不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不意外,廖俊杰曾经也给过我类似的评论。
  「可是楊奇煜,那三个人也是我爸的孩子,而那个女人,是拚死替他生孩子的人,你要他怎么办?他不是笨蛋,不会不知道他们有心要逼退我,只是他对他们有亏欠,对我又难交代,怎么做都不对。」真的,我能理解,只是有的时候,难免觉得孤单。
  难得今晚,有人愿意听我说心事,就什么都隐忍不住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真的太脆弱、太可怜了,他静静凝视了一会儿,仍是伸掌轻拍了下我的背,传递轻柔抚慰。
  我丢开怀中的抱枕,将额头抵靠在他肩膀,闭上眼睛。
  他是没有家,我是有也形同虚设,我们这样,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楊奇煜,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马上回答,凝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大事精明、小事迷糊,外表看起来像椰子壳,坚强、聪慧、无坚不摧,像是什么都难不倒你,其实都是撑起来的,骨子里软得像水一样,懂得体恤别人的难处,一点都不像被娇宠大的千金小姐,对别人的事情考量得无微不至,对自己反而得过且过,还有——你很孤单。」
  最后四个字,几手引出我的泪水。
  还好,这些年的功力不是白练的,在鼻头发酸时,就警戒地逼回去了。
  「胃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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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退离他臂膀,探手取来一旁桌上的物品,抽出压在会文夹下的纸张。
  「我让助理过滤了几间租屋资讯,这三家还不错,你先看看。」
  他神情有一瞬的呆愣,延迟了数秒才接过。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法,我再联络房东,周休跟你一走去看房子。」
  「我住在这里,会为你带来太多困扰吗?」他看也不看手中的租屋资讯,目光定在我身上。
  「当然不会。」事实上,日子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晚归有人留灯、有人倾诉心事、有人探问关怀,早上睡过头还有人叫起床、准备早餐……
  这些全都不在原先的预期中,在他还没出现以前,我不晓得自己原来是怕孤单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
  「我没有赶你的意思,事实上,它在我抽屉里压两天了,以个人私心来说,我比较希望你住下来,但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所以还是觉得应该要跟你说,尊重你的想法。」
  我审视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问出口。「如果要你住下来,会太勉强吗?」然后很快地补充。「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想搬出去也是可以的——」
  他打断我的声明。「如果你不觉得困扰,我当然也不会觉得勉强。」
  「是这样吗还去……」意思就是,他同意住下来了?
  确认他的心意,我舒眉一笑——「那么,欢迎你,新室友,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一旦确定要住下来,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妥善的规划了。
  三十坪的房子,一间主卧室,一间客房,另外一间则是平常处理公事的书房,已经挪不出多余的空间,于是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从书房着手,将空间重新调整,一半由我使用,释出另外一半的空问,作为他练琴的地方。
  这当中,弄了一个系统柜供他放置琴谱及私人书籍、杂物等,还有琴谱架、防潮箱……一般我能想到的,大致就是这些了。
  喔!还有,重新施工加强书房的隔音,他随时想练习时就不必顾忌太多。
  问他是否有思虑不足之处,他则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我,说:「你其实——不必做到这样。」
  姑且当是感动好了,我收下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做很多,一个音乐家要让他无后顾之忧,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我还担心太简陋了。我这个人做事从不喜半调子,既然决定要帮他,就会做到尽善尽美。
  严格说起来,要说楊奇煜的存在没对我造成任何困扰,那也不尽然。
  例如,近来就有些风声传到父亲耳中。也许因力自身形象崩坏,要义正辞严来质询我显得立场不稳,只能婉转探问。
  不过光是这样,就够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对于我的做法,他是不同意的,一非亲二非故,何苦为他做这么多?
  这年头,世态炎凉,好人本来就不好当,损己利人不打紧,到头来反弄得自己一身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些我都懂,父亲为女儿好的心情我也明白,只是要我放手不管楊奇煜,怎么想都于心不忍。
  父亲虽不苟同,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许是于心有愧,这些年他对我的态度总有点放软姿态,刻意地讨好迁就,几乎不曾疾言厉色说过我一句。
  至于生活方面,小改变也是有的。
  以前可以清凉睡衣穿着满屋子走动,现在家中多了个男人,总是得收敛些,性感睡衣全数封箱收起,换上保守的居家服。
  虽然我不认为楊奇煜会对我有遐想什么的,他那前女友虽只是惊鸿一瞥,也牢牢记在脑海里了,青春貌美、娇滴滴的大美人一个,比起人家,我还差上一截呢,更别提我年纪虚长
  了他五岁。
  这么嫩的一株草,啃了会遭雷劈的。
  但是,我考量了这么多,却忘记一项铁律——凡事总有意外,蓦然回首,莫非定律永远在灯火阅珊处?
  这天下班回来,楊奇煜在厨房洗莱,我顺手将随身的物品往沙发扔,进浴室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松弛筋骨。
  泡澡泡到一半,好像隐约听到手机铃声在响,而且是……
  我停下动作细细聆听一会儿,连忙跳起,冲净身上的泡沫,来不及穿上衣服,寂静了片刻的专属铃声二度响起。
  妈的,廖俊杰,你真会挑时间!
  顾不得太多,我随手抓了浴巾往身上裹,快步冲出浴室,沿路太匆忙还不小心撞到桌角,踉跄地跌坐在地上,跌掉了头上的鲨鱼夹才滑垒成功,有够狼狈。
  「喂?」反正他看不到我披头散发的可笑模样,我还是可以尽情虚伪,想像自己正坐在餐桌上品尝红酒,从容优推地接听电话——
  如果不是楊奇煜闻声走出厨房,瞠目结舌地瞪着我的话,我想我可以表现得更不心虚一点。
  「喔,大忙人,你还记得今天我生日啊,小女子受宠若惊啊。」我摆出「这怎么承担得起」的死相调侃他。
  「我们郭meimei姑娘的生日,仅次于高堂大寿,小的怎敢忘?」另一端传来柔柔沉沉的低笑声。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那道性感好听的独特音律,光听就想念得几乎眼眶湿润。
  「去你的,我又不是你妈,廖大孝子不必向我拜寿。」
  无论心中有多酸楚,嘴上回应的永远是云淡风轻地自然,练了这么多年,都成精了,有时都佩服自己能掩饰得这么好,不透一丝眷恋。
  「怎么样?今晚有安排浪漫的烛光晚餐之约吗?」
  「没啊,姑娘我滞销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开口了,就算有,也会当没有来处理。
  「那么,能赏我这个荣幸,邀你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吗?」
  明明心跳已经渐失原有的频率,嘴上还在耍贱。「嗯,我得看看施主行善积德的福泽够不够深……」
  「焚香沐浴,斋戒三天,还点了光明灯才来打电话,信徒绝对够虔诚。」
  「你少来!」我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半个小时之后来接我?」
  「好。meimei,生日快乐。」
  手机已经断了讯,挂在嘴角的笑意还迟迟收不住。
  一抬眼,冷不防撞进楊奇煜了然洞悉的目光。
  「你喜欢的人?」
  「呃……」我捧着微热的颊,窘道:「有那么明显吗?」
  他脱掉厨房围裙,提了医药箱过来,蹲身审视我撞伤的膝盖,然后挑出一条软膏,挤了点在指腹,均匀涂抹上去。
  「不惜撞到瘀青也要接到电话,讲电话时表情柔软得前所未见,嘴角笑意温柔又眷恋,不是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我爱廖俊杰。
  这一点是秘密,也可以说不是。
  我爸很早就知道,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撮合我们,不是什么两家世交、也不是什么家族企业联姻,单纯就是一个父亲的疼宠,看穿女儿心仪这个男人。
  否则,年纪较为般配的廖仲楊、廖叔魏会是更适合的选择,而不是小我两岁、书香传家,对家族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廖俊杰。
  现在,连楊奇煜都看出来了。
  一通电话的时间就足够他察觉,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当事人始终不察不觉?是朋发当得太习惯?还是压根儿觉得我不可能爱上他?
  「单恋?」他不理会我的呆样,盯着我身后的壁纸,研究天气似的,语调平平。「被说穿没有娇羞,反而一脸深闺怨妇样,十之八九就是流水无情了。」
  是啊,可怜的落花,大把岁数单恋也就算了,最悲哀的是我连告白的权利都没有,一辈子都只能是暗恋了。
  「还有——」
  我静静等着,不知他还有能耐挖掘出什么?
  他壁纸花纹研究得很认真,视线连移都不舍得移开一下,面无表情道:「——你的浴巾掉了。」
  「啊!」我脸色瞬间爆红。
  糗毙了!
  到底为什么会落入今天的局面?
  我盯着对桌而食的那个人,脑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十八岁以前,我在国外成长,母亲自从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也是父母只有我一个独生女的原因。
  七岁那年,母亲定居澳洲调养身体,我也跟了过去,陪伴在母亲身边。直到十八岁那年,母亲辞世,与父亲商议过后,决定让我回台湾读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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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那时候才算得上真正与廖俊杰结识,七岁出国以前的童年记忆己不复在,作不得数。
  最初的一年,因力两家世交,彼此往来算谈得上话的朋友,最称得上纯得与白纸无异的应该就是这一年。
  十九岁那一年,我成为大学新鲜人,他说要为我庆祝,约楊了廖家所有年轻一辈的堂兄弟姊妹,偏偏我就是在那一天,收到父亲给我的「大惊喜」,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不晓得为什么,那个时候直觉想到要找的人,名单上就只有这一个。
  他接到我的电话,说订好包厢了,问我什么时候过来。
  「廖俊杰,你出来就好,其他人什么事都不要说。」
  他大概也察觉到我说话有异,什么也没透露,找了个理由脱身,前来找我。
  那一天,他当了我一个晚上的沙包兼垃圾捅,吐心情垃圾兼「吸水」。
  回想起来,我那时情绪整个大崩溃,哭得乱七八糟。
  「王八蛋!男人全是下流的禽兽,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被男人怎么了。
  他什麼也沒问,很有耐心地陪伴。
  那段时间,我几手天天都会接到他的电话,约我散步、约我吃饭、约我看电影……所有想得到的名目几乎都用了。
  我不要他说,他就一个字也不曾对第三者提起,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贴心地陪伴送暖,尽管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却不会造成他人的压力。
  是到后来,我自己在言谈间一点一滴主动透露,否则他应该一辈子也不会问吧?
  那时我很幻灭,气我爸破坏了他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父母是少数恋爱结婚,不走门当户对那一套的恩爱夫妻,我一直以为他们彼此互敬互爱、是最值得我学习的夫妻典范,今天却全数被他推翻,如果连坚信了十九年的事物都能是假象,还有什么是我能信的?
  我甚至连爱情都没有信心了。
  「郭meimei,你的样本数太狭隘偏颇,抽样也不会正,我代替统计学与爱情向你提出严正抗议。」
  他那时是这么说的。
  「长辈的言行,我当晚辈的不好多作评论。我只能说,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日后一定会后悔。」
  他说对了。呕了一年的气后,我看着苍老的父亲,在我面前几近卑微讨好的摸样,那一瞬间眼泪完全止不住,自责得无法自处。
  廖俊杰被我约出来喝酒解闷,叹息道:「我就是担心会这样。你的心太软,不会真的一辈子不谅解,等哪天释怀了,你会更难受。」
  对,因为是我,所以他才会做出这样的提醒,从不评论是非对错,只是纯粹忧心我的情绪。
  他为什么会这么懂我?
  回想这一年的点点滴滴,隐隐约约,仿佛有些什么触动了心房,如果我还有信心再描绘出爱情的轮廓,也是来自这个贴心的男人……
  「为什么这样看我?」喝了口啤酒,对座的男人挑眉回望过来,也将我远飘的思绪拉回现实。
  因为不是情侣,我们从来不会选择太有情调的餐厅,多数是热炒店、啤酒屋,有时路边摊随意坐下来也能吃得很尽兴,我们都不是太讲究的人。
  「喂,你少喝一点。」这人酒量是出了名的三杯倒,我可不想生日这天还辛苦扛一个醉鬼回家。
  提醒完,我才接续原话题。「我在想我二十岁生日那年,你说过的话。」
  在我发现以前,情苗早已深植,一点一滴抽长了。二十岁生日那天,刻意约了他共度,原是想告白的,最初是婉转探问——
  「不是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发谊吗?喂,你有办法想像,如果我们变成情侣会是什么样子吗?」
  他摇头,笑了笑。「不太可能。」
  「为什么?」
  「我们太像了。」
  「像不好吗?」合得来,就没有什么争执摩擦了啊。
  「meimei,知己可以很契合,情侣是需要互补的。」
  他说,我们的成长环境、个性、感情观都太像,当一辈子的知己他有把握,情侣却不见得能长久。
  我后来回家辗转反侧,想了又想,他的话我还不甚明白,但至少我知道,那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如果情侣是一时的,知己可以一辈子,我要哪一个?
  因为太在乎,连一丁点失去他的风险都不敢冒。
  我选择看着他,当一辈子的知己。
  后来这几年,陆陆续续谈过几场恋爱,他始终在我心底,怎么也找不到人成功取代那个位置,将对他的感情导正回最初纯粹的情谊。
  「那你现在懂了吗?」
  「还是不太懂。」
  「没关系,不急。」他笑笑地说。「总有一天会懂的。」
  或许是吧。有时我觉得,他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更多,就像多年前预言了我的后悔,他总是铁口直断,一语道破我的盲点,因此,他的话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身边好歹也有几段恋情来来去去,他却始终独身,这么清高自守,眼界高上九重天了?
  「这很难具体形容,遇上了,心自然就会知道。」
  「……」有说不等于没说?
  一个不留神,啤酒居然让他解决掉了大半瓶。
  「喂,三杯倒,你给我节制一点!」
  一直到数年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他已经遇到了,也失去了,这一年,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时期,他只是籍由酒精使自己麻痹到什么也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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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结束今晚的小聚,我已经有几分薄醉。廖俊杰比我更惨,毕竟这人别名叫三杯倒,所以我叫了计程车,先送他到家才回自己的住处。
  到家已经十一点了,意外的是,那个作息规律的男人居然还没睡,而且看样子似乎是在等我……
  酒精开始在体内发酵,我踩了几个虚浮的步伐,一个踉跄扑跌在沙发边,而那个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居然双手环胸,眼睁睁看着我仆街。
  「你干么不扶我!」明明是一伸手就能办到的事!对他的见死不救,我感到相当不满。
  「跟男人饮酒作乐、狂欢了大半夜,我干么要扶?」
  一副就是「活该,这是你该受的」。
  不扶就不扶,稀罕!
  我蠕动身躯,自己坐起,双臂抱膝缩成一团。
  今天已经跌两次了,脚好痛。
  「千么又摆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女孩表情?」他喃喃咕哝。「要哭不哭、像有多可怜似的……」
  念归念,他还是移动身躯有了动作。感觉一双臂膀将我搂进怀里,我自动自发调整角度,安适地窝在最温暖的那个方位,一手紧紧纠握住衣衫一角,怕他跑掉,再跌倒的话,会很痛很痛很痛……

  「哪里痛?」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膝盖有凉凉的感觉,大概是稍早前那条软膏吧,脑袋有点钝,运转不太顺,懒得理会了。
  「今天你生日?」
  「唔。」对呀,他不都听到了吗?
  「生日快乐……算了,也没差我这一句祝福,跟心上人混了一整晚,不用说当然很快乐……」
  「嗯……」完全无意识哼应。
  「还嗯!郭婕祈,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生气?」
  「是吗?」为什么?
  大概是我回错话了,他咬牙得明显了些。
  「你立意不正,居心不良!我终于知道你芳什么老是盯着我瞧了……是怎样?爱不到本尊,就找替身望梅止渴?」
  「唔……」他说的每一个宇我都知道,组合起来就有点难理解了,不过盯着他瞧……这点我知道,而且很心虚。
  「还知道要心虚!现在有种再问一次,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以为被当替身是很愉快、很荣幸的事吗?我需不需要谢主隆恩?!」
  他好吵!
  头已经很昏了,他还这样念念念,啊他刚好就长那张脸嘛,四十五度角侧看真的有几分像啊,借看一下是会怎样?小气巴拉……
  我皱皱鼻,用赶蚊子的手势挥了挥——
  啪!
  肉体拍击的声音,我眨眨眼,一时不太理解我的手为什么会停在他脸上。
  他的表情也很愣。
  「你好样的,郭婕祈!这叫什么?先声夺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一切都是意外。
  「你敢玩,我绝对奉陪!但你真的清楚,玩火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就凭那点小儿科?」
  原本还规规矩矩放在我膝上的手掌往下滑入裙底,贴在大腿上,我呆了呆,张大眼瞧他,思考如果现在再挥一巴掌过去,会不会被误会我很暴力?
  我迟疑了一下,他也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动作快了一步,将我往下压,唇堵了上来,这一秒钟的速度决定了一切。
  坦白说,我如果不想要是避得开的,他动作并不强势,试探性地碰触、由浅而深的啄吻,在在给了我抽身的余地。
  但——我真的想拒绝吗?
  睁着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他目光与我对上了,又下意识偏开头,顺势埋进我预窝吮咬,力道重得有些故意,应该会留下吩痕吧,我想。
  酒精让思考速度缓慢下来,意识有些飘浮,无法深入思考太深奥的问题,索性也就不思考了,放任最诚实的感官主导一切。
  被他拥抱的感觉——还不错。
  至少这一刻,我并不排斥。
  头好痛……
  意识完全恢复以前,疼痛先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是有十辆牛车辗过我的身体吗?
  头痛、喉咙痛、腰酸背痛……
  我按着额际呻吟了声,睁开眼首先接触到的,是一条横过腰间的手臂,再然后,是紧贴在身后的躯体……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完了……」我昨晚是怎么回事?鬼遮眼吗?怎会真吞了这株嫩草?
  话真的不能说太满,我会被雷劈……
  我闭了下眼,相当勇于面对现实地转身,身后的人缩了缩身体,畏寒地靠过来,自动自发调整姿势,整个人都巴了上来。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会腰酸背痛了,当然,睡前那场「小运动」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在这时研究对方的睡姿似手不太合宜,可脑子里就是直觉想起曾经看过的杂志研究过男人的睡姿,像楊奇煜这种把自己当小婴儿似的,整个人靠入伴侣怀中蜷睡的方式,据说是严重缺乏关怀、渴爱贪宠、想争取情人多一点点拥抱与注意力的类型。
  连睡着了,都紧搂着不敢放手……这不是缺乏安全感是什么?毕竞,他这一辈子能够拥有的事物实在太少,再也禁不起失去。
  如此想来也就能理解,他昨晚的反常行为及怒意,要责怪也于心不忍。他只是慌了,慌到无所不用其极,去抓住如今唯一仅有的一点关爱。
  当他发现,连唯一仅有的温暖都是来自另一个男人的移情作用,内心更多的是慌乱吧?害怕我会将目光移开,不再注视。
  还说我孤单,原来真正害怕孤单的人,根本是他,那时我将租屋资讯给他时,他表情可受伤的咧,仿佛被遗弃似的。
  这样的领悟让心房涌起阵阵不舍,心疼起这个情感脆弱的男人。
  还来不及思索该如何应对这尴尬的场景,埋在我怀里的头颅动了动,睁眼与我对上,想装死已经来不及。
  「早……」我干干地发出声音。
  理解是一回事,四目相对还是有一定的窘度,尤其他不经意挪动身躯,赤裸肌肤摩擦间涌起一阵战栗,也感受到抵在我腿侧那明显的挺立……
  我猜我脸一定红了。
  冷静!郭婕祈,你思想要健康点,这是男人清晨醒来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没什么好奇怪的,要平常心……
  他盯着我,也不打算说点什么来圆场,眼看他是打算放我自生自灭了,我暗叹一口气,从混乱的脑袋里随便抓一句出来撑场面——
  「嗯……你睡相有点差……」
  如果说他原先还有点漠然,这一刻就是满脸的错愕了。「郭婕祈,你会不会画错重点了?」
  「呃……那重点是啥?」从求学时代就是好学生,我一向是不耻下问的。
  他一脸「你问我?!」的不可置信表情,几近挑衅地贴近下身,让我清楚感受到他亢奋的生理状态。
  「该做的我都做完了,这绝对不是什么盖棉被纯聊天的小孩子游戏。」
  「这个……不用刻意强调。」我是女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会不清楚,再怎么醉死到没印象,此刻身体里明显被入侵过的感觉是假不了的。
  「我不会道歉。」他绷着脸哼道。
  「我没要你道歉。」他的做法是过头了些,但我也没真的醉到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当时我有一丝一毫不愿意,相信他是会停下来的,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又岂会是单方面的贵任。
  「是你自己发酒疯,缠着不让我走,又亲又抱的,我干么要当柳下惠?」
  这、这就有点过分了喔,居然得寸进尺,把责任全推给我!
  我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他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这世道是没天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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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甘示弱瞪回来。「干么?死无对证就可以不认帐了吗?」
  「……没有。」算了,争论这个没意思,赢了又没糖吃,他高兴就好,随他去了。
  他哼了哼,光着身子下床,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清楚看见他的裸体,脸红了红,赶紧移开视线。
  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前,语带别扭地问了句?「早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啊。」一直以来,不都是他准备什么我就吃什么吗?人家辛苦做饭给我吃,还在那里挑三拣四的,未免太白目。
  他明知道我对吃的不挑,今天会刻意询问,是不是有一丝讨好意味?
  果然,等我打点好自己,走出房门后,着实看着餐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有皮蛋瘦肉粥、熏鸡蛋拼、黑糖馒头、洋芋沙拉、猪排三明治、巧克力厚片、玉米浓汤……他现在是在做几人份餐点啊?
  探头进厨房,他还在染指一旁的生菜……
  「楊奇煜,你失心疯了?」
  他动作一顿,僵僵地说:「你就挑你想吃的。」
  果然是这样。
  我看着满桌的道歉早餐——虽然他嘴硬不肯承认——笑出声来。
  原来他也是会心虚的啊!
  明知自己有错,却故意用冷漠无谓的态度武装起自己,其实内心怕死了对方真的生气不理自己,一转过身就默默地示好求和——这种行为怎么看就怎么孩子气啊。
  心房瞬间因他这样的举动而柔软得一塌糊涂,一时间觉得,这样的楊奇煜其实挺可爱的。
  这脱轨的一夜,有没有对我和楊奇煜造成影响?
  有点难定义,看起来好像没有,又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最初的尴尬过后,我原是预备当成一夜情处理过去的,他还是楊奇煜,我还是郭婕祈,我睡我的主卧室、他睡他的客房,就这样。
  我相当安于目前的景况,有时夜里泡壶热茶,坐在客厅一起欣赏几支好片子,有时没有主题,天南地北地闲聊,有时假日一起压压马路,或者我处理我堆积如山的公事,他在一旁练他的小提琴,共享同一个空间。
  有时累了,停下来接受一下古典乐的薰陶也是不错的享受。他专注拉琴的模样,怎么也看不腻。
  于是我不经意地发现,每当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他会不经意露出近似于安心的神情,唇畔隐隐泛笑。
  「我在这里会影响到你吗?」他曾经这么问。
  「不会啊,我有时处理会事也会放几片来听,你还帮我省了音响喇叭的电费。」
  「那你有没有特别想听什么?」他还开放点歌呢!
  但是要说没什么影响,好像也不尽然。
  我们之问的男女之防……有些淡了,那条线隐隐约约存在,却又模糊,毕竞床单都滚过了,在心理或生理上总有那么一点点微妙变化,无法区分得很明确。
  他不会有太逾矩的举动,像是自然地牵着手,人潮多的地方护拥、搂腰的举动是有的,并不刻意,又没有办法将那种亲密氛围归类得太纯粹。
  扪心自问,我对这样的改变有什么想法?
  一时之间,还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至少,并不讨厌。
  今天回不回家吃饭?
  才想着,他简讯就来了。
  一边开会,听着台上行销部的汇报,拇指一边分神敲下回应。
  有应酬,你先吃,不用等我了。
  开完这场会,走出会议室时,我整个人已经快虚脱。
  无关工作压才,而是精神上的凌迟。每次提报预算,就得冷枪暗箭厮杀个大半场,再强的人都撑不住。
  「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计较,就能平和落幕的。」廖俊杰曾经提醒过我,也劝我该狠时不要心软,别让自己退到无路可退,我跟他们是不可能有兄友妹恭天伦乐无穷的,早早放弃会比较好。
  所以两年前,我接下财务部时,曾经引发继母那边极大的反弹,但我坚决没有让步。
  财务等同于一家公司的命脉,这是何等重要,既然父亲属意由我管理,我就接下,全办以赴不让父亲失望。
  每次浮报预算,我砍一回就得过招一回,怎么做都不对,再如何自认会正无私,还是会被他们认定会报私仇、有心刁难。
  但是饮酒作乐找女人,这种帐单也拿出来报交际费,我怎么吃得下这笔帐?不说破是想为继兄留颜面,家丑怎好搬到台面上来让员工笑话?
  办会室的门被轻敲了两下,我仰头,看向缓步走入的男人。
  「你看起来很累,又和你哥过招了?」
  下班了吗?我撑起瘫软在办会椅内的身躯。「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我早说过了,干脆嫁给我,我家的事业让你管,摆脱那些吃力不讨好的鸟事不是很好?」
  我笑了笑,完全当喇赛来处理。
  这些话都听到不要听了,我都不晓得重申几次已分手的事实。
  郑克勤人品不差,两家家世也相当,我曾经也以为,或许可以试试看。
  最终会分手,纯粹因为看清两人不合,无法长久走下去,没有谁是谁非,至少我是这么解读的。
  动作迅速地收拾桌面,将重要文件锁进保险箱,我拎起外套手机。「我好了,要去哪儿吃饭?」
  「去梨园。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又来了。我在心底暗自苦笑。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往,似想挑起曾有过的记忆与情怀。
  他一直都不懂,过去就是过去了,明示暗示都没有用,我不会走回头路。
  他曾语带哀怨,怪我为什么连谈感情都那么断然果决,魄力不输我在处理的任何一件公事。
  其实,我一直没说出口,不是我果断,而是,人不对……
  虽然第N次拒绝复合,郑克勤也还算有器量,该谈的事还是让我谈下来了。我说过,他本来就不是多差的男人,否则当初我也不会跟他交往。
  他送我回到家,进门前不死心地拉住我的手碗,最后一次挽留。「真的不可能了吗?你知道,我还爱你,那些事,我不介意的……」
  「我知道,但是我介意。」既然试过,知道走不通,又何必再执迷不悟?不如坦然承认错误,认赔杀出,也免得自误误人。
  「你——还是那么爱他?」
  我苦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真好奇,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够挑战你心中的那抹影子。」
  它的存在太完美,难以撼动,我知道,他也知道。
  「无论如何,还是祝福你,谢谢你曾经给过我机会。」他低下头,在我唇际轻吻了一下。
  这是一个告别的吻,所以我没避开。
  与郑克勤挥别后,我独自搭电梯上楼来,玄关处一如往常留了盏小灯,我张望了下,找到在阳台浇花的楊奇煜。
  那几盆常绿盆栽,是上个礼拜天我们去逛花市抱回来的,芳家中点缀几许绿意盎然,他很用心在照顾它们。
  「还没睡啊。都十一点多了,再晚灰姑娘都要打回原形了。」
  他冷冷回瞪我一眼,摆明了在说——不、好、笑!
  不好笑就不好笑嘛,干么摆脸色。
  「你回来啊?」今天脾气有点大喔。
  他表情更阴沉了。「你除了耍冷就没其他话好说了吗?」
  啊不然要说什么?我根本不晓得他今天情绪是在坏哪门子的。
  他走出阳台,关纱窗的力道有点大,头也不回地回房,一副跟我无话可说的样子。
  阴阳怪气的,也不晓得谁惹他了。
  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想说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隔天早上起来,早餐照惯例摆在桌上,他神情平静,看起来应该是好多了,所以我也就没多问,拿碗舀了几匙芋头瘦肉粥,坐下来开动。
  才一入口,我动作整个僵住。
  他——是不是不小心把盐放成糖了?满嘴甜到恶心的味道,吞也吞不下去,又不敢吐出来,怕对他失礼。
  人家一大清早那么辛苦替我准备早餐……我苦在心里,硬着头皮一口口吞下去,深怕刺伤他。
  收拾好厨房的男人,坐到惯坐的那个位子,我还没想出完美的借口阻止他碰这锅粥,他已经捧起碗筷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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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食不下咽,一口口勉强地吞,一面悄悄打量他的反应。
  他竞然像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吃完一整碗比糖水更甜的「芋头瘦肉甜粥」。
  我整个大傻眼。他、他、他——味蕾是被雷打到了吗?怎么短路成这样?
  疑惑归疑惑,既然他没表现出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比干吞一整罐糖更痛苦地吃完这碗「创意芋头甜粥」,我逃难似地冲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进便利商店买一瓶矿泉水漱口。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并没有。
  晚上回到家,他煮了一整桌不像泰式料理的料理。
  什么意思?就是每一道都酸辣到了极点,让我怀疑今天是不是超市举办白醋、辣椒买一罐送一箱的活动,才让他不要钱似地死命撒?
  再隔天,他应该打劫了卖盐的,不然就是跟医院合谋,企图帮洗肾部门开拓客源……
  他的创意料理,一天比一天更可怕。
  我每天进门前都在担心,今天他又会发挥什么创意?对比之下,第一天的创意芋头甜粥简直是美味的了。
  我再迟钝也知道他在不爽,可是究竞哪里惹到他,我还是没搞懂啊!
  他让我想起以前大学修心理学的教授,跟我们分享过一则家庭小故事。
  她说,她在生老二以后,每到吃饭时间,大儿子就会又呛又咳,满脸通红、痛苦到快室息的样子。
  刚开始夫妻俩吓得魂都飞了,以为儿子噎着了,手忙脚乱送医,检查之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儿子也恢复正常。
  可是一到用餐时间,状况依然。
  后来看了心理医生,推侧或许是生了二女儿,儿子不再是家中唯一的注目焦点,加上训练儿子独立用餐,改为喂食女儿,儿子本能产生被遗弃的恐惧与不安全感所造成。也许是蓄意,也或许是潜意识所造成的生理反应,但他明白这样父母又会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楊奇煜的行为很像那个缺乏爱的孩子,手段不尽然相同,但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要让人正视他的愤怒与痛苦吧?
  我在想,是不是该找个时机和他谈一谈,再这样下去,我身体真的吃不消啊——
  「你还没睡?」准备就寝的楊奇煜,看见我房里的灯光,探头进来问了问。
  扣除掉创意料理不提,他还是会跟我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起伏而已。
  不像以前,打声招呼就走人,他多看了我两眼,狐疑地走进来。「你身体不舒服?」
  「嗯……」我蜷缩成一团窝在床上,撑起有点惨的笑容,冷汗直冒。「胃痛。」
  他脸色一变。「干么不早讲!」
  他问了我健保卡放哪儿,回头抱起我,顺手捞了我放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用最快的速度开车送我去医院挂急诊。
  躺在病床上吊点滴时,他一直盯着我,不发一语。
  医生开了药给我,交代我这段时间吃清淡一点,太重口味的食物都别碰,以免肠胃负荷不了。
  点滴吊到一半,疼痛已经缓和很多,但他还是抱着我离开医院,进家门,顺势与我一起窝进床上来,搂抱着没松手。
  喂喂喂,你会不会太理所当然了一点?
  「睡一下,我会看着你,有事说一声。」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想抗议也不好说出口。他只是不放心,想照顾我罢了。
  我没力气与他争辩,刚刚打的点滴发挥效用,我很快便跌入深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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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半醒来,床头还亮着小灯,牢牢圈在我身上的臂膀一直没松开,连翻个身都不行,难怪我睡不沉。
  「需要什么?」身畔的人立即问道。
  「喉咙有点干。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他下床,很快地倒了温开水回来,喂我喝完,又钻回原来那个位置,将我搂回怀中。
  「你一直没睡?」刚刚醒来时,他一直睁着眼看我。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暂时没什么睡意,我们来聊聊好了。」
  他坐起身,立起枕头才扶我起来。
  「楊奇煜,我们商量一下,你的创意料理可不可以停止了?」这阵子,真的是酸甜苦辣都尝尽了,我承认我很没用,没他的铜墙铁胃。
  我感觉到他拥抱的力道紧了紧,手臂隐隐颤抖。
  「你是笨蛋吗?受不了为什么不讲?」

  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我了然轻问:「吓到你了?」
  「你那时脸色好苍白。」他将脸埋在我发间,闷闷地吐出。
  还真的被吓坏了啊?「肠胃炎而已,没那么严重。」
  「……对不起。」
  我有些讶然。这些日子,我自认对他算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我以为这骄傲的男人是不道歉的。
  「没关系。」我笑了笑,大方地解放他内心的自责。
  「……我本来是想看你多能撑。」没想到我还真的二话不说地吞下去,于是他下手就更狠,如此恶性循环。
  我不说,是因为我吃了什么,他也同样吃什么,报复的同时,也没让自己豁免。
  这种自虐虐人的手段,说实在的,客观来看很不理智,但是从情感面来看,却让我很心疼。
  像是一个受了伤,却不知道该如何适切表达出自己的痛,受困无助的小男孩,于是用了损人不利己的方式,让我正视他的情绪。
  问题是,他到底是想逼出什么呢?
  「那你现在想谈吗?」
  「……你说谎。我讨厌别人欺骗我。」
  喔,因为信任我,所以发现我骗他才会那么火大,但——
  「我骗了你什么?」
  「你对应酬的定义,就是和男人吃饭约会,浓情密意吻别?」
  他看到了?
  我苦笑。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把它当应酬,当然也有一点点老朋友叙旧的成分在,不过主要还是我家自创品牌的衣饰要在他们的商城设柜,我去跟他谈一些成数细节那一类的。」虽然我管的是财务部门,不过总是自家的事业,有私交当然会事先接洽,谈出更好的条件,再交由业务部去处理,彼此间有默契,也好进行得多。
  「谈生意需要到吻别吗?你都是这样在谈的?」
  「当然不是。这个比较特别——他是我前男友,交往过两年。」
  他哼了哼。「很好啊,门当户对,干么分手?」
  「我心里有别人,而他夜店把妹、热吻被八卦杂志偷拍到,就分了。」
  「你完全无法容忍男人犯一丁点的错吗?这么严苛?」
  「不是的。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他条件好,年轻气盛,偶尔在外面玩,享受被女性爱慕所包围的虚荣感,有时会失了分寸,我不是不了解他口中所说的爱情,我也愿意相信,一个男人爱与不爱,女人的感受最真,骗不来,他只是心性还不定而已。我不是真的无法原谅,毕竞,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段时间,他的桃色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周遭的人一一询问关切、八卦杂志堵人采访问我感想如何,同情的眼光、看好戏的群众……光应付这些都烦不胜烦,连我爸都去电把他臭骂了一顿。
  但是一直到今天,我不曾指责过他一句。
  说穿了,他让我丢的是面子,我出轨的却是心灵,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的不是。
  「我不否认,心里对他是有亏欠的。你不也看穿了吗?我爱廖俊杰,从十九岁到现在。这当中,我谈过几场小恋爱,全都无疾而终,后来我自己回头深思反省,才发现,会动了想与他们交往的念头。多半都是某一瞬间,一个很像廖俊杰的言行、神韵、五官特色触动了心房。」
  「这是很不健康的,我自己也知道。我不能变相去打造另一个廖俊杰,就算再像也不是他,对另一个人也不公平,难怪还来不及真正进入状况,感情就宣告夭折。」
  「郑克勤,他算是比较正式的一段,会跟他走这么久,我想,应该是因为那一句话——我可以等。」
  「就跟你一样,他是少数看穿我心思的人,他说,他愿意陪着我走出来,一点一滴释出心里的那个空间,再把他放进去。」
  「这句话,真的很动人。我也不想一直陷在那里走不出来,有个人愿意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努力,淡化那一段感情,我是真的满心以为可以和他有全新的感情契机。」
  「后来闹成这样,他难堪,我也难堪。我不晓得问题是在他还是在我,总之,他没成功,我也没成功。既然试过,也确定这条路走不通,再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自误误人而已。」
  好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
  不习惯过度的沉默,我回头审视他的表情。「干么不说话?」
  「因为你笨得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笨?!」这从何说起呀?
  「你心里有人,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是他心甘情愿跳进来陪你耗,你没有欺骗过他,他自己说了大话,又没本事让你爱上他,难不成还怪你?可是他的出轨,却是真真实实在你们恋情存在的时候背叛了你,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更不能用来抵消他的错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就习惯性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事情,偶尔也替自己想一想好吗?
  「所以……你觉得我没有错吗?」这些年,我一直耿耿于怀呢,老觉得对不起郑克勤,如果我能够多爱他一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而他还一直替我守住秘密,不曾对谁吐露过一句。
  「你有个鬼错?在一起是两相情愿的事,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爱不了就是我的错?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接受,敢爱就要敢于承受,不关我的事,我不为任何人的情绪负责。」
  听起来很自我,很楊奇煜式的爱情观。
  「受教受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打哈哈地笑扯,想把气氛弄轻松一点。
  很显然,他似乎没有搞笑的心情。
  「你……不要跟他复合。」他声音闷闷的。
  咦?我有说过类似复合的宇眼吗?
  「孤单的话……我来陪你。」
  到底是谁孤单啊?我好笑地想,也不好戳破他。
  看着环在我腰上的双掌,十指扣得牢牢的,完全就是一个心爱玩具即将被抢走的小男孩……
  完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年龄一直往下掉,内心属于母性的部分也一直扩大,愈是觉得这样的楊奇煜惹人爱怜,就愈是放不下他。
  「楊奇煜,我——」
  「他会跟别的女人乱来,让你难堪,我不会。」他一阵抢白。
  这是在说:「我很乖,跟我玩,不要理他」的意思?
  「问题是——」我从来没说要复合啊?
  他突然一个翻身,压到我身上,吓得我忘了原本要说什么,愣愣地与他对望。
  「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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