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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錯愛之償還篇 (鬼王)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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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看少爷练轻功,在圆月下,在晨曦间,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曲,她的内力不行,可是为了同少爷比翼,她硬是练就一身轻功。

那年京城里多少富豪屋顶留下他们的足迹,琉璃瓦上谈心、树梢头论情,他们的快乐无尽。

唉……她在做什么,都说不提过往了。

不多久,胜翊采来满手莲蓬。

推开瓷盘,让出空位,她剥下新鲜莲子、抽出心,把洁白莲子递给他。

他含入嘴中咬下,一股清香沁心,越嚼越上口,没多久,她剥的速度已跟不上他吃的速度。

“好吃吗?”她问。

“别有一番风味。这一根根白中透绿的是什么?”他将几根针状物放在手心,问曲无容。

“是莲心。”

她伸出葱芽白细指在他掌间轻轻拨弄,只是个不经意动作,却撩拨起他无可言喻的心悸。

直觉地,他想将她的手连同莲心纳入掌中,然他力图镇定,稳住音调问:“可以吃吗?”他不要吓跑她。

“可以。”

她笑着掐起两根莲心送到他嘴边,他想也不想含入嘴里,她的手指碰上他的唇,一惊,她缩手,满脸羞涩。

胜翊嚼两下,忙不迭吐出,脸红。

她不知,他的脸红不为莲心苦,而是心甜。

“真苦,你诓我,这东西怎能吃?”他出声抗议。

轻轻笑着,她成心的。

“没诓你,莲心是一味中药,用来清目解毒,有益身心。”

“莲心苦……”胜翊沉吟。

曲无容接话:“莲心苦,莲子却晶莹美丽,是不是和人们一样,都是金玉其外,心苦难当。”

出世为人谁不苦?欢喜、不甘,都得受。她放下了,但愿他也能放下,就让他们当一对不谈俗缘的好朋友吧!

“你的心也苦吗?”

“苦。”

“为何苦?”为她见异思迁的夫君?为良人不爱明珠爱佩玉?

“我不问为何而苦,只想着,这苦啊,有益身心。”

“我该赞你开朗?”

“你赞不赞,我都一样过日子。”浅笑,她把满桌莲蓬堆成塔。

“也许,我该学你。”

“你该学我的地方多着呢!”

“你真自信。”

“是啊,你最该学学我的自信……”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然后他们谈了为官。

她说:“当官苦,伴君伴虎,今日顺心、高官厚禄,明日不顺意,贬官流放,真不晓得为什么那么多人寒窗苦读,但求出头。”

他说:“为商,就算济弱扶倾,能救的不过几十、几百人,当官,一指命令,就能让数十万百姓欢天喜地,我不恋栈权利,但我高兴能拥有影响力,因为我的影响力,造就无数人的幸福。”

她说:“我很自私,我只要自己快意,才不去照管别人的幸福。”

他说:“我也自私,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意了,所以,我只能照管别人的幸福,从他人的幸福当中,得到活下来的理由。”

她反对他的讲法,说:“快意俯拾皆是,只要你愿意弯下腰。”他则苦笑道:“我的快意在五年前已经死亡。”

他死去的快意,让她的心发酸、苦涩、不舍。

就这样,两人一言一语互搭,渐渐地,月落西山;渐渐地,曲无容不胜睡意,靠在胜翊身上沉沉睡去。

胜翊除去她的丝帕,她睡着,眉头不伸,是苦吧,莲心含在嘴里,不敢回首苦楚,只敢想着有益身心。

胜翊叹气,手圈上她的腰,恨不得亲手举帚,替她扫除苦闷。

曲无容手支下颔,一本册子翻过好几番,脑海里盘盘旋旋的全是玉宁公主。

玉宁公主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那年,她飞扬稚气、温柔善解,而今……她一身彩绣辉煌,粉面含威,丹唇方启语未出,眼神先教人胆寒。

曲无容推开满桌子药材,全是公主派人送来的,公主的好意,收得她满心惊惧。

想起早上看诊,公主问她:“听说姑娘与侯爷很聊得来?”

她没答,专注脉象。

公主续道:“姑娘肯定博通天文地理,我家相公是不爱说话的男人,没想到竟然能同姑娘聊上整夜。”

她的言词委婉,语调温和,笑盈盈地望她。可说不上为什么,曲无容就是忍不住泛寒,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只一心快点结束诊视,早些离开衡怡阁。

谁知,她方收好药箱,公主一句话堵得她前进后退皆不是。

“想来,必是本宫言语无趣,否则曲姑娘怎宁可同侯爷彻夜聊天,却不肯与本宫多说两句。”

她无奈,硬着头皮向公主万福,一句“还请公主多休息”后,匆匆离去。

到底是她多疑,还是公主转了性情?

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拿起闲书,随意翻页。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多么可爱的情诗,那扁舟少年独钓,钓的是鱼,还是爱情呐?

她的门没关、冷刚不在,反正此刻没人会造访她的小屋,于是她大起胆子除下丝帕,走回房里,歪在床上,享受从竹叶间窜进窗栏的阵阵凉风。

说时迟、那时快,门帘被掀起,她来不及围上帕子,就这样与来人面对面。

胜翊发怔,一下子,他恢复过来,态若无事般走到床边。“在这里,把帕子取下很安全,没有人会进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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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明天起,得调派二十个人在竹林外围着,不教闲杂人等进来。

“你打扰我了。”她提醒,他也是“闲杂人等”。

“我是主人,不是外人。”说着,他把新折的桃花插进瓶里。

“看见这个,你联想到什么?”胜翊指指桃花,再指指她手上的诗集。

“忆与君别年,种桃齐蛾眉。桃今百余尺,花落成枯枝。”曲无容直觉回答。

“你太悲观了,昨夜你居然敢要我学习你的自信开朗?”

她耸肩,笑而不答。

“我以为你会联想,人面桃花相映红。”

然后她吟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下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你的联想不比我乐观。”

“我辩不过你,恭喜曲姑娘,你赢了。对了,外头有许多药材,是公主差人送来?”

“是,请代我谢谢公主。”

“好,我不经意间提到你的身子弱,她便记上心,她一直是个体贴温柔、时时为人着想,识大体的女子,这些年,是我负她。”胜翊叹气。他愿意为她做更多,只要能力所及。

低眉,曲无容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冷刚呢?”

“出去了。”没猜错的话,他是去找他的红衣妹妹。

早上,她暗示了一句“错别离、怨相系”,她想,他听懂了,听话本来就该听齐全,不能断章取义。

她猜那日,姚红衣的故事不是说予她听,她是想借故事把误会解开,偏偏那头笨牛,一急二气,乱了心。

“冷刚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言简意赅。

“他对你做的,不只报恩。”有几分嫉妒,几分不是滋味,厘不清为何,冷刚对她的用心,就是教他不舒坦。

“有的人用性命报恩,有的人花银两报恩,冷刚是前者,皇太子是后者,方法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他不认同,却不反驳。

“皇太子真心喜欢你。”胜翊说。

“喜欢?为什么?”

她从未给他好脸色,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能忍受她月余,她想,已是极限。

“你很特殊,他觉得在你面前,自己不是皇太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然后?”

“女子在他面前皆是唯唯诺诺,独独你,谁都别想改变你的态度。”

“就这样?”

“还不够?”

“倘若,他喜欢的是我的外表便罢了,这是天下男子都有的肤浅;偏他喜欢我的特殊。我哪里特殊?心思敏锐、看法卓见?”她缓缓摇头。“我从未与他深交,他不知我心,怎能随意说喜欢。依我看呐,皇太子图的不过是新鲜——一个不对他臣服,拒绝他毫不犹豫的女子。”

分析得多么精辟,谁能说她不聪慧?

“假使你不拒绝皇太子,你肯臣服……”

“不出三月,他会对我厌倦。”她不多想,直口出言。

话出,两人相视而笑。

“假使他见过你的真面目,他的喜欢不会只维持三个月。”他绕了弯,赞她貌美。

“就说吧,男人肤浅。”

取出丝帕,重新挂回脸上,这几日又疏懒了,除开到前头为公主看诊时外,她不再贴上假皮,也许,她潜意识里认定这里是自己的窝居,在此地,安全无虞。

一哂,胜翊自怀里掏出纸包,“送你。”

送她?金银珠宝她看不上眼,金锭银两她收了满箱满柜,正恨不得没机会出门撒给穷人,这会儿又来送她礼物,不怕她嫌烦?

“不要。”

她连开都不想开,直接推回他跟前。

“你知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金钗玉梳?讨女人欢心的东西能多有创意。”她摆明了轻蔑。

“你怎知我想讨你欢心?”

说着,胜翊打开纸包,里头一颗颗成熟红透的心形相思豆跳了出来,洒在桌面上,滴溜溜转。

他……真坏……

拚命忍住泪,但眼泪湿了睫毛,她慌忙低下头,假意拨弄相思豆。

那相思树不是教方嬷嬷砍了吗?怎么他又弄来这些豆子,诱人心涩?

“喜欢吗?我有好几瓮。”

“这东西又不能用来入药,要它做什么。”她别开身,假装不感兴趣。

“我以为凡是女子都喜欢它们,知不知,它们叫什么?”他绕到她面前,捻起一颗红透晶莹的豆子在她眼前晃。

“不知。”她装傻,装到底。

“它们叫做相思豆,有没有听过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有没有听过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指的就是它们。”

小小东西,名堂可多了,胜翊抓起她的手心摊开,不管喜不喜欢,他都要送她。

“太为难了。”曲无容合掌,把它锁在掌心中央。

“为难什么?”他不懂。

“为难一颗小小的豆子,要负载人们许多相思愁。”

“你是替豆子不平,还是心疼男女相思?”他直视她。

“当然是替豆子不平,男女相思苦,是自找的,没人冤、无人逼,而豆子本无辜,天地生它,不过为了繁衍后代,谁晓得硬是让人们强加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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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她的话,胜翊哈哈大笑,这几句话,推翻多少文学家的看法。

他笑,她也不自觉笑开。

这样很坏,使君有妇,她不该同他畅谈,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一句句,勾动她的说话欲,她能对所有人冷淡,偏是对他行不通,她被制约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正文 第六章

午后,曲无容自梦中悠悠转醒,侧脸,冷刚望着窗外竹林发呆,他有心事,她猜。

“冷刚。”

“是。”回首,他快步到床边,扶她起床。

“冷刚,是不是好姑娘都该学会刺绣裁缝?”她还不想下床,拍拍床沿要冷刚坐下,冷刚依言,她倚在他身上,柔声问。

“不是。”

他很早就习惯当曲无容的靠背,在她面前,他从未想过男女之分。

这情况是打哪时候开始?

嗯,最早是她衣不解带照料他,他伤势痊愈后,他们分房睡……然后,哦,想起来了。

她把最后一丸九转续命丹让给冷刚,治好他的病,但服药时间到,她尚未回到爷爷家里,自己没有九转续命丹救命,吐血吐得吓人。

冷刚在邻房听见声响,破门而入,抱起曲无容连奔百里,回到爷爷奶奶家,拿得救命药。

曲无容说,她救他一回,他还救她一遭,两人再无恩情可道,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再无干系。

冷刚没依她,硬要跟在她身后。

从此,她的九转续命丹收在他怀里,免得她拿出去乱救人却害了自己的命;之后,走遍大江南北,他习惯她房里架起一根绳索,两人同住同寝,他照料她,比她看顾自己更小心。

“那么,好姑娘一定要学会琴棋书画了吧?”她懒声问。

“不必。”除了没事可做的官家小姐外,谁有空摆弄那些无聊事。

“不然,好姑娘该学些什么?”

他想也不想,直觉回话:“酿酒。”

她轻笑一声,笑得他满脸通红,“与红衣姑娘的误会解释清楚了?”

“对。”

“我能听听吗?”她也好奇呢!

“我误会红衣,她救下我妹子了,妹子现已嫁为人妇,与妹婿住在京城,前日我登门探过他们。”

那天兄妹相认,感慨无限,少女长成少妇,他在妹妹身上看见岁月仓促。

原来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多刺激的故事。

“那名投河自尽的青楼女子呢,她腕上不是戴着你给的玉镯?”

“红衣冒险闯入青楼救我妹子时,被一名妓女发现,妹子把手镯拔下相赠,求她别声张。我居然因为那只玉镯子,认定她是我妹子,错看红衣。”

“一回错,蹉跎多少光阴?”

那姚红衣是高傲得不得了的女子吧,她可以拉住冷刚,把话说明白,怎能为一张薄皮面子,耽误青春?

“姑娘,我们几时离开京城?”冷刚问。

“离开?红衣姑娘有了良人?”

曲无容惊讶于他的问句,怎地误会解释开了,两人不谈团圆,却要问分离?

“没有。”闷闷地,冷刚道。

“她同别人许下终生?”

“没有。”

“她有比你好上百倍的爱慕者?”

“没有。”他回答过一句句,越答心越闷。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离开?”

“她说她恨我。”她的恨让他无从怨起,只能心疼。他对她太坏,如果他走开,能教她快乐,他愿意。

“自然要恨的,那么多年过去,你可知红颜最怕光阴摧折。”曲无容幽幽叹息。

“我要她快乐。”他道,言简意赅。

“离开,是你让她快乐的方式?”无容反问。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冷刚。”她坐直身,盯住他。他的脸方正刚毅,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没半分蠢样子啊!

“是。”

“你很笨。”说着,她轻笑起来。是男人都这么笨,笨到不知女人心口不一,还是冷刚比旁人又更笨上几分?

他不语,曲无容再叫一声。“冷刚。”

“是。”

“你知不知道,我不要你报恩。”

“知道。”姑娘不想要他跟随,是他执意留下。

“知不知道,就算我要离开京城,你也可以留下来。”

“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要你幸福,你不必一直当我的依靠。”

他又沉默了。

真是,每次碰到回答不来的问题,他就保持沉默,没想过,这样很容易引人误解。

曲无容还想劝劝他时,门外一阵悉窣脚步声,冷刚扶曲无容下床,替她加件披风和覆面丝巾后,迎到外头。

出人意外地,造访者居然是玉宁公主。

两人双双坐定,公主身边的侍女桃红把瓷碗放到曲无容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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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姑娘,这是刚熬好的燕窝,听我家相公说,姑娘身子弱,特地送过来给姑娘补一补。”公主温柔而亲切,口气诚恳、态度诚恳,诚恳到冷刚一眼就判断她们心存善念。

眉间皱起,曲无容在暗地叹气,真不知是她多疑,还是对方多心。

公主明明诚心诚意,曲无容就是无缘由地感到惊惧,说不出口原因,她只能照礼数走——道谢,接下燕窝。

“这位公子是……”玉宁公主眼光调向冷刚。

冷刚接话:“在下冷刚,请公主稍坐。姑娘,我去去就来。”

他不习惯和女人同室,在宫里,一对吉祥如意让他头痛不已,现在,桃红的频频注视,也让他坐立难安。他相信高贵典雅的公主不会欺负姑娘,暂时离开,无妨。

走出小屋,冷刚顺手把房门关上。

曲无容沉眉,偷偷地,又骂冷刚,他怎能以为公主无害?他只听过笑逐颜开,没听过笑里藏刀?唉,男人笨。

“冷公子与姑娘是什么关系?”公主柔声问。

“我救下冷刚一命。”这事儿,不知还有多少人感兴趣,她要否写下一纸书笺,贴在城墙上面。

“冷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姑娘救他一命,他便以身相许,跟着姑娘四处游历。”

以身相许?她暗喻两人关系匪浅?随便,她无所谓。

曲无容答不来话,索性闭嘴,安静喝她的燕窝。

“或者是姑娘天生魅力,教人难以敌挡。”

“公主谬赞。”

“不,我是认真的,先是皇兄欣赏曲姑娘,后有侯爷看重,也许本宫该向姑娘讨教,怎样做才能受大家欢迎。”

公主的笑没有离开过脸庞,但无缘由地,阵阵疙瘩浮上曲无容的肌肤,心底起凉意。

曲无容勉强挤出几句场面话:“公主雍容华贵、态若天仙、知书达理、才貌并兼,早已大受欢迎。”

公主一笑,没理会曲无容的阿谀。

“听说侯爷经常来拜访曲姑娘,是不?”

“侯爷关心公主玉体,才会殷勤探问。”

“是吗?”

公主目光扫过,这人……有几分洁儿的特质。

“是。”

快离开吧,曲无容窃语,她并不想介入他和公主之间,此次进府纯属无奈,只等公主顺产、冷刚与红衣姑娘有结果,她便可离开。她没多想,不意贪求,真的。

五年,看尽世间风雨,她的世界不再是一方屋宇,她的眼界足够她抛掉许多心情,命运教她与少爷再度相聚,知道他很好,卸下怨恨,可以了。

“曲姑娘,侯府里楼阁多处,为何偏偏选择这个僻静小屋居住?”难不成她早知相公常往此处跑,特意用心机。

“公主也说了僻静,曲无容就贪它一个静字。”

狡猾!公主冷笑。“本宫了解姑娘四处闯荡,不拘小节惯了,但这里毕竟是靖远侯府,很多礼仪还是要守的。”

“比如?”

“比如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公主说得含蓄,但曲无容听懂了,她要她和侯爷保持距离。

“明白,公主请回,往后曲无容会谨慎。”

“多谢姑娘,本宫就要这一句,希望别让我再从下人口中听见对侯爷名声有损的言语。”目的达到,公主起身向她道了扰。

送走客,曲无容吁气,松下紧绷肩头,准备回房继续歪着。谁知公主才出门,便见胜翊从小径那端行来。

玉宁公主目光闪过,不满。

又来拜访,他们果真交情匪浅啊!

胜翊的身影燃起她熊熊妒火,妒忌憎恨,几要烧去她的理智。深吸气,强咽怒火,玉宁公主逼自己挂起笑颜,迎上前。

“相公也来探望曲姑娘。”她抢先说话。

“公主为何来此?”他不解。

“曲姑娘身子弱,我特地让下人熬了燕窝送来。”她不是虚伪女子,是情势造就了她的虚情假意。

她的话让胜翊很开心。“偏劳公主了。”

“相公太见外,曲姑娘是贵客,她肯来侯府小住,照顾我和腹中胎儿,自是感恩不尽。况曲姑娘气质高雅,任谁见了都想与她亲近,我很高兴,曲姑娘愿意同我当朋友,从此闺中寂寞,多个人谈心。”她一路说,一路同胜翊走回小屋,气氛融洽。

胜翊点头,很高兴公主能与曲姑娘建立友谊。

两人进屋,曲无容不得不二度起身让座,瘪瘪嘴,送客难,迎客亦难。

“曲姑娘,皇太子派人邀约,想请胜翊与姑娘至城郊赏花,不知姑娘有无兴致?”胜翊说。

“皇兄邀约?太好了,相公,玉宁能否同行?”

乍听消息,玉宁公主高兴至极,从未和相公外出郊游,且皇兄在,他必不至于对她冷淡。

“舟车劳顿,公主有孕在身,还是留在府里休息较妥当。”他但愿曲无容不赴约。

胜翊的回答让公主变脸,贝齿紧咬,再生气,她也不愿在胜翊面前发作,她频频抛出眼色,要曲无容拒绝。

的确,她是想拒绝的,让皇太子存有多余心思不聪明,但公主抛来的眼神让曲无容不舒服。

她不再是当年的丫头,她有自己的意志,分辨得出该做与不该做,况公主已提醒过,她知本分为何,公主的暗示实属多余。

于是,为了赌一口气、争半分尊严,她冲动地同意赴约。

只是她没想过,逞这一时之快,代表她接下了公主的战书,往后的诸多事端,皆自此惹出。

锄头斗笠、竹篮小铲,胜翊一身青色布衣,打扮成乡农模样,他挖来满篮笋子,交给曲无容,这回有鸡油、有排骨,热热的汤在锅里熬煮。

曲无容坐在汤锅边,偶尔打开锅盖搅和几下,偶尔扇几扇炉火。大多数时候,她的眼光飘到不远处,看着冷刚和胜翊练拳法。

冷刚对胜翊仍然冷淡,但相处三个月,他不得不承认,胜翊是个叫人激赏的男子,于是为求取心态平衡,他不时向胜翊讨教武功,说是切磋武艺,倒不如说他想趁机替姑娘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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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刚的每一拳都扎扎实实,但胜翊却是招招点到为止,她看得出来,却从不出声阻止,因男人们的交情自有他们的做法。

两人走近时,都是满头大汗,曲无容各递给他们一条巾子。

冷刚脱去上衣、打着赤膊,走到井边打桶冷水,当头冲下,胜翊瞄他一眼,再回头看看曲无容。

她耸肩,冷刚没在她面前避讳过。

她都不介意了,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胜翊学冷刚脱去上衣,走到井边,打冷水、冲身体,把一身疲劳冲去。

曲无容突然想起,这事儿传出去,公主又要评她,不遵礼仪、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她并不在意,反正不会停留太久了,公主再月余就要临盆,届时,她自当离去。

冷刚冲完身子进屋,换下干净衣裳,出屋时,多带一套,丢给胜翊。

他走到姑娘身边,捧起锅子进屋,曲无容拿来碗筷,屋里就两条板凳,两人落坐下来。

曲无容替冷刚舀了碗竹笋,然后不自觉地,也替胜翊盛入满满一碗,发觉不对时,三碗竹笋汤已经摆在桌面。

坏!她已不是婢女吴映洁,而是神医曲无容,怎又替他张罗起琐碎事?

“红衣姑娘……”

她方出口,冷刚便接话:“还气。”

怎么会?她已亲自到姚红衣跟前,将她与冷刚的关系解释得一清二楚,她们谈得很好,红衣姑娘也对她交心,怎地还气?

“红衣姑娘怎么说?”她问。

“她说宁愿嫁猪嫁狗,也不愿意跟我这只大笨牛。”

曲无容抿唇窃笑,果然是只笨牛。“这话……”

“表示我比猪狗不如,我负她太多,她这样想并没有错。”

“错,这话表示红衣姑娘没那么恼火了。她肯骂你,比不理你要好得多。”

“真的?”冷刚浓浓眉头扬起,连同嘴角一并上扬,姑娘的看法怎同他相差那么多?

“相信我,我们同为女子。”

胜翊从里屋出来,走到桌边,只考虑一下,便坐到曲无容身边,端起笋汤,啜一口,天上美味。

“你们说的红衣姑娘,是醉语楼的掌柜吗?”胜翊加入话题。

“对,侯爷当初是怎么结识红衣姑娘的?”曲无容问。

“很多年前,红衣带着一个小姑娘在街头要饭,两人贫病交迫,还有人口贩子对她们虎视眈眈,是司徒先生先发现她们,带两人回百草堂安置。

我还有印象,小姑娘说她们走了几千里路,要去找哥哥,却不知哥哥身在何处,我想资助她们黄金白银,让她们继续上路。但红衣说无功不受碌,这句话让我为她的骨气折服,于是我留下她们……”

这话洁儿说过,胜翊记得、曲无容也记得,旧事涌上,两人心头同时拂过一阵暖。

“后来呢?”

“红衣带着小姑娘跟在司徒先生身后帮忙,小姑娘的身子很糟,是先生一点一点,用药膳替她慢慢调养起来。为感激先生,红衣酿酒相赠,我们才知她有好手艺,然后我为她开了醉语楼,让她有个栖身处,养活自己与小姑娘。”

她转头,问冷刚:“还能怨她恼你?”

“我没怨过她。”冷刚答。

现在,他知道自己欠胜翊一笔,也欠下司徒先生,往后,要摆眼色予人,得多想想清楚。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胜翊问。

“那是一个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曲无容替冷刚回答。

“如果我带你飞到树梢,你会告诉我这个故事吗?”他知她的怪癖了,知道只要带她飞高高,她的心情就会很好,好得想说故事。

“不会。”

“为什么?”

“这个故事是冷刚的,你可以试着带他飞到树梢,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曲无容轻声笑开,今天,她的心情很好。

“那么,恐怕是他得带我飞上树梢。”胜翊笑着,把一大碗笋汤吞进肚子里。

正在啃排骨的冷刚乍听他的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为什么是他要带你飞上树梢?”曲无容问。

胜翊把碗递出去,她自然而然接手,又替他添上一大碗,刚“运动”过,他的食欲好得惊人。

“我有很多跟红衣相关的故事。”这回他占了上风,冷刚的臭脸因他的话缓和。

“比如?”她试着替冷刚争取福利。

“杜康楼的王掌柜对红衣很感兴趣,已经追求好几年,始终未见佳人点头,倒是红衣身边的小姑娘倒戈,不断劝红衣嫁人。”

该死,亲妹子居然胳臂向外弯!?冷刚皱眉头。

“再比如。”有趣极了,曲无容迫不及待。

“司徒先生考虑办个招亲大会,抛绣球、打擂台,他要替红衣招来一个允文允武的状元郎。”

“红衣姑娘怎么说?”

“红衣姑娘没说,是小姑娘说话了。”

又说话!?不替哥哥守住嫂子,还把嫂嫂往门外推,兄妹岂是这般当法?冷刚不满。

“小姑娘说,红衣姊姊不嫁状元郎,一心呐,等着我的笨牛哥哥。”

曲无容和胜翊视线转往冷刚,只见他的脸像成熟柿子,耳朵红透。这下子,胜翊全明白了,那个笨牛哥哥就在眼前,与他同桌吃笋。

“可是一年年过去了,女人年华有限,你当老板的,就不想想办法?”

“我急啊,红衣是个好姑娘,这些年跟着司徒先生也学了不少字,说出去,好歹称得上是个才女。虽然留下她替我掌理醉语楼,一年至少可以赚进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也不能自私耽误人家。”

“有人埋怨你自私了吗?”忍控不住,冷刚插嘴。

“红衣不埋怨,可前年小姑娘嫁人,出阁前还殷殷相求,要我替红衣找到好人家,别让她孤独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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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我想红衣不爱商贾,也许喜欢官侯,于是我常邀提督、将军、御史上醉语楼,没想到红衣不睬人家,让我自讨没趣。逼急了,我亲自把红衣找来问话,她说,真要孤独到老,也是她的命。”

“好刚烈的女子。”曲无容道。

“可不是,那日她问我,知不知道鱼也会醉?”

“我说不知,她便备了两坛女儿红,要我回家倒入池中……”

听到这里,冷刚再听不下去了,霍地起身,冲出家门。

胜翊慢条斯理喝下最后一口汤,说:“现在,你可以讲故事给我听了?”

“你要我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曲无容笑问。

“所以,刚刚那一堆故事,全是我在红衣背后说三道四?”胜翊扬眉问。

曲无容大笑:“你肯承认最好,我可没有屈打成招。”

“你真狡狯。”

“多承褒奖。”

“我在讽刺你。”

“可惜,我资质鲁钝,听不出来。”她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看见她的跛足,无缘由地,胸口抽痛几下……很痛吧?

抛下碗筷,胜翊追出门,几个大步,追上她,勾起她的腰,往树林处飞跃,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听她背后说三道四,但他知道,冷刚不在,他同她将有一场非常愉快的对谈。

“不好了,公主服了曲姑娘开的药,腹痛如绞,侯爷已经赶往衡怡阁,请姑娘也快点过去。”

过午,曲无容正在床上假寐,下人的惊惶失措让她瞬地清醒过来,迅即下床,她仓促打理自己。

“姑娘……”

冷刚进门,话未全,曲无容已拿好药箱,准备出门。

“我听到了,冷刚,你快带我过去。”

“是。”

冷刚打横抱起姑娘,轻功施展,一下子工夫,已将她带往公主的衡怡阁。

曲无容推门进入,看见胜翊坐在床边紧抱公主,她躺在他怀间呻吟不已。

她拖着跛足飞快前奔,跑到公主床前,执起她的皓腕,要按脉诊断。

“不要……别让她治我……”公主缩回手。

“公主,看清楚,她是曲姑娘啊!”胜翊急道。

“不要……不要……”公主头摇得像波浪鼓。

她是鬼吗?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她?曲无容一头雾水,还想再问话时,桃红就地跪下,哭得凄厉万分。

“侯爷,别再让她靠近公主了吧!”她一面哭,一面磕头,撞得额间泛起一大片红肿。

“你什么意思?”

“这段日子曲姑娘开给公主的药单里,或多或少都加了一两味活血破血的药材,要不是百草堂里的抓药师傅谨慎,把药方给别的大夫看过,改了新药方才抓药,不然公主早就、早就……”

“你说什么!?”曲无容惊问,活血破血,她以为她的神医名号是蒙来的。

“桃红没说谎,侯爷可以去找百草堂的大夫对质,今天换了抓药师傅,他没注意,桃红也太粗心,以为大夫已先看过药单,没想到喝下药,公主就变成这样了。都是桃红该死,请侯爷罚桃红吧!”她怒瞪曲无容,仿彿同她有深仇大恨。

“你指控我要让公主下胎?”曲无容冷声问。

“我只是说出事实。刚刚药单给司徒先生看过了,他说孕妇不能服用地龙、红花、桃仁、九香虫、莪术,为什么曲姑娘的方子里开了这些药?”

“我开那些药!?把药方给我!”

怎么可能?曲无容接过方子,目光逐一扫过,莪术、红花……那分明是她的笔迹……但她没开这方药,是谁仿了她的字……

重重叠叠的问号在她脑子里转,一时间,她找不出合理解释。

胜翊眼见曲无容脸色仓皇不定,愤然斥责桃红:“既然你早知道药方不对,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是公主呀,公主说侯爷很敬重曲姑娘,我们不能在背后说小话,她还讲,也许曲姑娘的药方有独特之处,是百草堂的先生太谨慎,不敢让公主尝试。”

桃红说得条条是理,让曲无容辩解不成。

“曲姑娘,那是独到药方,还是孕妇不宜?”胜翊问。

“孕妇不宜。”她实话实说。

她满脑子混乱,只隐约知道有人想加害她,是谁?是公主吗?用自己和孩子同她对赌?这赌注未免太大。

“司徒先生在吗?”胜翊扬声问。

“他在门外。”

“请他进来替公主看诊。”

胜翊放下玉宁公主,走到门边,要将一脸迷乱的曲无容带开,他们都需要时间将事情从头到尾好好厘清。

“侯爷,不能让她走,她是想害公主的坏人……”说着,桃红猛然跳起来,一把抓下曲无容脸上的丝帕。

迅雷不及掩耳,丝帕被桃红一把扯下,乍见她真实面容,一屋人全都愣在当下,动弹不得。

只见曲无容蛾眉欲颦,将语未语,唇绽樱桃破,她的肌肤冰清玉润,如杜鹃披雪,美若霞映澄塘,绝艳容貌教人倒抽气,就是床上的公主也忍不住瞠大眼睛,不敢相信。

世间怎有这等人才品貌,说她是仙子不过分啊!

难怪相公忘记吴映洁,难怪他一颗心全飞到后院小屋,她连吴映洁都争不过了,怎争得赢曲无容。

公主死命咬住下唇,在唇间烙下深印,全身抖得好厉害。

该死!只见胜翊飞快伸手,从桃红手中抢回丝帕,返身替曲无容覆上。

他面目严肃,语带寒冽,慑人双瞳射向房里仆妇。“今天的事,一句都不准往外传,谁传出去的话,就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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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拉起曲无容离开。

门关起那刻,公主泪水溃堤。

胜翊不是个刻薄主子,从未对下人说过半句重话,现下,他不理会曲无容用药嫌疑,不管妻子和孩子的死活,只想着曲无容的秘密会不会外传。

还需费心、揣测他的想法吗?不必了,他爱上曲无容,毋庸置疑。

“公主、公主……”

桃红冲到主子床边,搂住公主大哭,她让侯爷严厉的神色吓坏了,从来、从来驸马没这般对待过人呐!

“我斗不过她了,我大输特输了。”扯起棉被,她尖叫。

她的苦肉计没用,胜翊不在乎,半点都不在乎,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输得好难堪。

“不会的、不会的,公主好好照顾身子,等身子恢复,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把她赶出去,公主千万要定下心,别慌别乱,桃红会帮你。再不,咱们有皇后当靠山啊!”

公主茫然若失,满脑子里都是曲无容那张绝美的脸,她傻傻自问:“吴映洁、曲无容、曲无容、吴映洁……她们为什么要联手欺负我?”

桃红搂住公主,心疼极了。不该变成这样啊!她的公主应该是雍容华贵、养尊处优,无伤无愁,人人羡慕的对象啊!

“别怕,桃红在,桃红不会让那个狐狸精得逞,一定会替公主牢牢守住驸马爷。”她向上天立誓。

“桃红救我,我只剩下你、只剩下你了……”突地,公主用力抓住桃红,搂住她的脖子放声大哭。

“桃红知道,我会想办法,绝对会。”她也慌了。

定下心啊,动动脑子啊,她不能再放任情况坏下去,侯爷的偏心、他对公主的哀恸视若无睹,她一定得找到法子解决。

正文 第七章

胜翊将曲无容带回小屋,三人面对面,脸色凝重。

他们都在心中,试着找出合理解释,却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为客的曲无容会得罪谁。而曲无容几次念头转到公主身上,便忙不迭转开,她不愿意以小人心来忖度玉宁公主。

“药方上的字是你的?”

胜翊实在想不出问题所在,只得出口问。但这一问,她俨然成了嫌疑犯。

“你说呢?”曲无容反问。

“是你?”

她没回答,只是轻哼一声。

她摆明不合作,胜翊不免恼火。这事不小,传到宫里,光意图谋害公主罪名,就够让她担了个死刑,更何况还有她隐瞒容貌的欺君之罪。

“你就这么骄傲,连解释都不肯?”他发怒,一手拍上桌子,语调提高。

“解释有用?”假如有人成心布局教她跳,她除了耐心等候对方露出马脚,还有其他办法?对于心机、诡计,她总是赢不了人。

“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会积极配合,找出幕后主使。”胜翊说。

“好啊,以你的推论,我不积极,所以是我做的,我举双手认罪。”她冷眼看他,倔傲得让人生气。

她是何许人啊,从来,她都不想进靖远侯府,是他和皇后半逼迫、半绑架,将她带进侯府来,现下居然质问起她的居心不良!?

天理昭彰呐!

“我没这么说。”

他没说,可他问了,这代表不信任、代表他心中有怀疑,那么她何必留在这里,接受侮辱。

“你大可把我抓起来送交官府,让官府来调查我是何方奸细。”

她的口气很糟,胜翊也被她弄得脾气不好。

公主还病着,他丢下公主将她带出来,已属过分,他多希望能自她身上得到些许线索,可她不合作,宁受诬陷,也不肯助他厘清事情。

“这种事,我自会调查,不需要劳烦别人。”他语调清冷,抑住的火气在胸口燃烧。

“但愿侯爷公平一点,别听一面之词,就判定曲无容有罪。”他冷,她也不遑多让。

总是他误解她,一而再、再而三。

五年前是、五年后也是,他说她性情孤傲,永不替人着想;他说她强出头、爱惹事,才会招惹麻烦,说来说去,皆是她的错,是她该反省考量。

都是这样的,只要和公主有关,千错万错都是她做错。

她竟然向他要求公平!?

哈,他要是公平一点,就不会对着桃红吼叫,她可是证人呐!

他要是公平一点,他该绑她、捆她,她一承认药方上面的字迹是她的,就把她押入大牢。

他要是处处谈公平,就应调来百草堂先生、抓药师傅,三面对质,还怕定不了她的罪。

他就是不公平、就是偏心,就是只想维护她,才会急急忙忙把她带离是非区,才会让桃红激动之余,扯下她的覆面丝帕。

他忘记自己的举动会让妻子伤心,只想到消息往外传出去,曲无容会背上欺君罪名。

现在,她还来同他论较公平!?

胜翊缓缓吐气,抑下激动,由着满腔怒火在腹间闷烧。

“这段日子你安分点,不要到处乱跑,若你是无辜的,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撂下话,他转身往外。行前,他又折回来,对冷刚说:“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可随着姑娘任性,这次她惹上的是皇帝与公主,倘若一纸通缉书发下来,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你们也会被挖出来。”

冷刚向前两步,挡住胜翊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们只能相信我。”他叹气摇头,道:“看好她,别再节外生枝。”

胜翊和冷刚的对话让人火冒三丈,好似她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家伙,老天明鉴,她什么事都没做过,是别人存心赖她。

可他……不这么想吧……

算软禁吗?

不能自由进出,多走几步,侍卫就围上来,盯着她回屋,一次两次下来,想逃的欲望越烧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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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吧!这声音不断震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心浮气躁,无法定心。

那日争执后,胜翊再没出现,她不知他是在安抚公主,还是在找证据将她入罪,会否又是一场历史重演?

记不记得那年,肃亲王府派来的兰儿用“芙蓉雪花霜”冤她,他居然信了,相信在他身边跟了多年的“影儿”,要毁掉公主的容貌,相信她掘牡丹、折玉簪、撕图画,暗地破坏公主的物品。

然后兰儿死了,少爷把她关入侯府大牢。晃动不已的火把、幽暗阴冷牢狱、等着她死去来啃她身子的老鼠……悠悠荡荡间,她全身发热发冷,仿彿又回到那个时候。

突然,方嬷嬷的脸跳出来了,那针,好粗好长啊,缓缓扎进肉里,一吋一吋,每深入一分,都让她想咬舌自尽,她不断自问,是不是死了就好了?可皇后说“扎她百针,若能熬过,算她命大”。

而她果真命大,熬过百针不死,天下第一呢!没死在百针下,连黑黑的、苦苦的离魂汤也喝不死她,可那痛,沁心蚀骨,地狱也不过如此啊!

天,历史真要重演了,那些可怕的事又将回来,她躲不掉、逃不了,她将眼睁睁看着一切再度发生……

曲无容的恐惧吓到冷刚了,她不明所以地泪流不止,冷刚手足无措。

他问不出缘由,她也无法将恐怖记忆说出口,就这样,两人一夜无眠。

今晨,冷刚一大早便离开侯府,去找司徒先生。

静寂的屋里,曲无容蜷缩在床角间,模模糊糊地,被子让人拉开,未睁眼,一只大掌在她额间探温度。

“冷刚,我没事。”低语。说完,又拉起被子,蒙住头。

都发热了还说没事?她不知自己不能太累吗?为什么要闹整晚,让冷刚彻夜担心。

胜翊连人带被将她拥入怀里,心疼。

手臂加上力道,圈她入心,他厘不清对她的感觉,他甚至分不清她是洁儿还是曲无容,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不愿她离去。他爱同她谈心,爱与她共处一室,爱和她抢一锅汤,他就是爱有她同在的感觉啊!

他矛盾,甚至有罪恶感,他偷偷爱上她了,却不敢承认。

怎么办呢?

他有公主,有他该负的责任,而曲无容又是那样一个不受拘束的人……

曲无容睁眼,发现居然是钟离胜翊。“你来做什么?”

他不是该待在无辜、可怜、脆弱的妻子身边,好生照料?她不过是不相干的外人,他何必露出那种眼神,倘若教人误会,岂不又是一桩欲加之罪?

“你病了。”他的手贴回她额间。

病了又怎样,她不是公主,病不病,谁在乎?别开脸,她不教自己沦陷在他的温柔里面。

她这样子,叫他怎么办?他和司徒先生谈过了,说法和桃红一模一样。所有证据全指向她,他找不到任何方法为她洗清嫌疑。

曲无容想起身,胜翊不许,硬将她扣留在胸膛间。他不管道德礼教、不管坚持是否无理,他就是不想她离去。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她板起脸,冷了眉目。她将所有的不满、恐惧全化成一股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胜翊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他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冷静,成天担心东窗事发、担心欺君之罪大过天。

他明白,不能放任事情扩大,不能让宫里介入,他一定得做些什么,在坏事发生之前,做点努力。他再不准意外发生在她身上,那年,他保不了洁儿;现今,付出再大代价,他都要保住她。

“毒害公主罪名很大……”他喃喃自语。

“担心?那就把我交出去啊,我保证绝不牵连靖远侯。”她冷讽。反正,为了公主,她的药圃被撤、被禁后宫,该吃的苦头,哪样少过。

他怕被她牵连?胜翊怒望她,难道他在她眼中是贪生怕死、慕名虚荣之辈?她居然这般小看他!?胜翊放开她,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种态度帮得了你?”

她为什么不与他齐心协力找出凶手?他们是同一条阵线的人啊!为何她非要弄得壁垒分明,视他为敌!?

不管是什么态度都帮不了她了,唯有自己的韧命才能帮忙。凤凰蝎、离魂汤、回光丹、坠崖,韧命领着她闯过一关关劫难,再来几场,何需畏惧?

凄凉一笑,听天由命吧,如果天注定,她沾到公主便要生事,她与公主是不能并存的两个人,就让老天来安排,谁去谁留。

“我从不指望谁来帮忙,若侯爷真有心相帮,就不会勉强曲无容进侯府。”冷冷地,她把两人的关系推回从前,仇恨未解之前。

“原来……你怪我。”

“不该怪吗?使君有妇何故来招惹曲无容,你的所作所为引人妒恨,为何遭殃的是我?”

“使君有妇、妒恨……你在暗示什么?”

“你觉得我在暗示什么?”她提高音调,反问。

“你在暗示公主宁愿伤害自己,将你除去?”他不相信她会做出这么荒谬的推估,就算皇后和他勉强她进侯府,她也不该把怒气算到公主身上。

“不无可能。”她仰高脖子,骄傲道。

“你不该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腹。你很清楚,自你进府,公主是怎般相待,她知你身子不好,珍贵药材、燕窝鱼翅,处处留心;她赞你气质高雅,但愿与你多亲近,从此闺中寂寞,多个人谈心。

你肯照顾她和腹中胎儿,她对你感恩不尽。就是药材有误,她还是站在你的立场想,从不肯怀疑你存坏心。可你居然、居然暗示……”他急切替公主分说。

他的急切成了责备,仿彿声声句句全在批判她的小心眼,曲无容也被逼急了,口不择言。

“她这般在你面前演戏?她对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要我注意瓜田李下、男女授受不亲,希望别让她再从下人嘴里听得一句有损侯爷的言语……”

“够了,不要为了一时怒气说谎,你可知,这样的自己有多狰狞可怖,这种谎言只会让你得不偿失!”语罢,他甩袖而去。

望着摆动的青色帘子,他们……又吵架了?

他说她狰狞可怖、她说谎……没错,一向如此,每次他居间看事情,老是公主对、她错。只是,他说“得不偿失”,真有趣呵,在他身边,她几时得到过?不总是失了心、失去命、失去所有能留下的东西。

泪潸然,那年的惊惶再度出现,她知道,自己又要卷入一场挽救不来的狂澜中间。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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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苦,相聚是福?未必,人生太多变数。

曲无容拿着一杆笔,字字句句全是诗,只是啊,心系苦、攒眉苦,追忆苦、蜡炬成灰何尝不苦?

就不明白啊,说了千百次,前车之鉴不该重复,偏偏,他的温柔,让人忘记心苦。

小屋门板被推开,桃红走到曲无容面前,面无表情说:“公主想见你。”

“我想,还是不要吧,万一再发生什么插曲,我岂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曲无容冷笑。她的小人心钻了出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往那个方向作想像。

“只要你不爱当人家的插曲,怎会发生插曲?”桃红语带玄机。

“你怎知我爱当插曲?说不定我无心、你有意;说不定是你的过度心机弄巧成拙,无心插柳柳成荫?”

曲无容的话,把桃红吓得脸色惨白。“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吗?听说姑娘不识得文字,但除非熟读医书,否则怎能听得几次,便把地龙、红花、桃仁、九香虫、莪术记得清清楚楚?”

桃红被问得语顿,咬牙关、斜眼瞪她,恨恨说:“玉宁公主要你过去,你最好马上动身。”

“可侯爷要我待在此处,哪里都不准去。我毕竟是客人,不懂规矩,不知在靖远侯府内,是侯爷大,还是公主大,两个人的话有冲突时,我该听谁的?”她讽刺道。

桃红气得两颊鼓胀,她是成心的,曲无容一定知道上回是她搞鬼,只是苦无证据。

忍气吞声,她力求镇定。“侯爷也在,他要曲姑娘到沽酒亭。”

曲无容怀疑望她,轻摇头,不对,胜翊应该和冷刚在一起,而不是公主,方才,他过来,找了冷刚出门。

见曲无容不上当,桃红想起半途上,看见侯爷和冷刚正前往书斋,于是她加了句:“冷公子也在那里,还是我先回去,让冷公子亲自来请曲姑娘。”

大家都在……因此和公主见面是他们共同的决定?

他要她与公主当面对质,以解开她的小人心腹;他要她看清自己的狰狞面目,要她的谎话无从遁形?好一个决定啊!

“曲姑娘,你要侯爷和公主等多久?”桃红出声催促。

行,她不怕,反正她当定了小人,她是该好好复习一下,牢牢记住公主的“真心相待”。

她不语,起身,随着桃红往外。

桃红走在前面,曲无容没看见她莫测高深的笑靥,桃红加快脚步,她也跟着加快,她的脚不方便,几次脚步错置,差点摔跤。

她不喊停,翻腾的心呐,翻腾着胜翊的不公平,红红的眼,记起当年,他为公主的牡丹,将她培植不易的药草连根拔起,她无力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逐渐凋萎;记得那年,她为离魂汤所苦,他仍坚持她拖着病痛身躯出屋,陪着公主赏花,他恨公主卑躬屈膝,她一个小小丫头却倨傲无礼。

她没忘记,他的婚礼热闹非凡,而她独居探月楼,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她展不开愁眉,捱不尽更漏,满心苦水,恰似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统统过去、统统过去了呀,她说了过去,可记忆不愿轻易放过她的心,那些沉旧的、古老的痛楚,仍然折磨起她的每根神经。

走在前头,桃红不自觉泛起冷笑。这回,没有意外了,为公主,她一定要将她铲除,再不让任何女人来伤公主的心。

几年来,她看得一清二楚,驸马的冷淡、公主的寂寞,那是生不如死的寡妇岁月啊!

好不容易公主怀上胎儿,她终算可以安慰公主,有了孩子在中间牵线,夫妻自能回到从前,光阴是最好疗伤药剂。

她说,虽然驸马对吴映洁念念不忘,至少他再不会喜欢别的女人,没了敌手,公主永远是驸马唯一的女人。

谁知曲无容出现,驸马的心让她给蒙了去,往后,若曲无容也生下子嗣,教公主该如何?钟离家的祠堂里已端坐了一个吴映洁,靖远侯府再让曲无容入主,公主的地位要怎么保住?

后宫事,她们从小耳濡目染,哪个女人不想要名分地位?哪个女人不懂得食髓知味?有了男人眷爱,还能不使尽手段对付其他女人?

所以,必须在曲无容坐大之前将她毁去,靖远侯府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沽酒亭建在一处小山坡之上,那里是全侯府最高的地方,由上往下俯瞰,侯府的景致在眼前展开。

当她气喘吁吁地走上沽酒亭时,曲无容发觉,除开几个老妪、四名婢女,以及公主和桃红之外,亭里再没有其他人。

曲无容心底警钟大作,此处不宜久留,转过身,一语不发,便急急往外走。

她走两步,便让老妪们七手八脚抓回,她们将她的手往后背折,不让她逃跑。

“请问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她逼自己沉稳,不显露恐惧。

“你不会赢的,这辈子,相公只爱我,不管你长得再美艳都没用。”公主不理会她的疑问,幽幽道。

公主阴沉表情教人畏怯,曲无容四下张望,盼有人路过,让她得以脱身。

公主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下她的帕子,连同她伤痕累累的假皮一并撕下,公主伸出长指甲从她脸上缓缓划过,划得她胆颤心惊。

公主眼光涣散、神志不清,她分明生病了,曲无容不懂这群人不替公主延请大夫,怎随着她做这些缺乏理智的事。

“你没出现之前,我们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呐,为什么你偏偏要出现破坏?”

破坏?她何德何能?她不过是个面目狰狞的偏狭女子。

“你知道我们多么爱对方吗?相公身上穿的,全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他吃的,是我费尽心血张罗出来。他在事业上努力,我为家庭尽心,我们分工合作,让靖远侯府的名声广播,这样好的夫妻,你怎能居间破坏?”

知道、知道,公主的温柔,她早有耳闻,公主的体贴大方早在多年前就被大力宣扬,公主若不是那么好,少爷怎会在紧要关头,舍弃共同生活多年的吴映洁,选择先救公主脱困?

啪地,一声巴掌打来,曲无容的脸被打偏了,五指红痕落在颊边,热辣辣的疼痛感,痛了她的知觉。咬牙,曲无容张眼望她。

终是错的,再聚首,仍是一篇心酸史。

“你有冷刚,父皇、皇兄都喜欢你,这么多的男人任你挑,为什么你就是要加入我和侯爷之间,我跟你有仇吗?你一定要弄得我痛不欲生?你就那么喜欢无名无分当个供男人狎玩的妓女?”她一面说着,一面啪啪啪连番巴掌打上曲无容的头脸,她扯着曲无容的衣服头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曲无容知道自己不应回嘴的,只是这时候她需要一点东西保护自己,所以,她还击了,冷冷的笑挂起。

“如果侯爷真心喜欢你,你何来的痛不欲生?公主的作为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无助,你,得不到侯爷的爱情,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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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见血,她挑痛了公主的敏感神经,公主恨得揪起她的衣襟狠狠地摇晃。

“你这个贱女人,下流、无耻,坏人婚姻会下十八层地狱啊,你为什么非要抢人丈夫……”她摇得曲无容头发散乱,摇得自己头昏眼花,也摇得意识飞散。

桃红忙上前扶起公主,“公主,别跟她说了,她没心没肝,听不懂你的话。”

“曲无容,记住,是你执迷不悟啊!不是我的错,我一点错都没有……”说着,她起身,退后几步,带着决绝眼神望住曲无容,展开手臂。

她要做什么?公主的惨烈笑容,无由地让曲无容心脏紧缩。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马上停止。”她大喊。

来不及了,公主带着胜利微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后仰倒。

公主身后是斜坡,摔倒之后,连打几个滚,翻到底下平台。瞬地,曲无容眼前一片慌乱,尖叫、哭喊声盈耳,她怔愣。

失序了,原本计画好的轻轻一跌,公主伤心过度竟然假戏真做。

“公主……公主……”

桃红奔下山坡,跑到公主身边,紧搂住她,放声大叫:“你们在做什么!?快来帮忙,公主流血了!”

匆促间,一群婢女和老妪向曲无容投过一眼,慌慌张张跑开。

同时,曲无容恍然大悟。药方、自伤……只要能把她赶走,公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论会否赔上孩子,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突然,一声锐利尖叫,拉回她的意识。

曲无容快步走向公主,急急翻过公主眼睑、把脉,然后回头对桃红说:“来不及送回房,公主快生了。你们分头去准备被子、剪子和我的药箱,并且通知侯爷快来。”

众人发呆。这是什么状况?不过,顾不得这许多了,照着曲无容的吩咐,几个人分头行事。

曲无容脱下外衣,对着桃红和其他两人说:“你们也除下外衣,铺在亭子里,然后帮我把公主抬进去。”

应声诺,她们合作,快手快脚将公主往亭子里抬去。

公主已然昏迷不醒,曲无容卷起袖口,立誓般对公主说:“我一定会救活你们。”

胜翊与冷刚赶到沽酒亭时,只见曲无容满身是血,手拿银针替公主扎穴位,而桃红抱着新生娃娃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住地上的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不是要无容留在屋里,哪里都不准去吗?怎这事又有她的份儿?

“发生什么事?”他怒目问。

曲无容抬眼,看见冷刚,她急切伸手向他,“太好了,快点,把九转续命丹给我。”

“不给。”再过十数日,姑娘就要服药,去年曲爷爷殷殷叮嘱,九转续命丹没了,他不准备开炉炼药,他要和奶奶到长白山,专心替姑娘寻找解毒药单。

“给我。”她冲上前,扯住冷刚的衣袖,十指上的鲜血,瞬地沾上他衣襟。

“不给。”一个回身,冷刚纵跃两步,离开两尺,与曲无容对峙。

“我说,给。”她再向前,怒视冷刚。

“我不会把药给你。”说着,他调开身子,足奔,往侯府外跑去。

“冷刚……”她的喊叫声,喊不回冷刚。她又急又气,回首,恰与胜翊四目相对。

那是什么眼神?又怪她把公主弄伤?怨不得她啊,是他娶了个疯狂公主。

胜翊对总管说:“把公主送回房间。”

桃红小心翼翼,趋步,缓缓靠近胜翊。“驸马,这是小小姐。”

胜翊在曲无容身上转开眼光,接过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因哭得太厉害而通红。

乍见女儿,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好小,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脉,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孩子……不管是否在他预期中,她已经诞生。

“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胜翊问。

“她病了,先天不足,需靠后天调养。”曲无容接话。尚不足月呵,公主怎舍得这般对待孩子?

他把孩子交给一名老妪。“把孩子抱回房里好生照料,让总管到百草堂找司徒先生。”

“是。”老妪领命下去。

老妪离去,亭子里只剩下桃红、几个和曲无容一样狼狈,只着单衣的婢女。

“说!是怎么回事!?”

板起脸,他怒视众人,最后眼光定在一个全身发抖的婢女身上,她看看曲无容,再望望桃红,结结巴巴。

“是曲姑娘……她、她推公主下山坡……”

什么!?她说什么?曲无容猛然抬头。她有没有听错?这些人清清楚楚看着事情发生啊!

胜翊怒气高扬,拳头狠狠地捶向桌面,一声震响,所有人都倍受惊吓。

凌厉眼光从一个个婢女们身上扫过,她们缩着肩、微点头,紧咬住的下唇间衔着抱歉,视线不敢同胜翊相接。

“驸马,是曲姑娘推的,她怒责公主,说什么公主冤她,药方不是她开的,为什么要赖到她头上,愤慨之下,曲姑娘失手,把公主推下去……你们全看见的,快说啊,是不是?”桃红说到这里,连自己也不敢看曲无容了。

她良心不安呀,刚刚生产场面有多恐怖,鲜血一波波涌出来,若不是曲无容,公主就死了。

可,她不能心软,更不能功亏一篑。度过这关,公主才能平安顺遂。

“是……”

几声蚊蚋细响传来,胜翊的脸色铁青,转头怒视曲无容。“我不是说,不准你离开小屋吗?”

曲无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她们……可以这样空口白话,诬陷他人?而……他竟然信了!?

好个人证物证,曲无容哑口无言、万念俱灰,心落入谷底,铿锵,碎成千万片。冤一次、苦一回,她早有经验呀,她不是时时提醒自己,重蹈覆辙太笨,不该任自己沦陷,偏偏啊,她比冷刚更笨。

曲无容冷笑,不管公主多疯狂,她终是赢了,而且赢得精彩漂亮。

眉垂肩垮,她在地狱里翻腾,煎熬苦,心碎苦,终是啊两人,有缘无分,没有月老相助,再多情爱也系不住他们。

不辩解了,人怎争得过注定?

轻咬唇,她叹息,道:“司徒先生帮不了公主,你只能从冷刚身上夺得九转续命丹,才能救公主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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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淡望她,心思千回百转。是失望、是无奈,还有无数狂怒……

她怎不知,他在想尽办法替她脱困,她为何偏偏要将枷锁往自己身上套?他正尽全力想将她留在身旁,她怎么要分、要散,就是不让他遂愿?

“来人,把曲姑娘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离开小屋半步。”

“是。”

一左一右,两名粗壮侍卫领命,架着曲无容离去,他们不是细心男人,大步一跨,瘸腿的曲无容怎跟得上,自是一路摔摔跌跌。

胜翊忍住,没出声制止。她是该得到教训,两条人命呐,她怎能让怒气凌驾在性命之上?

“驸马,您只把曲姑娘关在小屋里吗?她害了公主,应该将她送进官府,应该禀奏皇上,让皇上替可怜的公主作主啊!”

“闭嘴!”他怒喝桃红。“今天的事,谁都不准传出去,要是传出去,我第一个砍了你!”撂下狠话,他甩袖离去。

正文 第八章

胜翊在醉语楼找到冷刚,他很小人地趁人不备,点住冷刚的穴道。

他自冷刚身上找到瓷瓶,打开塞口,倒出一颗腥红色药丸,凑近鼻间,药丸清香中带有玉兰花的气味。

“这就是九转续命丹?”胜翊问。

曲无容没说谎,司徒先生的确帮不了忙,九转续命丹是公主最后一线希望。

冷刚别开视线,不答。

“谢了,公主痊愈后,我必赠万金致谢。”

这话,他说得挣扎,他知道千金万金不是冷刚想要,他知道,眼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曲无容送得远远,别教皇宫有机会定曲无容罪。

“不必,药不是我的。”

药是曲无容的?胜翊假意没听见冷刚的话,转身往外。

“你会后悔一辈子。”胜翊一只脚跨出屋外时,冷刚的话传来。

“不救公主,我才会终生后悔。”公主有事,曲无容便逃不过劫难,他说过,无论如何,这回他要保她周全。

“你愿意付出一切,换得公主活命?”冷刚问。

“是。”就算要付出他的命,他也无异议。

“用姑娘去换,你也愿意。”

咬牙,他道:“我愿意。”

“很好,记住了,这是你的选择。”

第二次选择。上回他选择放手姑娘,这回……冷刚不语,瞠目看着胜翊走远。

恨写在瞳孔里,冷刚发誓,姑娘死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自会上门,亲自向钟离胜翊索命。

胜翊前脚走,守在楼下的姚红衣立刻冲上楼,见冷刚被定住身形,讶异得说不出话。

她急问:“发生什么事儿?你和侯爷怎么谈的,怎会一言不合动起手脚?”

“不必担心,穴道会自动解开。”他冷声道。

“你以为我担心你啊,想得美,我是搞不清楚,一向温和有礼的侯爷,怎么会被你气得动手动脚?”

她拉不动他,索性使了吃奶力气,找来店小二,合力将他拖到床边躺下。

将冷刚安置好后,她已是满身大汗。

坐在床边,她问:“说吧,怎么回事?”

“侯爷拿走九转续命丹。”他答得不甘不愿。

“什么!?你没告诉侯爷,那是曲姑娘的救命药?”她叉腰大叫,她知冷刚拙于言词,但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话都不说啊!

“没有。”钟离胜翊都说了,愿意付出一切,换得公主活命。他还能说什么?

“天呐,曲姑娘怎会救下你这头大笨牛?好吧、好吧,你有没有告诉侯爷,曲姑娘就是洁儿姑娘?”

“没有。”姑娘并不想透露身分。

“你有没有告诉侯爷,府里有人想陷害姑娘,姑娘安全堪虞?”

“没有。”反正,他会把所有的帐全算在侯爷头上。

“这没有、那没有,你只记得同人动手,不晓得脸上还长了张嘴巴,那不光是吃饭用的。”姚红衣气歪了。

几年前,她见过洁儿、见过侯爷是怎么宠她的,那爱是真非假,半点都装不来。她更记得,洁儿坠谷,侯爷大病一场,镇日昏昏沉沉,让司徒先生慌了手脚。

有情有义的两个人,怎会弄成这般?

“不行,我要走一趟侯府,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至于你啊,笨牛哥,你穴道一解,马上回侯府把姑娘带出来,我怎么想怎么不对,眼皮跳个不停,老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一路说,一路往外走,半点想不透。到底是谁?谁敢伤公主来害曲姑娘?

然情况不如姚红衣想像中容易,她进侯府即被请在大厅里,哪里都去不了。只听人来报,说是侯爷陪在公主身边,无暇见客。

她哪是客人啊,她是救命恩人,曲姑娘那条命全仗她救了。

时辰一刻刻过去,她急成热锅蚂蚁,这么久工夫了,药还不让公主给吞下肚,这下子,曲姑娘肯定没命。

好吧,见不了侯爷,就见曲姑娘吧!她问总管,总管的回答是——曲姑娘不见外人,倘若她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继续等侯爷,不然的话,改日再访也行。

多官僚的说法?姚红衣首度认知了侯门深深深似海。

她越等越心烦,一颗心两边挂,不知曲姑娘好不好、不知冷刚的穴道解了没,从黄昏等到黑夜,她来来回回踩着青砖,青砖都快教她踩出洞来了。

“姑娘,夜深了,是否……”总管再度出现时,她都不知等过几多个时辰。

“不行,人命关天,我没见到侯爷绝不回去。”姚红衣固执道。

“好吧,那我再差人替你问问去。”

“你最好快些,万一真闹出人命,侯爷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把你的大名给报上去。”她发了猛,竟威胁起总管。

果然,威胁比好言相对有效,这回不过半炷香功夫,她便见着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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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入厅,她忙迎上前去。

“侯爷,九转续命丹呢?”她急问。

“冷刚要你来?”

“他能来就好了,您给他点了穴,像木头人似地,动也动不了,只好由我来,可我在这里等老久……唉呀,说这些作啥……”她碎碎念半天,才发觉离题。“总之,重点是九转续命丹呢?”

“公主服下了,终于从鬼门关前把她给抢回来。”他疲惫地跌坐椅中。

“啥?那可好,您也把曲姑娘给送入鬼门关了。”没希望了,她也跌入椅中。

怎就有那么倒楣的女人,一次死、两次死,只要落进侯爷手里便脱不了个死字。她好想哭,真的。

“你说什么?”胜翊没听清楚。

“侯爷可知曲姑娘是谁?”她幽幽叹息,冷声问。

还能是谁?曲无容、见识丰富的神医。胜翊不语,他累了,明晨,他得在东窗事发前上朝,保全曲无容。

“她是吴映洁,大家都以为坠崖身亡的洁儿姑娘。”红衣气不过他无事模样,大声嚷嚷。

倏地,五雷轰下,天水倾盆而下,浇透了他全身,他发抖、无助、恐惧……

“胡说!”他弹起身,抓住红衣的手臂怒斥。

虽然她行为举止有洁儿的样子,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可……不成立,她有亲人、有一张与洁儿完全不同的脸。

“我真是胡说就好了。当年洁儿姑娘摔下崖,运气好让曲爷爷救起,曲爷爷在几十年前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如今百多岁了,身子比年轻人健朗。洁儿姑娘摔下山崖,脸碎了,是曲奶奶一吋吋替她补起来的。他们医了断腿、残脸,医了她坏得一塌糊涂的五脏,就是医不来回、回什么丹的毒,要命!那词儿我老记不住……”

“回光丹。”胜翊失神,喃喃接口。

那么是真的了?没人编派得出这样一篇故事。

“就是回光丹!那毒只能用九转续命丹镇压,每年都得服下一丸,不然毒发,熬不过十二个时辰。这药丸一直收在冷刚身上,免得洁儿慈悲心大发,把药拿去救人,再过几天,洁儿姑娘又该服药了,可侯爷抢走药……您、您这不是又一回把她丢人山崖!?”她气得猛跺脚。

天!洁儿没死,换了身分回到他身边,难怪厘不清的熟悉感在胸中;难怪他一心接近她、留下他,那斩不断的情愫,隐藏不了。

可,多惊人的话,又一回?

他再次做出选择,选择洁儿死、公主活,再次亲手将她送入冥府……

他震惊莫名,呼吸窘迫。难怪冷刚要问他,就是用姑娘去换,他也要换得公主活命?

他说是、他说是啊!他居然说是……他日日夜夜等候的洁儿,等得她来又将她送走,啊!仰天长啸,他怎能愚蠢至此?

懊悔将他打入深渊,他回到风雨交加的黑夜,对着空谷大喊洁儿,恨他吧,交换吧,求求老天把他的命拿去换洁儿活下来。

他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他的眼睛飘着、游移着,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他抓起红衣的手,问:“告诉我,曲爷爷住哪里?我马上带洁儿回去找他,他会有办法的。”

“没办法了,曲爷爷把最后的药丸交给冷刚,他说要出远门找药草,替吴映洁解除身上的毒。可她怎能再熬一年?侯爷,您待洁儿姑娘……真坏。”姚红衣气得直甩头。

她替洁儿出气了?可出这口气有什么意义?

难怪她不愿进宫医治皇太子,她想尽办法不和他牵扯上关系,偏偏他,一再勉强,最终,勉强她把命交出来……

胜翊不语,失魂落魄地跌入椅中。

姚红衣望着他叹气。这是什么样的情孽?

“侯爷,洁儿姑娘没太多活命时间了,我可不可以接她回醉语楼,连接发生两次事件,我相信侯府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红衣道出隐忧,冰水浇上胜翊脑袋,他倏地清醒。

他想也不想,猛然拉起姚红衣往外走,没想到方跨出厅门,就听见人来报——失火了!

事情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胜翊和红衣赶到时,小屋已陷入一片火海,他几次要冲进火场救人,都让红衣和侍卫们拦下,他暴躁、嘶吼,他出手伤人、恐吓怒喊,弄到最后,大家不得不合力将他捆住。

好不容易,火熄灭,当侍从从屋里抬出一具焦尸时……他崩溃了!

他咆哮、他怒号,他想毁掉整个世界似地,举剑将一大片竹林劈得七零八落,但没有人敢劝阻。

他以为失而复得,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捞不得的月、闻不着的花香,他怎能不怨天尤人,倘若这是既定结局,何苦又来一遭?

就让她敖游四海乐逍遥、就让她行医助人,做尽所有想做的事,他们不碰面、不相交,他宁愿她长命百岁,不要她留在身边,苦头尝遍。

这回,他没病倒,只是像游魂般在府里四处晃,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找他与洁儿走过的旧时路,还是找他们遗落在某个角落的欢笑声?

但是……没有,找不到了,他再见不到洁儿,见不到过往的欢乐。

他对她……很坏……

是真的,坏到不行,他凭什么决定她出让生命?他凭什么强留她,又没本事维护她?他是这么烂的男子呵,她怎还能对他笑?

他疯了!洁儿的影儿在他眼前晃,不管在哪儿,他都看见她的笑。

走近洁儿为他剥莲子的闲茶亭,亭里那抹纤细的背影……又是洁儿?

洁儿在哭呵,她不散的魂魄回来,捣脸低声哀泣着自己的不幸。他放轻脚步前行,他想走到身旁,环住她,向她说声对不起。

然他的脚步在听见她的说话声时,嘎然停止。

“曲姑娘,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诬赖你,那全是桃红姊姊要我做的啊,她说我不谎称你推倒公主,就要把我逐出侯府,我没爹娘兄长,侯府就是我的家了,我离开,怎能活下去?”

她不是洁儿,但她的一番话骇着胜翊。

居然是桃红,是她诬赖洁儿推倒公主!?胜翊迅速隐身到树后,一颗心惊惧不已。原来,凶手就在他身边……

“曲姑娘,请原谅我吧,我知道公主改药方指控你;我知道公主故意跌下山坡,想把罪加到你身上;我也知道若不是你在,公主和小小姐早没救了,可这些话我怎能对侯爷说?桃红姊姊不会饶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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