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

　　头等病房内，鹰俊杰坐立难安地来回踱步，频频走到窗户前张望着，只不过，他等待的人儿始终没有回来。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了，从晚上七点一直等到十点，筱婕还是未归。

　　因为急着想见筱婕，所以他凌晨就到公司，忙了一整天，开了许许多多的协调会议后，终于把大部分的公事都处理到一个段落，随即马不停蹄地奔到医院来，连饭也没吃。

　　可是，筱婕不在病房内。他七点时有拨打她的手机，她语调轻快地说跟朋友出去吃饭，待会儿还要唱歌，会晚一点儿回医院。

　　他才开口要筱婕马上回来，她就说收讯不良，听不到他的声音，然后主动切线。之后他试着再拨打给她，却一直打不通。

　　烦躁地燃起一根烟，俊杰的脸庞布满焦急。筱婕到底跑哪儿去了？她虽然有些贪玩，但从来不会让他找不到她，尤其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他急着要见到她，他有好多话要当面对她说啊！

　　昨天晚上，他为了处理健身房倒闭的事，忙到不可开交，直到很晚才赶到医院。前来医院途中，他致电给胡医师，结果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消息──

　　筱婕得到脑瘤了。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差点被击溃了。如果可以，他多渴望自己可以拒绝接受这个答案。他的筱婕没有事，只不过是罹患普通的眩晕症罢了，不是什么脑瘤，也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经过几分钟的思考后，他迅速下了许多决定。首先，他决定先不告诉筱婕这个消息，因为胡医师建议目前先以药物控制，既然无须改变治疗的方式，也就还没有让筱婕知道的必要。

　　他不想影响她的心情，他更害怕筱婕会胡思乱想。倘若她知道实情的话，一定会无法承受，甚至会要求跟他解除婚约的。但他不要那样，他不允许她把他排除在外。不管未来有多艰苦，他都要紧紧守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奋斗，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因为他们两人早就是生命共同体了，不需要婚姻的仪式，他早就认定她是自己的一部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的，他甚至计划要马上跟筱婕求婚，他渴望立刻举行婚礼，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他要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鹰家的人，他要时时刻刻都能照顾她、守着她。

　　也许医疗的过程会很辛苦，但他决定抗争到底，他相信筱婕一定可以战胜病魔的。

　　昨天晚上，他把万千愁绪全往肚里吞，换上轻松的笑脸，来到头等病房前。

　　没想到，筱婕却交代特别看护挡在门口，说她已经睡了，不想让任何人吵她。

　　虽然渴望立刻见到她，但他深知筱婕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很需要休息，为了她好，他不该吵醒她。

　　因此，他硬是压下想见她的冲动，在病房门口伫立良久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可他好想她，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他越等越心慌，不禁思索着，难道筱婕发现了什么吗？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所以才会故意闪躲他？

　　但不可能啊！胡医师答应过他，要守口如瓶的。

　　他询问一旁的特别看护。「小姐这两天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她有向妳问过自己的病情吗？还是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啊！」看护茫然地摇头。「小姐这两天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她照常吃饭、睡觉。她吃得比较少，不过她的食量好像原本就不大。今天有朋友来探望她，小姐跟他们谈笑风生，聊得很热络，还一再强调她的身体根本没问题，是医生太小题大做了，才要她住院，她说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俊杰沈吟着，这么说，筱婕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才是。

　　看护像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昨天傍晚有一位袁先生来过，小姐跟他聊得好开心呢！袁先生离去后，小姐还笑咪咪地拿着手机猛传简讯，好像就是传给他的。」

　　袁先生？俊杰随即明白看护所指何人。一定是「育翰广告」的负责人袁育翰，他追求筱婕已经很久了。

　　虽然知道袁育翰一直在追求筱婕，但在这之前，他倒是完全不介意，因为他对自己跟筱婕的感情非常有把握，他深知筱婕爱他，一如他爱她那么深，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其中。

　　他一直大方地看待此事，甚至连袁育翰长期送花到办公室给筱婕，他都未多加干涉，更没有运用职权对「育翰广告」施压，或是撤换广告公司。

　　可如今……一股微妙的感觉揪住他的心，他不是个迟钝的男人，他清楚地嗅到了不寻常的讯息。

　　筱婕昨晚传了很久的简讯？是传给谁呢？昨天晚上他根本没有收到筱婕传来的任何简讯，那么，她是传给袁育翰吗？

　　他猛地想到一个问题。「小姐今天就是跟袁先生出去的吗？」

　　看护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耶！小姐是在接近晚餐时突然拚命换衣服，很认真地化妆，还要我帮她梳头发，并且一再询问她的气色看起来如何？打扮得够不够漂亮？然后，她说她有朋友在楼下要接她，我便陪她走到一楼，看到小姐坐上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跑车。」

　　蓝色的玛莎拉蒂？听到这里，俊杰心里已经有底了，几乎可以确定跟筱婕出去约会的就是袁育翰。他也见过他的车，他驾驶的正是玛莎拉蒂跑车，这车在台北街头并不常见。

　　原来如此。他的心开始往下沈。

　　原来今晚接筱婕出去游玩的是袁育翰。对于今晚的约会，她很期待、很兴奋吗？否则为何会慎重地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占据她整个心房的人，是谁？还是他这个未婚夫吗？或者，早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已为另一个人而沈沦，她被袁育翰的深情给打动了？

　　俊杰不愿意这样想，他不想怀疑筱婕，可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听到胡医师亲口向他证实筱婕真的罹患脑瘤后，他整个人就像是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中。他心疼、他悲痛，他苦思不知该如何对筱婕启齿？他彻夜想着她的治疗问题，想到无法成眠，一想到她即将面临的苦难，他就心如刀割，恨不得能代她承受所有的病痛。

　　可就在他寝食难安的时刻，筱婕竟欢天喜地地跟别的男人出去约会，甚至玩到乐不思蜀，不肯接他的电话。

　　他气她居然让他这么担忧，气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气她玩到这么晚，竟连一通电话都不肯拨给他。难道她不知道他会担心吗？

　　十点半了。

　　他脸色阴沈地对看护道：「妳先下班吧，晚上不用留下来了，我会照顾小姐的。」

　　「是。」看护点点头，随即离开。

　　看护离开后，他满脑子都在想着：筱婕真的跟袁育翰在一起吗？她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又犯头晕？有没有不舒服？

　　唉，他怎么舍得下这个女人呢？尽管知道她背着他跟别人出去约会，可他最挂意的，还是她的健康问题。

　　她到底要让他担心到什么程度呢？

　　举步走到窗前，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坐立难安的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决定到一楼的大门口去等她。

第五章

　　俊杰才刚走到医院的大门口，就看到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缓缓驶近，在医院前方停下来。然后，他看到袁育翰下车，殷勤地绕至另一侧，为筱婕打开车门。

　　筱婕打扮得非常俏丽，她穿着今年最流行的苹果绿缎面小可爱，胸口处有鹅黄色蕾丝，外罩短襬外套，外套的腰部剪裁很细致，完全强调出她的纤纤柳腰，下身则搭配深色七分牛仔裤，露出一截雪白性感的小腿。

　　因为牛仔裤的颜色较深，她还别出心裁地在牛仔裤的口袋上斜挂一串五彩珠炼当装饰，脚上穿着最时尚的楔形凉鞋，凉鞋上还有一朵小巧的扶桑花。深色系与亮色系的巧妙搭配，让她整体感觉更加抢眼，也更加充满青春气息。

　　她下车后没有直接走向医院，反而偎在车门边跟袁育翰谈话。两人有说有笑的，袁育翰凑近她，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她逸出一串银铃笑声。任何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认为这是对热恋中的情侣，感情如火似漆，眼中只看得到彼此。

　　两人又交头接耳，状甚亲密地交谈了许久后，袁育翰笑意翩翩地从车内拿出一束花递给筱婕。然后，他在她脸上落下一个颊吻后才上车离去。

　　俊杰双拳紧握，必须耗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勉强压下自己高张的怒气。该死的！他居然敢亲筱婕？虽然那只是一个颊吻，但筱婕是他的未婚妻，从头到脚都是他鹰俊杰的，他不许任何男人碰她一根头发！

　　有股冲动想扑过去将那个混帐揪下车，狠狠地揍他一顿，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向来不是暴力型的男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心让筱婕难堪。

　　跑车离去后，筱婕还站在原地娇笑地挥手，像是非常舍不得离开他。一直到蓝色车影已消失在车潮中，她才转身走向医院。

　　俊杰举步默默地跟着筱婕，她满面春风，嘴里还哼着歌，看起来非常愉快。等电梯时，她还不时低头看着怀里的玫瑰，以纤指轻轻拨弄玫瑰花瓣，水眸漾满甜蜜，笑容更是无比娇美。

　　俊杰的眼瞳更加阒黑，一瞬也不瞬地注视她的动作。她很喜欢那束玫瑰吗？因为那是袁育翰送的？她对今天的约会非常满意，甚至回味再三吗？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个热恋中的女人。

　　不错，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热恋中的女人。只不过，让她笑逐颜开的男人不是他鹰俊杰，不是他这个未婚夫！

　　电梯门开了，筱婕笑咪咪地走进去，一直跟在背后的俊杰这才举步向前。

　　「啊？」发现有人跟她进入电梯，筱婕先是一愕，看到是俊杰后，表情变为错愕，小脸瞬间闪过许多复杂的情愫，有慌乱、不安，甚至还有一缕不耐。

　　俊杰没有忽略她眼底的那抹不耐，仅是无言地看着她。他的出现让她感到不耐且不悦吗？

　　「俊杰？」筱婕慌乱地开口。「你你……你怎么来了？」

　　俊杰按了楼层键后，淡淡地开口道：「我七点就到医院了，一直等到现在。我一直拨妳的手机，可是却打不通。」

　　「是吗？因为……因为我跟同学去吃饭啊！那些女生玩得很疯，吃完饭还带我去位于地下室的酒吧唱歌、喝小酒，那儿收讯不良……」

　　俊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慌乱不已，说话时，眼神甚至东飘西飘的，就是不敢直视他。

　　他的筱婕变了吗？她想隐瞒什么？

　　指着玫瑰花，他故作不经意地问：「谁送的？」

　　「唉呀，你别碰我的花！」他的手都还没伸过来，筱婕就紧张地护住花。「你……你别管是谁送的，反正我很喜欢这束花，你别多问嘛！」

　　低头看着花，她又露出非常甜蜜的笑容，彷佛想起什么快乐的画面似的。

　　筱婕甜美的笑容，还有紧张地保护花的表情刺痛了俊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如此在意袁育翰所送的花？瞧她搂住玫瑰的表情是那么的幸福，她真的被袁育翰的痴情所打动了吗？

　　今天晚上她跟袁育翰都聊了些什么？她聊到不想回来了吗？

　　俊杰深深地注视她，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不安。「妳是跟同学出去玩？」

　　「对啊……」筱婕的笑容很僵。「我住院好无聊，就打电话给以前在西雅图念书时的女同学，刚好有两个同学现在也在台北工作，所以她们就陪我出去玩了。我们疯了一个晚上，玩得好愉快呢！台北的夜生活真是多采多姿啊！」

　　俊杰的表情更加冷峻。她为何要说谎？她明明是跟袁育翰出去，为何要欺骗他？她说谎的动机是什么？她想隐瞒什么？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再是他所信任的筱婕了吗？

　　他语气平淡地问着：「妳是跟女同学出去？」

　　倘若她诚实地说自己是跟袁育翰出游，也许他还不会这么生气，因为那代表只是正常的社交。可他最痛恨这种被欺骗的感觉，他拒绝被戏耍。

　　筱婕的表情更僵了。「是……是啊，你干么一直问啊？」

　　电梯门开了，俊杰沉默地走向病房，一直到进入房内后，才眼神犀利地看着她。

　　「我刚才也在大门口，看到袁育翰送妳回来。」他在心底吶喊着：坦承一切吧！不要再欺骗他了，告诉他实话，他不会限制她的交友自由，他只要求坦诚相待！

　　「你……」筱婕愣住了，脸色忽青忽白，而后懊恼地喊着：「你居然偷窥我？鹰俊杰，你好无聊！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样整我很有趣吗？」

　　俊杰的眼神更加黯沈。眼前的人真的是筱婕吗？她言词闪烁，不但一再说谎，还恼羞成怒地对他吼。

　　「干么这样看着我？」筱婕的表情更加慌乱，气愤地吼着：「鹰俊杰，你不要用那种看犯人的眼神看我！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就算我真的跟袁育翰出去吃饭又怎样？我也有交朋友的自由吧？你老是那么忙，不是要开会就是要出国，连陪我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知道我多可怜吗？明明都订婚了，还常常一个人去看电影，逛街买东西也都是一个人！天，我真是受够了！」

　　「对不起。」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俊杰只是叹息。「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未婚夫，为了公事，我牺牲了许多跟妳相处的时间，这的确是我的错。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保证一定会好好调配时间，不会再让妳感到寂寞了。」

　　听到他的道歉，筱婕的纤躯一震，鼻头也渐渐发酸，可她用力地深呼吸，硬是压下所有真实的情绪。

　　她冷酷地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你总是说要多挪出一点时间来陪我，可开出来的每一张支票都跳票！我好讨厌这种感觉！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需要有人好好地呵护我、陪伴我，可跟你在一起，我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凡事都得自己来，要独立自主、不可以增加你的烦恼。天，我真是讨厌透了！」

　　这不是她想说的话，每说一句谎言，她的心头就悲哀地啜泣不已。她怎么会怪俊杰没有常常陪伴她呢？陪他一起打拚事业、一起打造出两人的梦想，看着「春天广场」一天比一天茁壮，是她最感开心的事啊！可她还能怎么办？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筱婕……」他的脸色开始发白，原来她跟他在一起是这么的不快乐，他真的好糟糕，他是全天下最糟糕的男人！

　　「对不起，我承认自己真的太忽略妳了。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立刻忙完手边的工作，然后，我会安排一个长假带妳出去玩，随便妳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管是要去欧洲还是回西雅图都行，一切随妳高兴，我们可以玩个两、三个月再回来。」

　　就算要他立刻结束「春天广场」，他也会照办。因为和筱婕比起来，任何事物都是可以被取代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在他心中，唯有筱婕是无法被取代的，她的健康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听到他那么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筱婕的眼眶逐渐发烫。不！不！不要对她这么好！难道他感觉不出她在无理取闹吗？不要一味地纵容她、宠着她，她没有福气再接受他的宠爱了，她要不起这么好的男人啊！

　　她以更森冷的笑容来掩饰心湖的波涛。「哼，你说得很好听，可我已经受够了！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跟你订婚？我才二十出头，正是最青春灿烂的时刻，干么要急着把自己推入爱情的坟墓中啊？我还想多玩玩、多体验人生，我甚至想多谈几次恋爱！说来可笑，我很怀疑我们之间真的是爱情吗？或者，那只是习惯、只是亲情？我们其实并不相爱，只是因为长期相处，所以才会产生了错觉吧？」

　　亲口否定自己跟他之间的感情，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她跟俊杰所拥有的当然是爱情，是浓烈的爱、是刻骨铭心的爱！否则，她此刻怎会如此心痛？

　　俊杰的表情骤变，锐眸散发出凛冽寒气，低沈地问着：「妳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妳后悔跟我订婚？」这几句话几乎将他击溃。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以性命来守护的未婚妻，居然说她后悔跟他订婚，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老天！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辱吗？他拒绝接受这一切，他但愿自己只是在作恶梦。

　　一缕伤痛窜过筱婕眼底，可她迅速掩饰，唇畔挂着毫不在乎的笑容。「没错，我的确后悔跟你订婚。我觉得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才算不枉此生。我厌倦平凡，更厌倦再过单调乏味的日子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很无聊、很平凡单调。

　　「这不是妳的真心话……」俊杰摇着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筱婕，妳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张筱婕，他的筱婕是个好可爱、好天真的女孩。她深爱他，以他为天，两人还常常窝在大床上，兴奋地讨论婚后的生活。她总是支持他所有的决定，她绝不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她更不会否定他们之间的爱晴！

　　「这才是我的真心话！」筱婕仰着脸，维持嘴角的残酷笑意。「鹰俊杰，请你尊重我，不要再把我当成无知的小孩了。只有你才会把我当成小孩子，老是否定我的想法。育翰就不会，他很懂得尊重我，在他眼里，我是个既成熟、又有魅力的女人。」

　　袁育翰？这名字令俊杰怒火翻腾。该死的！她居然还敢提他，而且还喊得那么亲热？倘若那混帐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他真的会！

　　失去筱婕，他就等于失去了灵魂，他再也不是冷静沈稳的鹰俊杰了，他会发狂、会毁灭一切。

　　筱婕看着他苍白的脸，把自己的悲痛往心湖深处沈，面无表情地撇过脸。「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不要打扰我。」

　　「筱婕！」俊杰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不要这样对我，这绝不是妳的真心话。告诉我，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否则筱婕不会变得如此怪异。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那不可能啊！胡医师一再保证过，绝对不会泄漏半字的。

　　「没有什么问题。」直视着俊杰，她冷漠地道：「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这话说起来很残酷，可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你若继续烦我，只会让我更加厌恶这一切。怎么？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吗？因为我说出你不爱听的话，所以你就拒绝接受这一切？」

　　她笑得十分夸张。「哈哈，鹰俊杰，你真好笑！你今年贵庚？还是三岁小孩吗？你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喜欢你、配合你，你不相信有人会讨厌你吗？你走吧，不要让我更加厌恶你。」

　　厌恶、厌恶、厌恶……这两个字就像巨石般，狠狠地朝他砸来，把他砸到粉身碎骨，砸到支离破碎，浑身血液彷佛降至了冰点。他没听错吗？他的筱婕对他说她厌恶他、厌恶他们未来的婚姻？

　　「没错，我是厌恶了。」强忍心弦的悲痛，筱婕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曾经，我以为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就是爱情、就是天长地久，可遇到育翰后，我才赫然发现自己要的是什么。从育翰身上，我才知道原来被别人认真追求是这么的快乐，原来谈恋爱是这么美好的感觉，我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无比兴奋。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点儿都不爱你，也不适合你。可以带给我幸福的男人，绝对不是你，是育翰。」

　　倘若言语可以杀人，那么，此刻的他应该已经千疮百孔，已经血流成河了吧？俊杰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只知道自己的指尖一直发冷、一直发抖，蚀骨的冰寒侵袭他的肉体、他的血液、他的脑袋。

　　他，还活着吗？

　　无视他的伤痛，筱婕挥出更致命的一击。「所以，你了解了吗？我对我们目前的关系感到厌倦，也感到强烈的怀疑。我还年轻，应该有机会追求更美好的人生，应该遇到一个真正适合我的男人。我想冷静一阵子，好好地思考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露出不在乎的微笑。「哈！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的，毕竟我们是在结婚前发现这个巨大的问题，发现彼此无法再继续相处下去，这样总比婚后才后悔来得好。」

　　庆幸？俊杰突然很想狂笑，这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他的未婚妻移情别恋了，居然还要他感到庆幸？哈哈哈！他该庆幸什么？庆幸自己还没死？庆幸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你走吧！」筱婕脱了鞋子上床。「我真的想休息了。」快走吧！快走吧！她无言地祈求着：请你离开吧！她的心湖已被泪水翻腾不休，她快崩溃了！

　　俊杰走近床铺，艰涩地道：「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至少，让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不管妳要我如何配合妳，我都会照办，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他的胸口好像被异物梗住了，他觉得呼吸困难。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她，就算失去自尊也无所谓，对他而言，筱婕比他的性命、他的自尊都来得重要。

　　「没什么好谈的，反正我就是希望能冷静一阵子。鹰俊杰，你还听不懂吗？一定要搞到撕破脸吗？请你不要再骚扰我了！」筱婕狠狠地转过脸，以棉被蒙住头，拒绝再跟他说话，也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决绝的态度剐碎了他的心，俊杰无言地站在床畔，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曾经，他们的心靠得好近、好近，心跳与心跳互相应和，彷佛合为一体。但，此刻他只觉得她离他好遥远，两人中间彷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法相信深爱的筱婕会说出这么残酷的话，甚至暗示要分手。他像是坠入五里迷雾中，不论怎么走，前方都没有半点光亮。

　　也许他该先回去，把她逼急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该尊重筱婕的意愿，让她好好地休息。或许她只是一时心情不好，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就不会再跟他闹脾气，也不会要求分手，更不会再践踏他的心。她会回复成那个深爱他、凡事支持他的筱婕。

　　他站在床边，缓缓举起大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可手掌却僵在半空中，无法动弹。曾几何时，他居然连抚摸她秀发的资格都没有了。

　　筱婕把脸蛋闷在棉被中，滚烫的热泪往肚里吞。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体温，知道他离她好近、好近……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为什么？

　　她终于明白何谓生不如死，可这种痛苦让她独自承受就够了，老天为何要拉俊杰下水？为什么？

　　时光彷佛静止了，室内流动的气流也彷佛完全凝滞不动了。

　　过了许久，俊杰终于颓丧地收回自己的手，深深望了筱婕一眼后，长叹口气，慢慢地走出病房，并为她关好房门。

　　一直到确定他已离开后，闷在棉被里的筱婕终于放开紧咬的下唇，痛哭失声，让压抑已久的泪水尽情奔流。

　　幸好他离开了，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下去了。她好想好想扑入他的怀中，好想偎着他温暖的大手，像以前那样向他撒娇，可她不行！她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抹抹眼泪，筱婕泪眼蒙眬地拿起手机，传了个简讯给袁育翰，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正担心着她。

　　「育翰，我没事了，他已看到下车那一幕，我成功地让他发怒并大吵一架。谢谢你，你真的帮我好多。」

　　对方很快地回传简讯给她。

　　「不要太勉强自己，我了解妳的苦心，可是，妳承受得了吗？」

　　筱婕又传回去。

　　「我可以的，放心。我先睡了，晚安。」

　　关上手机后，她对着白墙凄凉地微笑。

　　承受得了吗？

　　要亲自伤害最心爱的男人，这滋味简直比死还痛苦。每对俊杰说一句谎言，她都心如刀割，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她更是差点崩溃，但她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那天偷听到胡医师跟住院医师的谈话后，她很快地作了许多决定。

　　审慎思考后，她打了电话给袁育翰，请他来医院一趟。

　　袁育翰到病房后，她故意支开特别看护，开诚布公地告诉育翰她的病情，并求他帮助她，一起合演一出戏给俊杰看。

　　袁育翰闻言后非常震惊，一直劝她三思。虽然他真的很喜欢她，但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她。

　　可是跟她长谈后，袁育翰非常了解她的决心，终于点头答应了。因为他看得出她有多深爱鹰俊杰，他明白她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他不忍袖手旁观。

　　得到育翰的帮助后，她慢慢展开了她的计划。

　　她不忍心伤害俊杰，可她别无选择，因为她不知道脑瘤会不会继续变大或恶化？她只能争取时间，制造各种迹象让俊杰讨厌她、怀疑她、厌恶她。

　　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他不再爱她。

　　她要他把对她的感情慢慢收回去，甚至将那份爱移转到其他女人身上，那么当那一天真的来临，当她倒下，甚至病故时，俊杰就不会发狂、不会心碎、不会生不如死。

　　泪水滑落脸颊，筱婕不在乎地把它拭去。就让她一人承受所有的痛苦，让她独自流光所有的眼泪吧！今生是她福薄，她没有福分留下俊杰，更没有福分成为他的妻子，跟他白头偕老。

　　那么，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趁伤害还没扩大之前，离开他。她不要在日后看到他痛苦，看到他因她的病而寝食难安，她不要他陪她走那段最艰难坎坷的路，不要他为她流泪。

　　他是她的俊杰，是她以生命、以灵魂来爱的男人啊！打从孩提时代开始，她就无可自拔地迷恋他、爱着他。她不是没有其他追求者，但那些男人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不是俊杰，他们没有他英俊爽朗的笑容，没有他深邃阒黑的眼瞳，没有那股令她迷恋且依赖的气质。

　　就因为深爱他，所以她怎么舍得让他痛苦？怎么舍得教他因她的病而日夜烦忧呢？

　　筱婕拉开窗帘，泪眼迷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虔诚地合掌祈求。「如果……如果我还可以许下一个愿望的话，那么，我最大的心愿是──求祢让俊杰快乐吧！我们两人至少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快乐的，请将所有的幸运降临在他身上吧！求求祢……」

第六章

　　数日后。

　　下午六点，詹宜瑛正收拾着办公桌时，一旁的许秘书突然挨了过来。

　　「詹姊，我有一个问题憋好久了，一直很想问妳耶！执行长是不是……跟张小姐吵架了？」

　　正在整理公文的詹宜瑛双手一顿，看着许秘书。「为何这样问？」

　　「嗯……因为真的很奇怪啊！」许秘书低声道：「执行长和张小姐两人是出了名的恩爱，简直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不管任何场合都会同进同出。可是啊，张小姐上个星期就回国了，这几天却没看到她来公司，最奇怪的是，执行长的表情也郁郁寡欢，脸色一天比一天沉重，尤其今天更是凝重，那表情好像……好像被倒债好几千亿似的。我从没看过那么恐怖的表情，就算前几天在处理健身房倒闭的危机时，他看起来也没那么忧烦。」

　　詹宜瑛脸色一沈，许秘书却没发现，自顾自地说下去。「唉，也许我的形容词用得很奇怪啦！不过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执行长这几天的心情很坏。他虽然不会乱发脾气、乱骂人，可光是那股诡异的气息就让人退避三舍了。今天下午我拿厂商资料进去给他时，看到他站在窗前沈思，那表情既孤寂、又悲伤，彷佛承载了难以言喻的伤痛。唉，连我看了都好难过、好想扑入他的怀里，更想抚平他的伤痛喔！怎么有人舍得让这种超级美男子伤心呢？」

　　呵呵，一想到可以扑入帅翻了的执行长怀里，许秘书就心花怒放，乐得晕陶陶的。虽然她快结婚了，跟未来老公的感情也很恩爱，不过帅哥人人爱看，她只是纯欣赏嘛！

　　许秘书好奇地追问：「他们两人真的吵架了吗？不然，只要张小姐人在台北，就一定会天天到『春天广场』来的啊！那些专柜小姐都笑说，其实最热爱『春天广场』的人就是张总监了，她连电梯前摆设的花束都会亲自调整呢！她连续这么多天没来，真的好奇怪，一定是小俩口吵架了吧？」

　　詹宜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别乱猜！妳应该知道执行长最讨厌有人乱造谣或搬弄是非了。我要陪他出去了，妳赶快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子开到门口。」

　　许秘书吐了吐舌头。「是，知道了。」

　　拿起皮包，詹宜瑛脸色僵硬地走向电梯。俊杰还在会议室，他交代过，要她先到楼下等候，他马上下楼，再跟她一起去医院。

　　关于张筱婕住院的事，俊杰视为最高机密，没有向外人透露，因为他不想让媒体大肆渲染，进而影响张筱婕的心情。所以，他也只带着她这个机要秘书前往医院。

　　进入电梯内，里头的镜子反射出她因嫉妒而扭曲的五官。她愤恨地在心底咒骂着：张筱婕啊张筱婕，妳真是全天下最可恨的女人！为什么妳就是有办法教他为妳牵肠挂肚、为妳茶饭不思？为何他对妳如此痴心、如此执着？

　　詹宜瑛每天都会陪鹰俊杰到医院，所以她知道张筱婕这几天想尽办法冷落俊杰，她常常装睡避不见面，甚至跟袁育翰出游，教鹰俊杰等她等到三更半夜。

　　詹宜瑛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等着看好戏。她认为像俊杰这么顶尖出色的男人，绝对无法忍受张筱婕的无理取闹，更无法忍受她另结新欢，他应该会在盛怒之下解除婚约。

　　可是没有。

　　这几天，詹宜瑛亲眼看到不管张筱婕如何找碴跟他大吵大闹，或故意跟袁育翰玩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俊杰都没有发怒。他以无比的温柔和耐性来面对筱婕的无理取闹，他从不对她恶言相向，他无言地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可谁都看得出来鹰俊杰越来越沉默了！

　　他粗黑的浓眉总是紧拢着，似乎凝聚着千愁，原本就低调的他变得更加寡言了，没有张筱婕在他身边，他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就算人在办公室，复杂的眼神也总是飘得好远、好远。

　　詹宜瑛好愤怒！张筱婕到底有什么好？她不但是只病猫，而且脾气更是古怪，为何俊杰的眼底只容得下她？那她呢？她是这么杰出又容貌姣好的女秘书，为何俊杰看不到她的美好？为什么她就不能取代张筱婕？

　　她嫉妒到快要发疯了！不过……

　　一抹诡异的笑容悄悄在唇边泛起。

　　昨天晚上，张筱婕主动打电话给她，一想到两人的通话内容，詹宜瑛不禁笑得非常开心。

　　哈哈，待会儿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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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贵的加长型房车内，鹰俊杰和秘书坐在后座，詹宜瑛正忙碌地向他做简报。

　　这几天，俊杰把自己办公的效率发挥到极致，不管公事再忙碌，他都会尽量在下午以前完成，赶在傍晚前奔赴医院，陪筱婕吃晚餐。

　　公事和私事两头烧，他只好一再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常常是边看电脑、边吃饭盒，睡眠时间更是少到可怜，也因此，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他就消瘦了好几公斤。可他仍然甘之如饴，坚持不管多忙，都要抽出时间陪筱婕。

　　他非常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多多关心筱婕，居然连她生病了都不知道。没有把她照顾好，是他心头最大的痛。

　　「春天广场」目前的营运状况非常良好，在百货界独占鳌头。但，如果可能，俊杰愿意立刻结束事业，把所有的时间拿来照顾筱婕。

　　虽然「春天广场」是他事业上第一个里程碑，也代表他跟筱婕的心血结晶，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跟筱婕相提并论。

　　他签署了几份文件后，开口交代秘书。「关于『法俪雅化妆品』在G楼设旗鉴店的事，细节部分我已经全部同意了。因为这是它在亚洲区最大的旗鉴店，所以要格外谨慎。打好合约后，妳会同律师跟对方的代表联络。还有，这几份文件交给相关部门的主管。」

　　「是的。」詹宜瑛点点头，收下文件。

　　公事处理已告一段落，俊杰拿下眼镜，疲惫地揉揉眉心。布满血丝的双眸看着窗外，阳刚的脸庞染上浓浓的哀伤。

　　他很累、很疲倦，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小时，鹰眸底下的淡淡黑眼圈说明了他有多疲惫。可最令他心力交瘁的，不是肉体上的疲倦，而是心理上的。

　　他很彷徨，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挽回筱婕的心？

　　他知道这几天筱婕都跟着袁育翰四处玩乐，身为她的未婚夫，他当然感到愤怒，可一看到筱婕那灿烂无比的笑脸，他又觉得非常自责。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生气，或是阻止她见袁育翰呢？

　　筱婕曾经说过，她已经受够了孤单的滋味，她抱怨他总是没有时间陪她玩乐，她想好好地享受被人追求的快乐，她不想这么快就走入「婚姻」这座坟墓。那些话像是一根根利箭，毫不留情地射穿他的心，让他鲜血淋漓。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糟糕的未婚夫，倘若他的存在并不能让筱婕快乐、不能让她觉得幸福的话，那他还有什么资格约束她？

　　如果他够好、够完美，筱婕就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

　　这几天，筱婕面对他时都是一副冷淡且不耐的表情，一看到他出现，眉头就立即皱了起来。可当她跟袁育翰在一起时，却是笑声不绝，显得非常快乐。那一阵阵的笑声就像是一道道的鞭子，狠狠地鞭打在他的心房上，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失、自己的失败。

　　他还有机会挽回筱婕的心吗？他不知道，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不管要守候多久，他都会在这里深情地等待，等待她愿意回眸看着他，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最令他寝食难安的，还是筱婕的病情。

　　这几天，他常私下跟胡医师碰面，很仔细地讨论过她的病。胡医师的建议，是继续让筱婕服用药物，以药物来控制脑瘤。因为目前脑瘤并没有变大的趋势，倘若运气好的话，也许真的可以用药物来消灭那颗肿瘤，之前就有过因此而痊愈的病例。

　　望着穹苍，俊杰无言地向祂祈求──老天爷，请祢大发慈悲，请祢把所有的幸运都降临在筱婕身上吧！我愿意代她承受任何苦难和病痛，只求上苍能还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让她的病早点好起来。

　　他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带筱婕去瑞士医治？毕竟那儿的医疗环境最好也最先进。虽然胡医师说以台湾现有的医疗技术，应该可以有效地控制她的脑瘤，不过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筱婕是他最在乎的人，他不能让她承受半点闪失。

　　铃铃～～他的手机响了。才刚接听，他便听到一道急促的声音。

　　『喂？鹰先生吗？我是张小姐的看护。不好了，张小姐坚持要出院，不顾我的劝阻，已经搭车走了！』

　　「妳说什么？」俊杰大骇。「筱婕已经出院了？我不是说过要妳看住她，不准她自己办理出院的吗？」

　　看护的声音很无辜。『很对不起，但我真的没办法。张小姐方才突然说她不想再住院了，再住下去她会变成神经病，然后要我去替她办出院手续。我一再劝阻她，结果她就生气了，也不管出院手续有没有办理，就打电话请袁先生来接她。我拉不住她，她已经坐上车走了。』

　　袁先生？这三个字凌厉地划过俊杰的心，他的下颚倏地绷紧。「妳是说……是袁育翰来接走她的？」

　　『是啊！张小姐一看到袁先生就好开心地扑上去，要他快点开车，根本不理会我。』

　　俊杰听不下去了，「啪」地关上手机，沈声对司机命令道：「开快一点，尽量快一点！我要立刻赶到医院去！」

　　「啊？」司机微愣。「可是……前面好像塞车了，现在正值下班时间，是车流量的高峰时段。」

　　「我不管！」俊杰斥喝着，眼中布满怒火。「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限你十分钟之内让我到达医院！」

　　「是、是……」司机满头大汗，赶紧钻小巷，一路超速行驶。他从没看过主子这么铁青又恐怖的脸色。

　　俊杰立刻拨打筱婕的手机──

　　可恶，关机了！他不死心地再试一次，但还是打不通。

　　「该死～～」俊杰恶狠狠地摔下手机。

　　他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素来温文儒雅的他也不曾如此失态，更不曾对下人大吼大叫。但，事情只要一牵扯到筱婕，他就会完全乱了方寸，她是他最大的死穴。

　　「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再开快一点！」他咆哮着，恨不得自己可以长出翅膀，立刻飞到筱婕身边。

　　他的心好慌、好乱，他无所依恃，他好怕好怕。他有股可怕的预感──自己就快要失去她了！

　　相对于他的气急败坏，一旁的詹宜瑛却愉悦地泛起微笑。呵呵……

　　鹰俊杰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医院，但还是人去楼空，病房内只剩看护在等他。

　　一看到他杀气腾腾的脸，看护立即紧张地连赔不是。「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拉不住张小姐，她坚持要跟着袁先生走，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真的很抱歉……」

　　俊杰面色狠煞，极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他知道怪罪看护也没有用，毕竟看护的责任只是照顾好筱婕，并不能限制她的行动。更何况，倘若筱婕有心要离开他，谁能绑住她的脚？

　　他霍地拉开一旁的衣橱，发现筱婕果真带走了几件换洗衣物，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惯用保养品也不见了。蓦地，一样东西刺痛了他的双眼──

　　一枚被搁在茶几上的戒指。

　　那是他们的订婚戒指，卡地亚的三环戒。筱婕很喜欢卡地亚珠宝的独特风格，这是她最钟爱的款式。这枚三环戒自从1924年问世以来，便独领风骚，成为恋人见证爱情的首选。

　　三环戒的造型很简洁，由三种黄金所组成，玫瑰金象征爱情，白金象征友谊，黄金则代表忠诚。这是当初设计师最强调的三种元素，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

　　三环的设计非常符合人体工学，让配戴者感觉很舒服，感性又美丽的圆弧造型则荡漾出令恋人沈迷的浪漫气氛。三环可以灵活地在指间移动，还可以每天依照自己的心情，决定三环的排列顺序。

　　虽然筱婕从没对他说过她很喜欢三环戒，可他仍是注意到了。有回她跟他在卡地亚珠宝店挑选要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时，他发现到筱婕的目光一直偷偷地注视着三环戒。

　　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赴罗马度假前，他刻意单独前去买下男女对戒，然后在罗马许愿池前、在旖旎的月色下，向她求婚。

　　他还记得当时筱婕被感动到泪水狂流，扑入他怀中又哭、又笑的，两人交换了最深情的吻，久久不愿分开。对他们来说，那一晚，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自从为她戴上戒指后，这一年多来，筱婕都不曾把它褪下过。不管是洗澡或睡觉，她都坚持要戴着它，他甚至还常常看见她一脸喜悦地转动着三环戒。她曾说过，每当地独自一人在西雅图时，睡前都会亲吻戒指，跟戒指说晚安，假装他就躺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孤单了。

　　她是那么的喜欢这枚订情戒，而今，她居然把它拿下了……

　　女戒孤伶伶地躺在茶几上，似乎暗示着一段恋情已消逝了。

　　死命地瞪着那枚女戒，俊杰的心像是被野兽啃噬般疼痛。她居然对订情戒弃如敝屣？她当真如此厌恶他，完全不肯再给他半点机会了吗？

　　不！他不相信筱婕会如此狠心！他们之间拥有最坚定的爱情，那长达近二十年的恋情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破坏的！他可以失去一手创立的公司，可以失去全世界，但，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袁育翰！

　　冷戾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底，抓起女戒，他倏地转身往外冲。

　　詹宜瑛见状，连忙追上去。「执行长，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啊！」

　　鹰俊杰支开司机，亲自驾车，并对詹宜瑛斥喝：「妳也下车，快回去！」

　　「不！」詹宜瑛固执地坐在车上。「你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请允许我陪伴你。」

　　鹰俊杰懒得理她，也懒得再浪费时间跟她纠缠，他一心一意只想赶快找到筱婕。发动引擎后，轿车宛如箭矢般往前飞冲。

　　他知道袁育翰住在内湖的一栋别墅，说来可笑，那栋别墅他还曾带着筱婕造访过。因为数月前，袁育翰在家里举办美酒派对，邀请了很多客人共享佳酿。只不过，俊杰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是怀着这么不堪的心情前去找他。

　　轿车风驰电掣地往前冲，詹宜瑛看着他凝聚风暴的侧脸，小心地开口道：「呃……执行长，有件事，原本我不想跟你说的，可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说……」

　　「有话快说！」俊杰冷斥，脸色更加肃寒。

　　「是……」詹宜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坦白说，他发怒的模样真的好可怕，像是挥舞着利剑的死神般。「是有关袁育翰的事，因为最近张小姐好像跟他……呃……过从甚密，刚好我跟袁先生的秘书目前正在同一所大学修假日学分，所以我就向她打听，没想到地居然说，袁先生曾在不久前远赴西雅图，好像就是特地去找张小姐的。回国后，他就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还向秘书夸耀，说他跟张小姐在异国点燃爱火，张小姐终于被他的痴心所感动，两人共度了最甜蜜的假期。」

　　鹰俊杰不语，可脸色却更加阴森。他去过西雅图？他跟筱婕在当地见过面，甚至谱出了恋曲？

　　詹宜瑛一边观察他紧绷的表情，一边继续出击。「呃……原本我也不相信，不认为张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毕竟就算袁育翰真的到过西雅图，那也不代表什么，不代表张小姐真的会跟他碰面，两人曾一起出游、住同一家饭店，甚至住同一个房间吧？可是……近日来，张小姐跟他好像真的越来越亲密了，所以我开始怀疑──」

　　「够了！」鹰俊杰暴喝，冰眸迸出慑人青光。「不要再说了！」他拒绝接受这一切，他更不准任何人说筱婕的坏话！

　　詹宜瑛很合作地立刻闭上嘴。哈哈！她知道自己的挑拨离间已经生效了，就算鹰俊杰再怎么信任张筱婕，可这几天，张筱婕的行为已经间接证实了这些传言都属实──她的确是变心了！

　　当然，刚刚那番话都是张筱婕要她说的。张筱婕已在电话里说过，今天会搬进袁育翰的住处，还要她加油添醋地讲出这些「内幕」，让俊杰更加相信她已变心。

　　呵呵！詹宜瑛努力地控制住笑意。她的心情好飞扬、好愉快！她才懒得同情张筱婕那个女人，她只知道，自己有机会得到俊杰了！

　　疾驶的轿车终于在内湖区的一栋西班牙式别墅前停下，鹰俊杰杀气腾腾地冲下车，一边疯狂地按门铃、拍门，一边暴吼着──

　　「袁育翰！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他受够了，他再也无法伪装大方，这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战争，他要一次解决！

　　詹宜瑛赶紧跟过来，假装担忧地拉住他。「执行长，这样不好吧？请您冷静点儿！」

　　俊杰甩都不甩她，大声怒吼着：「滚开！」

　　大手继续狂按门铃。「袁育翰！是男人的话就给我滚出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执行长……」

　　这时，大门被人打开了，来应门的是袁育翰，筱婕则跟在他身后，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情侣休闲衫──简单无袖的白T恤和短裤，十足的居家风格。两人十指紧握着，袁育翰的另一手还紧紧揽住筱婕的纤腰。

　　「吵死人了！你来做什么？」筱婕皱眉。「鹰俊杰，你很烦耶！我都把戒指退回给你了，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干么追到这里来啊？真讨厌！你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跟育翰住在一起，至于跟你解除婚约的事，我会要我爸妈出面跟你处理的。」她说得云淡风轻，彷佛解除婚约就像退货一样简单。

　　「反正订婚又没有法律效力，所以咱们以后就分道扬镳，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俊杰心痛地看着她。这是他的筱婕？是他的未婚妻吗？她怎么可以如此伤他？她竟要……要跟别的男人同居？！是，订婚是没有法律效力，可她难道不知道，紧紧牵绊住他的，从来就不是婚约，而是他们的感情、他们过去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们死生相许的默契啊！无须任何仪式，他早就认定她是他一生一世的妻了。

　　他站在大门口，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里面的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们两人打算要做什么？洗鸳鸯浴吗？她的粉颈甚至有非常明显的吻痕，一路蜿蜒到胸口！

　　「你该死──」漫天火气往上冲，俊杰暴喝，一拳用力挥向袁育翰，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摔得四脚朝天，嘴角也立刻渗出血来。

　　俊杰像是出闸的猛兽，扑上前揪起袁育翰的衣领，坚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咆哮着：「你混帐！我打死你──」

　　「住手！」筱婕奔过来，硬挤入两人之间，以身体护住袁育翰，怒骂道：「鹰俊杰，你太过分了！你凭什么打他？你这个野蛮人！因为我爱上育翰，你就要打他？哈，笑死人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还有没有自尊啊？感情的事本来就是要两相情愿的，我已不爱你了，就算你把我身边的男人都打死了，我还是不爱你，更不会回到你身边，只会越来越恨你！」

　　她心疼地检查袁育翰的伤势。「亲爱的，你有没有怎么样？很痛吧？我马上陪你去医院。真倒霉，居然遇到了疯狗！」

　　疯狗？疯狗？俊杰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曾经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筱婕，此刻居然骂他是疯狗，而且表情还如此憎恨，然而，当她凝望袁育翰时，瞳眸却是那么温柔且充满了爱意！Shit！俊杰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筱婕小心翼翼地扶起育翰，鄙夷地看着俊杰，语气像是挟带了千年寒霜。「哼，我今天总算是看清你的为人了！幸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真面目，没有嫁给你这种只会使用暴力的大老粗，还真是万幸。你滚吧！」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表情更加不屑。「我总算是彻底看清你了，你不但毫无修养，会乱打人，而且还爱耍小手段！我问过胡医生了，他说我的病情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只要继续吃药就会好了。既然只要吃药就会好，你为何要把我强留在医院里？哼，说穿了，你只是在变相地软禁我！你故意把我留在医院里，其实是为了阻止我跟育翰碰面，对不对？鹰俊杰，你的行为真是令人作呕，你真是个既卑鄙、又无耻的小人！」

　　俊杰像是被人连续重击般，心痛到说不出任何话了。是吗？他在筱婕心目中，已经变成一个这么糟糕又猥琐不堪的男人了？他不但会动粗，甚至还以卑鄙的手段软禁她，她终于「看清」他了？她对他的感情早已变质了，如今只有厌恶，没有爱了？

　　没有爱……没有爱了……

　　她的眼神更加冰冷，像是在注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似的。「鹰俊杰，你真的有病，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对我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变态的占有欲。你不想承认自己的女人会变心、会爱上别人，你只是输不起罢了！」

　　她更加抱紧袁育翰，冷冽地说：「你给我听好，不管你再怎么搞破坏，我都一样爱育翰，这辈子我是跟定他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只有他能让我明白什么叫做热恋，他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你还识相的话，就请你滚远一点儿！」

　　说完后，筱婕不再理会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紧紧搀扶着袁育翰，两人亲密地走入屋内，留下俊杰一人伫立在原地。

　　砰！

　　巨大的关门声震入他的心底，也一并震碎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第七章

　　「少爷？」陈嫂壮着胆子敲门。「我要进去喽？」才刚推开门扉，就闻到一股浓厚的烟味，还有刺鼻的酒味。

　　她的脚都还没跨进去，就听到里头传出斥喝。「不许进来！我不是说过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吗？」

　　陈嫂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你整晚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少爷，空腹喝酒真的很伤胃，如果你没食欲的话，我端一些下酒菜给你好不好？我会尽量做清淡一点的。」

　　「不必了！」俊杰粗声粗气地吼着。「妳出去！不准烦我，更不准任何人来吵我！滚出去，谁再进来我就当场开除他！」

　　「是……」陈嫂无奈地关上门，叹了一口气。

　　在这里当管家也有好一阵子了，少爷跟小姐对待下人一向非常大方，也非常尊重他们，从没如此对待过下人，是以，就算俊杰刚刚突然对她咆哮，她也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主人不是有心的。唉，他看起来真的好糟，像是遭逢了巨大的困扰似的。

　　她不知道这对爱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自从筱婕小姐突然搬出去，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开始，少爷的表情就一天比一天凝重，也变得更加寡言了。所以，她猜测一定是跟筱婕小姐有关。

　　她从没见过少爷酗酒，他以前偶尔会跟筱婕小姐在晚餐时喝点小酒，但都是浅尝即止。可今天晚上，少爷居然要人把地下室酒窖里的藏酒通通搬到主卧室去，然后发狂似地猛灌，像是要醉死自己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嫂很疑惑。小俩口吵架了吗？但是，这对爱侣怎么可能会吵架呢？俊杰少爷是她见过最温柔的男人，他好疼爱筱婕小姐，只要小姐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凡事都顺着她、宠爱她。

　　她真的无法想象感情如此深厚的他们，居然也会大吵，而且还吵得如此严重，导致筱婕小姐不回来了。

　　默默地叹了口气，陈嫂转身下楼。唉，身为下人的她帮不了什么忙，还是回厨房把菜肴再加热吧！也许待会儿少爷肚子饿了，就会愿意进餐。

　　烟雾缭绕中，俊杰的脸庞显得十分灰败。酒精可以暂时麻痹他的知觉，却无法一并麻痹掉他破碎的心、无法麻痹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但愿酒精可以麻痹一切，可以让他永远昏迷，不必再醒来、不必再面对这间空荡荡的主卧室，也不必再面对没有筱婕的房间……

　　仰头把苦酒一饮而尽，他彷佛听见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放手吧！鹰俊杰，你必须放手！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必须让她快乐，必须要尊重她的决定。

　　他的脑子非常混乱，好像有许多声音在互相纠结、彼此喧扰似的，唯一清晰的，就是筱婕的声音──

　　鹰俊杰，你真的有病，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对我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变态的占有欲。你不想承认自己的女人会变心、会爱上别人，你只是输不起罢了！

　　你给我听好，不管你再怎么搞破坏，我都一样爱育翰，这辈子我是跟定他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只有他能让我明白什么叫做热恋，他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你还识相的话，就请你滚远一点儿！

　　她居然怀疑他给她的不是爱情？她居然怀疑他的爱！俊杰狠狠地摔下酒杯，直接抓起威士忌酒瓶仰头狂灌，不在乎辛辣的液体再度刺痛他的咽喉、他的食道。空腹喝酒的确很伤胃，可这些痛都痛不过他千疮百孔的心。

　　这就是爱的代价吗？因为爱她，所以他的心被伤到血肉模糊、被伤到惨不忍睹。脚步踉跄地走到橱柜前，他又打开一瓶威士忌，顺便把剩下的烈酒通通打开。他想醉，想要彻彻底底地喝醉。也许酒精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东西，心弦完全麻痹后，他就不会再难过、不会再这么痛苦、不会再这么绝望了。明明知道筱婕已不爱他了，可他还是发狂地爱着她。

　　他没有办法收回自己的感情，长达二十年的恋情要如何收回？二十年来的岁月记录了多少的欢声笑语，记录了多少恋人之间的秘密？

　　回首过去，也许有一天他终会忘记自己的种种，忘记风风光光在哈佛拿到双博士学位时，家人的狂喜以及外界欣羡的目光，可他绝对不会忘记筱婕对他说过的话，不会忘记她满十八岁那年，双方家长终于答应他们单独出国的事。

　　那时，他带她到日本迪斯尼乐园，两人像是孩子般，头戴米老鼠造型帽，手牵手玩遍整个园区，一路尖叫、大笑，筱婕还顽皮地跟在卡通人物的游行队伍后面，一路做鬼脸让他拍照，银铃般的笑声不曾间断过。

　　他更不会忘记在罗马跟她求婚时，筱婕脸上的欣喜和感动。那一天的细节他还记得好清楚，他们手牵手玩遍义大利，在罗马那一天玩得更是痛快，灿烂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筱婕穿着一件蓝色的露背洋装、戴着草帽，漂亮得宛如精灵。

　　他们到著名的许愿池喷泉，筱婕背对着喷泉说要许愿，他马上递了个东西给她，她以为是枚银币，可一接过去，才发现是卡地亚的三环戒。在错愕中，他优雅地单膝下跪，向她求婚。

　　筱婕高兴得哭了，脸上的晶莹泪珠此喷泉的泉水更加耀眼。他们在旁人的欢呼和鼓掌中热烈地接吻、拥抱，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一生一世……俊杰看着自己手上的男戒，苦涩地牵动嘴角。好可笑，属于他的男戒还安安稳稳地套在他的指上，可另一枚女戒却早已被主人毫不留恋地丢弃了。就像他们的感情一样，她早就不要这段感情了，她发现她要的是别的男人，于是，她径自从这辆爱情列车中下车，头也不回地奔向另一个怀抱。

　　而他，孤伶伶地被留在车上，列车则继续往前驶，行驶到一个没有爱、也没有任何声音的终点，行驶到全世界最冰冷的角落……

　　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只有他能让我明白什么叫做热恋，他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你还识相的话，就请你滚远一点儿！

　　那一句话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弦上，伤得他好深，不管他如何逃避，都躲不了。

　　袁育翰可以带给她那么大的快乐吗？俊杰觉得自己好失败，巨大的挫折感袭上整个心头。打从知道筱婕的病情后，他就发誓要更加爱她、呵护她，陪她一起战胜病魔，可事实证明了他是一个多糟糕、多没用的男人。

　　筱婕住院后，唯一可以令她展颜欢笑的是袁育翰，而不是他这个未婚夫。他忘不了在停车场前看到的那一幕，当时，她跟袁育翰两人手拉着手，情话绵绵，谁都会认为他们俩才是一对爱侣。相反地，筱婕面对他时，眼底只有不耐，她总是以装睡来逃避他的探访。

　　「该死！我好失败、好失败……」他愤恨地捶打自己的头。「鹰俊杰，你是一个大笨蛋，你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你竟连让她快乐都做不到……」他不但不能呵护她，相反地，他的存在甚至还造成她的困扰、她的不悦、她的烦忧。

　　倘若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没有欢乐，只有困扰的话，那么，他凭什么留住她？他又有什么脸说爱她？他凭什么继续当她的未婚夫？

　　他可以漠视心底的巨大痛楚，因为他最想要的，是让筱婕快乐。虽然胡医师一再强调，说以她脑瘤的大小来看，应该可以用药物来控制，甚至痊愈，但他还是好怕，彷佛有股最深的恐惧潜伏在他心中。万一筱婕出事的话怎么办呢？她真的会痊愈吗？上苍会不会无情地带走她？

　　筱婕生病后，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不管老天爷给她的日子还有多久，他只想让筱婕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快快乐乐，让她尽情享受人生，没有任何遗憾。

　　为了陪伴筱婕，他甚至计划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辞掉「春天广场」的执行长一职。他会请家里的三个兄弟帮忙，请他们其中一位来台湾代替他继续打理公司，而他则要带着筱婕环游全世界。只要是她想去的国家，他都会带着她立刻出发，两人无忧无虑地享受人生。

　　讽刺的是，筱婕不要他，她早就把他宣判出局了。她以实际行动说明自己需要的是袁育翰，只有他才可以给她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太可笑了！俊杰无法控制地狂笑，笑声既苍凉、又哀伤。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随手抓起一个酒瓶，愤恨地砸向穿衣镜──

　　锵！剧烈声响中，镜子碎裂了，像是蜘蛛网般，把镜面切割成好多个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有他，都有烂醉如泥又满眼血丝的鹰俊杰，都有一个最悲哀的失败者！

　　他死命地瞪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凹陷的双颊，还有绉巴巴的衬衫，而后更加疯狂地把手边的酒瓶全都摔向墙壁，让它们砸个粉碎。乒乒乓乓的声响中，他指着镜子悲吼──

　　「鹰俊杰，你好可悲！你白活了，这二十七年来的人生根本就是个屁！你根本不是什么成功的企业家，你只是个可怜虫，一个连心爱女人都留不住的可怜虫！你是失败者，你是白痴──」

　　怒吼后，他全身力气像是被抽光般，抓住酒瓶缓缓倒在地上。他趴在地毯上，面朝下，瓶里的酒液还有眼眶中的液体一起渲染地面，他分不出浸湿地毯的是酒还是他的泪？也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也许，他真的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他凄厉地狂笑。

　　心死了，人应该也就死了吧？她走了，把他的世界、他的灵魂和他的心跳也一起带走了。

　　如今，他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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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正午的太阳洒入屋内，也刺痛他紧闭的眼眸，仍躺在地毯上的俊杰缓缓翻个身，还没睁开眼睛，就清楚地感受到心弦深处传来的疼痛。

　　他的心在抽痛、五脏六腑在抽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醒过来？

　　缓缓掀开眼帘，无意识地瞪着窗外。

　　天气很晴朗，湛蓝晴空点缀着几朵白云，树梢上的鸟雀啁啾叫着，两两成双地飞到主卧室的阳台上嬉戏、跳跃。

　　他突然好羡慕小麻雀，至少，牠们还有个伴，还有个如影相随的伴侣，而他呢？他还有什么？

　　移动干涩的双眼看着墙上的钟，快中午十二点了。今天好像是星期天？不过，星期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浑身的酒臭让他皱起眉毛，他厌倦这么脏污的自己。头还很痛，思绪也一片紊乱，他想先去冲个澡。

　　进浴室冲完澡后，他顺便洗脸、刮胡子。他不断命令自己把视线移开，可镜台旁那一幅幅的相框还是攫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房子几乎是由筱婕一手布置完成的，当时的她欢天喜地地跟着他看室内设计图，还亲自跑去挑选家具。她非常注意每一个细节，不管是客厅、起居室、书房、卧室……所有的摆饰都一手包办，连浴室这种小角落都不放过。

　　筱婕说，每个人刚起床时就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因为一想到有连续一整天的工作，心情就会很坏。所以啦，为了不让两人有「起床忧郁症」，她很细心地在镜台的旁边挂上一幅幅的相框，每一张相片都是他们两人的亲密合照，不但有家居照，还有可爱的大头贴。

　　其中一张是他们在罗马许愿池前拍的合照，求婚成功的他请路人拍下两人狂喜的表情，当时筱婕的眼眶还是红的，可爱的小鼻头也红红的，两人紧搂着，对着镜头露出最幸福的笑容。

　　筱婕好喜欢这张相片，因此加洗了好多张，他们的床头柜、书桌上，还有她的化妆台，以及她在公司的办公桌上，都有这张相片，两人的电脑桌布也是这张。

　　浴缸旁边也挂了好多照片，有小筱婕三岁时，绑着冲天炮要他抱抱的模样，她一手抓着他，另一手还含在嘴里吸吮呢！

　　另外，也有她刚拔完牙时哇哇大哭的模样，那时他手拿着棒棒糖，蹲在她旁边拚命哄她开心；还有他在西雅图高中毕业时，邀请她当舞伴的相片，当时的筱婕才十三岁，可却好兴奋地穿上小礼服，偎在他怀里，露出青涩而甜美的笑容。

　　其中一张相片里的筱婕全身脏兮兮的，身上围着一条围裙，手上端着一个蛋糕，笑得好骄傲。那是他要过二十岁生日时，筱婕亲手为他做的生日蛋糕。

　　从没下过厨房，连烧开水都不会的她，却对他发下豪语，说一定要亲手为他做一个生日蛋糕。结果，生日当天，她真的凌晨一大早就爬下床，躲在厨房里，照着食谱研究了一整天。在她失败了N次，烤坏了无数个蛋糕，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后，当天傍晚，她终于烤出了一个比较象样的蛋糕。那时的筱婕大声欢呼，而且好骄傲地捧着蛋糕要求拍照留念。

　　俊杰记得筱婕当时对他说：「虽然我现在只会烤蛋糕，而且还烤得乱七八糟的，不过请你相信我，将来我一定会做很多很多的菜，我会当一个好妻子，让你天天都很开心地回家吃晚餐的！」

　　那时的筱婕，只有十五岁，可表情却是那么的坚定，似乎许下的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诺言。

　　阒黑的眼眸痛苦地锁住每一张照片，凝望着照片上的笑容，他的眼眶更加酸涩，滚烫的液体悄悄凝聚。突然，他把刮胡刀用力一扔，随便抓起毛巾擦擦脸后就往外冲。

　　这么多甜蜜的回忆点醒了他，他不想再沈溺于悲伤中了，更重要的是──他绝不相信筱婕会变心！因为她是如此地深爱着他，凡事都以他为第一考虑。

　　筱婕是独生女，双亲疼她如宝，所有的家人和好友也都住在西雅图，可为了他，她硬是抛下挚爱的双亲，离乡背井地陪着他到台北创业。

　　公司草创初期，每当他有任何烦恼时，筱婕就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她总会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一定办得到，你是最棒的！加油，我以你为荣，我会永远支持你、陪伴你的！」

　　俊杰相信当时筱婕一定也会有感觉孤单的时刻，毕竟她是在西雅图长大的，家人和好友都在那边，突然回到台北生活，她连一个可以聊心事的朋友都没有，一定会觉得很孤单。可面对他时，筱婕永远是笑脸盈盈，永远是充满元气的，她永远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当他的精神后盾，不断地为他打气。

　　如此情深意重的女人，他绝不相信她会变心！他甚至可以肯定，筱婕对他的爱，早就超过她对自己的爱了，倘若有危险发生的话，她一定会舍身救他的。

　　这样的她，怎可能变心？怎可能爱上袁育翰？

　　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虽然胡医师一再保证他没有泄漏病情，可是……

　　俊杰焦急地抓起衣服就穿上，慌乱中，他还扣错衬衫的钮扣。他要立刻冲去找筱婕，就算舍弃掉自尊，他也要把她求回来，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管筱婕会如何嘲笑他、挖苦他，他都不会再动摇了，因为他坚信着两人在罗马许愿池前立下的誓言──要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急如星火地穿好衣服后，他迅速抓起车钥匙，狂奔下楼。

　　才刚冲到一楼，就看到陈嫂站在玄关前，好像在跟客人对话。

　　「啊？你要找我家少爷啊？有很重要的事？」

　　俊杰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袁育翰！

　　霎时间，他火气狂冒，像根箭般冲向他，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吼着。「你来做什么？筱婕呢？」上次那拳还没揍断这混帐的鼻梁是吧？很好，看来他今天不用手下留情了！

　　「放开，别急着动粗，我说过我有很重要的事。」袁育翰左眼下方都是一片瘀青，连脸颊也一样，而且还扎着纱布，伤势看来不轻。

　　他严肃地道：「如果你真想挽回筱婕的话，就快上车，我带你去找她。」

　　俊杰狐疑地皱起剑眉，阴森地冷斥：「你在玩什么把戏？」

　　「我不是在玩把戏。」育翰的表情无比认真，反扣住俊杰的手。「筱婕现在应该在机场了，她要出国，你快跟我走，也许还来得及拦住她。」

　　筱婕要出国？俊杰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筱婕为何要独自一人出国？而且，袁育翰为何要跑来通知他？他们两个不是在一起吗？筱婕不是说要跟他同居吗？

　　「你还在发什么愣？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好人做到底，亲自送你到机场。快上车吧，迟到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袁育翰抓着他，硬把他塞入自己的跑车里。

　　他坐上驾驶座，跑车往前行驶后，才开口解释：「我知道你此刻有一肚子的疑问，我先回答你最重要的问题──筱婕跟我根本没有什么，我们之间是清白的。」他很酸地看了俊杰一眼。「难道你还信不过自己的未婚妻吗？她有多爱你，你会不知道吗？」

　　他的话宛如当头棒喝，瞬间敲醒了俊杰，盘据在心底的乌云也褪去了大半。可是，之前那么多的疑点……

　　袁育翰长叹口气。「说真的，你真要好好地感谢我。我本来不想来找你的，可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我明白若再耽搁下去，我也会后悔一辈子。」

　　俊杰仍惊疑不定，他彷佛明白袁育翰的用意，但许多谜团仍横阻在他眼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育翰冷瞅他一眼。「我向筱婕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说出实情的。可看着她孤伶伶地前往机场的身影，我后悔了，所以才会来找你，你明白了吧？那一切全是假的，全是筱婕要我陪她演给你看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恨她，甚至对她死心。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什么？！筱婕早就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他沙哑地问着。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育翰道，「早在她住院的隔天，就偷听到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的谈话，知道自己得了脑瘤，而且脑瘤长的位置在脑柱，根本不能开刀，只能以药物控制。她甚至知道脑瘤很可能会恶化、变大，随时会夺走她的性命。」

　　俊杰的脸色开始发白。该死！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难怪她会性情大变，会故意跟袁育翰亲热。

　　额上的青筋爆起，他好恨自己，恨得几乎想杀了自己！鹰俊杰，你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如此情深意重的女人，你居然还怀疑她？居然还以为她会移情别恋？你瞎了眼吗？你看不出筱婕有多痛苦吗？你竟不知道她独自吞下了所有的泪！

　　「我真是个混蛋！我该死、该死～～」他嘶吼，浑身像是沐浴在怒火中，坚硬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敲着车窗。

　　「喂喂，你别太激动，更别把我的车窗给敲破了！」袁育翰赶紧安抚他。「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啦，毕竟筱婕是铁了心。她要你恨她，所以她跟我演得非常逼真。唉，当然我还是很爱慕她，不过，经过这么多事，我也深刻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感情真的不能强求，是你的就是你的。筱婕掏心掏肺地爱你，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我被她的痴情感动了，所以决定帮你们一把，不让你们各分东西。我知道她搭今天的飞机出国，不过她坚持不肯告诉我要去哪个国家。无论如何，我们快去机场拦她，也许还来得及。」

　　「换我开车！」俊杰心急如焚地吼着：「我来开，我一定要拦住她！」这该死的小女人，竟敢就这样逃走？不，他绝不能让她单独出国！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回她的！

　　「我开！你别乱动！」虽然对方气势惊人，但袁育翰仍镇定地大喝。「老兄，以你现在的状况开车，只会搞出连环大车祸！相信我的技术，我保证一定在最快的速度之内，让你安全抵达机场。坐稳了！」

　　说着，他猛踩油门，蓝色跑车像根箭般，往前飞驰……

第八章

　　那一天，虽然他们以不要命的速度狂飙到机场，可是仍旧晚了一步。早在他抵达机场的前十分钟，筱婕所搭乘的班机就飞走了。

　　俊杰没有浪费时间懊恼，他当机立断，要管家立刻把他的护照和简单的行李送到机场来。然后，他打了通越洋电话到西雅图给大哥，要他、二哥或是小弟其中任何一人飞回台湾来，帮他打理「春天广场」。他告诉大哥，若没有找到筱婕，绝不回来。

　　鹰家在台湾的政商关系非常良好，因此透过特殊管道，他查出筱婕前往的城市是泰国曼谷。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障眼法，筱婕的目的地绝对不是曼谷。曼谷是国际知名的转机站，从台湾起飞的许多班机都要到曼谷转机，她只是为了防堵他的追查，所以故意想混淆他的判断。

　　筱婕会到哪里去呢？看着手上的卡地亚男戒，俊杰突然有股强烈的直觉──义大利。

　　那是他们最最心爱的国家，那趟订婚之旅，他们就是选择到义大利，玩遍托斯卡尼、威尼斯、翡冷翠、米兰，一路品尝佳肴、美酒，以及对方的热吻。

　　罗马更是他们的订情之地，许愿池旁的每尊雕像都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所以他相信筱婕一定会去罗马！

　　打定主意后，俊杰马上在机场候补机位，只要一有机位，他就要立刻上飞机。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灰黑的天际布满乌云，可他的黑瞳却无比炯亮，烈火在他心底燃烧。他愤怒、他心疼、他更不舍。这可恶的小妮子居然敢逃离他，甚至设下这么大的骗局要跟他分手！

　　他此刻的心情很激动，虽然有些疲累，但先前的阴霾和痛苦都一扫而空了。感谢上苍，他的筱婕并没有变心，她并没有将他驱逐出她的人生。她只是太爱他了，所以才会故意激怒他，甚至要他相信她已经移情别恋了。

　　可恶的丫头！她实在好笨、好傻！一想到筱婕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内心煎熬，他不禁心痛如绞。当她演戏给他看的时候，心底一定在哭泣吧？她明知自己的病情，却不能扑入他这个未婚夫怀中撒娇、哭泣，只能独自吞下所有的泪水。这么多的煎熬，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这一切的骗局，只是因为她爱他、不忍拖累他。俊杰激动得双拳紧握。这小女人好傻，可却傻得让他更加怜爱、更加心疼。

　　他们两人早就是祸福同享、无法分离的生命共同体了，她是他的妻，永远都是他鹰家的一分子。

　　仰望苍穹，他坚定地对自己发誓──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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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马

　　初夏的罗马气候宜人，可一早却开始飘起细雨，一整天的天气都灰蒙蒙的，凉风吹来时还带了点寒意。

　　披着薄外套的筱婕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抱着大纸袋，纸袋内装着她到附近的小超市采买来的新鲜蔬果，还有面包、火腿、培根、鸡蛋、牛奶等食材，以及一些猫食。

　　这一区属于中世纪留下的老城，低跟鞋踏在石板道上会传来「达达达」的清脆声响，许多窗台上都摆放着盆栽，鲜艳的花卉在细雨中摇曳着，别有一番风味。

　　筱婕走到一栋红褐色的建筑物前，拿出钥匙打开一楼的大门。这栋地坪约三十几坪的大楼属于同一个屋主，房东太太把里面的房间分别出租，她目前所租的房间位于二楼。

　　虽然住进去才三天，但筱婕发现房客们好像都是留学生，出入分子很单纯，是以她也住得挺安心的。

　　把雨伞放在一楼玄关处的伞架上后，筱婕走上二楼。才刚打开房门，一只虎斑猫咪立即飞也似地从床铺上跳下来，直扑入她怀里「喵喵、喵喵～～」地直叫，小脑袋还拚命往她怀里钻。

　　筱婕笑了，赶紧放下手中的大纸袋，柔声哄着。「肚子饿了是不是？来，我没忘记买妳爱吃的东西喔！快来吃吧！」

　　她找出猫食，倒在容器内，猫咪立刻趋前大快朵颐。

　　望着猫咪津津有味的吃相，筱婕的唇畔浮起一抹笑。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养过宠物，没想到现在居然在罗马养了一只猫。

　　早在台北时，她就决定自己要选择罗马当落脚处了，因此她联络上住在威尼斯的一位学姊，谎称自己要到罗马短期游学两个月，请学姊帮她租房子。

　　学姊不疑有他，很快地就帮她租好这栋屋龄和状况都还不错的出租公寓。房东太太人很热心，还亲自到机场去接她。

　　筱婕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个临时租来的房间，她很满意。这儿的坪数虽小，但拥有简单的烹调设备和自己的小型盥洗室。最重要的是，从窗口，她可以清楚地俯瞰一个非常著名的观光景点──许愿池。

　　伫立在露台上，筱婕遥望那座常围满观光客的许愿池，眼瞳涌出万千的情愁。虽然许愿池附近的旅馆比较昂贵，但其实她是负担得起的，之所以刻意挑选较远的住处，就是不想让俊杰找到她。

　　纤手抓紧露台的铁栏杆，心绪却隔着千山万水飘回台北。俊杰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过得还好吗？他是否快乐？是否可以慢慢忘记她呢？还是……他已经察觉了事情的怪异之处？

　　坦白说，对于自己这一连串的「计划」，她很没信心。她知道俊杰很可能会起疑，但她实在别无他法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只能做如此的安排，即便演技拙劣、剧本差劲……但，她真的尽力了。

　　尽力把俊杰推得远远的、尽力让他讨厌她、尽力让他相信自己移情别恋、尽力让他忘了她，继而爱上别的女孩……

　　有水珠落到脸颊上，咸咸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也无心细究了。她只希望自己的逃离是有意义的，至少，可以减轻俊杰的痛苦，可以让他把对她的感情收回。这样，万一有一天她的病情恶化，甚至病逝时，他才不会生不如死。

　　雨越下越大，许愿池旁的观光客纷纷走避，豆大的雨珠彷佛跳舞似地跃入池里，筱婕却不顾身上的衣衫已湿，执意站在露台上痴望着许愿池，彷佛看到许愿池就可以看到最心爱的男人，可以看到他坚毅的眉、他深情的眼。思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她采取的，也许是最傻、也最苦的那一种。

　　望着被雨珠泼乱的池面，筱婕的脑海中掠过许多美好的画面。那一天，他们手牵手来到罗马，他们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到著名的西班牙广场前晒太阳、一起看街头艺人的表演。两人边走边笑，走路的样子像是在跳舞。那一天，他们的笑容无比灿烂，紧紧相扣的十指更是不曾分离；那一天，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永恒的阳光。

　　那一晚，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夜晚。他在许愿池旁拿出戒指向她求婚，让她成为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

　　把不停涌出的泪水抹掉，她低声道：「这就够了啊，只要……只要曾经拥有过这么美好的幸福，就够了。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却不知何谓真爱？这些回忆已经够妳支撑余生，可以伴妳到生命的尽头，可以陪妳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张筱婕。妳不该再要求更多、不该再想念他了……」

　　不再想他、不再想他……她一直命令自己不要再思念他，但泪水不听话、大脑不听话、心弦也不听话，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喵喵～～」猫咪突然走到露台，轻舔着她的小腿，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筱婕顿时回过神来，擦干眼泪抱起猫咪。「怎么了？吃饱了就要撒娇啊？真是一个黏人的小家伙。」

　　不想让猫咪淋雨，她终于回到室内。

　　她住进这房间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现猫咪了。当时，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身体明明已经很累了，可翻来覆去的就是无法入眠，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窗外晕黄的月。

　　好奇怪，一年前跟俊杰来罗马旅行时，她觉得罗马的夜好美，皎洁月色映照在古建筑上，形成一股扣人心弦的震撼力，她好爱古城的月。

　　可今晚，相同的月色在她眼底却不再美丽、不再令人惊艳。透过她的眼，她觉得月色好凄凉，寂静的古城彷佛凝聚着一股莫大的悲伤，那悲伤的力道几乎教人落泪。是因为最重要的人不在身边吗？没了他，所以她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是凄凉的，都是孤孤单单的……

　　就在她辗转难眠的时刻，突然听到「喵～～喵～～」的叫声。她好奇地走到露台，没想到居然看到一只瘦弱的小猫。当晚也飘着细雨，小猫咪浑身发抖，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祈求地看着她，身躯似乎还有着小伤口。

　　跟猫咪四目相对时，筱婕呆住了。好像！好像俊杰的眼睛！猫咪拥有一双褐色的眼珠，瞳眸深处彷佛凝聚着不可思议的魅力，深深地撼动了她。俊杰也拥有一双深不可测，却蕴藏温柔的漂亮深褐色眼睛。

　　猫咪默默地瞅着她，褐色眼珠子转呀转的，筱婕只思索了两秒钟，立刻就决定要收养牠。

　　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养过任何宠物，不管多么可爱的猫或狗，她都只是纯欣赏，不曾兴起饲养的念头，可就在这个飘雨的异国深夜、在湿气重重的露台上，她决定要养一只流浪猫。

　　像是抱住一个无法继续的美梦，筱婕把发抖的牠紧紧搂入怀中，匆匆进屋为牠擦干毛皮，温热牛奶给牠喝，简单地帮牠稍微处理伤口，隔天还带牠去看兽医。

　　猫咪的右后脚有点微跛，不过还好，并不影响日常生活机能。

　　有猫咪陪伴，她一个人在异国的日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她可以和牠互相取暖，度过最漫长的黑夜。

　　「喵～～」

　　住了三天后，猫咪很快地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此刻正瞇起双眼，幸福地窝在主人的怀里打呼噜。

　　筱婕微笑地轻抚牠的毛。说真的，她要好好感谢这只猫咪，她觉得这猫咪好像是上苍送给她的礼物，让她不会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还有个说话的对象。

　　她帮猫咪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虎儿。因为牠身上有漂亮的虎斑花纹，是只可爱的小母猫。

　　「对了，该吃药了。」筱婕走到橱柜前拿出一堆药瓶，倒出药片和水服用。在台湾时，她就在别家医院找医生检查过身体，并以出国为由，要求医生开给她两个月的药量了。她打算先出国两个月，好好地让自己冷静一下。

　　她也打过电话给在西雅图的双亲，谎称自己要到欧洲去拜访朋友，采购一些东西。因为她的语气非常轻快，所以父母亲以为她只是去旅行，或是去替「春天广场」物色新专柜，并没有怀疑。

　　走到书桌前，筱婕打开笔电收电邮。

　　她决定要出国时，袁育翰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一人走，说他担心她的身体，坚持一定要跟她同行。不过她也很固执，不管育翰如何逼问，她都不肯透露自己要去的国家或城市。但她郑重地允诺育翰，不管她到哪里，一定会用伊媚儿跟他联络，也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抵达罗马后，她就发给育翰第一封伊媚儿，这三天来，两人天天都有通伊媚儿。

　　她一上网收信，便看到育翰又寄信来了，她移动鼠标将信件打开。



　　筱婕：

　　妳还好吧？妳真的很固执耶，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妳到底在哪一个国家呢？我发誓一定会保密，绝对不会告诉鹰俊杰的啦！

　　算了，我知道妳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还是提醒妳，一定要小心身体健康，记得按时吃药。记住，我只给妳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倘若妳没回西雅图的话，我就会找鹰俊杰说明这一切。

　　很担心妳，请妳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筱婕淡淡一笑，迅速地回信。



　　育翰：

　　我很好。出国前不是还让你检查过我的药量吗？你也陪我去找赵医生做过身体检查，亲耳听到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可以出国的，不是吗？所以，就请你不要这么啰嗦喽！再这么啰哩叭嗦的，会变成令人讨厌的怪老头喔！

　　其实我在哪一个国家并不重要，不是吗？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按时吃药。感到不舒服时，会立刻冲到当地的医院做检查。所以，你也要坚守诺言──绝不可以对俊杰泄漏半字，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件事！

　　其实我不该拖你下水的，还拜托你合演了这一出戏，但我真的别无选择。请原谅我，这一回，我欠你太多，只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回报。

　　对了，我养了一只猫咪，是虎斑花纹的，名字就叫虎儿，长得很可爱、很黏人喔！牠最喜欢闭着眼睛舔我的脸了，呵呵，下次我再把牠的相片传给你看。

　　明天再聊喽，掰掰！

　　筱婕把信件传送出去。

　　此刻的她，压根儿不知道育翰早就对俊杰坦承了一切，更不知道他也来到了罗马，而且正展开地毯式的搜寻，即将找到她……

　　翌日。

　　下午两点，昏睡中的筱婕感觉到猫咪一直在舔她的脸，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昨晚又失眠了，一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所以现在还是觉得好困。

　　「喵喵、喵喵～～」虎儿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挤入被窝里紧偎着主人。

　　筱婕抱住牠。「妳饿了吧？现在几点了？啊，都下午两点了？对不起喔，害妳饿这么久。」

　　她勉强打起精神下床，先弄猫食给虎儿吃，再进入盥洗室刷牙洗脸后，脱掉睡衣，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哈哈哈……」

　　窗外传来一阵嬉闹声，筱婕好奇地走到露台往下看，结果看到一群穿着中古世纪礼服的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边走边唱歌，正朝着前方的广场走去。

　　「应该又有表演还是什么庆典游行了吧？」她喃喃自语。义大利真是一个喜欢节庆的国家，记得才来罗马的第一天，她就看到街上有庆典游行，想不到今天又有了。

　　参加游行的人都穿得好华丽，不管男女，脸上都化着鲜艳的彩妆，筱婕好奇地看着，冷不防地，她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不……不会吧？！

　　她胸口一窒，惊骇地紧按住胸膛，努力睁大双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游行队伍缓缓移动，那人的脸庞也更加清晰。高大的身躯正低头核对一楼的门牌号码，脚步坚定地朝她所住的大楼走来。

　　鹰俊杰！

　　筱婕目瞪口呆，有好几秒钟无法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老天，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快逃！

　　这两个字一闪过脑中，她立即如闪电般冲入室内，慌张地喊着。「护照、护照！」其他行李她通通不要了，最要紧的就是护照和钱包，这样她才有办法逃到别的国家。

　　幸好她早就预先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平常就把所有重要的东西，包括护照、钱包、手机，还有药物全部放在一个小手提袋里。

　　抓起手提袋，筱婕还不忘紧抱住虎儿，然后旋风般地冲到一楼。虽然此刻冲出去很可能会跟他面对面，不过与其待在屋内束手就擒，她宁愿赌一赌，祈祷那冗长的游行队伍可以绊住他的脚步，让他晚点儿找到她。

　　狂奔到一楼时，很幸运的，游行队伍的确挡住了她娇小的身影，让她得以躲藏在人群中，非常惊险地与俊杰错身而过。

　　可好死不死地，就在筱婕悄悄松了一口气时，怀里的猫咪却突然放声大叫。「喵喵、喵喵、喵喵～～」

　　「虎儿，不要叫！」筱婕低喊，但已经来不及了，擦身而过的俊杰听到猫咪的叫声而回头，也一并看到了她。

　　完了！这两个字在她脑里放大，她不敢看俊杰的表情，像小偷似地拔足狂奔。

　　筱婕？！俊杰愣了一秒钟。老天爷！刚才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居然是筱婕！他终于找到她了！

　　「筱婕！」他大吼，毫不理会旁人的眼光，迈开步伐狂追过去。

　　不要追啊！筱婕边跑边回头，像逃难般冲得好快，整颗心脏「怦怦怦怦」地狂跳，豆大的汗水不断掉下来。她紧抱着猫咪，频频回头，发现俊杰在后面狂追，她不禁拚了命地加快速度。

　　上帝，帮帮她吧！她好不容易才骗过俊杰，不想功亏一篑啊！

　　没命地狂奔着，当前方出现一条熟悉的石板小巷时，筱婕知道机会来了！这条小巷她常常经过，巷子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不熟悉路况的人绝对会迷路的！

　　她立刻冲入小巷内，凭着记忆力东弯西拐，慌忙之中还差点摔倒了。好不容易拐入了一条更僻静的暗巷后，她立刻蹲下身子，紧紧贴住墙壁，从墙壁的破洞中往外张望。

　　「呼呼、呼呼……」她摀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喘息声泄漏出她的位置，同时紧张地看着虎儿，低声道：「拜托妳不要再乱叫了！帮我这个忙好不好？千万不要叫，不然我会被妳害死的！」

　　这条暗巷前有一棵非常茂盛的树，繁枝茂叶挡住巷口，倘若不是当地人，根本不会知道大树的后面还有一条很小的巷子。她也是昨天带虎儿出来散步时，因虎儿顽皮地跳入巷内才发现的。

　　「筱婕！筱婕，妳出来！妳为什么要躲我？出来！」人高腿长的俊杰已追了过来，倘若不是不熟悉路况，他早就逮到她了。

　　他果然被大树欺骗，忽略了那隐密的巷口，继续向前疾奔，冲到下一个路口。

　　「筱婕！筱婕，妳在哪里？求求妳出来，求妳不要再躲我了！」

　　他人已渐行渐远，可焦急的声音仍清晰地回荡在小巷内。

　　筱婕眼眶发红地摀住唇，泪水滴到手臂上。「对不起！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这么担心的，我真的……真的是身不由己……」

　　心底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泪水无法停歇。眼看最心爱的男人就在面前，她却无法相认，这种椎心之苦几乎将她整个人撕碎。

　　但她还能怎么样？打从一开始，她就决定不要拖累俊杰了。她不要他娶一个患有脑瘤的妻子，她不要他为她流泪……

　　「筱婕？筱婕？妳到底在哪里？筱婕……」

　　呼喊声越来越不清楚了，她知道，他走远了。

　　她的脚想奔出去、她的心想飞出去、她的双手更有股想抓住他的冲动！她想扑入他的怀抱中，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拚命地躲他。

　　「对不起……杰，原谅我，请你把我忘了吧……」蹲在墙角，她紧紧抱住虎儿，痛哭失声。

　　她只想爱他啊！

　　从小到大，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成为他的妻，守在他身边一辈子。她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女孩，她不需要任何荣华富贵，只想守着良人到老。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爱情这么苦、这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