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改+完] 爱情温度3之纯恋室温26度C (鬼王)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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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自改+完] 爱情温度3之纯恋室温26度C (鬼王)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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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盯住男人后脑勺,他叫王永庆还是蔡万霖?不,年龄不符,脸上皱纹不符,连冷冰冰表情也不符合企业家风度,所以,他不是王永庆,却拥有王永庆的财富,再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没什么特殊,除了隐隐散发的寂寞,她无法解释他的特质。

「妈妈,明天我们去骑马,爸爸买一匹小白马给我,我替它取名字叫雪球,雪球很可爱哦,我喂它吃东西,它会用舌头舔我的手心……」

映洁还在想像王永庆那段,没听见殷殷说话。

殷殷见她不语,吞下话,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忘记妈妈不喜欢马,妈妈说得对,马太脏了,会传染疾病,以后我们不要去马厩。」

百分之百的讨好表情,映洁怀疑地望向女孩。她口口声声叫妈妈,难道她和她妈妈的相似度是满级分?像到孩子错认,连当父亲的也分不清谁是正牌妻?

不,是他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替女儿找来妈妈,好安慰女儿的伤心。没错,肯定是这样。终于,映洁寻到合理解释。

许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女孩拉拉映洁,抱歉地说:「妈妈,不去看马,我们去后山摘花,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开了,有金黄色的、红色的、橘色的,好漂亮呢!」

搂搂殷殷,还是心疼,她总有本事让她觉得抱歉。

映洁说:「马不脏、我也不讨厌马,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去看雪球,试试让它在我的掌心吃东西。」

映洁说话同时,接收到男人从后照镜射来的眼光,他紧抿的唇拉出直线。

「妈妈说真的?」殷殷喜出望外。

映洁给她一个笑容,殷殷激动地投入妈妈怀抱,享受朝思暮想的母爱。

「我也想去看后山的花,我会编花冠和花圈哦,教你好不?」映洁又说。

听见映洁的话,男人更火大了,沉重呼吸传进她耳膜,握住方向盘的手背浮出青筋。

被惹火啦?惹火他让映洁觉得成就非凡,从第一面起,她处处受他制约,现在,总算扳回一城,不自觉的胜利微笑浮上颊边。

「是小公主戴的那种花冠吗?」

「嗯,戴上它,你会变成小公主。」

喉咙灼痛得映洁想喊救命,但一激二激,激怒他,激出她的成就得意,她发现自己越对殷殷热络,他就越生气,既然如此,挑衅他、惹火他吧!谁教他绑架她的行李,逼她陪着演戏。

车停,他们走进家门,中年太太看见映洁,吓一大跳,退两步,尴尬地笑笑说:「太太回来了。」

又一个!他用手机通知家人,集体演戏?

「我就说妈妈会回来。」殷殷骄傲答。

「送太太上楼。」权威声自身后响起,男人将行李交到中年太太手中。

「是,先生,要先开饭吗?」中年太太必恭必敬问。

男人看映洁一眼,沙尘在她脸上布出几分狼狈。

「等太太盥洗过后再开饭。」他说。

「是,先生。太太,请跟我来。」

映洁和他对上眼,为什么她要听从「命令」?凭什么他认定人人都要听他的?她想唱反调,想说「不,先吃饭,我又饿又渴」。

但……映洁叹气,她向自己的洁癖投降。

他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一池温水洗去疲惫。

殷殷跟在映洁身后,拉住她的裙摆,舍不得同她分开,映洁注意到了,握住殷殷的手,和她一起上楼。

男人盯住映洁的背影,勾起一抹嫌恶,后悔,他不该向殷殷的眼泪投降,不该让她回来。

走向壁炉,眉头纠结,他怒不可遏。倒杯烈酒,狠狠地,一口吞进去,灼热感顺着食道往下蔓延。

晚餐桌上气氛沉闷,映洁看看身旁的仆妇们,轻喟。

豪华房子里,住着一群不苟言笑的人,若自己能住进豪宅铁定称心快意,为什么大家都板着脸,战战兢兢?难不成这里是传说中的鬼屋,咧嘴大笑的人,会被抓进阴曹地府?

桌面上,全是引人食指大动的丰富菜肴,映洁却吞食不下。

不因为喉咙发炎,管家太太给的消炎药片发挥效果,喉咙不痛得厉害了,害她吃不下饭的是男主人那双灼人眼神。

吐气,吹开额间刘海,她无奈。

她吃不下饭?吓得食欲不振?文胜翊冷冷一笑,心情好转,她该怕的事还在后面。

挖一匙麻婆豆腐,放进她碗里,他故意的,她不能吃辣,一吃胃就要痛上几小时,但……是她自己要回来,受苦,活该。

她会乖乖把豆腐吞进去吧?

他猜她会,在她重返家园同时,不就是决定放下身段,委屈妥协?

眼光不移转,胜翊等着她把麻婆豆腐放进嘴里。

「不,谢谢。」

映洁把盘子往前推,她吃不得辣,一吃就要犯胃疼,抱歉,她的健康很珍贵,不必拿来和人赌气。

「不吃?」

胜翊眉头扬扬,他还是认定她会吃,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来自我说服。就像在火车站时,她不愿意上车,到后来,还不是眼巴巴跟上。

「不吃。」她笃定。

二度把餐盘往她面前推,他望她,眼光中加注坚持,他不信她胆敢不吃。

映洁不低头。

伸手,把盘子推回去,如果这是角力赛,她不打算输,即使他认定她非输不可。

「你可以不吃,但我建议,先想想后果。」声音添上严厉,盘子滑回映洁桌前,他用口气唬人。

能有什么后果?了不起被丢出去,了不起在森林里当一天小红帽,放心,她确定外面是台湾山区而不是亚马逊森林。

偏头,瞳孔里流露几分狡黠,展眉,她笑得甜蜜,「我考虑清楚了,不吃。」

放下筷箸,她端起汤碗,挑衅地喝一口鸡汤。

「很好。」

咬牙切齿,他的很好并不真的「很好」,而是带了浓厚危险的「很好」。不过,说真的,映洁很感激前任老板对她的「栽培教育」,让她在面对威胁恐吓时,不惊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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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饱了,大家请慢用。」

优雅起身,优雅离座,映洁优雅地还给他的「危险」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

「妈妈,等我,我马上吃完。」

羽庭不让映洁离开视线,她担心母亲又凭空不见,拼命扒着饭碗,眼睛追逐映洁的身影。

「羽庭,吃慢点,消化不良很伤胃。」胜翊说。

「好。」她嘴里说好,手仍不断拨动饭粒,眼睛盯住映洁。

「羽庭……」邱胜翊加重口气。

「是。」她敷衍应声,「妈妈,等我。」

「羽庭,我说慢慢吃。」这回,他用上恐吓语调。

映洁停下脚步,转身看看父女俩,叹气,走回餐桌,对羽庭说:「吃饭不能太急哦,肠胃受伤,很痛的。」

「是。」见母亲回来,羽庭放缓动作。

「我喂你好吗?」

映洁突发奇想,她没当过妈妈,不晓得喂小孩吃饭是什么滋味。

瞠大眼睛,羽庭不敢相信,每次她撒娇,吵着要妈妈喂饭,妈妈总是拉长了脸骂她不独立,独立是什么羽庭不懂,只能猜测「不独立」的意思大概和笨蛋差不多。

「你不想吗?」映洁有点小失望。

「想!羽庭要妈妈喂。」手举高高,她把饭碗递向前。

一点鱼、一点饭,喂食的新鲜感让映洁觉得好玩。

「吃鱼哦,鱼有蛋白质,吃多一点才会长肉肉、长智慧,让可爱的小羽庭长成中国小姐。」她模拟电视上的慈母角色。

「好吃。」羽庭张大嘴巴。

「吃青菜,矿物质、维生素会让你更健康。」哦,她没想过自己是健康教育的高材生。

「好,羽庭爱吃青菜。」说着,她忘记青菜有多恶心。

「我们不吃麻婆豆腐,太辣会伤害美女的皮肤。」示威似地,映洁望胜翊一眼。

「羽庭不吃辣。」她配合映洁的每句话。

这天晚上,羽庭吃了平常的两倍分量。

邱胜翊不屑地瞄眼映洁,脸色铁青,她拐得了羽庭,却骗不了他的眼睛。她是做戏高手,在他身上骗得婚姻,骗得他的信任与感情,他再不上当了,他不相信她的性格有转变的可能性。

夜里,推开映洁房门,他想和她「深谈」,没想到,羽庭躺在她身边,一本摊开的画册跌落床沿。

他弯腰,伸手拾起,那是不久前管家带羽庭到书局里挑选的绘本——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一本描写母子间亲情的小故事,几次,他在床边寻到这本书;几次,他在羽庭初入梦的脸庞探到湿意。

她……真的很爱母亲。

胜翊不懂,巧菱从没尽过母亲责任,她宁愿整夜在外面鬼混,也不愿在入睡前给羽庭一个吻,明明是不及格的母亲,怎能获得女儿的全心信赖?

望过紧靠一起的头颅,两张脸至少有八分相像,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娇柔清秀。

多年前,这张精致脸庞教他动心;多年后,她的背叛让他悔恨交加,人生意外太多,多到精明如他亦估料不准。

清晨醒来,映洁看见身旁女孩,忍不住在她颊边亲吻一下,羽庭很漂亮,真的漂亮,有这种女儿是天下母亲的骄傲。

轻手轻脚下床,她自我提醒别吵醒羽庭,进浴室盥洗时,她计画下步行动。

她该整好行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才是最聪明……顿住,梳子在发间停止。

昨天一路车行,至少有三十分钟车程,道路旁,她没看见半户人家,若车子要开半小时,她得走多久?三个小时够不够?

沉思间,她走到落地窗前,晨曦在天际展耀光芒。

映洁吸气,没有化学飘浮物,有的是青草香,她甚至闻得到露珠的味道。

咦?「爸爸」在前方五十公尺处,他也起得早?好极了,趁现在,她该试着同他把话说明,说自己不是好演员,要演冒牌妈妈有实质上的困难。

下楼,她奔出大厅,跑到他身边,这一靠近,他压人的身高再度教人窒息。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映洁瘪嘴。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高个儿的用处,往右稍稍挪移,正好,他的影子替她挡住朝阳,挡去专门制造黑斑的紫外线。

「可以谈谈吗?」她巧笑倩兮,毕竟,他送了一夜五星级住宿。

「起得那么早?」他挂在嘴角处的笑容叫作讥诮。

「我一向早起,这是我不多的好习惯之一。」她回答。

好习惯?不!她的好习惯是天天睡到自然醒。

「不必装了,说实话吧,你回来有什么目的?」他不耐烦她的假装。

目的?他疯了,她可不是自愿到这里。

「说得好,我也想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目的?」要不是他的家太豪华,他的晚餐太高档,映洁会认定,他觊觎她行李里的几百万存款。

「你让人觉得恶心。」显然地,他生气。

说淑女恶心?太过分!映洁手横胸,挪一下位置,挪到他的影子下方,谁教他乱动,她是见光死的白皙美女。

「道歉!」他冷,她也不热络。

她向他要求道歉?她是发神经还是搞不清自己踩在谁的土地?胜翊拉开距离,他看清她想拿他当五百万遮阳伞,他就是不称她的意。

他不语,同她对峙。

「道歉。」同样的话,她不介意说两百次,只求达到目的。

他退、她往前,她坚持躲到他影子下,这种无损己却利人的工作,是所有绅士都会抢着做的事。

「听清楚,你想留下来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他不理她的要求,道歉?不是他该说的话。

仰头,再度挪开身子,他执意不给她半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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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她望他,两人都沉默,许久许久,她被说服了——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寂寞说服。松口气,她把棘刺收起。

在那些离家北上的深夜里,她好寂寞,她盼望抬头时,看见父亲端着鱼汤的身影站在眼前;受挫折时,她多希望迎面的不是侵人的孤独,而是父亲温暖的笑容。

于是,她同情他,同情一个和自己同样寂寞的男人。

咬咬唇,她退让,「我想我们应该自我介绍,我叫吴映洁,你呢?」

哼,抬高下巴,他骄傲得让人想海扁。

按捺脾气,她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带我回家,也弄不清楚为什么羽庭口口声声叫我妈妈,如果你肯解答的话,我会很感激你。」

还不肯放弃做戏?她该拿面镜子照照自己,虚伪让她看起来多么令人作呕。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爱丽丝,不会没事跑去梦游仙境,也许是哪个环节出错,也许发生了某个我们都不能理解的情形,让羽庭错认我。但羽庭错认有道理,毕竟她年纪小,记忆有限,而你认错妻子,就大大有问题了。」停话,她审视他。

他仍然满脸轻蔑,摆明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没听进去。

邱胜翊认定她在编剧情,认定她想找个方式重返这个家庭,并把过去的事全一笔勾消,假装错误从未发生。接下来,她要说自己发生车祸、丧失记忆?对不起,他对偶像剧不感兴趣。

他是个难沟通的男性,映洁确定。

「我分析又分析,勉强找到能解释得通的理由。你为了羽庭,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找一个女性,扮演羽庭的母亲?」她停下声音,观察他的反应,他还是一派漠然,好像她的话是空气。

她决定,把话接下去:「可是,我没听错的话,刚刚你并不希望我留下来。这让我的设定又变得不合理,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你好心,也许等你不那么生气,或者在你把我丢出去之前,对我说明,我会感激不尽。」

「闭嘴,我听够了!不管你要编什么故事,我都不感兴趣。」大手一挥,他往屋里走。

「如果我说……我马上离开,你会不会比较感兴趣?」她的话,成功地留住他。

「你肯走?」

转身,手叉腰,又是鄙夷眼神,这男人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我为什么不肯走?昨天是你绑架我的行李,不然,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总有理由,胜翊冷笑,那就是宋巧菱的特质不是?「好啊,你马上离开。」

「没问题,只要你肯提供接送服务……我想我没办法从这里步行到火车站。」

她真的愿意离开?放开他这块大肥肉,她不觉得可惜?还是有另一个台大教授在等她?反正她的行情一向不错。

他才要开口说「好,我亲自送你去」时,背后,羽庭的声音传来。

「妈妈……妈妈……」

胜翊恍然大悟,她以退为进,依她站的角度,早早看见羽庭站在屋前,她知道,他绝不会在羽庭面前赶她走。

哼一声,他退开两步。

又生气?没见过那么爱生气的男人,映洁吐气。

「妈妈、妈妈……」羽庭冲上来,抱住映洁。「我看不见妈妈,以为你又偷跑掉了。」

羽庭的母亲是偷偷离开的?蹲下身,她搂搂羽庭,试着给予安慰。

「妈妈,你不要和爸爸吵架好不好?」软软的声音,软软的请求,映洁怎能反对?

「我没和你爸爸吵架啊!」双手一摊,她耸耸肩。

羽庭笑开,穿着睡袍的她像个小天使,她一手拉起爸爸、一手拉妈妈,轻声说:「爸爸妈妈不要吵架,有事慢慢说。」

映洁偏头,偷望胜翊一眼。

他冷冷的脸露出笑意,那是慈祥、是身为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映洁对羽庭说:「羽庭,你有妈妈的照片吗?」

她的话引起胜翊的狐疑,他偏开脸,若有所思。

这天午后,管家送来一封信,直觉地,她想拒绝,她又不是「文太太」,但信封上的名字吓到她了,她收下信,立刻回到房间拆开。

亲爱的映洁,是你吗?

是的,我相信收到这封信的,一定是我亲爱的妹妹。

前几天,我鼓起勇气打电话到公司给你,同事说你辞职了,于是我千思万想,想着你会到哪里。你是不是来找我了?你是不是对于我这个姊姊有着许多好奇?还是……你拒绝相信被余家收养的事实?

最后,我相信你是来找我。我有第六感,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双胞胎总是心有灵犀。

这话,是不是解答了你若干疑问?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骗到这里,只是我的自私呵……映洁,对不起……

把信压在胸口,映洁心脏扑通扑通跳。

双胞胎?原来她们是双胞胎!这么一来,所有状况全通彻了。

羽庭没有错认、邱胜翊不是疯子,而她来到这里也不是意外。天!她怎么没想过,把宋巧菱给的地址拿出来对一对?接着,映洁往下读。

你一定不理解,为什么胜翊对你那么愤怒,对不起,我才是他该生气的对象,你心情还好吗?可以静下心听听我和胜翊的故事?

不静下心能怎样?她已经来到这里、已经被错认,不管是不是被骗,全世界都把她当成宋巧菱——她素未谋面的姊姊。

苦笑,她低头再看。

七年前,胜翊买下一大块地,那里很偏僻,我不理解,这么有钱的男人为什么愿意屈就在毫无发展的山区。那时的我才二十出头,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开,我讨厌乡下、讨厌枯燥无趣的平凡生活,可惜我的学历不高,再加上妈妈的反对,我始终跨不出这里。

豪宅盖好,胜翊在镇上徵管家仆人,薪水很高,妈妈二话不说,替自己和我报了名,然后,我们搬进豪宅,成了胜翊的佣人之一。

胜翊很严肃,面对他,大家都战战兢兢,我也不例外,但我还是让他的生活方式吸引。看他吃着高级食物,穿着名牌衣服,看同他一起从台北来的朋友,一个个都那么优雅有气质,简直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和他们相比,我常常觉得自惭形秽。

妈妈告诉我,我想拥有这样的生活并不难,只要使点手腕。

我把妈妈的建议听进去了,虽然很怕胜翊,但我还是刻意在他面前经常出现,不意外地,他注意到我,因为我真的很漂亮,这句话,恐怕你也不能反对,是不是?

我很漂亮而且温柔,他说的每句话,我都当圣旨看待,不到一个月,我们结婚了,我终于过着梦寐以求的高雅生活。但我仍然害怕他,仍然畏惧他的靠近,但为了保有这样的生活品质,我不断压抑,我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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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胜翊是都市人,他不会留在山区太久,他终会带着我到梦想已久的大都会,过着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的生活。

接着,我怀孕了,胜翊欣喜若狂,然我并不高兴新生命的来到,我甚至想过拿掉孩子,但妈妈劝阻我,她说胜翊会为了孩子的教育搬回台北市,那么我的愿望就可以实现。我信了妈妈的话,再不乐意,还是把孩子生下来。

我是个失职母亲,对于羽庭,我视而不见,我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孩子,也知道她极力让我快乐,但说不出口的厌恶在胸口,我就是讨厌她。正确说来,我讨厌的是妻子、母亲这些角色,我还年轻,尚未享受生命,我要自由,不要被丈夫孩子锁住,我幻想夜店生活、幻想出国旅游、幻想天天Party……我的幻想,并未因为自己嫁了个有钱人而改变。

我越来越无法忍受无趣的日子。

终于,羽庭三岁那年,我提起勇气问胜翊,为了羽庭的教育,我们是不是应该搬到都市里。他给的答案让我失望极了,他说他会花大钱聘名师来教育羽庭,关于教育问题不需要我操心。

当时,我们夫妻的关系已经很糟了,虽然我一样温柔服从,但他无法忍受我对羽庭的冷漠疏离,于是他花更多心思宠爱羽庭,而我为了报复他不带我搬离这里,对羽庭更差劲。

这栋豪宅成了我的金丝笼,它围得我无法呼吸,我天天想喊救命,但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不满意。我快窒息了,我觉得自己快死掉……但我始终是个懦弱的女人,不敢大声说出「我不要这个婚姻」。

一直到克礼出现,他是我生命的救星。

他是台大教授,也是胜翊大学时期的好友(就是他帮我查到你的消息)。

有天,他来家里做客,他亲切温文、他风趣幽默,他和胜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我不害怕他,我时刻想同他亲近,一下子他便吸引了我的心,我爱他,好确定。

我想,我对他也有同样的吸引力,于是我们像两颗磁石,相互吸引,他忘记我是好友的妻,我忘记自己为人妇、为人母,决定抛下一切随他而去。

对不起,这个决定很自私,我伤了很多人,包括死去的母亲。

母亲对我的决定很愤怒,她气我不该抛下优渥生活,跟着一个领月薪的教授过日子。我走后,她再待不下文家,只好带着行李此上找我,她告诉我,我离开后,羽庭天天闹着到火车站等我回家,她不吃不喝,成日哭闹。

对于我始终忽略的女儿,突然间,我觉得好抱歉。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母亲生病,临死前告诉我你的消息。她说,抛弃你,让她二十几年都生活在悔恨当中,她预言我也会带着同样的悔恨过日子。

妈妈说对了,我后悔,但我舍不下我的爱情,于是找到你,希望你的出现带给羽庭安慰。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无权对你要求这种事,无权要你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是我厚颜……我真的语无伦次了,我只能求你,代替我爱羽庭,虽然我的要求霸道无理。

祝幸福。

姊姊巧菱

很好,不需要邱胜翊帮忙,她想知道的答案全在这里了。

接下来呢?她半点计画都没有。

正文 第三章

虽说做了心理准备,看到照片,她还是难掩心慌。

居然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跟她流着相同血液、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她们却从不晓得彼此的存在。

映洁把照片还给羽庭,蜂拥而上的思潮让她半晌说不出话。

「爸爸把妈妈的照片丢掉了,我只剩下这一张。」说着,羽庭珍贵地把照片压在胸口。

「爸爸很气妈妈?」映洁问。

她怎能搅进这团混乱?

「妈妈回来就好了呀!慢慢的,爸爸就不生气了。」羽庭安慰她。

会吗?她不认识这个男人,无从批评。可真要留下?这不在她的计画内,她只想来看看传闻中的姊姊,然后回老家探访叔叔伯伯,最后搭上飞机,花掉这些年汲汲营营攒下的每分金钱,哪知道变化永远走在计画之前?

怎么办?她能不顾羽庭的伤心,按计画前行?或她能留在这里,把生命的最后一段,贡献给羽庭?

突然,羽庭尖叫,映洁忙低头,急问跳脚的她:「你怎么啦?」

「毛毛虫!」她吓得缩进映洁怀里。

「毛毛虫?在哪里?」

她指向身旁,半人高的柠檬树。

映洁松开羽庭,低头寻找毛毛虫踪影。「找到了,哇!是柑橘凤蝶的宝宝耶!我们来养它好不好?」

「妈……」羽庭犹豫。

「怎么了?你害怕?」她把毛毛虫攀附的柠檬叶,连同枝条一块儿折下。

「妈,你不是很讨厌毛毛虫?」她不理解母亲的大转变。

「为什么讨厌?它很可爱呀,来,我表演给你看。」说着,映洁从草地上拾起一根小树枝,刺刺毛毛虫颈后,瞬地,毛毛虫吐出一根红色的肉棒。「羽庭,快闻一下。」

羽庭表情嫌恶,却为了巴结映洁照做了,下一秒,她弹开,捏着鼻子说:「好臭、好臭。」

「说对啦,这是它的武器,当敌人来时,它就用这个把敌人薰跑,是不是很好玩?」望着羽庭,两人同时笑开。

「妈妈……」抓抓头发,羽庭迟疑。

「怎样?」

歪歪头,她想半天,才挤出这句话:「妈妈变勇敢了。」

「怎么说?」

「你以前很怕毛毛虫。」

「因为我长大了呀!」她的答案给的很搪塞,但五岁的小孩不会跟她计较。「羽庭,有没有饲养箱还是盒子?」

「真要养它?」

「你不想吗?」说着,她又把毛毛虫在羽庭面前晃两下。「它长大,会变成很漂亮的柑橘凤蝶哦!」

「那……我进去找管家妈妈要盒子。」

「好,我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毛毛虫。」她们分工合作。

映洁没注意,她们的一举一动全落进胜翊眼里,他在不远处的树下作画,在听见羽庭的尖叫声时放下画笔跑过来,然后她们的对话,一句句全传进他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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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庭跑进主屋时,他从树后走出来,捡起羽庭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是宋巧菱?」他说。

相处多年,他清楚巧菱对昆虫有多敏感厌恶,昆虫、动物是促使她歇斯底里的重大原因。他相信人会演戏,但不信人会掩饰本能,所以,她对毛毛虫的表现让他怀疑起她的身分。

耸耸肩,她回答:「我从来没说自己是,我叫作吴映洁,早上,我已经自我介绍过。」

胜翊低头看照片,再抬眉对照她的容颜。

映洁抢在前头说:「她不是我,我笑不出这样的万种风情。」

「我同意。」胜翊答。这是在观察她近十个小时后的结论。

她们的确不太像,多数时候她正经八百,而巧菱的举手投足间总漫着一股娇媚风流,她擅长沟通、假设、解释,而巧菱温柔安静,面对他时小心翼翼。

「我本来以为是你恶作剧,你要求所有人陪你演戏,我以为你想创造一个『楚门的世界』,观察人类在掉进完全不同环境时的反应。」她笑笑。

「然后?」胜翊手横胸,专心听她。

当他不再认定她是贼,她的眼光、她的举止、她的说话语态,统统不像贼了。人的主观意识很可怕,一个观念转变,他改变对她所有看法。

「午饭后,我收到一封信,是给宋巧菱的,但我拆了。」说到这里,她叹气。突然出现的亲人对她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然后?」他冷淡口气中加了几分温度。

「然后我知道事情始末,包括我为什么出现在此、为什么所有人会对我错认……」很扯、很戏剧、很不真实,却真实发生。

「信呢?」

大大手掌伸到她面前,映洁看见他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生命线,和一道弧度优雅的婚姻线,这种男人没道理失去婚姻。

她从口袋里把信掏出,连同前一封,交到胜翊手中。

展信,他看得很仔细,半句不遗漏,映洁的恍然大悟同样地出现在他脸庞,他们一起掉进爱丽丝梦游仙境中。

抬眼,他问:「你可以再自我介绍一次?」

就这样,他接受这种荒诞故事?很显然,他适应意外的能力不坏。

「我叫吴映洁,今年二十八岁,老家在台南玉井,我们家有很大的芒果园、文旦园和水稻田。我是典型的乡下小孩,所以毛毛虫吓不倒我,更正确的说法是——它们是我的童时玩伴。」她扬扬枝桠。

「不是所有乡下小孩都喜欢昆虫。」宋巧菱就对它们痛恨无比。

「或许吧,高中时期,我离家北上求学,毕业后我进入广告公司工作,我的工作能力不错,去年被升为企画经理。」

「年纪轻轻就升到经理职位,你的前途看好,为什么要辞职?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姊妹?」这原因太薄弱。

「辞职原因嘛……我想我们的交情太浅,不需要谈得太深入。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叫吴映洁的话,我有驾照、身份证、健保卡和存款簿,来证明我的身分。」

「我相信你不是宋巧菱。」不需要驾照身份证,他信了她,再不怀疑。

「然后呢?」轮到映洁来问「然后」了。

「然后什么?」他不懂她的疑问。

「在我……我姊姊离开之后……」说到姊姊两字,她很难习惯自然。「羽庭的情况真的很坏?」

「比信上写得更坏。」

「怎么说?」

「羽庭天天哭闹,夜里常惊醒,偶尔还会梦游,我带她看过很多医生,才慢慢改善情形,但她还是经常吵着找妈妈。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每天带她到火车站等候。我实在不懂,宋巧菱这样对待她,为什么她非要母亲不可?」难道母女天性,真是任何人都离间不了的感情?

「然后?」映洁又问。

「什么然后?」

「你还是想赶我离开?」

这是个大问题,如果她会对羽庭造成伤害,他一定赶她离开,只是……她的表现不像伤害,反而是安慰,安慰羽庭对母爱的殷切。

「你想离开吗?」他不回答反问。

「留在这里,不是我的原订计画。」

挪挪身子,这回他主动用高大身量,替她挡去刺目阳光。「你的计画是什么?」

「我本打算来这里做客几天,见过姊姊就回乡下老家……」

「回老家长住?」

「不,待一两个星期吧。」

「然后?」显然,两人都对「然后」两字有特殊偏爱。

「我计画带着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周游世界各国,把它们花光光。」

「钱对你失去意义了?」

「钱对任何人都不会失去意义,我只是觉得自己蹉跎岁月,把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实在不够聪明。我要善待自己,要带给自己不同的视野和生命。」

「说得好。」

这是他放弃都市,选择乡村独居的原因,他再受不了大都会的生活节奏,彷佛每分钟都在为旁人而活,他不像人,反像机器。第一次,有个女人和他有相同的论点,真了不起。

「你同意?」冰男也会同意别人?映洁讶异。

「你需要人家的同意?」她比他骄傲十分。

他说完,她大笑、他莞尔,这天,他的冷峻不见,孤傲消失,悄悄地,寂寞整理行囊,不道别,静静离开。

也在这天,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爱上同她聊天。

满山遍野的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串串朵朵,像极外国风景画片。

远处,家庭教师的笑声似银钤,稚嫩的童音唱和着儿歌,一下子尖叫、一下子大笑,这个下午,欢乐在文家后山散播。

「我喜欢金黄色的油菜花田。秋收后,爸爸会用耕耘机翻土,播下新种子,短短几个月,油菜花发芽抽穗,开出耀眼的金黄色泽。春风吹来,花朵摇曳,我在金黄色的花海里和堂哥堂弟玩躲迷藏,他们抓不到我,就说我是田鼠转世。」停下话,她回头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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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离开家乡?」他倒给她牛奶,她嫌恶地看一眼,摇头。

「那是爸妈的希望,他们希望我到外头见世面,别像他们,一辈子待在乡下,当农夫农妇,做辛苦粗活。」

「你不同意他们的看法?」

「家乡已在我生命里扎了根,拔除不去,不管身处再远,我总幻想着,将来存够钱,要回到老家,买一块地,种花种菜,种上满满的一大片油菜花海。」

「不爱当经理,爱当农妇?」胜翊爱听映洁说话,她是个有内涵的女人,思想成熟,看法独特。

「工作让我有成就感,我用心且卖命,若不是发生一点小插曲,我想,我会继续待在工作岗位上,直到退休。」

这个插曲颠覆她的人生,她尚未想到解决方案,就被迫接受。咬唇,她发过誓不叹气,发誓要比意外之前更快意。

把三明治递给她,那是厨师的精心制作,听说里面有「太太」最喜欢的鲍鱼块。

吴映洁厉害吧,才当几天「太太」就和全家上下成了零距离朋友,对于太太的转变,下人们比他适应得更好更快。

「你呢?为什么隐居山区?」映洁问。

咬一口三明治,果然是人间美味,很了不起的厨师,听说他之前是饭店主厨,但居然肯委身替邱胜翊工作,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为了羽庭。」

「不对,为孩子教育着想,你该留在有竞争的大都会而不是乡下山区。」她反对。

「这辈子她不必和任何人竞争,我会留给她足够的资源。」

胜翊再拿一份三明治塞给她,他总觉得她太瘦,虽说流行骨感美女,但她的瘦看在他眼底,不顺意。

映洁摇头,「吃不下。」

「咬两口,剩下的我帮你解决。」

她依言咬两口,味道很好,但胃容量有限,把三明治递给他,他不多想,张嘴解决。

她赧颜。

几时起,他们那么熟悉?映洁调开眼光,假装没发觉两人的「间接接吻」。

找来话题,她避掉尴尬念头,「我妈妈很早就去世,爸爸把我当成妈妈的替身,加倍宠爱,他从没把我当女孩子看待。」

「怎么说?」

「他让我跟着他上山下田。」

「上山?」

「对,爷爷留给爸爸一块山坡地,爸爸在上面种芒果、荔枝和龙眼,还挖一潭水养草鱼。爸爸开货车上山时,我坐在货车后面吹风;爸爸施肥除草时,我坐在树梢拔龙眼吃,种子一颗一颗朝下吐,种子打到爸爸,他也不生气。我成天在外头野,太阳把我晒成黑炭,但在爸爸眼中,我仍是全村里最漂亮的小孩。」

「很有趣。」

「我喜欢站在稻田中间,风吹过来,一阵阵绿色浪海翻飞,我在绿波间游泳、畅快,爸爸由着我玩,不怕我把稻子弄坏,要是换了别人家小孩,肯定要挨骂。

我记得稻子结成穗,爸爸常托起累累饱满的稻禾告诉我,越饱满的稻穗越往下垂,结不出好米粒的稻子才会直挺挺地与天争,爸说越丰富的人越懂得谦卑,我懂的大道理都是爸爸和大地教给我的。」

「你有个好爸爸。」

「你没有吗?」映洁反问。

「我印象中的父亲沉默寡言,很少对我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书房。」

「他是学者?」

「大学教授。」胜翊折下一朵紫花,递给她。

收下花,她直觉地闻了一下,没味道。

「你的功课一定很棒。」

对于她的直觉,他莞尔,并不是美丽的鲜花都有香味,这是人类的主观与偏执。就像当年,他看见面容姣好的宋巧菱,便认定有这种容貌的女性,肯定有一副好心灵。

「他不帮忙我的功课,他认为那是我的人生,要有本事自己走。」

「你母亲呢?」

「她是传统妇女,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时光在厨房度过,她疼我,却不敢当着父亲面前表现,父亲对她非常吝刻,于是我常告诉她,等我长大,要赚大钱,给她过贵妇生活。」

「听儿子这么说,所有母亲都会很开心。」

「对,她笑眯眼,为我煮一根玉米,她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现在呢?她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在五年前往生了。」胜翊又折下野花,这回他不交给她,直接替她插在鬓边。

她没推开,歪着头,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胜翊摇头,事情过去很久了,悲伤情绪不再。

伸手调整她耳边红花,他只注意到鲜花美人相得益彰,却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称得上亲昵。

「你父亲呢?」映洁问。

「他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去世,出殡当天,学校的校长、老师、学生全来了,我和几个学生谈过,在他们眼中,我父亲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亲正式离开我们那天,我重新认识父亲。」不胜唏嘘呵,倘若时光流转,他希望重头来过,认识父亲除严肃之外,令人钦敬的一面。

映洁听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爱妈妈,他常说我有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他说我遗传妈妈的聪明,只是妈妈失栽培,才会嫁给他这个乡下农夫。现在我才知道,我哪里能遗传到妈妈的聪明,我又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垂眉,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讯息。

握握她的手,他说:「他是在鼓励你,想好好栽培你?」

「对,国小时期,爸爸就替我请了家教,乡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师,爸爸找来同村里很会念书的姊姊教我注音符号,厉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农会换到钱,爸爸就带我走一趟农会,要我自己把钱存进去,他说,那是要让我念大学的钱,他希望我将来念美国阿佛。小时候不懂,阿弥陀佛怎么跑到美国办学校,后来才晓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经,她羡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拥有同样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过世前把土地卖给叔叔伯伯,然后把钱存进农会交给我,他要我尽全力读书,将来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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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我离开家乡进入北一女,后来考上台大念企业管理,哈佛很贵,听说每年学费至少要一百万元以上。我计画过,工作几年存够钱,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现在……」语顿,现在的她不能朝这方面做规画。

「还想念?」他很乐意资助。

「不想!等我进天堂,见到父母亲,再对他们负荆请罪吧!」

「希望你能给出漂亮解释。」

「放心,天下父母亲都会对儿女妥协,哪个小孩子刚出生时,爸妈不是希望他成为伟人或总统?等孩子上了国小,父母觉得当银行家、音乐家不坏;念国中之后,心想孩子要是能当上老师、护士、电脑工程师就行了;大学毕业后,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还不是一样展开双臂,笑咪咪对孩子说:『乖孩子,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

映洁的话惹出他一阵笑,没错,所有父母都在作梦和梦碎间学习成长。

「我只要羽庭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当个温室公主就行了。这样的梦,总不会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预设目标。

「羽庭慢慢长大,她会发觉外面的世界虽然需要冒险,但却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乐,却难保不会有个男人来伤她的心。你的梦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认他们是不同于你的个体,给他们天空,别想用自己的希冀绑住他们的羽翼。」她做出总结。

「你真残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来就是一连串残忍的过程。」扬眉,欺负他,她得意。

「我觉得你不该念企管,应该念宗教,你善于同人说教。」

「我说动你了?你愿意让羽庭学习独立,不依赖你给她的财富?你愿意教导她解决问题,不伸手为她推开问题?你愿意培养她勇气,让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给我出难题?」不爽,他折下十几朵小花,全数插进她的秀发。

她由着他去玩,不拨开。

「再难,你都必须学会解题。每个人都是从当了父母之后,才学习如何当父母亲。」

「你要留下来帮助我学习如何当父亲?」

一句话,打断映洁的理直气壮,她有什么能力帮忙?最需要帮忙的人是她自己!别开眼,她尴尬起身,奔往家教和羽庭的方向,回避他的提议。

胜翊凝视映洁远去背影,淡淡的甜晕染心田。

三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满一百个小时,说过的话却比他对任何一个人讲得都多,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因它来得太莫名。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是一家人。

「小兔子,像不像?」映洁问。

「像,太阳花呢?像不像?」羽庭把面团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们做一大堆太阳花好不好?」

「把太阳花吃下去,我们肚子里就有很多颗太阳。」

「太阳在我们肚子里烧啊烧、烧啊烧,好热哦!」映洁顺着羽庭的想像力延伸。

「好热好热,热到肚子爆开了,砰!」羽庭抓起面团往上丢,瞬间,面粉撒得她们满头白雪。

看着对方的狼狈,她们大笑。

「别怕,妈妈拿针线来缝肚皮。」映洁用面团揉出一根针,凑到羽庭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痒……」羽庭尖叫,把手中的面粉四处抛。

下一秒,厨师厨娘加入战争,厨房里,大伙儿玩得好起劲,笑声、叫声,热闹非常。

映洁的存在,驱散了城堡里的沉闷寂寥,偶尔,笑容爬上人们脸上,朝气活力慢慢滋长。

「你们在做什么?」胜翊开完视讯会议,走进厨房,皱眉,不到十二月,家里居然堆起雪人!

「我们在做饼干,太阳花的哦!厨师伯伯说,烤起来会比外面卖的味道更好,我们拿去市场卖,好不好?」羽庭捧起仅存的太阳花说。

胜翊走近,替映洁抓起发尾的小面团。

「爸,里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饼干凑到胜翊鼻尖,饼干未烤好,羽庭先学会推销,这女孩,将来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谁种的?」映洁趁机教育。

「园丁叔叔种的。」

「面团谁揉的?」

「厨师伯伯。」

「羽庭有好吃的饼干要感谢谁?」捧起羽庭的脸,她问。

「厨师伯伯、园丁叔叔,还有种麦子的农夫、磨面粉的工人、卖我们材料的商人,我们必须对整个世界感恩。」羽庭的一大串句子,像从书上背下来一般。

「你开始教育她了?」胜翊问。

「我的作法和你不同,我要她学习感恩,要她有能力和人们和谐相处,我不希望她只能活在安全天空下,当个不解世事的『温室公主』。」她强调了温室公主四个字。

「你不赞成我的教育方法?」斜眉,他佯怒。

挑眉,对于他的假装,她更加嚣张,「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确定自己的方法是『更好的』?」长手搭到她的肩,他想用气势凌人。

「没错,我的教育方式『才是』王道。」挥开他的手,在嚣张之后,她加入摇摆。

「骄傲。」他被打败了,亲亲羽庭的额头,他说:「钢琴老师在等你了。有没有练琴?」

「有,妈妈说我弹得很棒,对不对?」她仰头问映洁。

「嗯,羽庭是天才宝宝。」

映洁的夸奖满足她,于是她洗手离开厨房。

接着,胜翊也把映洁带离厨房、走入庭园。园里有一组荡秋千,那是映洁最喜欢的地方,秋千常让她想起父亲在大树下为她绑的轮胎,想起夏日黄昏,她在上面荡啊荡,以为荡得够高,便能飞上天堂,她要找到母亲,告诉她,映洁很乖很好。

「明天,我们回你老家。」胜翊宣布。

「台南?」停下秋千,她转头望他。

「那不是你的计画之一吗?」他笑笑,把她的头扭到正前方,把停下的秋千重新推出弧线。

「计画……」她为羽庭,已暂停下所有计画了呀!

「我订了饭店,这次陪你回南部,顺便度假,到府城玩几天再回来。」他爱上这种生活,她像他真正的妻子,像羽庭真正的母亲,他衷心希望日子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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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我一起去?你的工作没问题?」一天当中,他总有七、八个小时关在大房间里面,不晓得在做什么,只听羽庭讲过,爸爸在里面工作,不能打扰。

「都安排好了,不必替我担心。」他决定的事,不更变。

「你的工作是什么?」映洁问。

看吧,就说她像个真正的「妻子」,巧菱从不过问他的工作性质,只要求他提供无上限的金卡,其他的事,她不关心也不在乎。

「我开几间旅行社、饭店。」胜翊轻描淡写,没提到自己的饭店单位是以「百」做计算。

「为什么你不必镇守饭店、旅行社?」

因为他没有几百个分身,最后他给了敷衍答覆:「我信任我的员工。」

「你不怕他们卷款潜逃?」映洁越问越心惊,哪有人用这种态度经营事业?

「在你当员工的时候,你有过这种念头?」

「我是诚恳正直的好员工,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她离开秋千,站到他面前。

「那么我的运气不错,聘了一群品德操守和你相当的好员工。」抓起她的发丝,她的头发够长够黑,也够柔顺。

「人的运气不会永远优秀。」她反对他的过度乐观。

「至少眼前,我运气不错。」不错到能在火车站里绑票到吴映洁,把她变成一家人。

他真固执,不过……她也真是的,别人的事业她那么热衷做什么?

映洁拉回原话题,她问:「羽庭要去吗?」

「你希望她去?」他的指头在她额上刷一刷,拂去她刘海上的面粉。

「当然。」她抓住他的手,不爱黑影在眼前晃。

然,碰触瞬间,她松手,因为……触电感觉很诡谲……

「我会带她去,也请林老师同行,我们回你家时,由司机和林老师陪她去悟智乐园玩。」他对她的反应感到好笑,反手,她不牵他,由他来握,他才不管她触不触电。

「你不希望羽庭见我的亲戚?」映洁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太刻意,她僵在原地,红潮悄悄爬上脸。

「我不希望她听见我们讨论的事。」听过习惯成自然吗?现在起,他要她习惯自己。

「你要她一直误认我是她的亲生妈妈?」

「没什么不好,这星期是羽庭从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宋巧菱从没对她好过。」推她坐入秋千,他摇晃起「他的妻」,第一次他觉得婚姻美丽。

他的温柔教人好贴心,当映洁确定病情,她遗憾自己没有走入婚姻,没有热爱一个男人,没有生一个宝宝,享受身为母亲的乐趣。

「晚上我们来烤肉放烟火好不好?」她临时动议。

「为什么?」很久……他忘记热闹的味道。

「今天是农历十五,月亮很圆很美。」每次找藉口,她总是敷衍得很糟糕。

「再美都不是中秋节。」他不爱被敷衍。

「为什么非要中秋节?难道情人只能在七夕送花、只能在圣诞传递情意?邱胜翊,你太迂腐。只要值得珍惜的人在身边,天天都是中秋节;只要情爱在,不用鹊桥,你也能横渡银河,寻找爱人的行踪。」她说得振振有词。

「你说服我了,好吧!晚上举办烤肉大会,明天清晨,你会在床边收到一束玫瑰。」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跳下秋千,她带着笑意,心情愉悦。

他追上前,在夕阳余辉中,长长的影子罩上她的身子,他乐于当她的阳伞,为她护起白嫩肌肤。

正文 第四章

园丁把院子装点得璀璨,满桌的食物是厨师的辛劳,管家说要有点音乐才美妙,做主搬来音响。

被动先生邱胜翊第一次主动,他说要提供音乐,特地从书房里找出珍藏的古典CD,音乐播出,十几个下人同声叹气,惹得映洁捧腹大笑。

「怎么了?音乐不对?」抓抓头发,胜翊问。

严肃主人变得不严肃,他的转变受到所有人欢迎。但这种转变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家说「先生好」时,是真心希望先生好,而不是为了薪水虚与委蛇;坏处是,这个家变得没大没小,缺乏道德伦理,人人都可以取笑花钱的老大。

「文老先生,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会听古典音乐的。」她不介意当佛祖,为他开示。

「要听那些难听的流行曲?」胜翊两道眉偏离正轨,往上提高两公分,不会吧,听那种没水准的靡靡之音?

「主观!」她背过他,问:「谁有周杰伦、王力宏,或蔡依琳、王心凌的专辑?」

她的话引出欢呼声,年轻的下女举手,忙跑回自己房间拿专辑。

「妈妈,可以放我的儿歌吗?」羽庭拉着映洁的手摇晃。

「可以,去拿CD出来。」映洁一说,羽庭马上迈起小短腿。

马上,管家也凑到映洁身边悄声问:「我有凌波的梁山伯祝英台卡带,可不可以听?」

「当然可以,起码比某个人的巴哈好听。」

「谁说黄梅调比巴哈好听?你有没有辨音能力?」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回身前。

「黄梅调有曲、有词、有意境,还有故事性。」

「我可以解释巴哈的作品给你听,一样有意境。」

「至少黄梅调是中国人的东西。」

辩不赢了吧!想当初,她每个月得花多少心血说服花钱客户,支持她的企画案,口才之于她,就像跑步之于千里马,小意思啦!

「你有种族歧视?」

「对,我常高唱『黄种人的负担』。」抓起一块芒果优格鱼柳,她爱上这浓郁味道。

哈!笑一声,他举白旗投降,吃东西吧,吃东西一定不会变成全民公敌。

当音乐响起,热闹气氛跃上,快乐的人们、快乐的食物,连同天空中的烟火也快乐得让人想跳舞。

拉起羽庭的手,映洁带着她转圈圈,笑声和食物香气弥漫,坐在草地上的胜翊不自觉地拉开唇形。

他是个严谨的男性,他的家庭教育给了他常规、人生哲学,却没教会他如何放松自己,如何教自己快乐惬意。是映洁的出现,带领他融入幸福,他该感激老天对他优厚,感激他送来一个意外天使,开启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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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跳舞?在想什么?」映洁跪在草坪,用五根手指在他眼睛前面晃晃。

「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才怪,有手有脚就会跳。」说着,她不由分说拉起他,抓起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右手同他相叠合,不踩舞步,只是让身体随音乐轻轻摇摆。

夜风窜过,扬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睛笑成一条线,她的眉弯出弦月,她美丽极了。

不由自主地,他低下头,在她额上烙上一吻,自然而然,仿佛这个夜、这个璀璨的月圆星空,他就是该做这件事。

映洁知道不恰当,知道再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姊夫,只是呵,音乐太美、气氛太美,连额间暖暖湿湿的吻也美得让她陶醉。她不想推开他,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到天长地远,让她的生命停在此刻,不再向前……

放开她的手,胜翊将她拥入怀间,仍然不踩舞步,仍然只是轻晃身躯,仍然不说话。

他们一起陶醉,陶醉在彼此的体温、彼此的气息间。一首曲子不够、两首曲子不够,他要一首又一首,跳到天荒地久。

后来,他知道唱这首歌曲的歌手叫作许茹芸,从此在他心目中许茹芸和巴哈站上同一个天平。

我喜欢你。这句话,胜翊在心底对她说。

我不愿意离开他。这句话,映洁偷偷地向上帝讲。

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希望此刻就是永恒。

「放烟火了!」

羽庭的大叫声,扰醒两人。

胜翊笑笑,拥起她,手指向辉煌烟火。「那是你。」

烟火是她?他在说什么话?视线对上他的,很疑惑。

「我是夜空。」胜翊说。

拟人法?这不是写作文的好时机。映洁摇头,她不信他有好文采。

「你照亮我的生命。」这种话说来很恶心,但他说了,因为听众是她。

「烟火只能照亮一瞬间,维持不了永远。」她不是悲观的女生,但她现实,现实地确定自己的存在只有一瞬。

「哈,我听出来了,你想和我『永远』。」不顾她的羞赧,不管她会不会尴尬,他快乐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只好抱起她转圈圈。

转一个圈叫作「我是你的中心点」,转两个圈是「爱情围绕在我们周围」,转三个圈是「爱你不止歇」……他转了又转、转了又转,他不但要当她的中心点,要爱情围绕两人周围,还要爱她不止歇……

转转转,她的心乱了,没关系,爱情本来就让人意乱情迷;转转转,他晕了,很正常,爱情本就教人眩晕。

世界在她眼前消失,她只看得见他,因为她的爱情是披衣菌,让她得砂眼、视线不清。

他忽冷忽热,却舒畅得不得了,没办法,他的爱情是立克次菌,让他伤寒却不伤心。

终于,他停下脚步,两人跌坐在草地,他们相视大笑。

一阵大笑之后,胜翊指指耳朵,不晓得谁放了管家太太的黄梅调。「你知道这在唱什么?」

「知道,我婶婶很喜欢听,从小我就跟着哼哼唱唱,学了不少,这段是梁山伯去访祝英台,知道她马上要嫁给马文才的桥段。」她凝神听了听,然后随着音乐唱和:「我与你水面成双留俪影,我与你堂前做对拜观音,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爹爹许了马家婚,心已碎,意难伸……」

突地,她闭嘴。

岂知好事成虚话,棒打鸳鸯两路分……映洁敛起笑容。

虚话……可不是,眼前的快乐只是虚话,马上,马上他们将阴阳两路分。刹那间,沉重上心。

「怎么不唱?你唱得不错,我打算开始迷恋黄梅调。」他学古代轻浮男子挑起她的下巴。

「太悲伤了,这个晚上不适合。」摇摇头,她摇开眼底的雾气。

「我就说古典音乐好,走,我们去放白辽士的曲子来狂野一下。」他拉起她,从草地上跳起身。

「不要不要,我不喜欢白辽士。」拉回他,映洁不让他去破坏别人的快乐。

「不喜欢白辽士,我有贝多芬和莫札特。」他的手臂往她的膝间一勾,将她整个人抱起。

尖叫一声,她嚷着:「我也不喜欢贝多芬……」

「我还有约翰史特劳斯、海顿、布拉姆斯。」今天,他要再耍一次「主人」威风——在她面前。

再回旧时家园,朦胧感动教她心悸,好久没踏进这块四合院中庭,红红的砖块,有她童年足迹。

近乡情怯?胜翊没催促她,任由她在门前伫足。

「小时候,我和堂兄弟常在这里玩捉迷藏,门后、缸里、神桌下,到处躲。有次,我躲到曾奶奶床底下,估准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找人,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从床底爬出来,发觉家里大人全不见了。」

「他们去哪里?」

「他们到竹林里找我,以为我跑进竹林迷路了。我家后屋有一片广大竹林,竹林里面阴阴暗暗,传说有鬼。」

「你相信鬼?」勾上她的肩膀,他笑问。

「有没有鬼不知道,不过竹笋一定有的,每年春天,家里长辈全体出动,进竹林里采竹笋,然后晒笋干,一筛子一筛子的笋片笋条晒满广场和屋顶,风吹过来,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笋香。」映洁的陈述口气是平淡,但表情中带着浓浓的怀念。

「你挖过笋?」

「嗯,爸爸带我进竹林几次,他千叮万嘱,千万不能一个人进竹林,一定要有大人带领。」

「为什么?」

「竹林有蛇,碰到青竹丝就糟了。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大家不敢进曾奶奶房里寻人?」

「曾奶奶很凶?」他猜测。

「不是,曾奶奶很老了,她常躺在摇椅里一动不动,面对穿堂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姑姑吓唬我们,说曾奶奶眼睛虽然不好,但她可以看得见我们看不见的人。」

「什么意思?」

「她看得见故世的人,像大婶婆、叔公还有……我妈妈。家族里的小孩都害怕她,只有我不怕,我常窝在她身边问:『曾奶奶,你有没有看到我妈妈?妈妈有没有说话?』,她总摸摸我的头发说:『你妈妈要你认真读书,将来到大都市上班,功成名就。』

她还答应过我,将来到天上和亲人相聚时,要帮我带一束花给妈妈,一束我用皱纹纸裁出来的康乃馨,红的粉的白的,我要把来不及过的母亲节,全部送给妈妈。」说完,她眼眶泛红,所有的孩子都会思念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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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奶奶还在吗?」他要向她说声谢谢,谢谢她安慰了映洁的童年。

「曾奶奶在我国二那年去世,钉棺前,父亲允许我在里面放康乃馨,她的手握住我的花,我相信她会履行约定,然后……」

「然后?」他追问。

「然后隔年,我父亲去世。亲戚街坊都说我可怜,无父无母,成了真正的小孤女,但我相信,是曾奶奶替我把思念带给母亲,母亲传回讯息,希望父亲和她在天上相聚,所以父亲离开我,而我学会独立。」

「你很乐观。」

「不乐观,难道要作茧困住自己?事情碰上就是碰上了,生气与否都不能改变现况。」

「你碰过解决不来的事情吗?」

「有。」就在眼前、身边、现在进行式……

眼光黯然,她以为生命就这样了,偏偏碰上他、碰上羽庭,没有牵绊的自己多了挂心。

「你怎么处理?」

「接受、相信、认命。」映洁望他,深深地,离开他……认命变得困难。第一次,她主动,环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处,探听他的心律。

「我不懂。」他不懂她的悲伤,但懂得她的亲密,她决定和他接近,决定和他建立关系了,开心畅意,他抱住她,享受拥有她的幸福甜蜜。

「接受它将要发生,向困难认命,相信它是必须的生命经历。」

「希望羽庭有你的勇气。」

「我的勇气是被太多的挫折训练出来的,你却舍不得羽庭吃苦头。我得说,我父亲的成就不及你,可是教养孩子,他比你行。」

「帮我教育羽庭吧,我承认这方面我很差劲。」二度提出要求,他以为两人关系已不同。

映洁摇头,她帮不上忙。

「为什么不?」他追问。

「我要去旅行。」疼痛的次数增加了,她明白快乐短暂、分离在即。

「我陪你去。」

「你有你的工作生活。」

「我不介意放长假。」反正他的员工品德高超。

「我介意。」

「介意什么?」

介意在最残破不堪的生命期,被他看见。她的自尊心强,痛恨被怜悯,她宁愿独自面对,也不要他在身边。

「进去了。」转开话题,她拒绝回答。

走到大伯父家门前,映洁朝里面喊:「伯母,伯母在吗?」

房子改建过,但仍是旧时格局,伯父、叔叔两家人相处融洽,他们约定到老都要住在祖宅里。

伯母曾对映洁说,你母亲是好相处又能干的女性,要是她还在,我们三家住在一起,吃个饭,十几口人围桌,天天都是除夕,多热闹。

「哪位?」伯母走出来,见到映洁,开心得合不拢嘴,胖手一伸,将映洁揽进胸前。

「你可让我们盼回来了。那么久都不回家,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还以为你搬家嫁人,不理我们了。」

「对不起,我常加班,一忙起来没日没夜。」

「不原谅,除非你辞掉工作,搬回来长住。」嘟起嘴,她向侄女撒娇。

「伯母……」

「你哦,不是我爱讲,赚钱重要,身体亲戚更重要,这位先生是……」伯母正准备唠叨一番时看见胜翊,带笑眼神挂上热切。

「他是我的朋友。」推推胜翊,她把他推向前。

「男朋友哦,不错不错,看起来很有学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文,邱胜翊。」他点头,微笑。

「邱先生,请问你在做什么?」

问陌生人这种问题很失礼,但映洁从没带男人回家,这次回来,肯定是好事接近。映洁自小无母,她将映洁当女儿看待,待嫁女儿父母心,有什么问题不能问?

「我开旅行社和饭店。」他中规中矩回答。

「邱先生几岁人?」伯母问话太明显,映洁好尴尬。

「伯母,不要问这个,拜托。」拉拉伯母,她低声恳求。

「好好好,不问就不问,穷紧张什么?你先带邱先生四处走走,回程时绕到田里,叫叔叔、伯父回家吃饭。」一面说,她把人往门外推,连连望向邱胜翊,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有趣。

「好。」映洁耸耸肩,把胜翊往外带。

「骑脚踏车去比较快,阿昆的脚踏车停在门口。」扯起嗓门,她对两人的背影喊。

伯母开怀,真好,总算不负她父母亲托付,女人呐,有好男人陪伴才重要。

春天阳光暖人,撒在初播的稻秧上、撒在刚抽新芽的绿树梢,也撒在映洁黑得发亮的长发间。

车行往前,她斜坐在横杆上,他的长手圈住她、握住脚踏车把手。映洁的头发飞飘,几次扫到他眼睛,他拨开,不觉困扰。

「伯母对你很好。」

胜翊对胸前的女性说话,他恋上和她聊天的感觉,她把不爱说话的男人激出潜能。

「他们没把我当外人。」靠在他胸前,很好,有个男人可以依靠……真的很棒。

「为什么不常回家?」

「工作忙。」

「藉口,说实话。」他看穿她的说词。

「我怕一回来,就再离不开。」这块土地,有她最思念的芬芳。

「你是这块土地的一分子。」贴着她耳际说话,接在聊天之后,他爱上同她亲昵。

「我发过宏愿,要衣锦还乡。」

「你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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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依靠谁,偶尔,我甚至觉得怜悯是阻碍我前进的力量。」

「女强人?」他的语调分明取笑。

「我也喜欢做菟丝花呀,向人乞求悲怜没什么不好。」

「反话,你才不这么想。」他看穿她,他的观察力敏锐得教人讨厌。

「你又知道?」挤挤鼻子,他是第一个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别人生存的女性,你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显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映洁回头想瞪他,没料到,他那么高,她转头,眼睛只能对上他的胸膛。

他的驼色背心撞进她眼帘,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该不自在,分明该忸怩不安,她习惯将亲戚之外的人类划分界线啊!

脸红了红,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爱赖在他怀间,不爱离开。轻轻地,她靠近他,近得隐约间,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笃实沉稳。

「喜欢吗?」胜翊看见她低垂的颈项,白皙透明。

「喜欢什么?」

讷讷地,她转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从小到大熟悉的乡村田园,把绿色揽进胸怀,将羞赧赶出心外。

「喜欢我的毛背心?」

「不错啊,你很会搭配穿着。」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着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来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变的衬衫、外套、及膝裙,和一丝不苟的发髻,再加上黑框近视眼镜,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变态老处女。

「不必时时把战斗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词。不过,上班下班……过去几年,我的确天天在战斗当中。」

现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间流逝,本以为这是人生最正确的目标,哪晓得,这目标错得离谱。

「试着改变,你不需要时刻紧绷。」

改变……太慢了。

她用叹气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边转,再骑三分钟就到水田了。」

未下车,她先挥手唤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开斗笠看一眼,笑弯眉,深深的纹路刻在黝黑的额头、眼角处,然后跟着挥手,极大的幅度,是欢迎,欢迎归家游子。

餐桌上,加了菜,满满一桌、满满的情感。

「这是自己养的土鸡,味道比外面买的好。」伯母在胜翊碗里堆满菜,小山高耸,一不小心会爆发土石流。

「你伯母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养鸡,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鸡连咳嗽都不会。」阿伯笑说。

「我们两家小孩都吃你伯母养的鸡,各个长到六尺四。」叔叔跟着应合。

「映洁,你和邱先生认识多久?」婶婶脾气急,直接切入主题,顺手把两颗睾丸夹进胜翊碗里,一只鸡只有两颗睾丸,珍贵得很,专用来招待贵宾。

映洁偷瞧胜翊,他皱眉,是为难。

不用问,她晓得他不敢吃,筷子挑过,把睾丸夹进自己碗里,替他解决难题。

「婶婶偏心,我难得回来,不把好料留给我,居然送到别人碗里!」映洁咬一口睾丸,软软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浓郁的家乡情。

「你吃掉母鸡的幸福泉源。」胜翊悄声说。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映洁回应,叔叔听见了,接话:「说得对!嫁对男人,女人才有幸福。邱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映洁?」叔叔更性急,不看脸色,直接问。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样脾气、结同心。

咳一声,映洁被米饭呛到,她不过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见她跟男人站到一块儿,就急忙发红帖?

气未顺,胜翊的手在她后背轻拍,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映洁吐血。

「这种事要请长辈做主,伯伯叔叔觉得什么时候好,我们照办。」胜翊顺水推舟。

瞠大眼睛瞪他,他抛给她一个微笑。

「我们私下再谈。」她咬牙切齿,然后把话题引开:「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么事?」

「我是养女,对不对?」她开门见山。

婶婶的筷子落地,铿锵一声。「她……还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映洁又问。

「她答应我不打扰你的……映洁,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们余家子弟。」伯父口气紧张。

「伯伯,我保证知道身世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领养我,为什么大家都骗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因而过世。」映洁加重口气。

四个长辈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伯母向伯父使眼色,他放下碗筷,喝口水,缓缓道来:

「你阿母难产死掉,肚里的孩子也没啦,你爸爸差点崩溃。幸而,当天同产房的未婚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我做主要了你过来,抱住你,你爸爸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从此,他把你当成命根子,走到哪边都惜命命,那些年下田,他宁可把你负在背上耕种,也不让你留在家里和伯母、婶婶作伴。

在他眼里,你的确是他和婉蓉的女儿,他常问我,映洁的眼睛很像婉蓉对吧,映洁的身材简直跟婉蓉一模一样对不对……他在你身上寻找婉蓉的特质,他全心全意,把你培养成另一个婉蓉,你是你父亲最珍贵的宝贝。」

这些……她都知道……

「映洁。」胜翊在桌下握住她。

「我没事。」她勉强挂起笑容。

「我不晓得你的亲生母亲、姊妹过得怎么样,但我确定自己做对了,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缘分奇妙得让人称羡,他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还要认真当父亲。」叔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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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知道?」挤挤鼻子,他是第一个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别人生存的女性,你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显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映洁回头想瞪他,没料到,他那么高,她转头,眼睛只能对上他的胸膛。

他的驼色背心撞进她眼帘,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该不自在,分明该忸怩不安,她习惯将亲戚之外的人类划分界线啊!

脸红了红,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爱赖在他怀间,不爱离开。轻轻地,她靠近他,近得隐约间,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笃实沉稳。

「喜欢吗?」胜翊看见她低垂的颈项,白皙透明。

「喜欢什么?」

讷讷地,她转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从小到大熟悉的乡村田园,把绿色揽进胸怀,将羞赧赶出心外。

「喜欢我的毛背心?」

「不错啊,你很会搭配穿着。」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着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来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变的衬衫、外套、及膝裙,和一丝不苟的发髻,再加上黑框近视眼镜,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变态老处女。

「不必时时把战斗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词。不过,上班下班……过去几年,我的确天天在战斗当中。」

现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间流逝,本以为这是人生最正确的目标,哪晓得,这目标错得离谱。

「试着改变,你不需要时刻紧绷。」

改变……太慢了。

她用叹气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边转,再骑三分钟就到水田了。」

未下车,她先挥手唤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开斗笠看一眼,笑弯眉,深深的纹路刻在黝黑的额头、眼角处,然后跟着挥手,极大的幅度,是欢迎,欢迎归家游子。

餐桌上,加了菜,满满一桌、满满的情感。

「这是自己养的土鸡,味道比外面买的好。」伯母在胜翊碗里堆满菜,小山高耸,一不小心会爆发土石流。

「你伯母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养鸡,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鸡连咳嗽都不会。」阿伯笑说。

「我们两家小孩都吃你伯母养的鸡,各个长到六尺四。」叔叔跟着应合。

「映洁,你和邱先生认识多久?」婶婶脾气急,直接切入主题,顺手把两颗睾丸夹进胜翊碗里,一只鸡只有两颗睾丸,珍贵得很,专用来招待贵宾。

映洁偷瞧胜翊,他皱眉,是为难。

不用问,她晓得他不敢吃,筷子挑过,把睾丸夹进自己碗里,替他解决难题。

「婶婶偏心,我难得回来,不把好料留给我,居然送到别人碗里!」映洁咬一口睾丸,软软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浓郁的家乡情。

「你吃掉母鸡的幸福泉源。」胜翊悄声说。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映洁回应,叔叔听见了,接话:「说得对!嫁对男人,女人才有幸福。邱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映洁?」叔叔更性急,不看脸色,直接问。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样脾气、结同心。

咳一声,映洁被米饭呛到,她不过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见她跟男人站到一块儿,就急忙发红帖?

气未顺,胜翊的手在她后背轻拍,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映洁吐血。

「这种事要请长辈做主,伯伯叔叔觉得什么时候好,我们照办。」胜翊顺水推舟。

瞠大眼睛瞪他,他抛给她一个微笑。

「我们私下再谈。」她咬牙切齿,然后把话题引开:「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么事?」

「我是养女,对不对?」她开门见山。

婶婶的筷子落地,铿锵一声。「她……还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对不对?」映洁又问。

「她答应我不打扰你的……映洁,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们余家子弟。」伯父口气紧张。

「伯伯,我保证知道身世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爸爸领养我,为什么大家都骗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因而过世。」映洁加重口气。

四个长辈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伯母向伯父使眼色,他放下碗筷,喝口水,缓缓道来:

「你阿母难产死掉,肚里的孩子也没啦,你爸爸差点崩溃。幸而,当天同产房的未婚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我做主要了你过来,抱住你,你爸爸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从此,他把你当成命根子,走到哪边都惜命命,那些年下田,他宁可把你负在背上耕种,也不让你留在家里和伯母、婶婶作伴。

在他眼里,你的确是他和婉蓉的女儿,他常问我,映洁的眼睛很像婉蓉对吧,映洁的身材简直跟婉蓉一模一样对不对……他在你身上寻找婉蓉的特质,他全心全意,把你培养成另一个婉蓉,你是你父亲最珍贵的宝贝。」

这些……她都知道……

「映洁。」胜翊在桌下握住她。

「我没事。」她勉强挂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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