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早晨。
位於陽明山上的白宅一如以往的寧靜,青綠的楓樹環繞著宅邸,撲鼻而來幾縷素馨花香,園丁正推開鏤花大門準備出去清掃一夜的落葉。
春末夏初,空氣中已然隱隱浮著燥熱之意。
餐廳裡,偌大餐桌上只有兩個人在用餐,陳嫂把飯菜端上桌就輕巧地退下了,來去不留痕跡,不愧是周宅的首席幫傭。
此刻,桌上是五碟賣相極佳的小菜和一小鍋顆粒分明見真功夫的清粥。
雖然這個早晨和過去幾年來的每個早晨都一樣,但周其昌卻心神不寧的吃著粥,幾度欲言又止。
他要怎麼開口?
叫他怎麼開得了口啊
不如就別開口了,用寫信的好了,把自個兒對他的恩情從頭述說一遍,看這孩子能不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接受了他要說的事,雖然這麼做著實違背他施恩不望報的初衷,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了。
唉,越想越郁卒,想他周其昌一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偏偏生了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讓他不省心,臨老了還要為她操心,真是命苦啊!
莊濠全將老人家的煩惱糾結全看在眼裡,他慢條斯理、面不改色的吃完兩碗粥,規矩的放下碗筷,這才抬起眸來直視周其昌。「有什麼話就說吧,伯父,再這麼憋著,恐怕清淡的粥也不消化了。」
「啊--你、你知道我有話要說?」周其昌暗暗鬆了口氣。總算是引起濠全的注意了,再演下去,他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莊濠全好笑地說:「是的,我知道您有話要說,您直言無妨。」
表現得這般明顯,不就是要他主動開口嗎?
伯父使來用去,千年不變都是這一招,他已在這宅裡生活了十幾年,還會不明白嗎?
「是你要我說的哦。」生怕他反悔似的,周其昌強調了遍。
莊濠全莞爾一笑。「是我要您說的。」
想來事情跟某個小妮子有關,伯父才會如此難以啟齒。
「那我就告訴你……你聽好了--」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莊濠全的臉色,周其昌假咳了聲虛張聲勢,這才吞吞吐吐的說:「呃……我說濠全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算犯下什麼彌天大罪,也可以戴罪立功啊你說是不是?人活在世上不可能都不犯錯,你呢,宰相肚裡能撐船,就包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吧……那個--宜霈要回來了。」說完,緊張的觀察著當事人的反應。
雖然他說的語焉不詳,但該說的都說了,不知道這麼說,濠全聽不聽得懂?
說真的,這些年來,這孩子變得益發莫測高深,他是越來越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了。
周其昌還在忐忑不安,莊濠全聞一知十,完全聽懂了。
他瞇了瞇眼眸,眼裡波瀾不興。
也該是時候了,她終於知道要回來了……
「哦?什麼時候?」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問。
依照他的瞭解,周家父女都有被逼急了才狗急跳牆的毛病,所以那個小妮子回來的時間若不是下午就是晚上,再不然就是凌晨的飛機,只有這三種可能,其中又以第一種最有可能。
「那個……」周其昌硬著頭皮說道:「今天--下午。」
若非拖到不能再拖,他也不想講啊。
果然。莊濠全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我知道了。」他淡定地問:「幾點的飛機?我去接機。」
聞言,周其昌立即慌亂搖手。「不,不用了,你那麼忙,我叫司機過去接就可以了,跟你說不是要你去接她,那丫頭算什麼,怎麼可以勞煩你去接她呢?」
「我堅持。」莊濠全嘴角含著笑意。「我們是一家人。」
周其昌瞬間抖了下。
要命,濠全在笑,但他怎麼沒在他眼裡看到笑意?不但沒有,剛剛好像還有一陣冷風吹過……
好吧,年輕人的恩怨,他們自己去解決,他年紀大了,禁不起血壓忽高忽低,還是別介入比較好,以策安全。
「那就麻煩你去接那丫頭了,兩點四十五的飛機。」周其昌陪笑地說。
丫頭,原諒老爸,你造的孽,自己去面對,這麼好的男人,你居然瞎了狗眼不要,那也只能由你自己去擺平濠全內心那把未曾熄滅的怒火了……
不過,他怎麼罵自己女兒是狗呢?女兒是狗,那他這個親生爸爸是啥?答案很明顯,也是狗。
「我說,濠全啊,如果你不想看到宜霈的話,我可以叫她搬出去……」周其昌又討好地說。
兩害相權取其輕,別怪他這個做老爸的狠心,大局為重,他也只能把對公司比較沒有貢獻的那隻小米蟲給踢出去了。
「不。」莊濠全挑高俊雅帥氣的劍眉,淡淡一笑。「這裡是她的家,她當然要住在這裡。」
周其昌再度感受到某人笑意裡的騰騰殺氣。
「陳嫂,可以給我咖啡了,送到書房來。」莊濠全起身,經過落地窗時,剛好瞥見一隻小麻雀輕快的躍上枝頭,他的眼眸微沉。
他等了那麼久,怎麼可以讓她再次飛離他的手掌心?
這一次,就算要把她的羽毛拔光,他也要讓她待在他的身邊!
周宜霈很不耐煩的看著入境大廳的時鐘。她已經在這裡等了快一個小時,老爸派來接她的人到底是混到哪裡去了?開除!像那種混水摸魚的傢伙,一定要將他開除!
三點十五分,她的耐心告罄。不等了,她決定搭出租車回去把老爸罵個臭頭!
不遠處,莊濠全摘下墨鏡,深眸癡醉的鎖住她火爆但不失婀娜的身影。
她給人的感覺依然驕蠻,不過外型上倒有了微妙的轉變,那日益成熟的女人味令他驚歎。
如今的她,秀眉濃黑、大眼晶燦、豐唇飽滿、曲線傲人,加上一身的不馴,就像是一團會移動的火焰。
紐約徵信社每星期會將她的近照傳給他,也會鉅細靡遺的報告她當周的生活,而他每年的年假都瞞著眾人,獨自飛往紐約住上一星期,住處就在她的公寓旁,可以將她看個夠。
這個女人,這幾年顯然早就不再想起他這號她亟欲擺脫的人物,她在紐約的設計學院過得樂不思蜀,打入了藝術家的生活圈,參加派對、泡夜店狂歡,都快變成一個地道的美國人了。
幸好,她深邃的輪廓在白人世界裡不算突出,因此雖然她忙於玩樂,但身邊始終沒有固定的護花使者。
當然,如果有的話,他也會想辦法拆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經過歲月的洗禮與自身的努力,他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不但坐穩了貝麗連鎖飯店集團總經理的位置,豐厚的年薪和配股早讓他的身價突破億元大關,更別說他的私人投資了,如今的他,就算離開周家也有能力另起爐灶。
不過他當然不會離開周家……
看著周宜霈,他腦海裡冉冉浮現過往的點滴,包括她披著白紗嫁給他的那一天。
將情緒深藏,他舉步朝那個女人走過去,為了這一刻,他已醞釀了太久太久……
「再等下去,本小姐就姓烏龜!烏龜大牙!」
就在周宜霈正準備憤然離開時,一抹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
莊濠全露出一抹迷人又友善的笑容。「歡迎回來,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