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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o完] 都會佳偶2之歡喜冤家(丫緯)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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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回旋於厅内的乐声,也不是悠扬动人的古典乐,而是情调懒散的拉丁爵士。

至於这个微微沙哑的男爵士歌手是谁邱胜翊就猜不到了,坦白说,他对音乐确实没什麽天赋,也没多大兴趣,能够认出是拉丁爵士乐就很了不起了,哪还理会主唱是谁,唱的是哪一首歌。

如果是吴映洁,或许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映洁……

他一凛,强迫自己收束片刻迷惘的心神。

他在这个阳光普照的礼拜天,没通知映洁一声就悄然独自来参加这场酒会,可不是为了来此默念她的芳名,而是身负重要任务。

是的,他今天的确是身负要务——如果打扮成一个富有的收藏家来参加酒会算是个任务的话。

一念及此,邱胜翊忍不住眸光一落,剑眉嫌恶地皱起。

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打扮。

粉红色衬衫,宝蓝色的西装外套,白色西装长裤,金色细领带,这一身凡赛斯精品包裹出来的身躯让他像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他不知道自己扮演的该死的是哪一门子的收藏家——哪个有品味的收藏家会将自己打扮成败家子的模样?如果这种堕落的浪荡子也能成为收藏家,肯定品味怪异。

问题是,他扮演的就是个浪荡子,就是个品味奇特的收藏家。

邱胜翊叹息。看来他只有适应自己这样的打扮了,至少还有一点足堪安慰,起码来参加酒会的小姐淑女们似乎都喜欢他这样的穿著,停驻在他身上的眸光大多带著惊异的赞赏。

惊异,他能理解,但赞赏?邱胜翊摇头,显然艺术界人士的品味不是他这个映洁口中可怜的小警察能明白的。

他轻轻一扯嘴角,微微自嘲,而这样讥讽的淡笑仿佛更吸引了女士们的注意,瞬间在他身旁围拢。

他保持微笑,不论深女士们抛向他任何话题都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直到一个略带乾涩的男声扬起,「看来这位先生很受欢迎啊,几乎抢走咱们这场酒会主角的锋头了。」

邱胜翊倏然一凛,呼吸停顿半秒,可当他回过头後,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浪荡子神态。

「杜先生太抬举我了。陈君庭先生是从巴黎载誉归国的名画家,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呢?」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说他今日打扮得如此花哨,会场的焦点基本还是在最近刚回台湾举办画展的新锐画家陈君庭以及他美丽出众的女伴身上的。

人家是真材实料的艺术家,而他不过是穿著名牌服饰招摇撞骗的穷警察。

不过他当然不会让眼前的男人有任何机会察觉这一点。

他只是懒懒地发话,嘴角衔著淡淡浅笑,一面伸出右手,与穿著得体、脸庞线条却僵硬的中年男子轻轻一握,「Josh Yen,久仰杜先生大名。」

「Josh Yen?」男人眉毛一扬,原先黯淡的黑眸终於迸出两道精光,「你就是前阵子在苏富比拍卖会买下罗丹雕塑的买家?」

「没错,正是在下。」

「幸会幸会。」男人用力回握邱胜翊,显然是真的感兴趣了,「杜云丰,叫我Richard 吧。」

「Richard.」邱胜翊微微一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不少朋友跟我推荐你,说你担任艺术经纪的经验是最老到的,想要什麽货色跟你说一声就得了,肯定上山下海都有办法找来。」

对他毫不吝惜的赞赏,杜云丰似乎颇为得意,一阵朗笑,「燕先生过奖了,能为大家服务是我的荣幸。」

「叫我Josh吧,以後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哪里。怎麽?现在燕先生有什麽特别想要的宝贝吗?」

「这个嘛……」邱胜翊环顾四周众多竖起的耳朵,然後给了杜云丰一个若有深意的眼神。

杜云丰会意,沙哑一笑,「这样吧,我听说燕先生是奥地利华侨,我过两天就飞到欧洲了,不如到时我们再找机会见面。」

「你要到欧洲?」

「大概会待上几个月吧,我会在巴黎、慕尼黑、维也纳这几座城市各任一阵子,跟那边的客户磋商一些事情。」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到维也纳时记得跟我联系……」邱胜翊说,五官分明的脸庞漾著明灿笑容,可心脏却紧紧一抽。

这家伙既然准备到欧洲,也就表示他在台湾留不久了,他必须订好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

映洁,映洁——不自觉地,他又在心底默念起她的名字,带著某种无法抑制的淡淡苦涩。

好不容易见到她,又要分离了。

她会想他吗?

她想念他!

吴映洁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可她的确想他——想那个无情无义,居然连面都不见,匆匆打个电话後就这麽莫名消失的男人。

记得周六夜晚,她几乎又是一夜无眠,隔天起床,还掩饰不住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她深深呼吸,做好了被他嘲笑为熊猫的准备。

可却见不到他。

他出门了!

室内少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顿时显得空落起来,一阵孤寂跟著排山倒海袭向她。

她暗斥自己无聊,多少个日子她不都是这麽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吗?为什麽他才住进来两天,她就觉得少了他气氛不对了?

他没那麽重要吧,不过是一个暂时借住的朋友而已。

理智虽这麽想,但情感却不听使唤,即便她吃完早餐,翻完报纸,从书柜里取出汤姆。克兰西的小说来看,还是无法令自己专心。

《克里姆林宫的枢机主教》,这是她故意挑的一本书,汤姆的小说以错综复杂的政治与军事背景见长,这一本带著浓厚谍报意味的作品更非三心两意便可随便打发,绝对需要专心一致才能进入状况。

可问题她就是无法专心啊。

她的脑海里不停跳出那个家伙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交错闪过,挑衅著她徒劳的努力。

「Leave me alone!」她终於摔下书本,抱住头,挫折地呻吟。

她觉得火大,该死的邱胜翊既然身为客人,要出门至少也得跟她这个主人打一声招呼吧,就算他当自己住饭店,离开也要到柜台交钥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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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简直可恶,可恶透顶!

她决定等他回来时好好教训他。

但他没有回来,就这麽走了,临行前匆匆从机场打了通电话给她。

「映洁,我必须搭晚上的飞机回维也纳。」

她不敢相信,拉高语音,「什麽?你就这麽走了?」

「没办法,突然有任务。」他简洁地解释。

任务。

这麽简单两个字便堵住了她所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只能咬牙,甚至还必须甜甜地祝福他,「那你自己保重吧。」

「你也是。」他低喃。

电话迅速断了线,唯有冰冷的嘟嘟声伴著她怔怔发愣。

当好不容易搞清楚瞬间纠缠住自己胸膛的酸涩竟逐渐化为泪雾,弥漫眼眶时,她决定自己恨他。

「邱胜翊,你该死。」她哑著嗓音,不明白锁在眼眶的泪珠为什麽会一颗接一颗逃逸,「你怎麽可以这样就走了……」

他就这麽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下她独自啃噬对他的思念。

每一回都是这样,他每一次来台湾,都是匆匆往返,也许跟她吃几顿饭、看场电影,便再度收拾行囊离开。

可是他从前至少会好好地道别,给她一点心理准备,然後才搭机离去。这回为什麽连道别也省了?

从前他会请她吃一顿饭,也许到松山机场附近一面看飞机起降,一面谈天说地,然後在火红的日轮逐渐破云而出後,送她一抹招牌微笑做为告别的礼物。

而往往才过数小时,她便会收到他第一封E-mail,在机场寄出。去年,当他刚刚学会用手机传短讯时,还兴高采烈地每隔一小时便送一个讯息给她。

当她接到他那些逗趣又搞笑的短讯时,不仅能发出会心微笑,也会感觉因为他离去显得脆弱而不舍的心稍微坚强了一些。

她会……能够带著微笑来思念他。

可这一回,不仅没有短讯,连E-mail都没有。

OK,她知道他没带Notebook,可是那天他们俩不是兴致勃勃地到商店里各买了一个PDA 吗?

Palm V,功能多得很,不仅能当个人电子记事簿,还能收发E-mail,甚至利用红外线对传资料。

这麽有意思的高科技产品她不相信会引不起他一点兴趣来用……啊,她想起来了,他的手机好像在跟人打斗的时候掉落了,所以即使有了PDA 也不能上网——可是,他都回去这麽多天了,就算不能上网,不能发短讯,至少也能打国际长途电话吧。

可至今为止,他依然无消无息,就连她主动打电话到他维也纳的住处也没人接听。

她开始感到慌乱。

不会出事了吧……

「Debbie,Debbie!」

尖锐的嗓音忽地穿透吴映洁耳膜,她神智一凛,眨眨眼,映入眼瞳的影像好不容易清晰。

是她正在主持会议的老板,他正皱著眉望著她。

真是太好了,她竟然在Morning Meeting 上发呆,还当场被老板逮住。

「什麽事?Ben.」她心中暗暗叹息,唇角却拉起若无其事的弧度,浅浅一笑。

「轮到你报告了。」

轮到她报告了?

黛眉一凝,眸光迅速流转一圈,果然发现方才在台上简报的同事已经报告完毕,而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期盼地望向她。

「最近TFT-LCD 很热门,大家都期待听你的报告呢。」

「没问题!」吴映洁站起身走上台,倾身移动著会议桌上Notebook的滑鼠,待PowerPoint档案的第一页正确投射在白色萤幕,她深吸口气,挺直身子,强迫自己扬起轻快的嗓音,「大家应该知道,目前全球大尺寸面版主要由日本、韩国以及台湾所供应,日本的日立、夏普、NEC ,韩国的三星,以及我国陆续投产的华映、达碁、奇美、联友、翰晶等等,竞争可说十分激烈。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由ITRI所预测的二○○○年全球TFT-LCD 市场产值……」

她流畅地说道,环视会议室众人的神态从容而自信,很快便攫取所有人的注意,专心聆听她的报告。

然而她自己的神思,却只用了七分在报告上,另外三分,漫漫晃游,不知所之。

「Ben ,我想申请特休。」会议结束後,吴映洁直接进了老板办公室,坚定地宣布,「我今年还有两个礼拜的假。」

她是特地挑准时间的,刚刚交完一份众人评价颇高的产业研究报告,趁老板提高对她能力的赏识时,提出不太过分的私人请求。

她预料Ben 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Ben 只考虑了数秒,便微微颔首,「你要请假?也好,趁最近公司不太忙把假休一休吧。」

「谢谢。」

「你要出国吧?打算去哪儿玩?」

「奥地利。」她浅浅一笑,「我打算先直飞维也纳。」

维也纳,英文是Vienna,德语却称它为Wien.维也纳,有号称欧洲第一美人的西西公主曾经住过的丽泉宫,有歌德式的宏伟建筑圣史蒂芬大教堂,有镀金叶圆屋顶的青春派艺术会馆,还有环城大道旁典藏丰富的艺术史博物馆。

维也纳,位於中欧心脏地带,在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鼎盛的时代,堪称欧洲的文化艺术中心,拥有可歌可泣的风流历史。

维也纳——真是一座好美的城市,轻易便能荡人心魂。

可当吴映洁坐在名闻遐迩的萨黑尔咖啡馆,品著冰淇淋咖啡以及萨黑尔蛋糕时,却是微微的心神不宁。

她觉得有些不安。来到维也纳,在饭店安顿妥当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邱胜翊。

可他的手机号码似乎换了,住处电话又无人接听,而她又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哪里工作。

他仿佛就这麽消失了,从在台湾机场的那通电话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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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不祥的预感,早知道就跟他要他母亲的电话号码了,她只知道他母亲目前住在因斯布鲁克(Innsbruck ),和同样丧夫的表姊妹住在一起,却不晓得确实的住址与电话号码……

不,她不该胡思乱想,胜翊可能只是出任务去了,他不是说过赶回维也纳是因为临时被指派了任务吗?他也许现在根本不在维也纳,所以她才怎麽也联系不到他。

没什麽的,他只是出城去了,她不该胡思乱想。

吴映洁拚命说服自己,拚命排开无端笼罩心头的黑雾,她举起杯,喝下最後一口冰凉的咖啡後,闭上眸深深呼吸。

OK,她现在就先去逛逛名闻遐迩的艺术史博物馆,去看看那幅她仰慕已久的大天使米加勒挥剑与撒旦对抗图,晚上呢,就到多瑙河畔的小酒馆,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爵士演奏,说不定还能碰上艳遇呢。

至於那个不说一声就消失的无情男子,就随他去吧,她才不在乎。

那她为什麽坐在这里?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那个没义气的家伙,为什麽她不趁著这大好月色在美丽的多瑙河畔一面欣赏夜色,一面踏著「蓝色多瑙河」的节拍悠然漫步?

就算她嫌今天已经走了一天,不想再散步浪费脚力,至少也能一面喝酒,一面跟方才在酒馆里坐她旁边的美国男人好好聊聊自助旅行的甘苦谈啊。

说不定他还能告诉她美国那边TWW 影集的最新剧情呢。

一念及此,吴映洁愈发感觉不是滋味,不禁撇撇嘴。

她向上司请求特休,迅速收拾行囊,设定录放影机的预录系统,然後搭最快的一班飞机直飞维也纳……这样高效率的行举是为了什麽?难道是为了现在枯坐在邱胜翊的公寓大门前,痴痴地等待那个也许根本不会回来的男人出现吗?

「天,我究竟在搞什麽啊?」想著,吴映洁不禁呻吟,微热的脸颊埋入双膝之间。

还是走吧。她蓦地扬起头,望向靛蓝天幕几颗寂寥的星子。

现在已过了午夜,连最後一班电车也早已开了,她要再不叫车回饭店,恐怕太危险。

走吧,那家伙今夜应该不会回家了,她这样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吴映洁站起身,首先活络有点发麻的双腿,接著转过修长的身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再等了。

映洁,等一等……

他唤著,痛苦的嗓音却逼不出来,梗在喉咙里。

映洁——那个穿著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的俏丽背影是属於她的吧?他应该不会错认她,算他现在头痛得要命,整副身躯像要爆炸一般难受,神智混沌不清。

映洁,别走,帮帮我,我好难过……

他一手抚住喉头,一手紧揪住胸膛,这种全身像涨满了异物的感觉教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心跳却快得令人恐惧。

他不该答应注射的,那帮家伙说他是新手,特地将浓缩液稀释成十分之一,没料到他还是承受不住。

「好好享受,Josh,你会感受到天堂。」他们这样鼓励他。

可谁也没想到,在还没到达极乐的天堂前,他已不慎跌落地狱。

天,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帮帮我,映洁,帮帮我……

他知道他不该答应注射的,他知道!可他却……不得不答应啊。

天,他想撞墙,好想做些什麽激烈的举动来发泄涨满全身的精力。他想撞墙,真的想,即便明知这麽做会伤害自己。

「映洁,映洁……」他破碎地喊,低哑的嗓音终於逸出他如火烧灼的喉头,像逃脱身躯囚困的灵魂,直直向前头唯一的光明奔去。

她听到了。虽然是这麽低哑的呐喊,这麽破碎的嗓音,这麽即使在静夜里也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可她依然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的求救。

邱胜翊眨眨眼,朦胧的视界里她模糊的倩影正朝他疾速靠近,一张苍白的娇颜写著绝对的惊慌。

「怎麽了?胜翊,你怎麽了?」她伸出双臂,扶住他虚软摇晃的身子,「你……你……你看起来很痛苦——」

「我是……痛苦——」他重重喘息。

「怎麽了?究竟怎麽一回事?」她焦急地问,「我送你上医院吧,你这样…

…」

「不去……不能去医院——」

「为什麽不能?为什麽你有事总是不上医院?不行,你这回看来很严重,我绝对非带你到医院不可。」

「不可以,映洁,不可……」

「为什麽不可以?」

「因为我——」他深呼吸,拚尽全力吐出解释,「注射了……毒、品。」

「什……什麽?」她惊怔了,嗓音凌锐,满是不敢置信。

没想到一向口齿伶俐的映洁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想,微微拉扯唇角,可拉出的弧度却歪斜得教人不忍卒睹。

「你还……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颤著嗓音,听起来像是拚命忍住啜泣,「你……我现在该怎麽办?怎麽样……才能帮你?」

一颗颗冰沁的泪珠落在邱胜翊滚烫的手臂上,他胸膛一窒,仿佛绞疼得更难受,却又似乎得到某种舒缓。

他扬起迷蒙的眼眸,「绑住我……映洁,别让我伤害自己——」

他要她绑住他。

将他两只手臂绑在床头,不让他有机会乱动,以至於伤害了自己。

他竟然……他究竟怎麽会沾染上毒品的?她认识的邱胜翊不应该是如此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

他是……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麽啊?

吴映洁重重叹息,明眸在凝向床上因过度疲倦终於沉睡的男人,既想狠狠责备他一顿,又忍不住极度心疼。

看他因一直强忍著痛苦全身冒汗,连覆在前额的发丝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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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轻轻叹息,拿起毛巾,伸手替他拭去脸庞及颈部的汗珠,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怕吵醒了他,他好不容易才入睡,她可不希望他太早清醒又得再度承受非人的折磨。

在替他拭乾净汗水,盖好薄被,调整好空调之後,她站起身,决定自己应该为他准备一顿营养料理,好让他清醒的时候能够补充体力。

她梭巡著他的屋子,屋里的格局相当简单,两房一厅,一间厨房、一套卫浴设备,落地窗外的阳台正对著绿意盎然的公园。

陈设也相当简单,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外看不到什麽累赘的装饰,只有墙上挂了两、三幅维也纳青春画派的仿画。整个住处收拾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教人看了十分舒服。

这麽乾净整齐的地方,简直不像一个单身汉公寓嘛。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单身汉住的地方不都一团乱,糟糕异常,亟待某个女人前去收拾、拯救吗?为什麽这家伙的家里这麽一尘不染的?

教她这个女人简直英雌无用武之地嘛。

等等,吴映洁蓦地神智一凛,她在想什麽?

莫非她自己是那个拯救胜翊的女人冯,别开玩笑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好朋友,又不是她梦中情人、仰慕的对象,她干嘛想著要去拯救他的生活?干她什麽事啊?

他的生活自有其他女人照应。

说到女人……她倏地冲入浴室,清亮的眸光迅速流转。没有女人,没有多一副盥洗用具,没有女人留下的贴身衣物。

她再度回到客厅,负手欣赏一座矮柜上数张错落放置的照片。

都是他和家人以及朋友的生活照,她欣赏著,不觉回应照片中露出迷人笑容的他一抹灿烂微笑。

看样子他没骗她,他还真的没有女朋友——至少目前没有,从这些照片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看起来意义特殊的女人……

黛眉忽地一凝,凌锐的眸光射向靠在最角落一张微微倾斜的照片,照片里仿佛是一对男女的合影。

哈!他还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一股像是愤慨、又似酸涩的复杂感觉蓦地在她心头窜起,她蹙眉咀嚼,却辨不清是何滋味。

玉手一扬,扳正相框的角度,接著,完完全全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麽女人,那是她?

她迅速拿起相框,不敢相信地瞪向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男女。

这张照片竟是他与她的合影,高三那年耶诞夜,他与她穿著制服在中正纪念堂广场玩烟花的场面。

替他们照相的人技术极好,不仅让两人的容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连手中故意互相交缠在一起的仙女棒也清清楚楚。

她记得当时两个人其实是有意调皮的,拿著仙女棒当长剑互相挥击,嬉戏的场面当场被一位摄影社同学抓准时机摄下……

她怔怔地看著,半晌,忽地逸出一声轻笑。

瞧他们俩多逗趣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跟两个孩子一样——瞧他们拿著仙女棒相互挥击的姿势,还真像斗西洋剑呢,有模有样的。

一念及此,吴映洁唇畔的微笑更加深了,收拢手臂,将相框紧紧压在胸前。

这张照片其实她也有一张,可大三那年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她还悔恨万分,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他对这张合影也格外珍藏,还特地把它装入相框跟这些具有纪念性的生活照放在一起。

这表示对他而言,他们俩的这张照片也具有某种纪念意义罗。

想著,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

她不知道是为什麽,只知道今日一整天随著胜翊担忧、恍惚、焦急、愤慨的心情全随著看见这张照片瞬间消逸无踪。

一日上上下下、恍若坐云霄飞车的心终於安落了、笃定了,足尖甚至忍不住点起节奏轻快的舞步。

她搁回相框,指尖在嵌住照片的玻璃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旋过身,一面轻轻哼著歌,一面走向现代化的厨房。

第4章

夜,好深,梦,好沉。

成块的记忆在他梦里堆,好高,好重,他拚命仰头望,却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回忆,更不想承受这般压力,他想卸下它们,一块一块,将这些都远远推离自己。

於是他便能无梦,无忧。

他不要作梦,除非梦里有个爱笑的女孩,总是将自己的笑容感染给他,令他心情也随之翻扬。

他不想忧虑,可却忍不住要牵挂这个女孩,纵然与她相隔千山万水,依然盼著知道她生活的一切动态,渴望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他觉得奇怪,为什麽总有这女孩为他拨去梦里的重重黑雾,踏著莹亮的光明朝他走来,淡淡悠悠的容颜勾著甜甜灿灿的笑。

真的!为什麽每一回他生活上遇到什麽不顺遂,只要她一句劝慰、一朵微笑,他便能全身充满了勇气。

为什麽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总会梦见她呢?

「映洁,映洁……」

「我在这儿,胜翊,」清亮却微微焦急的嗓音回应他迷蒙的呼唤,「你怎麽了?是不是渴了,想喝水吗?」

「嗯,我想喝水。」他朦朦胧胧地应著,喉头确实乾涸得教他难受,可胸膛却因听闻她清柔的嗓音一阵沁上流过。

他又梦见她了。他想著,不禁微微地笑。

「……来,水来了,起来,我喂你喝。」她在他耳畔说著,一面伸手想扶起他。

他却不想起来,「我不……起来,你就这麽喂我。」他好痛苦,而且又是作梦,该有权利闹脾气耍任性吧?

「这样怎麽喂?我怕弄湿了你衣服。」

「你可以含在嘴里……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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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在嘴里?」她仿佛被他的提议吓到了,语音发颤,「你开玩笑吧?邱胜翊。」

「我没开玩笑——」唉,就算在梦里他还是喜欢逗她,「电视上女主角不都是这麽喂昏迷的男主角喝药吗?」

她默然不语。

她大概呆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哈哈,他好想看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又生气又害羞,肯定好看极了!

可惜这是梦,一片黑蒙蒙的,他什麽也看不见。

「你又……你又不是男主角。」

「就当我是吧。」虽然胸口还是闷得痛苦,可他突然好想笑,「你可以把我当那个Josh啊。」

「Josh?」

「Josh. 」

「……」

「来嘛,映洁,这不是正好满足你对他的渴望吗?」他半嘲弄著,故意伸展手臂,做出意欲与她拥抱的姿势。

「你……你是不是醒了?胜翊。」

他醒了?有吗?

「你在装睡吧?故意逗我的对不对?」

「不对……」这的确是梦啊。

「才怪!你根本是故意耍我!」她拉高声调,似乎颇为激动,「邱胜翊,你给我醒来,少装死!」

他眨眨眼,勉力想睁开酸涩的眼眸。

「哈!你的眼皮在动了,还说你不是装睡?给我醒来!」她泼辣地喊道,跟著,一杯沁凉的水泼向他脸庞。

他一凛,乍然惊醒。

首先映入眼瞳的是一片乳白色的天花板,雕饰精美的艺术灯,对面墙上一幅莫内的睡荷。

接著,是一张蹙眉皱鼻,神气看来十分张牙舞爪的白净容颜。

英气勃勃的黛眉,清亮有神的眼眸,宜挺倔强的鼻梁,以及两瓣柔嫩性感的玫瑰唇,这是……天啊!他瞪大眼眸,原本软倒在床上的上半身不觉挺直。

坐在他床边的女人居然是映洁!她竟然……她怎麽可能会在这儿啊?

这一切难道不是梦吗?

「映洁,你怎麽会在这儿?」他瞪著她。

她也回瞪著他,没戴眼镜的眼眸看起来更大、更亮,也更咄咄逼人,「我为什麽不能在这儿?」

「你应该……在台北啊。」

「我到奥地利来玩了。」

「休假?」

「对,两个礼拜。」

「怎麽会忽然想到要休假来玩的?」他莫名其妙。

她怒视他,「我想放假,不想工作,不行吗?」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他茫然地问。

「你少臭美!邱胜翊,我早就想来维也纳了,只不过顺道看看你。」

「哦。」他想起来了,脑海掠过昨夜朦胧的影像,「原来真是你把我带回家的——」

他还一直以为是作梦呢。

「你不是在作梦。」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的确是我救了你。」

他怔怔地望她,看著她红润的唇不悦地獗起,原本就大的眼眸瞪得更大,心脏蓦地一牵,嘴角跟著翻飞浅浅弧度。

「你怎麽没戴眼镜?」他不禁伸出手,碰了碰她微微泛著黑眼圈的下眼皮。

「我配了隐形眼镜。」

「怎麽突然配了?你不是一向怕眼睛里有异物的感觉吗?」

她不语,只是冷哼一声。

他蹙眉,忽地灵光一现,「该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他记得自己总是嘲笑她戴起黑框眼镜看起来十足像个老处女,她该不会一直放在心上吧?「映洁,我不是故意嘲笑你……」

「停!」吴映洁锐声止住他,「话说都说了,别装绅士反悔。恍她睨他一眼,红唇噘得更高。

他愈看愈觉得这样的她好可爱,「其实你不戴眼镜真的很好看,眼睛更大、更漂亮了。」

他突如其来的赞美似乎令她颇为尴尬,眼睑一落,两朵红云飞上脸颊。

见她忽然羞涩的模样,他语音放得更柔,「你昨晚没睡好吧?都有黑眼圈了。」

「我这是天生的。」她扬起眼睑,半真半假地瞪他,「所以才戴眼镜遮掩嘛。」

他不与她斗嘴,只是浅浅一笑。

她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刚才干嘛故意装睡整我?」

「好玩嘛。」他轻声笑,没跟她多做解释。

「你就爱整我。」她埋怨道,半晌,忽地站起身来,「算了,看在你身体不舒服的份上,本人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一面说,窈窕的身子一面往外走。

「你去哪儿?」他忍不住喊,奇怪自己的语气竟隐含一丝焦急。

「我煮了营养稀饭。」消失在门扉外的身子忽然又旋回来,双手搭在门边,只露出一张精灵脸庞,半邀功半炫耀地灿笑,「你等一等,我弄给你吃。」

「来,吃吃看吧。」

邱胜翊闻言,瞥了充满期待的吴映洁一眼後,眸光落向她手上紧捧的塑胶碗,「这是什麽?」他问,微微狐疑。

「营养稀饭啊。」吴映洁灿灿一笑,「我加了蛋、火腿丝、碎牛肉、葱花,还洒了一点点胡椒粉,应该很好吃的,你试试看。」她在碗里舀了一匙,直直递向他。

邱胜翊直觉想躲,高中时品尝她家政课时失败作品的恐怖依旧记忆犹新,他瞪著朝他逼来的汤匙,一时间不知所措。

「吃吃看嘛,人家可是熬了一个多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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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玩意儿……真的能吃?」

「当然可以!」她横眉竖目,「别小看我的厨艺,邱胜翊,煮个稀饭而已,还不至於把你毒死吧。」

那很难说。

他在心中喃喃念著,记得高二那年试吃了两个她做的蛋塔,就让他腹泻了整整一晚——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映洁,你知道吗?其实我……不饿。」他说,正庆幸自己终於找到藉口免除品尝的厄运,肚中随之响起的咕噜声立即戳破他的谎言。

「你饿了。」吴映洁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朝他一笑。

而邱胜翊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认命,吃就吃吧,大不了再折腾一天而已,没什麽大不了。无论如何,这也是映洁一番心血,他总不能就这麽无情地漠视吧?

一念及此,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定壮士断腕,「OK,我吃。」

吴映洁眼眸一亮,「放心吧,绝对很好吃的。」一面说,汤匙一面半强迫性地送入邱胜翊嘴里。

他差点呛到,轻轻一咬,两秒後,才顺利将稀饭咽了下去。

「怎样?」她问,嗓音虽然轻快,邱胜翊却听得出其间隐隐潜藏几分紧张。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故意闭上眸,装作仔细咀嚼,「这个嘛,稀饭有点凉了——」

「因为放了一阵子了嘛。」她连忙解释,「味道呢?你觉得怎样?」

「嗯,饭煮得挺烂的——」

「因为怕你这个病人咬不动嘛。」

「至於这些配料嘛——」

「邱胜翊!」她仿佛终於忍受不住他的有意逗弄,拉高了语调,「你一次说完行不行?这样一字一句的,你存心折磨我对吧?好吃,不好吃,一句话搞定!」

「一句话?」他眨眨眼,真想继续逗她。

「就一句话。」

他微笑望她,好半晌,才扬起慢条斯理的嗓音,「……好吃。」

她一愣,仿佛不敢置信,「你说什麽?」

「我说好吃。」他闲闲重复。

她望著他,好一会儿,嘴角终於荡起柔柔浅笑,「来,再吃一口吧。」

她一匙接一匙地喂著,他也一口接一口乖乖地吃,当塑胶碗见底後,她搁下碗,突如其来一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他一愣,「告诉你什麽?」

她直视他,嘴角缓缓扬起诡异的弧度,「为什麽吸毒?」

「吸毒?」他心一跳,但仍决定装傻,「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昨晚自己承认的!」

「我没有吸毒,只是注射毒品。」

「邱胜翊!」她简直气绝,「你以为我跟你玩文字游戏啊?」

「我知道你并不想跟我玩,映洁,我其实也不想跟你玩。」他凝望她,语气忽然显得正经,「我只是……有我的苦衷。」

她不语,只是静静凝睇他。

「映洁……」

「不必解释了,我懂了。」

「你真的懂?」

「嗯,肯定是必须保密的任务吧。我了解。」她善解人意地一笑,「没关系的。」

「映洁……」

「我再帮你盛一点本人特制的营养稀饭吧。」她翩然起身,仿佛躲避著他。

他痴痴望她,直到她窈窕的倩影消失在门扉外,终於幽幽叹息。

这个看似粗线条却又体贴的女人啊。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麽办。

可他不晓得,走出他卧房的女人同样也拿他没办法,身子之所以匆匆旋出他的视界,是为了掩饰倏然泄落满颊的泪水。

在床上躺了一夜一天,邱胜翊逐渐恢复了体力与精神,到晚上已能下床吃吴映洁叫来的外卖中国菜。

幸亏她没再继续坚持他吃她亲手做的料理,早上味道不错的营养稀饭是幸运,中午还能下咽的鸡汤是奇迹,他可不奢望她能变出第三道令他惊喜的拿手菜。

她仿佛也有自知之明,鬼祟地朝他一笑後便从电话簿里挑出了一家外卖餐厅,拨了电话後将话筒递给他要他将她点的菜翻成德语。

他流畅的德语似乎令她颇为惊奇,频频对他投以赞赏的眼光。

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拜托,我在这里好歹也住了十年,会讲德语是应该的,好吗?」

可她却还是笑望著他,「不简单耶,胜翊,我发现你会讲三国语言,中文、英文还有德语……啧啧,其实你也能算是个人才了。」

「嘿,Lady,你说这什麽话?」他瞪她,「什麽叫我「也能」算是个人才?

不是我吹牛,这世上跟我一样文武双全的男人还不多呢。」

「是吗?你文武双全?」她一挑眉,明眸将他从头溜到脚,再从脚瞧到头,「我怎麽看不出来?」

「因为你近视嘛。」他半讽刺地说。

「得了吧,你这样的男人也能叫文武双全?音乐不行,文学不会,跟几个三脚猫打架会被划一刀,连注射毒品都可以搞到差点没命……」吴映洁蓦地一顿,注意到他的脸色在她提起毒品这两个字时一阵阴暗,「放心吧,我不会逼问你有关昨天晚上的事的——」她撇撇嘴,故作不肩,「我这人大方得很,你不想告诉我就拉倒,我才不在乎呢。」

他微微一笑,听出她语气虽是带著嘲讽,可仍隐隐蕴著温柔的谅解,心脏不禁一牵。

她不但不逼问他,还故作潇洒要他安心。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她肯定满腹猜疑、焦急,又担心又难过,可知道他不愿说,便不再继续逼问。

她总是如此。也许她本人毫无所觉,可邱胜翊明白,这个外表看来粗鲁又神经大条的女人其实有她细致温柔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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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对朋友,她是真的掏出心来对待的,也全心全意信任对方。

他只希望,自己别辜负她的全心信任——「要不要洗个澡?」

突如其来的问话唤回他朦胧的思绪,他一凛神,望向徵询他意见的女人,「洗澡?」

「对啊,你昨晚流了一身汗,要不要去洗个澡清爽一下?你现在能动了,洗个澡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我说我还是不太能动呢?」

「那就别洗罗。」她耸耸肩,「一、两天不洗澡死不了人。」

「可是我想洗。」他蹙眉,装可怜。

「你这人很烦耶,没力气洗又想洗,你到底想怎样?」

「不如……你帮我?」他嘴角一勾,又兴起逗她的兴致。

她细致的脸颊果然迅速染上蔷薇色泽,「你神经病!莫名其妙!」说著,打他肩膀一记。

他故意哇哇叫,「喂,我还是病人耶。」

「什麽病人?你只是一个自讨苦吃的蠢男人!」她毫不同情。

邱胜翊轻轻地笑,停止逗弄她,「好吧,我先去洗个澡。」他说,一面往浴室走,不旋踵,忽地又回过头,「菜送来的时候可别偷吃哦,要是把我的份吃完了可不饶你!」

「如果没有菜的话,你大不了喝中午剩下的鸡汤嘛。」

「少来!本人才不要如此自虐。」

「什麽,你说喝我煮的鸡汤是自虐?」尖锐的嗓音直追著他进浴室。

他呵呵笑,没再回答,轻轻关上浴室门算是回应。

「Shit!」

门外传来隐隐的诅咒声,逗得他昂起头,更加笑得不亦乐乎。

这可恶的家伙,居然故意提出那样的建议整她!

吴映洁忿忿地瞪著浴室门扉,直到耳畔拂过朦胧的水流声,那紧抿的玫瑰唇角才悄然翻飞。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从两人刚认识到现在,他一直以逗弄她、与她唇枪舌剑为乐。

虽然她有时会不知如何招架,不过大部分时候气势绝对是与他相比拟的,绝不许自己矮他半截。

也正因为两人旗鼓相当,斗起嘴来特别有趣,也特别开心。

她轻轻一笑,身子一转,眸光不觉又落向矮柜上两人的合影,微笑更深了,甜甜漾开她整张脸,带著微微傻气却又可爱动人。

可她自己并未察觉唇畔正泛著傻笑,只是哼著歌翩然旋向厨房,从橱柜里拿出等会儿要用的餐具,在经过一排玻璃酒杯时她动作微微犹豫,终於还是扬起玉臂取下两只红酒杯。

客厅的酒柜里摆了几瓶红酒,应该可以开一瓶来喝……

急促的电话铃声蓦地打断了她漫漫的思绪,她奔出厨房,瞪著客厅桌上的电话,迟疑著接或不接。

正犹豫著,答录机自动开启了。

首先,是一串语调激动急促的德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却听不出是谁。

直到电话那头的女人忽然改用中文命令道:「胜翊,我是妈妈,快接电话……」

是燕伯母?

吴映洁微微吃惊,连忙拿起话筒,「喂,燕妈妈,我是映洁,你还记得吗?

以前在台湾住你们家对面的……嗯,胜翊正在洗澡……哦,不,您别误会,我跟胜翊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我刚好来维也纳玩,顺道来看看他……嗯,对……什麽?

燕妈妈,你说慢一点,你说胜翊怎麽了……你说他会被革职?」

洗完澡後,邱胜翊感觉神清气爽,而在踏出浴室时,扑鼻而来的中国菜香味更令他心情大好。

「太好了,菜已经送来了对吧?」他一面用毛巾擦著湿发一面走向客厅,「我肚子好饿,等不及要吃了。」来到餐桌旁,他以手指挑起一颗冬瓜球放人嘴里,「嗯,好吃。」湛眸一扬,在接触到餐桌对面吴映洁苍白肃然的容颜时倏地一愣,「干嘛?你那是什麽表情?」他问,心跳微微加速,隐隐有不祥之感。

「刚刚令堂打电话来。」她语气淡然。

不妙。

他不安地问道:「我妈?她说了些什麽?」

「她要你立刻销假回去上班。」

「什麽?她要我……回去上班?」

「她说你的上级因为劝不动你只好请她出马,要你这个不听上级指示、擅自休假的小警察快快滚回警局报到。」她冷声解释,明眸同样冷冷睇他,「你老板说,要是你再不回去,他真的会摘了你的警徽。」

「映洁——」他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声叹息。

「你不是说你赶回维也纳是因为临时被指派任务吗?」她瞪他,「怎麽好像你的上司不太知道这回事,还以为你偷懒跑到哪里逍遥了呢。」

「我现在……的确是在休假当中……」

「什麽?」吴映洁拉高嗓音,明眸点亮火焰,气势凌人地瞪视他。

「映洁,你听我解释……」

「我警告你别想再搪塞我,邱胜翊,我可不相信一个没有上级允许便擅自休假跑去台湾跟流氓打架,然後又匆匆赶回维也纳吸毒的警察是在进行任务。你根本没有被指派什麽见鬼的任务!对吧?邱胜翊,这一切说辞都只是你编来骗我这个蠢女人,对不对?」

她生气了。

邱胜翊想,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

当然会生气罗,任谁处在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会觉得自己受骗了,尤其他们俩还是十几年交情的好朋友,实在不应该如此欺骗她。

难怪她生气。

「邱胜翊,你说话啊,别像个闷葫芦似的!你别想还继续骗我,我可不会上当的。」

「我不能告诉你,映洁。」沉沉思量许久後,他给的仍是这麽一句答覆。

两簇火苗燃上吴映洁明眸,「为什麽不能?我的朋友因为吸毒差点丢了一条命,而我连问都不能问?还是你根本不认为我是你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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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是我的好朋友。」

最好的。他默默在心底补充一句。

「那为什麽不告诉我?」

「原谅我,映洁,」他轻轻叹息,「我真的有苦衷。」

吴映洁默然,凝望他许久,眸中的火苗倏地灭了,只馀苍苍灰烬,「你总是有苦衷,总是什麽也不肯告诉我。高中毕业那年,你父亲忽然去世,你整天行尸走肉般晃来荡去,明明心里难过得要命,却从来不肯告诉我你内心的痛苦,让我这个朋友替你分担一些……後来,你决定跟母亲回到奥地利,同样不肯事先告诉我一声——」她眨眨眼,眸中弥漫白雾,「你就这麽走了,也不告诉我为什麽…

…你总是这样不说一声就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多难过——」她深吸一口气,嗓音低哑,而晶莹剔透的泪珠悬在羽睫摇摇欲坠,「我真的能算是你的朋友吗?胜翊,这些年来我不停地跟你通信、打电话,偶尔也见面,你好像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可却从来不肯告诉我你藏在心里最深处的话。我们这样怎能算是真正的好朋友呢?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你也不肯让我稍稍接近……」她说著,一字一句像是指控,却又蕴著最深的痛苦,终於,泪珠碎了,在还来不及坠落脸颊时,便被他颤抖的手指接住。

「对不起,映洁。」他沙哑地说,在看著她沉痛的泪颜,听著她又是指责又是无奈的倾诉,心脏一阵阵地抽搐,揪得他发酸、发痛,却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对不起……」只能这麽一声声道著歉。

她没再说话,别过头去。

邱胜翊的心更痛了,「映洁,你……真的很难过吗?那年我不告诉你一声就跟妈妈移民到奥地利——」

她没立刻回答,良久,才以半破碎的嗓音说:「我难过了一整个暑假,连知道自己考上第一志愿那天也没办法开心起来。你真的……好过分,要不是开学时接到你写来的信,我真的会恨死你。」

他心一紧,展臂转过她的肩膀,湛眸直视著她,「对不起,映洁,是我的错。

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那个时候我真的……心好乱,我不知该怎麽办才好。可是我不想影响你,不想让你也跟著我难过。至於我没事先告诉你我要移民的事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麽?」明媚的双眸凝睇他。

「因为——」邱胜翊几乎喘不过气,双颊温度莫名升高,他头著唇瓣,犹豫不决,总算鼓起勇气坦承,「因为我舍不得你。而我怕自己……怕万一自己跟你说的时候会忍不住哭了……我怕你嘲笑我。」愈到後头语音愈细微,最後一句几乎无法听清。

「我……嘲笑你?」

「别说你不会,映洁,你曾经说过英雄是不流泪的。」这回换他别过头去了,「要是我在你面前哭了,不被你当场笑死才怪。」

她闻言仿佛大受震撼,眸中变换过数种复杂情绪,良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我不会笑你,胜翊。」

「哦?」他依然不敢看她。

她叹息,蓦地伸手扳过他的脸庞,「如果你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我而流泪,我绝不会笑你。」她认真地说,明眸直直睇他。

不知怎地,他被她认真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意乱,心跳甚至狼狈地加速。

「我不会笑你。」她继续道,语气依旧严肃而认真,可出口的话却令他差点气结,「你本来就不是什麽英雄嘛,流几滴泪有什麽关系?」

「吴、若、悠!」慌乱转瞬消逸,取而代之的是在齿间恨恨逼出她的名字。

她却忽然笑了,笑声清脆悠亮如跟随春风摇动的风铃,笑容衬著眸中未乾的泪,更显得莹莹动人,「别生气,胜翊。」她说,一面调皮地拍拍他的颊,「我开玩笑的。」纤细的玉指柔柔抚过他的颊,缓缓地,落向他线条优美的唇。

他心一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怎地,他觉得她仿佛无意识般抚摸他的动作该死的诱惑、挑逗,刺激他的心跳不断加速。

怎麽回事?就算她是个女人,而且长得也还不错,可她毕竟……毕竟是他的哥儿们啊,他怎能对她产生男女之间的非分之想?

这简直……该死的侮辱她啊!

可脑子虽这麽想,心却不听使唤,手臂一扬,攫住了她温暖的玉手。

她似乎吓了一跳,怔怔望向他,明眸满蕴疑问。

「映洁——」他沙哑地喊著,回凝她的眼神深刻。

「什麽事?」她嗓音同样性感而低哑。

他不语,默默看她。

她也没说话,静静等待。

四东眸光在空中交缠,许久,直到两人的脸颊都因为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发烫、发热,染上玫瑰红晕。

吴映洁首先无法承受,喘了一口气,「你在跟我比赛谁瞪人比较久吗?」她开著玩笑,嗓音却凌乱而发颤。

他默默摇头。

「那你……干嘛一直瞪著我?」

他仍然不语。

「我……我告诉你,瞪人我可是不输任何人哦。」她语无伦次,「我眼睛本来就大,又戴了两个黑眼圈,瞪起人来是很可怕的,劝你最好早点弃权认输……」

无意义的慌乱言语忽地被一张愠热的唇堵住。

她身子一僵,明眸圆睁,瞪著正辗转吸吮著她柔唇的邱胜翊,他墨睫低掩,专注且温柔地品尝著她。

他性感的气息拂向她,教她双腿几乎发软,要不是正坐在椅子上,恐怕会当场软倒在地。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於停止了这个浅浅的吻,深深凝眸她的湛眸闪著异样的辉芒。

「映洁——」

她紧张不已,「什……什麽?」

他不语,凝望她许久,接著,逸出一声叹息。

她屏息,心跳狂野,虽然期盼他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却又害怕他即将说的话会让她无法招架。

终於,他性感的嘴唇一颤,她倒抽一口气,正想开口求他什麽也别说时,刺耳的电话铃声蓦地响起,结束了这魔咒般的时刻。

吴映洁几乎是松了一口气,跳起颤抖的身子,急急奔向电话,「可能又是你妈打来的,我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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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他皱眉,想阻止她,但慌忙逃离他的她已接起电话。

他暗暗咬牙,看著她的表情从原先的慌然紧张到莫名不解,再到黛眉紧凝,双颊染红,脸庞写上不容置疑的怒气。

唉,他最怕的事情终於还是降临了。

邱胜翊想,翻翻白眼,静定坐在原地,乖乖等著花容大变的吴映洁前来兴师问罪。

果不其然,她一放下电话,怒气冲冲的身子便逼临他,由上俯视正泛著无奈笑意的他。

「燕、乔、书!」

「请说。」他认命地说。

「你的电话,一个女人打来的。」她瞪他,「她说你一整天都没打电话给她,她很担心你……她还问我我是谁,凭什麽待在你屋里?」

「我知道了。」他无奈地起身,「我去接电话。」

第5章

那女人是他的lover ,比Girl friend 更强调彼此亲密关系的Lover.吴映洁想,瞪著嵌在浴室墙上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奇怪自己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而一对挂著黑眼圈的眸子却水亮异常。

她冲进浴室,是为了回避邱胜翊的私人电话,她不想也不愿听到他跟电话里那个嗲声嗲气的女人情话绵绵。

电话里,女人毫不客气地以英文问她是谁。

「那麽请问您又是哪一位?」她刻意以甜蜜的语气反问。

「我是他的lover ,你呢?」

「……只是个好朋友。」她如此回答,心底一阵发酸。

她只是他的好朋友,只不过是个好朋友而已。她只是因为昨晚「不小心」在他公寓门外遇到他,「不小心」扶他回家、照顾他一夜一日,「不小心」接起他的私人电话……只是这样而已,值得那女人以一副尖酸怀疑的语气质问她的身分吗?

那女人咄咄逼人的语气仿佛她是个投怀送抱的狐狸精,试图指她的男人,若不是她及时让邱胜翊来接听电话,说不定她还要堂而皇之数落她一顿。

她做了什麽了啊?值得那女人如此贬低她?

她不过……不过是从台湾千里迢迢飞来维也纳,她其实……纯粹想来欧洲旅游的,只是「不小心」遇到他而已!

她不是有意的,这一切都是无心的……

吴映洁想,拚命在心底说服自己,可不知怎地,这一切藉口听来如此薄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而一股酸涩的感觉却在心头盘旋不去,揪得她喉头发紧。

她真的没有意思来招惹邱胜翊,她只是……只是他的好朋友,可他方才为什麽要那样吻她这个好朋友,为什麽那样吻她,让她整个胸膛都震荡起来?

对他而言,那个浅浅的吻也许不过是一个类似玩笑的恶作剧——泪水忽地逃逸眼眶,纷然碎落双颊,她愕然,瞪著镜中泪流满颊的自己,不敢置信。

她哭了,她竟然哭了?

为了那个该死的男人?

不,她不相信。伸展衣袖,她匆匆拭去颊畔眼泪,不愿承认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

她不可能哭,不可能为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而哭,绝不可能……

「映洁,映洁。」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蓦地惊醒她迷茫的神智。

「你在里头吧?快开门啊,你听我解释——」

解释,他要解释什麽?解释为什麽他会在维也纳有一个情人,而她却浑然不晓吗?

她是他什麽人?不过朋友而已!就算他真有情人又如何?何必对她解释!

「映洁,你生气了吗?你别生气,听我说……」

她不听!她为什麽要听?他从来不把她当真正的朋友,什麽事都瞒著她……

既然如此,他就继续当他的闷葫芦得了,还要解释什麽给她听?

「她其实……Sophia其实不能算是我的情人,她只是……只是……唉,我刚刚已经跟她分手了。」

分手?为什麽?

吴映洁猛然拉开浴室的门,瞪著门外满脸写著焦急的男人,「你干嘛跟人家分手?」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开门了。」

她不语,瞪他。

而他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眸,「映洁,你哭了吗?」

她依然不语。

他急了,「映洁,你听我说,我已经跟她画清界线了,从此以後她跟我毫无关系。哎,我真的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我需要一个情人……」

「你需要一个情人?」她拉高声调,不敢相信。

他更慌了,「你别误会,映洁,我其实是……不然你当我的情人好了——」

话一出口,他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涨红的脸颊家闯祸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做他的情人!

吴映洁狠狠瞪著他。

他竟敢如此要求她?他怎能对她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究竟以为她是什麽?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吗?

她喉头一紧,感觉泪水又要再度不争气地冲上眼眸,连忙深吸一口气。

「邱胜翊,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尖锐的语气虽是忿然质问,却隐隐蕴含受伤意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麽?你刚刚玩腻了一个女人,跟她分了手,就这麽迫不及待地找替代品吗,你竟敢把脑筋动到我身上……」

「冤枉啊,映洁,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替代品的意思。」他急迫地说,知道自己弄拧了一切。

天,他是真的想好好解释的,可不知怎地,每一句出口的话仿佛都造成她更深一层的误会,教他更加慌乱无措。

他一向不是个容易失去冷静的男人啊,怎麽每回见到她的泪水,他的反应除了手足无措,还是手足无措,怎麽也无法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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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愈是慌乱,一切愈是解释不清……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冷冷问道。

「我是真的需要一个情人,我想你可以帮我……」

「啪。」

清脆的巴掌声截去邱胜翊慌乱的解释,他瞪大眼,左手抚上脸颊,眼眸蕴满不敢置信。

她同样不敢置信,浓浓的屈辱感在胸膛漫开,混合著教她几乎无法承受的刺痛。

他竟然要求她做他的情妇……没错,她是在很多小说里看到男主角这样要求女主角,也曾经幻想这样的情节有一天落到自己身上,可她没料到,当邱胜翊真的对她提出这般要求时,她感受到的不是刺激与兴奋,而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为什麽她如此推心置腹的好友竟对她提出如此伤人的要求?他们之间的感情纯得不能再纯,友谊也非一般男女可比,他怎麽可能对她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不仅是侮辱她,更重重刺伤了她!

他辜负了她对他的全心信任。

极度的心痛教吴映洁不怒反笑,刻意裹上蜂蜜的嗓音听来让人心寒,「你不会想要我做你情妇的,胜翊,我长得不够艳丽,身材又不好,粗手粗脚的男人婆一个,不要说在床上服侍你了,连你的日常生活我都搞不定。你要一个这样既不性感又不温柔体贴的情妇做什麽?」她顿了顿,星眸点亮嘲讽辉芒,「而且情妇是那种出身世家、事业有成的男人才养得起的,就凭你这个领死薪水的小警察也想学人养情妇,别傻了!」

他一怔,「我没要你当我情妇,是情人……」

「那又有什麽不同呢?你无非要一个能让你发泄欲望的女人吧?」

他一呛,「发泄欲望……」

「我告诉你,胜翊,大凡在小说里,提出条件要女主角成为情妇的男人就算长得不帅,起码也得有几分性格,要不女主角怎会轻易答应?」

「不是……为了钱吗?」

「哈!如果你是个女的,给你一大笔钱,你愿意跟一个长相难看又有口臭的恶心老头上床吗?」

「我不是老头……」

「可你的确长得不怎麽样。」

「你的意思是你不答应……」

「我绝对不会答应的。」她宣布,甜甜一笑。

那样的微笑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只要两个礼拜就好了,映洁,我愿意付你钱……」

「你……付我钱?」

他要付钱给她?付钱买她做他的情妇?

天啊!

心脏的紧绞已非疼痛能够形容,这一瞬间,她甚至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错觉。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半晌,她终於凝聚全身的力量问,轻颤的嗓音像随风远扬的棉絮,飘忽不定。

「因为我需要一个情人。」他还是这麽一句。

「为什麽?」她已无力讽刺,无力以甜美的姿态掩饰真实情绪,苍白的容颜不见一丝血色。

这样的反应震惊了邱胜翊,他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解释,「因为我需要一个女伴,陪我参加各种社交宴会,而这个女人必须放荡一些,以配合我的浪子形象。所以她必须是个「情人」,而不只是「女友」。」

「我不明白——」她语音发颤,「你什麽时候成了个浪子了?又为什麽到处去参加社交宴会?你……你不过是个小警察啊。」

「一个休假中的警察。」他补充。

她一怔,蓦地领悟,「你之所以不肯回警局上班就是为了这个,因为要成为一个浪子到处参加宴会?」

「嗯。」

「为什麽?」

「为了调查一件案子。」

「什麽案子?」她蹙眉,「如果你现在正在调查案子的话,为什麽你的上级要你立刻回去上班?难道你是私下查案?」

「没错。」他点点头。

「为什麽?」

「因为上头不认为有调查的必要。」

她不语,依然无神的黑眸显示她的茫然不解,他心一紧,不觉伸出手臂,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你听我解释,映洁,我现在正在追查一个毒品交易的案子,我怀疑那些流行於欧洲上流社会的毒品正透过某种管道流入台湾。为了找出蛛丝马迹,我才假扮成富有的浪子,穿梭於上流社交界各式宴会之间。Sophia是——」他咳了咳,「我请来的钟点女伴,因为我需要一个女伴陪我参加这些社交宴会,我其实跟她没什麽关系的。」

「是吗?」她眨眨眼,逐渐领悟他话中含意,揪紧的心脏亦逐渐放松,「她是你请来的钟点女伴?你付钱让她陪你参加宴会?」

「是的。」

「她也——」她轻轻咬牙,「陪你上床吗?」

「当然不。」他迅速否认,数秒,又低声补充,「不过有时为了必要,我会故意与她表演些亲热场面。」

「有多亲热?」

「这个嘛——」他微微苦笑,面色尴尬。

她凝眸他,许久,忽地挣脱他的手,「算了,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

「映洁——」

「所以你付钱请我,也是要我成为你的钟点女伴罗?」

「你当然不一样,映洁,」他听出她讽刺的语气,急忙解释,「你是一个朋友,我是诚心请你帮忙……」

「帮忙表演一些亲热场面?」

他一怔,在她充满嘲讽的反问下哑口无言。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还会找别的女人来「帮忙」?」她继续充满嘲弄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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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语,默认。

她凝望他,星眸掠过异样辉芒,「我明白了。」清柔的嗓音一顿,「OK,我可以答应你。」

他一愣,有半晌弄不清自己听到了什麽,好一会儿,才敢出声确认,「你是说你答应帮我?」

「嗯。」

「你答应假扮我的……情人?」

「没错。」

「即使必须表演一些亲热动作?」

「对。」

「你确定你真的要……」

「邱胜翊!你有完没完?」她终於忍不住了,星眸圆睁,嗓音跟著拉高,「我说OK就OK了,你还这麽机车做什麽?」

被她怒斥为「机车」的男人并没有生气,只是剑眉一紧,「可是映洁,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你为什麽会忽然这麽爽快答应我?」

因为即使她不答应,他还是会找别的女人与他合作,而她不想看到别的女人跟他表演些不堪入目的亲热动作!

如果真要演亲热戏,她这个好朋友来牺牲就够了,不需要连累别的女人。

可她没有告诉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只是淡然说道:「你忘了吗?我在台北打赌输给你。」

「打赌?」他微微茫然,显然完全忘了这回事。

「赌输的人得无条件服从赢的人的命令,我现在不过是遵守约定而已。」她一顿,忽地一扯唇角,扬起淡淡微笑,「我这人一向愿赌服输。」

「哇!天啊,」蕴著兴奋的清脆嗓音在室内回旋,「这座宅邸真的可以用豪华两字来形容!天啊,胜翊,你姊夫他们家果然不是盖的,连在维也纳都有这麽一栋豪宅!」

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会无端把映洁也给扯进来了?

瞪著吴映洁满屋翩旋的身影,挂著灿笑的娇容,邱胜翊感觉自己脸上出现三条黑线。

这女人根本天真得不明白状况,她以为自己是应八点档连续剧导演之邀,客串一个风骚妩媚的荡妇吗?

她以为一切只是个有趣且刺激的冒险,她脸上单纯的兴奋完全说明了这一点。

她根本不明白,他的要求其实是将生活一向平静恬淡的她扯入一桩危险游戏中。

她根本不明白——他真该死!怎麽会一时胡涂对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呢?映洁是天真的、纯洁的,她不曾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黑暗堕落的一面,而他应该好好保护这样纯真的她,不应该将她拉入自己的世界。

他应该好好保护她的,望著正负著双手、凝神欣赏屋内每一处细致装潢的吴映洁,邱胜翊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紧紧一牵。

他真不晓得自己是见了什麽鬼了?也许是因为当时映洁眼眸微微发红的哭颜实在令他心疼,也许是因为两人之前分享的那个吻太过令他心乱。

总之,在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一向清明的理智,慌乱地对她坦承他原本想极力瞒住她的一切。

他不打算让她晓得自己正追查的这件案子,更不打算将她也扯进来。

可她现在不仅知道这回事了,还答应做他的女伴,陪他一起在那些堕落的社交宴中闯荡——哦,天!

一念及此,邱胜翊忍不住要逸出呻吟,这自责的呻吟虽然细微,吴映洁仍是清清楚楚听到了。

「胜翊,你怎麽了?」娉婷的身子迅速落定他西前,灿亮的星眸仔细审视他,「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不,我已经好多了,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我後悔了!

他很想这麽告诉她,但很明白自己若真如此坦白,下场肯定不会太好过,所以他只是淡淡耸肩,技巧地转开话题。

「怎麽样?这间房子不赖吧?」

「是啊。」吴映洁拚命点头,注意力重新转回这栋建於十九世纪、外观与内部装潢皆带有巴洛克风格的豪宅,「这里真的好漂亮。」她说,而当一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女佣微笑地打从两人面前经过後,她更转向邱胜翊,调皮地眨眨眼,「还有管家跟下人,跟你原来那间破狗窝简直天差地别。」

「当然。」他微微苦笑,半自嘲地说:「毕竟我只是个穷酸的小警察。」

「所以才要跟你姊夫借来这间房子演戏啊,这才符合你家财万贯的浪荡子身分嘛。要是还住在你那间小公寓,谁会相信你有能力出入那地社交场所?」

「我该庆幸我们燕家还有这麽一门有钱的姻亲。」

「年轻、英俊、多金,啧,其实你姊夫陆苍麒还真说得上是典型的金龟婿呢。」

吴映洁顿了顿,唇角牵起若有深意的微笑,「该说你老爸有先见之明还是什麽呢?

竟然用指腹为婚这一招二十多年前就把对方订下来了。」

「听你这麽说好像我们燕家是有意攀附权贵。」他拧眉。

「不。我不是这意思。」她吐吐舌,「只是觉得好玩嘛,指腹为婚,都快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这种事。」

「我也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两人居然还都遵从父母之命,就这麽乖乖结婚了。」邱胜翊摇头,到现在还是对姊姊从学校毕业不久便答应下嫁陆家感到不可思议。

照说新时代的女性,不应该还屈从指腹为婚这一套,他姊姊虽说本性温柔,可至少也受过将近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啊。

「你懂什麽?」吴映洁睨他一眼,「也许他们虽然觉得可笑,可因为都已经悄悄爱上对方了,所以才结婚的……哦,」她说著,忽地交握双手,眸中绽出璀亮光彩,「想起来好浪漫。」

对她作梦般的台词邱胜翊忍不住一翻白眼,「GOd !我真受不了你!」他大摇其头,右手一扬,捏捏她高挺的鼻子,「真该把那些写言情小说的作家都抓来好好再教育一番,一天到晚写那种没营养的东西,把你们这些傻蛋的价值观都给歪曲了。」

他明明是不屑与不耐的腔调,可听起来却不知怎地带著几分宠溺之意,令吴映洁听了不禁心跳加速。

她不觉抬手,抚著他刚刚捏过的鼻子,感觉其上似乎还留著一些些教她双颊发热的温暖。

她只能以回嘴掩饰自己片刻的不自在,「哪里歪曲了啊?你别因为自己天生没浪漫细胞就嫉妒我们这些富有情调的生活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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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高手?我看是作梦专家吧。」他鄙夷地说。

「那又怎样?」她丝毫不以为意,「每个人都有作梦的权利!」

「映洁,」他凝望她,许久,不禁叹息,「你该不会把这一切都当成是某种浪漫的冒险了吧?」

「什麽这一切?」她眨眨眼,装作无辜。

「就是这一切啊。」他夸张地一挥手,意指周遭的一切,「这栋漂亮的豪宅,穿著制服的佣人,跟我假扮成一对情侣去追查毒品案——你该不会把这些都视为是为你平淡生活增添乐趣的冒险机会吧?」

她不语,回睇他好一会儿,唇角终於漾开浅浅微笑,「如果我真这麽想,又有什麽不对?」

「当然不对!」邱胜翊喝斥她,微微焦躁,「你以为调查案件是罗曼蒂克的冒险吗?你以为在追查的过程中只会有醇酒美食,不会有任何危险吗?你以为那些人都会傻傻地任你耍得团团转,却不晓得反过来对付你吗?你……」

「我当然晓得!」见他激动的训斥有没完没了的趋势,吴映洁连忙抓住机会插口,「你当我是笨蛋吗?」她瞪他」眼,半啧半怨,「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当然明白我们也许必须冒上生命危险,只是你这人为什麽总要把事情想得那麽严肃呢?虽然明知这是一件危险又吃力的事情,但我又何妨用一种坦然的心情去面对?把它当成平淡生活中的浪潮也好,罗曼蒂克的冒险也行,总是另一种人生体验嘛。」她冷静说道,条理分明,听来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邱胜翊一愣,半晌,蓦地一甩头。

天!不愧是能言善道的分析师,他差点被她这似是而非的理论给搅昏头了。

「你确定自己是以理智来面对这一切,而不是一时被浪漫冲昏了头?」他狐疑地质问她。

「放心吧,我很理智。」

「即使可能遭遇危险也愿意帮助我调查案子?」

「没错。」

「那……这样也行?」他问,忽然捉住她双肩,灿亮异常的星眸逼临她脸庞。

她吓了一跳,呼吸一凛,「你……你干嘛?」

「映洁,你忘了吗?」他更加靠近她,不可捉摸的笑容隐隐蕴著邪恶,「我们扮演的是一对情人,理应有些亲热关系。」

「我……我当然知道。」她梗著嗓音,感觉呼吸困难。

「那你愿意与我在公开场合亲热吗?」

「当然……没问题。」

「是吗?要不要来练习一下?」

「练习?」她呛了一下。

「没错。」他缓缓点头,「在我们俩公开在社交场合露面以前,至少要练习到可以自然地亲热才行。」

「要多亲热?」

「拥抱势必不可少,也要来几个法国式热吻——」

「法国式热吻?」

就是那种把舌头伸入彼此的嘴里交缠的亲吻吗?哦,天!光这麽想,吴映洁就觉得全身发热。

「嗯。」

「胜翊,你确定……我们一定要现在练习吗?」

「当然。」这可是他唯一能令她自动打退堂鼓的机会啊。

「真的……真的要?」

「真的要。」

「那……好吧。」她深吸一口气,低垂眼睑,微微仰起清秀脸庞,「来吧。」

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

反倒是他呆了,「什麽?」

「吻我啊。」她说,依然闭著眼,微卷的墨睫妩媚地翘起,细致的脸颊淡淡渲染两抹红晕,玫瑰菱唇则划出类似微笑的弧度——天!她又露出这种恍若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了,但这一回,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该不会把他当成某本书中的男主角了?还是那个最近令她迷恋不已的影集人物——Josh?

邱胜翊凝望她,微微咬住下唇,拚命控制显然过於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好像紧张了起来,脑子几近一团浆糊……

「快啊。」她呢喃著催促他,听得出语音微颤。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捉紧她纤细的肩,双唇缓缓地落向她,在即将印上她唇瓣的瞬间,她突然展开眼睑,眨了眨淡淡朦胧的眸,接著,唇畔蓦地逸出一阵清朗笑声。

她竟然笑了?

邱胜翊不可思议地瞪著面前笑得几乎弯下腰的女人,厘不清内心复杂的滋味。

他的吻对她而言不是享受,不是诱惑,只是纯粹好笑?

他几乎要感到受伤了——「不行啦,胜翊。」她笑望他,」面用手捩著过热的脸颊,「我们两个不适合亲吻啦,我会笑场的。」

「谁说我们不适合亲吻?」他蹙眉,淡淡的焦躁袭上心头。

「我们一向是好朋友,彼此又没什麽性吸引力,亲吻没感觉的啦。」

「谁说没感觉?」他愠怒,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气什麽,「昨晚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

「昨晚?」她一愣,脸颊的嫣红直染向修长的颈项。

「昨晚我不过轻轻碰了你的唇,你不就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他淡淡嘲讽,有意逗弄她。

「我……哪有意乱情迷?」她轻轻喘息,眼眸别开,不敢瞧他。

他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再度抓过她的身子,「你敢说没有?」英挺的面容直直逼向她。

「你!」她转头瞪他。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会,原本是相持不让的,可不知怎地,气愤与嘲讽的眼神产生了化学变化,成了缠绵不已。

两人仿佛都为这样的化学变化吓了一跳,各自退开了一步。

「我……我没意乱情迷,」吴映洁试图继续辩解,无奈语音有些软弱乏力,「我是因为你突如其来,吓了一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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