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士兵见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爬不起来,面容有些僵硬地问道:「邱……邱大人,你要劫囚吗?」
邱胜翊儒在身旁士兵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站起身,灰头土脸地说:「我只想见我夫人一面……让我见见她,好吗?」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作主答应这违例的事。然而邱大人显然是拼了命赶来,还差一点就回老家,令人对他们夫妻感情动容又钦佩,最后,领头的士兵点了点头,众人便让开了一条路。
他跛着脚过去,走到那头,轻轻地握住已哭红双眼的映洁的手。
「夫君……能见到你,已经够了,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方才见他坠马,她吓得当场呼吸停止,胸口剧痛,差点都想随他一起去了。
「我今天不能带走你,但今日我们夫妻分离,我就算穷尽毕生之力,也一定会找到你。」即使鼻酸,即便疼到心都快碎了,他依然告诉自己不能在她面前丧气,于是硬挤出一个笑容。
可这个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但在映洁眼中,无论他是什么表情,都是最俊美的。
她摇摇头,轻声地劝他,「夫君,放弃吧,你敌不过皇上的。公主既对你死心塌地,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别留恋我这个庶民——」
「映洁!我是这种人吗?」邱胜翊儒不禁有些动气,她居然这么不相信他,「要娶公主,一开始我就娶了,不是心爱的人,娶来只是害人害己。既然我拥有了你,我就会不顾一切地保全你,不管我最后是否粉身碎骨!」
「这就是我最怕的……我希望你平安、好好的,希望你能将橙儿教导成一个杰出的人。」映洁好想擦掉脸上的泪,无奈手上有枷锁,又被他紧握着,只能任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皇上流放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除了梅妃的事做借口,事实上,还有另一桩和公主无关的原因,是关于我的身世……」
「你能告诉我吗?」他早知她有所隐瞒,却没想到她所隐瞒的事,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映洁摇摇头。「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说了也无益,去追究的话,只会多害了一个人。」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为他着想吗?这么美好的心、这么温暖的人,为什么会遭到如此不堪的下场?难道真是这见鬼的镯子害的?
邱胜翊儒心头一激动,不顾四周的士兵,猛然捧起她的小脸印上深深一吻。这个吻之中,混着血和泪,还有即将分离的两人心中深刻的情意。
他们如此出格的动作,士兵们并不觉得突兀,毕竟若非情深意切,根本不会失控至此,而这般诚挚纯洁的情感,反倒令人感动欷吁。
一吻既毕,映洁叹息地望着他,眼角还挂着泪,却露出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笑容。多么凄美、多么伤感,连他最爱的那浅浅梨涡也乍现即逝,都像在为她的人生哀悼。
「从京城到山西,又从山西到开封,我以为自己低调过活就能安身立命,远离皇宫就能得到幸福,想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
「能和夫君结为连理,我今生已经无憾。」她淡淡地下了最后的结论,朝着领头的士兵点点头,便敛目低头,不再多言。
士兵怜悯地看着他,「邱大人,我们要启程了,不能再耽搁了。」
囚车走了,邱胜翊儒怔在当场,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一行人离去。直到她真的消失在眼前了,他才忍不住地哭吼——
「映洁!映洁!我最爱的妻子,你不要走……」
但哪里还有人回应呢?入冬的风刮起,他不觉得冷,只觉得痛。
「我一定会和你相聚,你要等我!要等我——」沙哑的吼叫响彻了溪谷,他持续地乱吼乱叫没有停歇,直到嗓子受不了,哑了,身子受不了,倒了,他才颓然地坐在地上。
最后,连上天似乎都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慢慢飘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8章(2)
邱胜翊儒回府后,不吃不喝,就这么呆坐了一整晚,甚至连动都没动。
邱翊橙不敢扰他,乖乖地躲在自个儿房间里;胡关等属下都很关心他,却完全劝不了,只能看他将近自残地虐待自己的身子。
天才刚明,邱府大门突然被大力地擂响,门房一开,见到来人的阵仗吓了一大跳,马上门户大开,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紧忙通报。
而邱胜翊儒,直至听到门房口中的「圣旨」二字,才仿佛从恶梦里醒过来。
连官服都不想换了,他走到大门前,见其他属下早已跪在门前等着接旨。
宣旨的太监等到他一来,见他不甚情愿地跪下后,便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南巡抚邱胜翊儒之妻忻氏,京城人,因毒害皇亲国戚,理应问斩,谅河南巡抚邱胜翊儒平日为官政绩卓着,特赦忻氏死罪,流放江南二十年,废妻位,并许仪安公主予邱胜翊儒为妻,钦此,谢恩。」
在旁人听起来,这是天大的恩惠,皇上已经对他让步许多了。
可对邱胜翊儒而言,这不过是个天大的陷阱。
「我……不能接旨!」他抬起头,在宣旨太监傻眼的表情中,义正词严地说:「对于构陷我夫人的不实罪名,我不接受,对于公主的美意,我只能心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只爱映洁,也只要她一个人,硬是要与公主结为连理,反而对公主不公平,恕我无法接旨。」他对着圣旨一叩首,接着便站起身。「从此刻起,我邱胜翊儒辞去河南巡抚的官职,有负皇恩,请皇上宽恕。」
「邱大人?」太监紧张了,「抗旨是要杀头的啊!」
「那就杀我一个人的头好了。」他肃着脸道。
太监连忙看了四周跪成一片的邱府下人及亲人,婉言提醒,「你们还不劝劝邱大人?说不定罪名会连坐到你们身上……」
邱府中人对视一眼,竟然齐声道:「我们一切皆以大人马首是瞻。」
「你们……唉……」太监叹了口气。邱胜翊儒拒不接旨,他劝也没用,又能如何呢?
最后,太监只好和皇宫众人讪讪然的离去。这一回宫,还不知皇上会怎么大发雷霆呢。
待宣旨的人马一离开,邱府立刻关上大门,邱胜翊儒像回复了以往的精明,对着胡关等人吩咐,「马上收拾东西离开,不要回开封,先至山西。胡关知道一处我私购的民居,之后我若无事,自会传讯和你们会合。」
「大人!」胡关皱着眉,「你不一起离开吗?」
「皇帝要的只是我,我一走,他才真会迁怒到你们身上。」邱胜翊儒摇头。他其实已经豁出这条命,横竖映洁也是凶多吉少,如果牺牲他一个人能救大家,他何乐而不为?
「爹!」邱翊橙红着眼,虽然年纪小,他大概已能察觉将会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丢下橙儿一个人……」
瞧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邱胜翊儒心一酸,忍不住将小小身躯紧抱着,「橙儿,你是个男孩子,应该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天你没有了爹,但还有大家,大家会帮着你振兴邱家,你也不能让爹失望,好吗?」
邱翊橙流着泪,不住地摇头。他已经没有了娘、没有了小娘,现在连爹也要失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