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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憨夫(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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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为孩子而产生的改变,一点一滴,再细微她都看在眼里,邱胜翊变得不再是邱胜翊了,可就某方面而言,邱胜翊仍旧是邱胜翊。

例如,本性里的真诚,以及疼宠她与孩子的全心全意。

每回在外头,看见了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想着要给她和孩子带回来,肚子渐渐大了,家里头的婴孩用品也愈堆愈多,那全是他宠着孩子的心意。

有一回,他为了猎一头野豹,伤了臂膀,她满怀心疼,给他上药时,他却还笑咧了嘴,问他:“还笑!不疼吗?”

他却说:“养孩子要花好多钱。”是她说的。

豹皮卖了极好的价钱,够他们一个冬天不愁吃穿了,他很开心,她听了,却是揪着心,直骂他傻。

一心想着给她和孩子吃好、穿好,却忘了多顾念自己的安危,仿佛臂膀那血淋淋的伤口不肉疼似的。

还有一回,在院子口,遇上来给她送药的老大夫,夸他顾得好,将媳妇儿养得长肉了,气色红润。

他回说:“应该的,她嫁我了,只能靠我,要学聪明。”大婶教的,他有记住了,遇到不会的,就问人。

刚成亲的时候,他每天回来话很多,拉着她东说西扯,说今儿个发生什么事、大大小小什么都讲,像要把十年来没说的话都补齐,只对她、只让她知道,出了门,依然是闷葫芦,谁也不理。

如今,他会开口应人了,虽然还是很被动,人家问了他才答,但也算大有进步-了。

第一次开口,是去请邻近的小雨儿来帮他顾家,怕他去山里打猎,妻子有事没人可关照。

一回、两回、三回下来,他逐渐理解,要和旁人打好关系,别人也会帮他照顾映洁,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没有关系,但是他有妻子、也有孩子了,不替自己想,也一定要替他们母子想。

近来,他开始也会陪着她回娘家了。

以往说什么也不愿踏进吴家大门一步,如今她大着肚子,他倒主动开口说要陪她回去。

他还是会站得远远的,不跟吴家任何一个人互动,只在妻子有需求时,靠过来帮她添茶倒水,调整软枕好让她靠得舒适,然后又会迅速闪回角落里去。

她也不急,想着多回来几趟,久了总会有进展。

这天从吴家回来,带回吴庆祥给小外孙准备的物品,她就着烛火,给未来的孩子缝制小衣、小鞋,丈夫则坐在地上,查看箱子里婴孩物品,一样样取出,搁了满地。

他每隔一阵子,就要倒出那一箱子小玩意儿,一一清点细数,也不知是怕谁偷了去还是担心漏了什么没备足,宝贝似地总要一再摸摸看看。

每回看完,他就会心情特别好,于是她也就没多理会,由着他去。

“你说,孩子会喜欢这个吗?”他捧着鲤鱼造型的小纸鸢,回头问她。

“会。”每回又买了什么,总怕买错了,被孩子嫌弃,一问再问。

初时,她好笑地回他:“我怎么会知道?”

“他在你肚里,你问他,你问嘛!”

后来,她便学聪明了,摸摸肚子回他。“孩子说他好爱。”

听她这么说,总能换得他好快乐的笑容。

“那这个呢?他爱吗?”回头,又拎起儿时玩过的玲珑鼓。

“爱。”

“这个?”那是今儿个,吴家带回来的。

“嗯……似乎还好。”

“真的吗?”孩子比较爱他送的,没那么爱外祖父的!他得意了。

“当然,因为你是孩子的爹啊。”她浅笑,捧着肚子来到他身边,帮心满意足的他一一将小鞋小袜小玩具再收回木箱里。

“我是爹、我是爹……”他开心地重复着,扶她回床上躺妥,随后倾下身,将脸靠在隆起的肚腹旁,想到就摸两下,一脸认真地对着她的肚子,不厌其烦教导。“我是爹。”

初时,惶然不是没有,可看他那么欢喜,满怀期望地盼着这个小生命,那么用心地打点着婴孩用品,让她连心头存着一丁点的迟疑,都觉万分不该。

他是真的,打心底爱着这个孩子,为“他”学着怎么当爹、怎么扛责任,千般设想、万般改变,都是为了“他”。

这孩子,是他强力坚持,才留了下来。他是孩子的爹,这话,不只是说给他听,她也已打心底这般认定。

夜半,邱胜翊好梦方酣,忽然被一阵微弱力道摇醒。

“阿翊、阿翊……醒醒……”

他睡得迷糊了,揉揉眼,一时还疑惑睡在内侧的妻子怎么滚到地下去了……

好一会儿,这才醒悟过来,大惊失色地奔下床将她抱起。

“阿翊……我半夜去茅厕,不小心、不小心跌了……”

“好、好!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

吴映洁疼得冷汗涔涔,忍着痛,正要提醒他去找稳婆,他已经快手快脚将她抱上床,冲出了家门。

他真知道该做什么吗?

一句话也没交代、没头没脑就出去了,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平日迷糊她还能在一旁提点他,这要命时刻,可容不得他再出半点差池……

她疼得神志模糊,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回来了,一手拖稳婆,一手拉着老大夫进房,然后不用谁吩咐,便自行钻进灶房里烧热水。

老大夫探察了下她的情况,无他用武之地,便让开身让接生经验丰富的旺婶接手,打着呵欠回家补眠去了。

折腾大半夜,天色蒙蒙亮起,孩子才总算露了脸。

听见那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她虚弱地撑起眼皮瞧上一眼,旺婶擦擦汗,吁上一口气告诉她。“是女孩儿,小手小脚可有力了呢。”

邱胜翊捺不住焦虑,早已冲进房来。

“唉呀,你怎么……去去去!还不能进来。”

邱胜翊理都不理,质疑的目光瞪视旺婶。

“孩子在哭……”那使劲嚎哭的模样,让他怀疑旺婶偷偷欺负他的老婆孩子,一瞬也不瞬地在旁监视着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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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心疼的!哪个孩子出世不哭的?”要不哭他才该担心呢!

见他不时探探头,两手在衣上擦了擦,要伸不伸的样子,旺婶了然地笑了笑,熟练地清理妥当,将孩子裹上襁褓巾,轻轻放入他怀间托抱。“喏,自个儿的女儿自己抱。”

邱胜翊瞪大眼,惊奇地望着怀中软软的小东西,这就是初生的娃儿吗?比他猎来的小兔子大不了多少……

他有女儿,他当爹了……

他脑袋晕晕的,不太能思考,托抱着婴孩,脚步飘飘然地飘出房外……

“咦?就这么走了?也不关心关心拚死为你生孩子的人,男人全一个德行!”

吴映洁浅浅微笑。“不怪他,他盼这孩子盼好久了。”每晚睡前都在问她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旺婶一面为她清理身子,说道:“看他平时愣头愣脑,真遇事还一点都不含糊,知道要把大夫和稳婆都找来,烧热水备着,倒是自己,披头散发,鞋也没穿的满村子跑……”

她耳边听着旺婶喃念,身心放松了下来,体力耗尽地缓缓沉入梦乡。


再一次醒来,丈夫在一旁抱着孩子,不时瞄瞄她、帮她兜妥被子,见她睁眼,连忙向她报备。“灶上温着补汤,你要现在吃吗?”

“再等会儿。”她想先和丈夫聊聊。

“我给旺婶钱,让她每天来给你补身。”他习惯了每件事都向她报备,确认自己是否做对,她的肯定与赞许,也让他愈来愈有自信。

“嗯,这样很好。”

他想了想,又说:“是女儿喔。”

丈夫小心翼翼将女儿凑近与她分享,她柔柔抚了下女儿熟睡的小脸蛋。“你喜欢吗?”

“喜欢。”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像想起什么,又失望地垮下脸。“可是我的小衣小裤小鞋,她就不能穿了。”

他一直以为会是男孩儿,大家也都这样讲。

不能和孩子分享他最心爱的东西,让他有些小失落。

“不然,你再生一个。”并且规定。“要男孩子!”

她哑然失笑,这她哪能作主?

“那这个呢?不要了?”她打趣道。“丢山里喂野猪好了。”

“这个也要!”他搂回女儿,退离床边远远地,不再给她碰,还气愤地瞪了她一眼。

“是啊,你只要孩子,男孩也要、女孩也要,就是不要我,孩子一生完,连瞧都不瞧我一眼了。”

“才……才不是!孩子在哭,你又没有……”他心眼直,孩子哭了,当然要先顾着哭的那一个。

“我哭,你也会来抱我吗?”

他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又看看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走向前来,腾出左边臂膀给她。

她带着浅笑,软软偎靠过去,占据他一半的怀抱。

“你要给女儿起什么名?”

“我、我取?”一向都只有他听话的分,她、她也要听他的吗?

“是啊,孩子的名,都是爹取的。”

“对,我是爹……”他点点头,笑容扬起一半,又迟疑了。“可是我不会……”

“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到再告诉我。”

这一想,就想了一个月。

孩子满月了,邱胜翊要妻子做红蛋,分送给邻里。

她说过,生女孩不用送。

可他才不管习俗,硬是要送,男孩女孩,都是他的宝贝。

以前村子里有人生孩子,他也吃过红蛋,阿娘告诉他,红蛋喜气,送得愈多可以给孩子添福气。

吴映洁拗不过他,煮了一大篓的红蛋,让他满村子开开心心地分送。

孩子的名至今没有着落,仍是娃儿、娃儿地喊,亲友要她别执着,巴望着阿翊,还不晓得要拖到几时。

她没听进耳,也不催促,悠然从容地等着他。

吴庆祥也想给外孙女起名,却让她婉言谢辞,替阿翊守着他的权利。

她多少也看得出父亲心里不是滋味,心里嘀咕她嫁了丈夫,眼中就没爹了。

她没多辩解什么,只说:“爹,你看看他。”

那满村子分送红蛋的喜乐模样。

这年头一还有谁生了女儿会逢人就送红蛋,他固执要听每家都给女儿送上一句邱福的吉祥话,每天回来都累得双腿不能动,脸上还是挂着退不去的笑。

吴庆祥被女儿这一说,便噤声了。

一日夜里,她睡得正熟,忽被枕边人摇醒,丈夫一脸兴奋地告诉她。“想到了、想到了!我想到要给娃儿起什么名了!”

“喔。”她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问他:“什么名?”

“寻儿!我要叫她寻儿。”

“哪个寻?”

“就寻儿嘛!”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日子,他日也想、夜也想,很慎重地想,一定要给女儿取一个很好、很好的名字,一生都很幸福的名字,然后就在方才,一道灵光闪过,就想到了。

“我希望她很幸运,能寻到自己的快乐,就像、就像我寻到你一样……”他很努力解说,怕她听不懂。

“原来是那个寻啊……阿翊,寻到我,有让你很快乐吗?”

“有啊!”

她拉丈夫回榻上躺着。“好,那就唤寻儿。”

从那天起,他就张口闭口寻儿、寻儿地喊了。

村里有个在私塾教过书的老先生,觉得寻字俗了些,便建议她,改为美玉“珣”会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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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头婉拒了。“阿翊想用寻觅的寻。”

“读音相同,他反正也分不出差异,你何必与他认真?孩子重要。”

她仍是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她晓得对方是好意,可旁人欺他懵懂,她是他的妻子,怎能也与外人一样,跟着唬咔他?

她不需要多雅、多有学问的名字,唤寻儿没什么不好,那承载着娃儿的父亲对孩子最深的期许与邱福。


夏夜里,她胸脯胀得难受,翻来覆去,连带也扰得枕边人难以成眠。

“怎么?”

“有些不适……”她支支吾吾,哪说得出口是哪里不适。

“这儿?”手掌竟大刺刺就往她胸脯罩去。

她大惊,红了脸,结结巴巴。“你、你、你……”

他心无邪念,动手便去解她衣裳盘扣,一心想着旺婶有教过,孩子食量不大,若吸得不多,当丈夫的就得帮着她,别让她难受。

吴映洁红着脸,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

成亲将近一年,彼此的身体免不了也都瞧过、碰触过,可他一向规矩得很,从来也没这般乱来过,他身为男人,真有欲求也知晓如何自行处理,完全比照没成亲那时,没来烦她乱她,最多就是清晨睡得迷糊时,会贴上来,拿硬实的下身蹭一蹭她。

他嘴巴覆了下来,大掌揉揉捏捏,吸上一口,皱着脸抱怨。“难喝。”

“……”又没人逼你喝!

她被钉在床板上,困在他身下,脸红得快爆炸。

他又埋下脸,卖力地吸吸吸,吸完左边换右边。

“好饱。”难怪寻儿喝不完。

“……”是谁拚命补她的?乳量充沛是她的错吗?

他改用指腹捏住顶端揉挤,看着沁出的乳白,伸舌舔了舔。

舔着、舔着,便舔到她嘴上去,手脚不老实了起来。

都生过一个孩子了,哪里会不晓得抵在她腿缝间的压迫代表什么意思。

她颊泛红潮,启唇默许了他的入侵,在他嘴里尝到自己的味道。

他摸着她,也摸着腿间的胀痛,迷茫地喊她、求着。“映洁、映洁……我难受……”

他一身热,整个人紧绷着,她也知道这回不是摸摸就能了事。

“你、你会吗?”

“我会,阿娘教过……”

什么?!春水婶连这也教?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映洁……”他胡乱蹭着她,没等到她允,不敢乱来,怕惹她生气。

哪有什么不可以?他们是夫妻啊!

她心怜地抚抚他红热的颊。“你要懂,就做吧。”

得到她的允诺,他飞快剥光自己,叠上她,大掌贪心地游在每一寸柔腻肌肤上,将烦人的亵裤也除去,探索柔软秘境。

那儿暖热温润,他捺不住,不再只能满足于指掌的抚慰,也想要被那儿暖暖地裹覆住。

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一点、一点,慢慢地进入她,直到完全在她身子里头了,他没妄动,赤裸肌肤交叠着,敏感处密密相连,感受得到彼此幽微的脉动。

他不知道是这样的,以往看过、知晓这回事,也没特别想做什么,觉得就这样抱着她软软的身体、挨靠着一起睡也很好。

直到真正亲身体验,才知滋味竟是如此美妙,那是以往再多的画面也想象不来的。

“会疼吗?”他谨慎地问,他知道若是太粗鲁,没等两人准备好,也是会疼的。

“不会。”他很温柔,并不躁进,她并不觉难受。

“那就好。”他安心地点头,稍稍退开,又进去,反复着,堆叠快意。

初尝男女情事,敏感的身子无法持续太久,便在她体内颤抖、紧绷着得到欢快。

可年轻的身子无法餍足,赖在她身体里不肯退离,没一会儿,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抱着、缠着,折腾了妻子一晚。

成亲一年,这才初初领会,迟来的美好新婚夜。


大清早,老大夫开了门,便见男人杵在外头冻晨露。

“阿翊,这么早?”

他点了下头,张口,又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心知他大清早来,必然有什么事。“你家映洁怎么了吗?”

“她……”似是挣扎万般,才下定决心开口。“有没有药?”

“药?什么药?”

“搽……那里的药。”

“哪里?”没头没尾,老大夫听得一头雾水。

“就……那里!”他懊恼地顿了顿,飞快为自个儿的清白辩解,“是寻儿咬的,不是我?”

真的,他吸之前,那里就已经有伤了,他没有咬很大力。

“……”

见老大夫一脸微妙地紧抿着唇,他心急地加重语气。“真的不是我,我咬很轻,她也说不痛的……”

这种闺房事,不必说给他知道吧?又不是不晓得他老伴死二十几年了,老男人夜里孤床冷床,寂寞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大夫绕回屋里,取了白色瓷瓶给他。

男人道了谢,又急忙赶回家去。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老大夫摇头笑了笑。

这男人憨归憨,倒是比谁都还懂得疼妻惜妻,爱之如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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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来,被缠闹了一夜的妻子,仍在熟睡。

他脱了衣,光溜溜地钻回被里,将瓷瓶里的药沾了些在指腹,轻轻给她抹上了,这才觉得搁下一直卡在心头的大事般,安了心。

将她搂回怀间,肌肤贴着肌肤,这才能安稳入眠。

第五章

男人全是禽兽,个个宠不得!

吴映洁在落实了夫妻名分后彻彻底底领悟了这件事。

男人尝到了甜头,体验个中绝妙滋味,只要一逮着机会就缠着她手来脚来,她都快被他折腾死了。

除此之外,他得了空,最爱做的另一件事,便是抱着宝贝女儿四处献宝,逢人便说:“这是我家寻儿。”

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寻儿满月后,她想着,或许有些东西用得着,便问他:“你那木箱子,我能开来看看吗?”

知道他有多珍视,尊重地问一问。

“好啊,都给你。”说得可大方了,毫不迟疑要把他的宝贝全与她分享。

那木箱子里多半是公婆留给他的旧物,有些婴孩用的物品,用得到便挑出来,其余还有些是公公珍藏的书册,翻着翻着,竟掉出一本春宫册来。

她傻了傻。

“成亲前,阿娘有叫我看这个。”他瞄了眼,答得很随意。

她无语了片刻。

居然还是彩图名家珍藏版的限量精品……

难怪他说他懂,花样还多得让人招架不住……她简直有种遭人拐骗的悔恨!

亏她还以为他多老实,白操这个心了。

她趁他不注意,悄悄藏起,免得他又拿这些花招来折腾她。

“你喜欢给你,我都记住了。”误将她藏起书册的行径当成了喜欢,割爱得可大方了。

里头还有个木匣子,她好奇打开,竟是公婆往来的书信,成了亲后也当夫妻情趣,没有断过。

这一来一往,她看出了趣味。

原来,阿翊他娘还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悄悄爱慕着家里头给她请的教书先生,爱他才情纵横、满腹经纶的气质与风华,深闺里的大小姐,竟写了情信大胆示爱。

这教书先生本就有恋慕之心,倒也不是迂腐的死读书人,死守着酸臭教条,两人这一爱,可轰轰烈烈了。

女方家人反对,小姐也决断,宁与家里脱离切割,与先生私奔。

婚后,两人恩爱逾常,也很快有了儿子。

男方家中本就有几亩薄田,并非真一穷二白,日子也还过得去。

偶尔,当丈夫的会端了水盆为妻子洗脚,嘴上调笑道:“奴才在这儿给小姐侍候着。”

这妻子也有趣,大大方方受下了,然后才将夫婿推坐床上,换她躬身一揖。“妾身也在这儿侍候夫君了。”

难怪小小年纪的儿子看在眼里一知半解,不懂这是爹娘的闺房情趣,也有样学样,以为夫妻都该如此。

他们,真的很恩爱,也很幸福。

那字里行间,满满、满满尽是浓情密爱。吴映洁看完,心房暖热,望向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丈夫。

他们之间,可能培养出这般绸缪情感?

“映洁,要睡了。”明明眼已经快合上,还硬是撑着,非得等着她、抱牢了、身体挨靠着身体,才肯睡。

她轻轻坐在床边,倾身下颚抵靠在他肩背上。

“往后,我们也来写写信,好不好?”

“我不会。”

“心里头想什么,照着写就是了,不必思虑太多。”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承认。“我字丑。”一心只怕被笑,浑然不知,这是妻子用心良苦,想更加了解他、与他亲近,培养情意的方式。

“那我来写,你看就好。”

这回他没应声。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温柔地亲亲他额面。“不是困了?睡吧!”


“云筱婕裳花想容,胜翊拂槛露华浓。”

“你瞧,我们这良缘,是不是天定的?夫君。”

这是她写给他的第一封字柬。

那声夫君,其实有一点点撒娇意味,带着浅浅的婉约情意。

他看完了,也不晓得有没有看懂,只是默默地揣进了袖里,然后一如往常一吃完她准备的早膳,出门干活去。

不同的是,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对珍珠耳坠,就搁在铜镜前、放木梳的位置旁边。

她发现妆台上多了一对莹白耳坠子,望向丈夫,那男人东忙西忙,故意不看她,倒是耳廓子红成了一片。

她家这口子,面皮薄,不好意思亲自拿给她,羞了呢!

往后,她不时会写上一封字柬,他也不定时会送她一些小玩意儿。

不一定有多值钱,有时是山上一朵美丽的小白花、有时是一条系在发上的水蓝丝缎、有时是一颗甜甜的桃、一块糕点、一盒胭脂……总之,只要他看了喜欢,就会给她带上。

住附近的小雨儿,最近常往这儿跑,一赖就是大半天,要她教她怎么做衣服。

丈夫初时没表示什么,到后来,表情有些闷闷的。

她察觉了,一日睡前,问了他。“什么事不快活?”

“你叫雨儿不要来了!”

“哪有人这样赶客人的?”

他抿紧嘴,赌气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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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雨儿做了什么吗?”否则一般而言,他是不会无由地对人有敌意。

“没有。”

“那为什么?”

“我就是不爱家里有别人。”

“阿翊,不可以这样。”女儿出生之后,不是好多了吗?怎么这会儿又独来独往,不理人了?

“那你去、你理她好了,不用理我。”被妻子一教训,他也恼了,委屈地翻过身不理她。

这是什么跟什么?

她愣了好半晌,才领悟丈夫是在吃醋,而且是吃雨儿的醋。

以往家里头只有夫妻两人,她是他一个人的,现在雨儿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霸着她,害她都没空理他,有人空虚寂寞觉得冷。

她笑了出声。“雨儿也是为了宠她家男人,等教她做好那身衣裳,她就不会常常过来了,你再忍忍好不好?”

他别开脸,不吭声。

于是她凑上前,吻了他一下,在嘴角,再吻一下,在唇上。

他仰着脸,微微启唇,等着第三下,谁知她却不动了。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她忍着笑,假装没看到他满脸的等待与渴望。

他为难了,被自个儿困死,卡在那儿进退不得。

“好啦,原谅你、原谅你啦!”仰着脸,等着她快些摸摸抱抱亲上来。

她这夫婿,超好摆平,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玩弄了小小心机,她掩起笑意迎上唇,柔柔亲吻。

“寻儿吃不吃肉包子?”

“不行。”那么小的娃儿,哪啃得动啊?

“那寻儿喝粥吗?”

“不行。”

“那……”

“寻儿不吃肉包、不喝粥也不吃糕,把你的早膳吃完,不许胡乱喂她,会生病的?”

“喔。”满腔热血父爱被浇熄,邱胜翊好失望地埋头啃起肉包子,心里不甚服气。

肉包子好香,配着粥多好,他打小就爱,这糕也松软好吃,她为什么不给寻儿吃?老喂她难喝的奶,他都不爱了,寻儿怎么会喜欢?

吴映洁假装没看见丈夫一副仿佛她虐女的控诉眼神,她哪里会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直接,老想把他最爱的事物,分享给他最喜爱的人,心思白纸似的,瞧上去一片干净。

“那我吃完早膳,可以带寻儿出去吗?”今天不上山打猎,要去城里收款。

他猎的山禽野味,都是供给城里最大的食楼——天香馆,每月固定去结一次款项。

“顺道绕去布庄收个款,再挑几疋布回来。”她提醒道。

映洁手艺好一做的衣裳工细、样式又美,大家都很喜欢,寄卖在布庄里,价钱都谈得不错,可是他不爱她太辛苦,规定他带回来的布做完了就不可以再做。

她还会每个月给阿娘写信,拨些银两一同捎去,说这是应该有的礼数,阿娘照顾他这么多年,要当成亲娘孝敬。

他们床底下那只瓦罐子填得很快,填满了映洁就会把它存到钱庄去,到现在有多少数目他也不晓得,反正她懂持家,会把所有事都打理得很好。

可以带寻儿出去玩,让他心情整个大好,大口吃完早膳,抱了女儿便溜出门,连妻子在后头喊天气凉,给寻儿多套件小袄免得受寒,他都没听进去。

才不会呢!他很强壮,把寻儿包在他的袍子里,暖呼呼的,一点都不会让她受寒。

“对不对?寻儿。”他低头寻求女儿认同。

女儿被兜妥在袍内,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瞧他,粉扑扑的小脸揉揉他胸口,咧了例嘴。

寻儿在笑!寻儿也喜欢他,在向他撒娇!

他满心欢喜,抱高怀里的娃儿吻了一口,说不出有多喜爱这小小的、甜腻腻、软呼呼的小东西。

映洁还说寻儿小、不会认人,他瞧明明就会,他女儿那么聪明,会认爹,也会对他笑。

“娘都欺负你,不给你吃好吃的,没关系,爹疼你。”

到城里收了款,站在街市口,给妻子买了玉镯子,再看了看怀里流淌垂涎的女儿,也很公平给她买了糖葫芦。

那裹着透明晶亮的糖蜜,他光瞧都要流口水,凑到女儿嘴边给她舔着,她还小,吃得慢,一颗就舔好久。

最后,他才把里头的酸李子吃掉。

甜的要给寻儿,他吃酸的。

父女俩在外头混了大半天,回家时还让妻子念了几句。

“都说今儿个天凉,还玩那么久,要真着凉了,看我饶不饶你!”

他笑嘻嘻的,没当一回事。

映洁嘴上念归念,也从没生过他的气。

他看过隔壁大婶,生了气会去拧丈夫耳朵,扔东西、赶丈夫出门,映洁都没有,最多就是弹弹他耳珠子,要他像话些,骂人一点气势都没有。

晚上,映洁备妥晚膳,回房哺喂女儿时,娃儿仍在熟睡,她轻轻抱起,触着红通通的脸儿,这才惊觉肌肤热得不太寻常。

怎么回事?病了吗?

她探了探额脸,发现嘴角一处糖渍,以及颈脖上不寻常的斑斑红点。

“阿翊、阿翊——”她抱着寻儿出来,问正捧着碗要吃饭的丈夫。“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

那怎么会——

“还是你又胡乱喂寻儿吃什么了?”她一心想问明情况,就怕丈夫糊里糊涂,乱塞不该吃的食物给女儿,才五个月大的娃儿,可没法消化。

“就、就……”不晓得她是怎么发现的,他眼睛东瞄西瞄,不敢看她。

光看那心虚模样,她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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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我不是叫你别乱喂,要害寻儿吃坏肚子,看你怎么办!”

“才没有,寻儿很喜欢,而且舔了很多。”他张口辩解,被她怒斥。

“你还敢讲!”她简直快被这少根筋的家伙气死了。“你就不能放精明点吗?才片刻放松,你就给我找麻烦。”

她一心担忧状况不寻常的女儿,急着赶去老大夫那儿给他瞧瞧,也没留意到自己口气说得重了。

折腾了大半夜,寻儿状况稳定下来,老大夫说是出了疹,没什么打紧,发热、啼哭都是正常的,这几日留心看顾便是。

抱着孩子出来,见丈夫站在门外,局促不安,张口想问,又不敢问。

她一颗心全悬在女儿身上,也没多留意他的情绪,夫妻俩一路静默。

回到家来,看见一桌子菜都没动,回头问他。“你没吃吗?”

他摇头。“等你。”

“我吃不下,你吃吧,吃完要收拾好。”她抱着女儿回房了,他没吃,将一桌子菜都收进灶房。

一整晚,她不敢睡,来来回起身无数次,谨慎察看女儿状况。

他也没睡,看着她疲惫、担忧,几天都高悬着心,吃不下睡不好、累得都瘦下一圈。

后来,寻儿好了,又会笑,会挥着小手小脚、冲着人呀呀喊了,灵活的大眼睛转起来依然可爱十足。

可是——他没敢再抱她了。

当吴映洁发现时,丈夫心底的恐惧已然深植,只会远远看着,连碰都没胆子伸手去碰了。

她这才惊觉自己那时心头慌乱,一时失言,伤着了他。

“阿翊,你不是最爱跟寻儿玩吗?去啊,她在等你抱她,带她满村子溜达呢!”她奇怪地瞥他。

丈夫已经好些天没抱寻儿了,以往一回家,洗净手脚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先抱抱女儿、亲亲女儿。

他往婴孩的摇床上猫去,娃儿大大的眼睛正望着他,他动了动嘴,还是摇头。“我忙,要去帮阿土伯修屋瓦。”

“欸……”怪了,明明就一脸渴望啊!他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没搞懂状况,丈夫出门后没多久,就见小妹摇头晃脑、一脸困惑地走进来,问她。“和姊夫吵嘴啦?”

“没啊,怎会这么问?”她更莫名。

“就刚刚来的路上,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田埂边发呆,看起来落寞又可怜,我上前随口问他——今儿个怎没见你抱女儿出来献宝?”

“他怎么说?”

“他就说:『映洁累,不可以再给她找麻烦。』大姊,这什么意思啊?”

吴映洁默然了。

说什么要去修屋瓦!她没想到,一向对她坦白、真诚无欺的丈夫,也学会说谎骗她了。

心里头揪着、酸酸的,有些难受,也终于弄懂他是在闹哪门子的疙瘩。

稍晚,丈夫回来吃饭时,她也没戳破他,问他。“屋瓦修好了?”

“唔。”他随口哼应一声,便躲到房里去。

用过午膳后,她在房里赶制一套客人指定的秋衫,他趴在窗边,穷极无聊到快要打起瞌睡。

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声传来,邱胜翊没动,倒是目光瞄了过去。

她也没动,神态悠闲地继续绣着美美的荷花。

他按捺不住,出声提醒她。“寻儿哭了。”

“我听见了。”

那怎么不去抱她?

他忍不住,又开口。“再哭,嗓子要哑了。”

口吻很是心疼。

才哭这么一下,是能哑到哪儿去?

“不能哭了就抱,会惯坏她,往后都要人抱了。”她依然悠哉。

“……”哪里会!就算这样,抱就抱嘛,一晚不睡抱着也没关系啊……

他张口想说什么,吴映洁摆明了不为所动。

小脸哭得红通通的,他看得心都要碎了,迟疑地踱向前,伸了伸手,又缩回去,不敢碰,求助地望向妻子。

“映洁,你抱抱她嘛!寻儿好可怜……”

“没看我正忙着?”

“可是……”又望望女儿。小家伙在摇床里,朝他伸长了小手臂,一脸期待地哇哇哭嚷。

他天人交战了半天,还是伸了手,将娃儿抱进怀里慰哄。

背身而去的吴映洁,唇畔悄悄扬笑,眼尾余光觑着他拭净孩子一脸的泪,轻轻摇晃、拍抚,稳着步子走出房外,在院子里头绕着圈。

打寻儿出生,一直都是他抱孩子的时候居多,孩子满月后,他每每得了空便会带孩子出去晃晃,说是晒晒日头,呼吸外头青草味,孩子才会长得好。

明明抱孩子的架势十足,当起爹来比谁都还要称职,宝贝着、呵护着女儿,却因为她无心的几句话便退缩了,质疑起自己。

是她不好,一时口快,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可这也让她正视,阿翊骨子里其实是没自信的,才会因为旁人随意的几句话便退缩了,明明做得对,也总会怀疑自己。

自小到大,没人肯定过他,人人都笑他,原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原来,他比谁都要在意,他不认为自己好,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好任何事。

瞧,他照顾起寻儿多得心应手,才一会儿,女儿便在他怀中睡得安稳。

他回到房里来,将孩子搁回摇床里,便又远远退开。

往后的几日,依然如此。

谨慎地不去碰触、不去犯错。

吴映洁见他如此,心里头是既懊恼又自责,还有更多是对他的心疼。

她只能一步步诱着,急不来,慢慢地制造机会,让他再一次接近女儿,找回自信。

孩子尿了,她让他去换襁褓巾,孩子洗沐、哭闹,也都让他来,自个儿手一摊,除了哺喂孩子,其余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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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翊,你很久没带寻儿出去逛逛了,寻儿想念外头的空气,这几晚都闹得紧。”

他没说话,侧过身假装自己睡熟了。

哪有人睡着了,食指还抠着床板的?

她也不拆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唉,哪有人这样当爹的,寻儿心里头肯定伤心极了,以为爹不爱她、不疼她了……”

听到这儿,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回嘴嚷道:“你胡说!我哪有不疼!我很疼、很疼寻儿的……”

她故意摆出一脸惊讶。“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他闷闷地,埋头想再装困。“都被你吵醒了——”

她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他。“要真疼寻儿,怎么都不理她?明明就是后悔了,觉得养孩子费事,嫌麻烦了……”

“才没有!”实心眼的男人不堪被逼供,三言两语便套出了真心话来。“我是害怕……”

“怕什么?”

“我害寻儿生病了,我怕、怕……”怕又接近她,会伤害寻儿,他很笨,什么都不懂。

“寻儿是出疹子,我小时候也出过疹子,那不是你的错,你把她顾得很好。”她顿了顿。“还是你在生我的气,怪我那天乱说话,冤了你?”

“不是。”他用力摇头。孩子病了,映洁心里急,他知道的。

“既然不是,那就别搁心上,明儿个抱寻儿出去走走吧!她认得你的气味、还有抱她的方式,可亲你了,你都没发现,有你抱着,她特别乖巧吗?”

“是吗……”可是他很担心,万一自己哪里又做不好怎么办?他很爱寻儿,不想伤害她。

“阿翊,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爹,所以寻儿才那么爱你,可你也要知道,孩子还小,成长中免不了会有一些磕磕碰碰的意外,没有一个孩子,能够无病无灾到大,你瞧,”她撩高袖口,露出臂上一道浅浅的疤。“这是五岁那年,爹带我去果园,把我放在竹篓子里,一个没留神,翻了竹篓,害我滚了好几圈,弄得一身伤呢!可难道这样,我就要怨爹爹粗心,怪他粗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害我受伤了吗?”

“我知道你心疼寻儿,不会存心要害她,我们当爹娘的,能做的只是尽力保护她,就算真有什么疏失,也只要用心看顾着,让她再一次能跑、能跳、能笑、健康如昔,这样就可以了,不用过分责怪自己。”

他没应声,但是她知道,他都听进去了。

“阿翊?”

“我睡着了……”模糊的闷哼声自枕间传出。

她浅笑,迳自道:“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好,要不是你一路费心顾着我们母女,现在寻儿哪能安安稳稳睡在那儿?邱胜翊,我很高兴我嫁了你,你做到的,这天下多少男人都不见得能做到,你是如此了不起,你懂吗?”

那晚,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他还是没正面应诺她什么。


可是隔天清晨,她醒来,早起的夫婿没在枕边,再望望床边婴孩的摇床,也是空空如也。

她披衣下床,推了窗,伸伸腰杆,望见前头,她家男人抱着孩子坐在树旁的大石子上,拉过自身衣袍裹着孩子小小的身躯,没冻了晨露,只露出那张小小的脸蛋。

“这是云、这是树、这是花……”他好有耐性地一遍遍教着孩子认,五个月大的娃儿呀呀喊,也不知听懂没。

然后,他食指一转,轻点孩儿鼻尖。“寻、儿——还有,爹。”

她带着浅浅微笑,准备早饭去。

第六章

日子依然殷殷实实地过着,偶有小波折,也都让吴映洁技巧地化去。

每每他勇敢作了某些决定,她便会写张字柬夸他,说他做得很好,她真是嫁了稳重又可靠的好丈夫,后半辈子全赖他了。

他虽没明显表现出来,但每次收到字柬时,他便会表现得特别积极。

只要他让她开心了,就会写字柬诉诉情,让他知道,他让她很幸福。

于是,他也愈来愈有信心决定事情,不再事事都问她了,她也总是信任地放手让他去做,尊重他的决定。

那年秋未,村里来了位华服公子,据说是京城里的大地主,看上流云村的地质,说是可以种植珍贵药材,在这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勘察土地。

华服公子由秋天待到了冬天,买下了几块地,也想与邱胜翊洽谈,要买旧宅那块土地。

那儿已经破败荒凉了,留着也没什么价值,爹不可能再回来,站在那儿教他们读书习字,那位贵公子开出的条件极好,卖了可以让映洁母女过好日子,他知道应该是要允的。

夫妻俩关起门来彼此商议了一下,他实在没有办法作下决定,便交由妻子来处置。

吴映洁慎重地想了几天,竟是回绝了。

“为何?”贵公子一脸不解。“是价钱不满意吗?这可以谈——”

“不,不是银两的问题,那是我公婆留给丈夫的,我想给他留着,想念爹娘时,也有个地方可去。”

阿翊舍不得,她看得出来,否则不会无法作决定。

理智知道要卖,情感却是舍不下。

那里,藏着他最美好的回忆.是他思念父母的依凭,才会伤心难过了躲到那里去,仿佛父母还在,寻求着慰藉。

这要卖了,将来他心情不好,该往哪儿窝去?

丈夫极其珍惜之物,怎能以价钱去估量?再高的价码也不能卖的。

男子深思地望住她,没多说什么便离去了,之后,也没再来夹缠买地之事。

入了冬,山里的飞禽走兽少了,能猎之物不多,邱胜翊多是在山涧里垂钓、捕上几条鱼,日子较为悠闲,妻子也常备了餐点,带上女儿,陪他一道去,一家子当是出游,倒也其乐无穷。

在一旁草地上铺了巾子,九个月大的女儿已能走得稳,巾子上滚得无聊了,不甘寂寞地迈着短腿追蝴蝶去。

妻子枕靠在他肩上,半昏懒地垂眸,他揽臂护住,眼角余光不忘分神看顾那只小的。

蹦蹦跳跳的女儿乐极生悲,绊着了地面石子,小脸一皱,哭了起来。

夫妻俩同时奔了去,娃儿在第一时刻,本能往父亲方向偎倒,边哭、嘴上还哇啦啦指着地上的小石子控诉。“爹……呜……坏坏!”

“就是!”邱胜翊气愤又痛心,完全无法原谅害他女儿痛痛的凶手,捡起那颗石子便往水里扔。“淹死它、淹死它!看还怎么欺负我家寻儿。”

这番同仇敌忾的义气,稍稍平复了娃儿满怀的悲痛,抽抽噎噎地将脸埋在父亲肩头,在那怜惜的拍抚下,哭声弱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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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已经在察看女儿手脚有无摔伤,吴映洁便去收拾物品。

今儿个收获不错,可以早些回家。

再回到父女俩身边,女儿已经哭累、玩累,偎倒在父亲怀间昏昏欲睡。

“怎么了?”吴映洁瞧丈夫心不在焉地往远处瞄,便问上一句。

“那人……到底要干什么?”

映洁最后有说,地不卖,要留着,而那个看起来很贵气的公子哥,开始动不动就在他家附近晃,是没再说起买地的事,但也没说要做什么,就偶尔向她行个方便,进来讨杯茶喝,坐坐便走,真奇怪。

吴映洁望了一眼,那在下游处勘察水质的男人,视线与她对上了,眸光流转间并不露骨流气,而是含蓄婉约,寓意深深。

她移开目光。“你理他呢!没来烦我们就好,走了,送鱼去。”

邱胜翊背着女儿,一手挑起篓子里的鱼,她则是将竹篓里体积较小的几尾鱼挑起,预备晚上下锅给家里加菜,大尾卖相佳的,则送进城里的天香馆去。

谈妥这一篓子鱼的价格,记妥在帐上了,回程途中顺道逛了逛市集,看看家里头还缺些什么,顺道补齐。

行经某个摊子,她停下脚步,动手挑选了几种烟草,让他闻了闻,“哪个好?”

他评估了一下,指着左手边那个。

“那你买。”

他又不抽烟草……

可映洁说的话,他一向是无异议顺从的。

掏钱买了烟草,过了几日,被她拉着一起回娘家走走,那包烟草被送到岳父手中。

“阿翊买的,他说这味儿好、品质好。”

吴庆祥瞥了眼呆站在一旁的女婿,不太相信他会这么有心。“真的?”

邱胜翊搔搔头,无从反驳起。“对……”他是说过这个味道比较好,也掏钱买了没错……

“阿翊对爹可有心了,就是那张嘴笨,说不出来,像您那根薛斗子也是他买的,他瞧您之前那个旧了,站在店头亲自挑选了好久呢!”她停了一会儿,问向后头的丈夫。“我有没有说错?”

“没有……”他确实挑了很久没错,那是因为映洁拉他进店铺子,要他认真挑,一定要挑一个他觉得最好看的……

说不出哪里怪,可上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因此他想了想,还是沉默着。

这二愣子傻归傻,倒是从来不会说谎。

吴庆祥神色缓了缓,虽然还是没多表示什么,倒是主动开口留他们下来吃个便饭了。

隔没几日,吴庆祥去巡果园,不慎摔断了腿,映洁很着急。

吴家只剩未出嫁的小女儿,诸事不便,那阵子他天天去,给岳父背进背出地当苦力,劈柴打水、粗重活儿全揽下来做。

他的心思很简单,因为映洁烦恼,所以他得帮着她,这样而已。

吴庆祥本就不满意这个女婿,平日诸多挑剔,谁知出了事,身边竟只有这个人在身边帮着他。

他倍觉难堪,拉不下那个老脸,一拐子往他身上打,硬是不让他背。

“老子还没残废,用不着你多事!”

邱胜翊静静看着他。

从老大夫这儿到吴家,他走路要花一盏茶工夫,若是不背,此刻摔断了腿的老丈人,必然是无法回家的。

有了结论,便不管对方说什么,硬是将岳父扛到背后,一路背回家。

吴庆祥是受了伤,双手倒还伶俐,一路拳打脚踢没留情,他全不为所动,安全送回到吴家,交还给吴想容,才转身离开。

当天回家,妻子看见他肩背的抓伤、瘀伤,还有一拐子打出的肿包,心疼不已地拿药酒为他推拿。

一回、两回、三回下来,刚开始,他总是带伤回家,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脱了上衣给妻子推拿。

到后来,次数多了,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骂累了,倒开始相安无事。

有一回,邱胜翊陪同妻子回家探视父亲,就被顺势留下来吃了晚饭,席间,瞥见父亲一个顺手动作,不经心地为女婿挟了菜。

再然后,有一天经过吴家,吴庆祥表情僵僵的,问他要不要进来泡茶。

他刚好渴了,就点头。

映洁没跟,只有他,这是成亲以后,头一回映洁没来,他自己一个人进吴家,没有立刻就走。

吴庆祥看不惯他拿二女婿孝敬的上好茶叶来牛饮,叨念着教他怎么品茶。

虽然觉得很罗嗦,喝茶就喝茶,还那么多讲究,但他还是缓下动作了,实在不想再让岳父又瞪人。

再然后,岳父说腿伤了没处去,要教他下棋打发时光。

于是他除了抱寻儿散步,又多了新的活动,陪岳丈大人品茶下棋。

有时忘了时间,晚了还没回家,映洁都知道要到这里来找人。

这一天,他在吴家待得晚了,映洁找来时,一脸怒容,沿路拧着他的耳朵回家,嘴里生气地骂着:“出去就不晓得要回来了,有本事就死远些,都别回来了!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没用的东西,赚那点钱是能成个什么事……”

他耳朵很疼,但是心里的疑惑远远大过于疼痛。

明明映洁都知道他在她娘家,以前也没嫌过他赚的钱是多是少,怎么今天会这么生气,净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他呆呆地忘了要反驳或挣扎,任她一路泼妇骂街地回到家来,心里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然后关了门,她便过来揉他被拧红的耳朵,回复为他熟悉的那个、说话温声细语的映洁。

“抱歉,疼不疼?”

他摇摇头。“我以后都不去了,你别生气……”

“不是那个原因,你帮我照顾娘家,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那——”思考直来直往,想不通。

她叹了口气。“你呀,人家都要来拐走你媳妇儿了,你还没个警觉。”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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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窗外。“赶赶闲杂人,咱们日子才清静。”

他跟着望屋外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好像有点懂了,是因为,那个华服贵公子吗?

“骏马偏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

那人,怜惜着如是说。

婉转地暗示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是更好的选择?那男人,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可从未遇过一名女子,如此眷宠着夫婿,体贴万般,凡事皆替夫婿设想。

粗茶淡饭,不以为苦。

美味珍馐是一餐,清粥酱瓜也是一餐,可丈夫心爱之物,得守着,不教他伤怀,如此全心全意为着一个人。

他爱的,不是她,是她的体贴,是她宠着夫婿的温柔。

家财万贯,也换不来一名真心宠爱自己的女子。

那男人的心思,她懂得,因此也清楚,该怎么做才能灭了他的心思,断去不该有的奢想。

“阿翊,你只要知道,那是做给人看的,让他死心,才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不是真要对你坏,这样就可以了。”

是吗?这样她才可以跟他好好过日子?

“那你拧、再多拧几下也没关系,我皮厚,不怕疼。”他还主动将耳朵凑过去,浑然不知妻子可是牺牲重大,赔上名声演出粗鄙村妇形象。

她笑了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红热的耳廓。“现下又没别人,我拧你做什么?去洗洗手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珍珠丸子。”


这泼妇骂街的戏码,足足上演了半月有余,邻里都看不过去,觉得动辄得咎的邱胜翊好可怜,纷纷来劝她,连父亲都忍不住为他出头,念了她两句。

她没理会,依然故我。

白日演悍妇,入了夜,却被枕边人欺负得彻底。

“你自己说的,捏我几下,就要让我亲几下。”吻肿了朱唇,仍不放过,追逐着吸吮舔咬。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红了。”指着手臂、还有胸坎,他都有偷偷数着,不容她赖。“你捏得我好疼……”

乱讲,她明明都有拿捏力道,是能疼到哪去?

这人真的变贼了,居然也学会用苦肉计,拉着她的手,去摸下身那热烫肿胀之处。

“……我可没捏你这儿。”

“那你捏,我等着你捏……”他舒服地呻吟,享受妻子软嫩掌心的服务。

“……”她轻笑,领着他来到柔软秘境,不需更多指示,男人在这方面霸气十足,挺腰深深沉入,热烈撞击起来。

持续了半月有余,京城来的贵公子终是梦碎、心死了,离开流云村,回他那一妻一妾争宠斗心机的纷扰之地去。

夫妻俩的日子,再度回复以往平静。

村民看得一头雾水,不懂她前阵子突然心性大变,这会儿又温情体贴,究竟是犯了什么煞?还私底下悄悄要阿翊去村子口的土地公庙拜拜,求个平安。

小雨儿嘴快,也不迂回地直接来问当事人,吴映洁这才说道:“人都走了,我演给谁看?”

聪慧如雨儿,只消随意一点便通了。

她好笑地对那家的愣男人说:“嫂子待你真可谓情深义重啊!”要不,再给他讨十个媳妇也留不住。

他听得一脸茫然,雨儿也没多解释,只说:“你呀,真不懂女人心。”

要不是待他有心,怎还会留在他身边?换了谁都要跟俊美体面又腰缠万贯的贵公子走,还留在这儿跟他粗茶淡饭、操持家务地当个乡野蓬门妇?

就不知,那二愣子几时才能领会妻子深意了。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这其间,发生了很多事,以前常会过来串串门子、与映洁聊两句的雨儿搬离开村子了,然后雨儿的小叔又搬来,和想容在一起了。

这些都是妻子告诉他的。

她说,小容儿想嫁她的阿阳哥,但爹不肯,嫌他穷,希望小女儿嫁地主田家,故意要了一百两聘银刁难人,要阿阳打退堂鼓。

那时的他,已和床上的女儿玩累了,小的趴在中间的小软枕上,大的那个眼皮也快垂下。

吴映洁也没指望他回应什么,本来就只是夫妻间聊聊琐碎的家常事罢了。

她收拾缝了一半的衣料,正准备上床陪他们,便听后头冒出一句。“我们还有钱吗?”

她困惑地回眸。“问这做什么?你要用钱?”

“你不是说想容需要?”他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攒下一点钱了。

“你要给想容钱?”她不无意外。

“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赚。”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够他们吃穿用度多少年了!

他说得可真潇洒。

“你为什么——”

“要有钱,想容才能嫁她喜欢的人。”

映洁待他好,他也想待她的家人好,她的家人好,映洁也会开心。

他记得,小姨子脸上总是挂着笑,甜甜的,见了就喊姊夫,他不希望那么甜的笑容消失,嫁不成她要的那一个,她就会不快活。

就像当年,娶不成映洁,硬要他娶筱婕,他也不快活,心里堵堵的。

吴映洁听懂了,这男人,顾着她,也顾着她的妹子。

“阿翊,你待我真好。”

“应该的。”他答得理所当然。

映洁好,他就好。

“一百两,我们有。”她本想,自己私底下凑一凑,看有多少闲钱,多少帮着点,尽尽心意,没料到丈夫会如此干脆,将她妹子的事也揽在身上扛起。

他如此为她,她又怎能不为他设想?这一百两,他得攒多久,她可不想再看他去拚命,像初怀孕那年一样,弄得自己臂膀鲜血淋漓,只为了给她们母女衣食无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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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斟酌着,悄悄塞一点给容儿,量力而为就好,咱们日子也得过,我不想你太辛苦。”身上有点积蓄,将来若有急用,也不至于求助无门。

“还有,这事可不能让爹知道,他要发现我们联手扯他后腿,又要扯着嗓门骂你了。”

爹疼她们,把三个女儿当掌中珍宝,倒是阿翊无辜,每每有个什么事,就被当出气筒,难为阿翊好脾气一从不回嘴任人骂,也不记仇,挨完骂依然过去陪老人家下棋泡茶。

事后父亲气消,也知理亏,那阵子就会对他特别好。

这事本该就此告一段落,他们原以为再不用多久就能喝到这小俩口的喜酒,谁知半路竟杀出个貌美寡妇,导致情海生变。

这门亲是结不成了。

吴映洁知道妹妹伤心,旁人不知,她是看在眼里的,小容儿对阿阳感情下得深了,不是一时半刻能平复。

这些日子,她只要得了空,便多回家去陪陪小妹、劝慰着,让她想开些。

感情一事,不就是这样吗?

缘分来了,便笑着受下,若是要走,也半点强求不得,硬要去留,只是损了自尊一徒惹难堪罢了。

虽是嘴里这么劝着,心里对阿阳多少也有些不谅解,埋怨他负了她家小妹,惹她伤心了。

为了这事,小雨儿也替小叔亲自来向她赔不是,私底下悄悄跟她解释,那女子不是寡妇,并且与阿阳的渊源极深,那纠葛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总之,认真说来,他欠那女子一个名分,不得不辜负想容。

这样一说,她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何况男方既已作出选择,再去苦苦追究,又有何意义?

她以为想容看开、也放下了,日子看似平静地又过了数月,向来平静的村子里,竟又出了大事——

阿阳家的那对双生子,不见了小的!

两家私怨暂搁一旁,全村都出动帮忙寻娃儿去,连她家阿翊也跟着找了一日夜,天亮才回来。

然而,孩子就像是凭空自村子里消失了。

才四个月大的孩子,能跑到哪儿去?会不见也是有心人士抱走,但这一村子,谁会做这种事?

村民对那夫妻俩不谅解归不谅解,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缺德事,可阿阳的妻子口口声声指控,说是想容干的。

会吗?想容会做出这种事吗?

依如今情况来看,确实是想容最有动机,可是她怎么也不相信,她家那个天真善良、小时候连爹爹宰鸡放血的画面都要蒙着眼尖叫跑开的小容儿,那个纯真爱笑的小容儿,会拿一个无辜孩子的命来玩?!

她说什么也不信!

嘴上说得斩钉截铁,说是相信小妹,可心里,多少感到惶惑不安,抽了空回家去,想与小妹谈谈。

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证明,她的信任没有错,她的小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没有变,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姊,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从小到大,一向什么心事都会与她分享、从不欺瞒的小容儿,露出一抹奇异笑容,对她这么说着。

她突然间,心头一阵发寒。

“你胡说什么?人家孩子不见了,怎么可以说这种风凉话?”以前,隔壁孩子养的小兔儿不见了,想容都还会帮忙找上一整日啊!

“本来就是啊!她抢了我最心爱的东西,她心爱的东西也不见,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报应,要她也尝尝被人伤害、失去心爱之人的痛。”

“想容!”她惊跳起来,妹妹这番话说得平静,她看在眼底,只觉那抹淡然的笑——扭曲得诡异。

才多久不见,她那不解人间愁的妹妹呢?一双纯净的眼已染上阴暗,她为何会变得如此?!

“不是你——对吧?容儿,告诉大姊,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她恐惧地问出口,心颤抖着,多怕换来的是肯定的答案。

“不是。”吴想容恍惚地摇头。“不是我……”是上天给的报应,不需要她来。

吴映洁闭了闭眼,心痛地用力抱紧妹妹。“我信,只要你说不是,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大姊永远都相信你——”

她说不是,就不是!

吴映洁关上心门,不愿让自己深思下去。

第七章

妻子打娘家回来后,便一直不言不语、心神不定的。

煮菜时,忘了加盐,没味道。

然后那道红烧鱼,焦了。

还有蛤蛎丝瓜汤……也不晓得加了什么,味儿好怪。

全部都和以前煮的不一样,邱胜翊喂女儿吃了几口,她就别开头去。

不怪她,他自己都不想吃。

搁下筷子,皱眉代替女儿说出两人的心声。“难吃。”

“难吃就别吃,辛苦做饭还要被你们父女嫌。”她板着脸,将菜全收回灶上,不给他吃了。

邱胜翊与女儿对看一眼,寻儿被母亲的坏脸色一吓,当下哇哇大哭。

他抱起寻儿哄半天,才安抚了女儿。

夜里,寻儿睡了,妻子坐在绣台前,看着绣了一半的鸳鸯,那本是打算小妹成亲时,给她备上的嫁妆。

她说,小妹女红不好,怕人笑她,这些女方家得准备的物品,她得费些功夫,帮妹子打点妥当,才不会手忙脚乱……

打小,三姊妹的母亲就不在了,小妹一出生就没让母亲抱过,于是她得多疼着些,小时候,妹子最爱跟前跟后,拉着她的裙摆到处跑了……

她真的很疼、很疼小容儿。

“胡说的,小妹那么善良,怎会去伤害别人家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她盯着绣架,喃喃自语,眼眶惊惧的泪悬着,就是不肯落下,一旦哭了,就等于她也认为小妹真干下那种缺德事……

“是她。”

哄睡了女儿,他坐在床边,看着妻子,很平静地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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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愕然地扭头瞪他。“你知道什么!是雁回对她有芥蒂,疑心生暗鬼,小妹没有!她亲口告诉我,她没有!她不会骗我的,她从来不骗我——”

“但是这回,她骗了。”从来没骗过,不代表永远不会骗。

他知道小妹是自己人,但是爹有教过,要判断是非,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对的事,想容再有多少理由,都不能去偷别人的孩子,他虽然要保护自家人,也不能护着她做坏事。

因此,他听爹的,要坚持对的事。

“是想容。”他很坚持地又说了一遍。“我那天亲眼看见的,爹找我下棋,我看她在后门,悄悄和田元达说话——”

“你闭嘴、闭嘴!”她满心惊恐,抓了手边的线团朝他扔去。“我说不是她就不是她!她是我小妹,你有我了解她吗?不懂就别胡说!”

“我没有说谎,她真的——”

“还说!都叫你别说了,你还说!”吴映洁哭了,扔到没线团可扔,双掌捂着脸,静静落泪。

他从来没见过她哭。

邱胜翊噤了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爹教他要坚持对的事,他没有做错,可是为什么,会让映洁这么伤心?

“映洁……”

“你混蛋……”她抽噎着,不理他。“你就顾着别人,不顾我难过,你一点都不懂女人家的心思,不懂我要什么,就和我唱反调惹我生气……”

她也知自己是无理取闹了,但这一刻,心思太过纷乱,她实在太害怕,若这事宣扬出去,小容儿这一辈子就毁了……

他呢?连看人脸色说话都不会,也不晓得要哄哄她、安抚两句,还净往她痛处踩,她怎会嫁了这个实心眼的笨夫婿!

他不懂她?

小雨儿也这样说过。

映洁懂他,他眼睛一转,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总是能让他开心,可是他没有她聪明,没有她那么细腻的心思,老是做傻事,惹她不开心。

是不是不说出来,才是对的?映洁就不会那么担心,想容说不定也能得到她要的那个人。

可是不说,他会睡不着。

“如果有人来偷我们的寻儿,我都不晓得会有多生气伤心,别人的东西,就要还给人家。”所以,他才会说出来,想容听姊姊的话,他是让映洁去劝,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气。

她一愣,如梦初醒。

她自个儿掩耳盗铃、不去面对,假装没这回事,只因担心小妹的人生会因此而尽毁,却忘了将心比心,想想那个丢了孩子的母亲,心里头有多痛?

她好自私!

丈夫这一语道破,教她羞惭得无地自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一夜,夫妻俩相顾无言,背着身各自睡去,但是他们都知道,谁也没有真正入眠。


怕映洁又生气,隔日,他一大早起来,还是到灶房吃了那些冷掉的、难吃的剩菜剩饭。

他皱着脸,很忍耐地吃光了。

免得她起床看见了又要不开心,觉得他嫌弃她。

吃得很饱,便村子里四处走走,好消化肚子里的食物。

走着、走着,又走到吴家来。

他站在门口,思考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他去想容房里一跟她说:“把孩子还给人家。”

“姊夫,你胡说什么!”她不认。

“我看见了,田元达抱着你亲,你不肯,他就说要把事情说出去。”

“你胡说!”女人全一个样,说不赢人家,就变脸撒泼了,拿水杯子扔他。“你诬蔑我的名誉!你胡乱说话,我名声全让你败光了,以后还怎么嫁人……”从没应付过哭哭啼啼的女人,他顿时乱了手脚,呆愣着。

映洁疼他,发脾气最多拿线团、布料扔人,不会真正伤到他,想容就不一样了,像失去理智的泼妇一样胡乱扔东西,他一时闪避不及,水杯砸上了他额面,砸出了一道血口子。

她呆了,终于静止下来。

“呜……你好坏……欺负我……”恶人先告状,便是这样吧?

他任她指控,没搭腔。

“你也不想想,初时,爹瞧不起你,二姊也讨厌你,只有我、我对你那么好,喊姊夫,在你被爹赶时,拉你进门来、给你倒茶,你今天就这样对我……”

“我知道你对我好。”因此才不能看着她做错事,他希望再看到那个心肠好、会甜甜喊姊夫的小姨子。

“我不会说出去,你把孩子还回去。”

“我都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出去,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邱胜翊本就口拙,对方一打死不认,他就没辙了。

转身出了吴想容房门,经过吴筱婕闺房时,又听见吵嚷声。

吵了些什么,他没听清楚,从以前他便不喜欢吴筱婕,也没打算理会她的事。

会停步,是因为东西正好扔到了自己跟前。

他低头,捡起软枕要还回去,又一袭衣裳扔来、还有木椅、首饰盒……

他一捡再捡,手都满了,到最后扔来的玉镯子,碎了一地,这可没法捡了,好奇怪,为什么女人生气,总要扔东西才成?映洁是这样、想容也是,现在连筱婕也来。

断断续续地,女人的哭嚷声传来。

“你还赖!旁人都看见了!那女人比我年轻、比我美是不是?是不是?”

“我都说没这回事了,女人家真爱胡思乱想——”

“那你这身的脂粉味呢?怎么解释?你说啊!”女人哭得惨烈,凄凄切切又说:“你三天两头地夜不归营,这我都认了,爱上勾栏院抱花娘,我也说服自己,男人嘛,总要逢场作戏……可你这回把人都给养在外头了,十天半月见不到丈夫的人,这像什么夫妻?!”

“我这不就回来了吗?真是的!就爱大惊小怪,一点小事就使性子跑回娘家来,也不怕人笑话。”

“你以为我不回来就没人笑话了吗?那些人背地里都怎么说我的,你知道吗?说我没本事,留不住丈夫!你要我怎么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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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三媒六聘、八人大轿地迎进葛家门,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还笑姊姊寒酸,自信满满说会比她更幸福,如今、如今这样……她丢不起这个脸哪!

“我这不就来赔罪,接你回家了吗?瞧,还买了你最爱的衣裳首饰,还不满意啊?”

“你以为女人要的,只是这些华服首饰吗?”又一阵物品摔落声。“你根本不懂!你们男人都一样,全都不懂女人要的是什么!”

葛世民低声下气、好话说尽,哄不动她,耐性也没了,脸色一沉,便道:“随便你!给你台阶你自己不下,那就自己待到想回时再回,要不想回,那不必回来也无妨!”

“你去哪儿?又要去找那个狐媚的女人对不对!”

“对!”男人答得干脆,拂袖而去。

出了房门,他与邱胜翊对上一眼,没说上一句话,大步而去。

邱胜翊看着抱了满手的物品,最后还是决定走进去。

吴筱婕一见他进来,赶忙擦拭一脸的湿泪,挺直了肩,昂首仍是那副熟悉的高傲模样,仿佛方才又哭又闹又砸东西的泼妇不曾存在似的。

“你来做什么?”

他放了东西就要走开,回头看见散落一地的珠钗玉饰,又弯身去拾。

愈拾,愈困惑。

这么美的首饰,她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地砸掉呢?

小雨儿说,他不懂女人心。

映洁昨夜,也哭着说他不懂。

刚刚,筱婕也这么说。

女人究竟要什么?怎么做,才能懂女人,不教映洁哭?

他很努力地想,还是想不透。

“这钗……很漂亮。”

吴筱婕斜瞟他一眼。“你要喜欢,挑几个送姊姊去,还有,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就当是封口费好了。

她施舍似的,口气仍高高在上,心底暗暗轻鄙他寒酸。

他有耐心地,一一捡妥了,递回去还她,没理会对方一脸的困惑不解。

转身走到门边了,他又停步,考虑再三还是问了。“女人要的是什么?”

吴筱婕愕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不懂吗?于是他补充解说。“你刚刚说,他不懂女人要什么,我也不懂,怎样才能让映洁开心?”

“你和大姊吵嘴了?”

算吵嘴吗?应该没有吧。

他摇头,“映洁嫁了我,要让映洁开心。”

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狠刺吴筱婕心扉。

她那夫婿几曾有过这般心思?只会拿昂贵首饰打发她,可孤床冷被的寂寥,又岂是珍珠华服能慰藉的?

以前,她总以为锦衣玉食、俊美体面的夫婿才是幸福,如今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她是吃好穿好,但却连一句温暖的关怀都没有,满腹的苦楚心酸无人能说。

“我也会送映洁东西,可是没这些漂亮、值钱。”他绣绞着十指,愈想愈不安。“就一朵小花,我觉得它漂亮,想要簪在她发上,还有、还有水果……可是我留了最大最甜的给她,我都没舍得吃,这样、这样……”

他不知道要送很贵、亮晶晶的珠钗玉饰,映洁也都没有告诉他,发上簪的都是他路上看了漂亮,随手买的,没有很值钱……他赚的钱都交给映洁打理了,没有很多钱可以买那些。

最后,他低低问一句:“是不是不够?”

不够?她多希望,用这些美钻华服去换取那些关怀,换夫婿拿小花簪发,温柔笑望着赞一句:“好看!”

她忍着心酸,骄傲地不让眸眶泪意示人。“女人要的,不过就是夫婿全心全意的眷爱,你宠着她、让着她,这样就够了。”

他本来、本来就很宠映洁啊,乖乖听她的话、从来也没有跟她顶嘴……昨天不算,哪怕是她糊涂了,一定要提醒她。

他点点头,确定自己没做错,安心了,转身走开。

他到后院去,帮岳父家的水缸打满了水,劈好柴,又去果园里帮岳父的忙,看看日头走到正中央了,便急急忙忙要走。

“你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吗?”吴筱婕表情僵僵的,不甚自在地留他。

以前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今天才隐约领悟,自己似乎错了……

“回家,晚了映洁会担心。”他今天没说要出来,映洁会煮午饭等他。

虽然……可能她心情没有变好的话,还是会很难吃。


回到家时,映洁已经煮好午饭了,正站在院子外头引颈盼着,神情看起来有些焦急。

一看见他,她立刻迎了上来。“你到哪里去了?”

“你家。”略过想容、筱婕那段没说。

“我家在这儿呢!”她拉着他的手进屋。

她也知是自己无理,心头纷乱无绪,便冲着他胡乱迁怒,早上起来没看见他,以为他生她的气了。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准时回家吃午饭。

小寻儿迈着短腿奔来,冲着他呀呀喊爹。

“爹坏,偷跑出去玩,没带上寻儿。”

邱胜翊抱起女儿回到桌前。吃饭时,寻儿总要她爹喂,父女俩你一口、我一口,感情可好了。

“头怎么了?”妻子留意到他额上浅浅的血口子。

“没什么,不小心撞的。”他也长心眼儿了,以前什么都对妻子说,现在却学会保留,会让她不开心的事,就不能说。

这也是爱护妻子的方式之一,他好像有些懂了。

吴映洁拿了药箱子替他上药,小寻儿攀着他的肩,仰着脖子朝他额上呼呼,妻女的心疼,他感受到了,就什么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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