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選秀系列

王牌選秀1 - 雕塑最佳女主角 (鬼王)

王牌選秀2 - 誠徵替聲女優 (mei煜)

王牌選秀3 - 打造完美女人 (筱傑)


簡介：

廖俊傑睜大了雙眼，被眼前人稱『張姊女鬼』的女人給嚇到了！
　　
原來她根本不是貞子、而是聶小倩吶！
　　
張筱婕有張漂亮的瓜子臉、細而黑的眉毛、
　　
一雙靈活有神的雙眼、高挺的鼻子和飽滿上揚的唇瓣……
　　
怎麼看都是一個年輕的美女呀！
　　
但她為什麼要把右邊的臉用長髮遮住呢？  
　　

張筱婕連正眼也不願去瞧廖俊傑一下；
　　
她已經被他搞得神經緊張、筋疲力盡了！
　　
自從她上班以來，她從不跟任何人有過近距離的接近！
　　
而他為什麼要三番兩次地接近她呢？
　　
她只希望他離她越遠越好！因為自從她浴火重生後，
　　
她知道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如今她竟然第一次想要依賴他，這讓她害怕極了……

[ 本帖最後由 紫夢 於 2016-5-27 21: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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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黑暗的夜裡，雲幕低垂，遮蓋了所有的光線，連空氣也顯得緊窒起來。

　　一間普通的小公寓裡，地上散亂著許多酒瓶、煙蒂，還有一地的紙張，伴隨著陣陣的惡臭。

　　男人瘋癲似的在屋子裡跳著、走著，手上還拿著一瓶高粱酒，死命的灌入喉，深怕再晚一點點，就再也喝不到這佳釀醇酒！他踩過一地又一地的帳單；然後跳過一個躺在地板上的女人。

　　「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要了……」他喃喃地念著，還伴著狂笑聲。

　　「爸爸？」一個小男孩站到了門口，揉著惺忪雙眼。

　　「來，過來！」男人發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么子，一把把他拉了過去。

　　「爸爸……」小男孩睜著恐懼的雙眼，不懂父親的狂亂為何。「爸爸！爸爸──」

　　男孩的尖叫聲倏起，卻很快地有氣無力；他的小姊姊頓時從床上驚坐起來！小女孩坐在床上發著抖，她的眼皮跳個不停，心臟也幾乎要蹦了出來，外頭的父親已經歇斯底里，她非常明白。

　　自從爸爸的工廠被伯父騙走之後，爸爸就一直這個樣子，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打媽媽，從來沒有想要去振作些什麼！媽媽每日以淚洗面，她雖然還小，但早知道幸福的家庭已經遠去了。

　　聽著弟弟弱小的尖叫聲，她還是決定踏出去看看。

　　輕悄的躲在房門口向外瞧，卻直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顧不了什麼地往外衝出去，卻被東西絆倒在地。

　　一個滑溜，叫她往前直撲了過去，直撞到了桌腳才停下來。

　　來不及注意身上那濕滑的油膩是什麼，她回頭一望，赫見母親與弟弟正躺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筱婕……呵呵……」爸爸高大地矗立在眼前，他猙獰地笑著，扔掉手上的汽油桶。

　　「……」女孩似乎瞬間懂得一切了，她飛快地閃過父親伸過來的大手，衝到了母親身邊。

　　女人雙眼圓睜，頸子上繫了一條細繩，半條舌頭掛在外頭，唇已青紫；而一旁三歲大的男孩表情扭曲，頸上有著大人的青紫手指印，一樣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天花板，已氣絕身亡。

　　「我們家已經完了……什麼都完了……」男人再度回身逼近了女孩。「爸爸對不起你們……養不起你們……跟爸爸一起走吧！」

　　女孩向後退著，驚覺自己渾身上下的汽油，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襲來，她拚命地搖著頭，向牆角退去。

　　「爸爸不會留你一個人痛苦地活在世間上的……爸爸帶你一起走……」男人大步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女孩的睡衣領子。「我們全家一起到天堂去過著快樂的生活喔……」

　　「不……不要！」女孩哭了出來。「我不要……」

　　男人耳裡再也聽不見其他，逕自地笑著，拿起右手邊的蠟燭，一聲又一聲地狂笑著。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女孩子終於尖聲嘶吼起來。「我不要！爸爸！」

　　「噓噓……噓……乖筱婕，爸爸不會讓你死的！」男人喪心病狂地把蠟燭湊近了女孩。「爸爸要把你帶離痛苦喔……離開這個只有痛苦的人間……」

　　男人發狂的眼神望進女孩天真並且恐懼的眼裡，他已經毫無理智可言，那燭火貼近了女孩的右臉頰，開始燒得女孩痛不欲生、尖叫連連。

　　「啊呀，呀──」女孩慘叫著，剛剛被汽油絆倒，現在身上、臉上全沾上了油，而燭火也瞬間在她的臉頰上燒了起來，發出滋滋聲響。

　　焦味陣陣傳來，女孩也已聲嘶力竭。

　　男人忽地放下女孩，瀟灑般地將蠟燭往地板一扔，滿是汽油的屋子裡倏地竄燒起來，而女孩則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著，拿衣服拍打掉臉上燃燒不已的火焰。

　　她記得……老師說過，油類的火用布蓋掉就行的！痛死她了！痛死她了！

　　男人站立著讓火延燒，他臨死前的笑，伴隨著被火燒干的淚水，長哭著……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女孩子看著大火繾綣上她的睡衣裙擺，二話不說就衝進爸媽房裡，在床上翻滾著！緊接著，她拿過毛巾，沾水掩住口鼻，再拿了涼被單，浸了水捲住身體，下定決心要衝出去。

　　「筱……婕……」在地上抽描的男人，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尚未斷氣，發出如地獄般的聲音。「筱……婕……跟爸爸……一起……走……」

　　「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女孩子尖吼著。「說什麼我都不要死！」

　　女孩子牙一咬，就這麼從房裡穿過了著火的客廳，腳踩著火燒的地板，身體穿越著隨時攀爬上的火焰，連一頭長髮也發出難聞的焦味，直到她緊握住灼燙的門把，衝出門為止。

　　消防車隊已經前來，水柱開始噴灑；而鄰居張媽媽緊緊地抱住她。

　　她看著不遠處的熊熊大火，那是今晚唯一照亮天際的光線，濃黑的黑煙竄燒而起，裡面帶著一個失意自殺的男人，和兩個無辜被殺的冤魂。

　　「小妹妹，躺下來，叔叔要趕快送你去醫院！」醫護人員擔心地說道，小女孩全身上下都有被燒傷的痕跡，最可怕的莫過於那面目全非的半邊臉頰。

　　「我想待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麻痺了，她已經覺得沒那麼痛了。

　　「筱婕啊！快去醫院治療啊，你受傷得好嚴重啊！」張媽媽心疼地說著，邊說還邊掉淚。「你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這麼大的火……你能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要趕快給醫生看啊！」

　　「我……不想被殺。」女孩子空洞的眼神，望著一片大火。

　　是的，她一點也不想被殺。

第一章

　　「你們看……」

　　某層大樓後方一間偌大的休息室裡，傳出一陣驚呼聲，門外掛著「員工休息室」的字樣，裡面任何設備應有盡有，這會兒，一群休息的員工們，正對著新聞播報大呼小叫著。

　　電視新聞播報著近日來每天都有的頭條新聞，又是一樁可憐的「父攜子」自殺案件。由於經濟不景氣的可怕，許多對未來茫然不知的家長，在無生卦山的情況下，興起了自殺的念頭──先殺死孩子，再進行自殺。

　　動不動就是一家幾口的自殺命案，「父攜子自殺」或「父母攜子自殺」的新聞，已經變成司空見慣了。

　　「好可怕喔！」幾個人在電視機前討論著。「二話不說就灌三個孩子農藥，自己再喝，一家四口一起自殺耶！」

　　「那不叫自殺！」後面一個高昂的聲音傳來。「自殺的只有那一個懦弱的男人而已！」

　　「咦？」眾人回過頭去，看向一位擁有及臀長髮，卻用長髮遮住右臉頰的「半邊」俏麗女子。

　　「那三個小孩是被殺！他們才幾歲，知道什麼叫自殺嗎？」女人聳了聳肩。「可是沒辦法，殺人犯也死了，他們跟到這種父母，就算倒楣吧？」

　　女人輕撩了撩頭髮，帶著厭惡的眼神，瞥向新聞的大標題。

　　她就不懂，電視記者是在做什麼？「攜」這個字能隨便亂用嗎？明明就是被殺的三條人命，變成是父親「帶著」孩子一起去自殺？

　　喲，她還不知道自殺這玩意這麼熱門，新遊戲嗎？大家還可以不分年齡大小、不管嬰兒會不會說話，相約一起去自殺的？

　　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親手被父母殺了，如此早就斷絕了生命，無法體驗所謂的人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生命。

　　「張姊！」門外有人慌張的叫著。「化妝師問你有沒有空？」

　　「我在休息耶！」半遮面的張筱婕歎了一口氣。

　　「化妝師說一千，問你有沒有空？」來人再問，揚了揚手上的鈔票。

　　「有空！人嘛，這麼年輕需要休息嗎？」張筱婕趕緊放下手中糕點，二話不說地就跟了出去。

　　眾人輕笑著，能者總是多勞，而張姊便是這裡最有才能又最靈巧的人。

　　這裡，其實是一個大型攝影棚的後台，隸屬於知名化妝品公司──「朵蘭」所有，這個攝影棚非常大，並且上下幾層樓都是；而他們這群人，便是所謂的「幕後英雄」。

　　從道具、佈景、燈光、聯絡、公關等等，一個節目或是戲劇的進行，總少不了他們這些人。沒有他們，節目就不能臻於完善，也無法呈現出最美好的一面給觀眾欣賞。

　　而剛剛那位擁有一頭鳥黑長髮，卻遮住大半右臉頰的俏麗佳人，就是這裡年資最深、並且靈活度最佳的大姊頭──吳妍薰，俗稱「張半邊」。但是這裡的人統稱她為「張姊」。

　　她能夠隨時隨地掌握後台的情況、現場的狀況，小到佈置現場，大到跟明星哈拉公關，她全部能做──除此之外，就連化妝師或是服裝師忙得分身乏術時，她還能插上一腳地幫忙。所以稱她為大姊頭，真是一點也錯不了。

　　雖然她芳齡只有二十五，聽說待在後台與「朵蘭」，已經超過十年了！年資最深的，真的非她莫屬！

　　至於她最大的特色，就在那遮掩住的半邊臉頰──漂亮到可以拍洗髮精廣告的黑髮，髮長及臀，左半邊是俏麗可愛，右半邊卻始終見不得人。

　　或許以前有人問過她，為什麼要遮住那右半邊的臉頰，但是沒有得到過答案。她總是笑而不答，或是四兩撥千斤，三、兩下就打發掉問題。慢慢地，演變到後來，所有進後台的新工作人員，總是被交代一句──絕對不要問張姊，她右臉頰怎麼了。

　　「喂，樓上六點半的節目需要人手！」門被推了開來。「製作人叫幾個人上去支援。」

　　常做那一個節目的工作人員，很自動地就站了起來，要前去幫忙。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叫東叫西，整個工作室一下子就跟著攝影開拍，而一起活絡了起來。

　　這裡的工作總是忙前忙後，鮮少有時間休息。而一休息，大夥兒總是各自帶來家裡的點心，和眾人分享一番。不管外面的演藝圈有多複雜、狡詐，至少在這一個小小天地中，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無心機、並且和樂融融的。

　　「欸，有聽說嗎？最近有新人會進來！」

　　「有、有！因為人手不夠，張姊叫公司去找有經驗的來幫忙。」

　　「不知道好不好相處我可不希望新人壞了這裡的氣氛！」

　　「怕什麼？他敢壞了氣氛，我們幾十個人對付不了他？頂多集體逼他走就是了！」

　　「哈哈、哈哈，有你的！」大夥兒笑成一團，卻也在笑聲中取得共識。「這一個新進來……不知道是誰帶的啊……」

　　眾人轉了轉眼珠兒，不約而同地想起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張筱婕，她一向負責最難帶的新人，而且帶人堪稱一流。最厲害的是，她明明就事情一籮筐，還能夠顧得周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副張筱婕有多高強的樣子，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每一個人都忙得要死，誰能管新人死活啊？除了能力高強的張筱婕之外，恐怕沒幾個人能勝任的了。反正大家主意打定了，管他來者何人，全丟給張筱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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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位「新人」，這會兒正從一樓的樓梯慢慢地走上樓來。

　　十一樓。他原本打算坐電梯的，但是等了很久電梯就是不下來，所以他決定運動一下身子骨，走上去好了！

　　他拿著一張名片，後頭畫著地圖以及聯絡電話，抱著躍躍欲試的雀躍心情，一步一步穩健的踏在階梯上頭，朝著他的新環境而去！

　　他是一個很喜歡做勞力工作的人，儘管有著高學歷，但他還是不習慣坐在開冷氣的辦公室裡，動彈不得！他最愛搬運東西，或是跑上跑下，能夠充分流汗的工作。當然，能夠面對眾人更好。

　　所以他以前喜歡在餐廳打工，看著每一位客人酒足飯飽的愉悅神情，連他自己都會開心起來。然後穿梭在餐廳與廚房間，就連洗碗也變成一種樂趣！

　　只是呢？餐廳打工已經讓他不再覺得有趣了，他想換個工作！透過朋友介紹，他得幸進入「朵蘭」的後台。

　　來這裡，他可是充滿期待的，除了後台多變化的工作內容外，還可以看到一大堆明星──這些明星在外表的光鮮亮麗下，聽說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真面目，他倒是對這個很有興趣！

　　後台工作他沒做過，不過呢？凡事起頭難，沒做過……現在做不就得了？

　　約莫走到了六樓，他依舊臉不紅氣不喘，這點勞動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他緊拉著背包的袋子、吹著口哨，哼著輕快的流行音樂曲調──砰！

　　男人走得太靠近安全門，也太過欣喜而大意了，那厚重的安全門猛然一推開，直敲上他的前額，撞得他是滿天金條，而且重心不穩地直接向後摔去！

　　幾個咚咚聲響，男人非常迅速地抵達平台，放眼望去可以見到七、八個階梯在他的眼前若隱若現……那幾階，他明明剛剛才爬過，怎麼爬上去沒那麼快，跌下來倒快得多了啊？

　　好半天沒見到樓梯間那裡有人影。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安全門自己會莫名其妙打開來攻擊他嗎？那門那麼厚重，哪個無聊傢伙會隨便推開它啊？

　　男人痛到不知道該先撫著自己的額頭、還是裂成兩半的屁股，吃力地先收起四腳朝天的腳，坐了起來。

　　連他都要佩服自己的耐摔能力，剛剛滾下來時，盡可能用右手去抵著白牆，才煞了點車、增加點阻力，不至於摔得太過慘重。他趕緊動動手腳，先確定全身無礙後，才開始慢慢地起身，死命揉著巨痛的臀部。

　　不過，他沒再往上爬，他睜大一雙眼睛，仔細看著剛剛攻擊他的那扇安全門，等待著哪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傢伙出現。可是，等著、等著……從他剛剛滾下來也有好一陣子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啊？

　　唔……他來工作之前就聽過，後台禁忌不少，有一群好兄弟常喜歡飄來飄去。之前工作的地方也有人在傳，說什麼遇見了就當做沒看見，不要手直拍鏡子，或是表現出嚇到的模樣，免得好兄弟們會更開心地找你一起玩。

　　不過，他從來沒見過好兄弟……再來，現在是日正當中的大白天耶！難道會大白天見鬼？

　　男人終於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這一次特地離安全門遠一點，仔細地張望著，照理說應該是有人把門推開的，但為什麼推了門又沒出來？該不會真的是……轉到日間部的好兄弟吧？

　　咿──安全門再度重重地推了開，好在這次他早就離得老遠，並且眼明手快地向後閃了一下。

　　門那邊竟然是有點陰暗的角落，一個身影緩緩地走出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頭長長的頭髮，幾乎遮去了整張臉龐，然後黑暗中的一隻眼睛緩緩地睜、了、開。

　　貞、貞子嗎？男人簡直就要釘在地上不能動了。他沒看錄影帶啊！沒有惹到誰，她是不是找錯人了？

　　「哇……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請你放我一馬，快點去投胎、快點去──」男人開始雙手合掌，默念心經了。

　　張筱婕站在那兒，手上抱著沉沉的紙箱，卡在門與牆之間。她緊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這一個緊閉雙眼、一副她是女鬼的傢伙。

　　「喂！」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喂！」張筱婕嘶吼起來。「現在是白天，有鬼會出現嗎？你給我看清楚！」

　　咦？這女鬼說話真是鏗鏘有力，一點都不像是鬼啊！男人睜一隻眼，偷瞄張筱婕，然後看到她手上抱著的紙箱，還有映在牆上的影子，有影子，好加在，是人吶……一個長得像女鬼的人？

　　「拿著。」張筱婕把紙箱往他面前一放。「看到一個弱女子拿這麼重的東西，不會幫忙拿一下嗎？」

　　「喔……」男人趕緊接過紙箱──喲，挺重的。

　　他看向捶捶手稍事休息的張筱婕。弱女子？在哪啊？他怎麼沒看到？這個女人若是人，絕非弱女子；要是鬼的話，鐵定是厲鬼！

　　從男人的角度看過去，他只看到黑髮遍佈的臉龐。他很好奇怎麼有人這樣遮著臉走路，頭髮又黑又厚，她不會不習慣嗎？男人瞇起眼睛，想要窺探那長髮下的秘密。

　　「你幹麼？」張筱婕突然轉過了頭。「看什麼？」

　　「那個……」他很想問，但這女人臉上已經寫了：敢問者死。叫他怎麼問得出口啊？「剛剛是你把安全門推開的嗎？」

　　「嗯？」張筱婕低頭沉思了下。「剛剛？對！我推開了，然後裡面有人叫我，所以又蜇回去了，怎樣？」

　　「喔……」廖俊傑舉著紙箱，比了一下前額上那塊紅腫給張筱婕看。「這個！就是你那個粗魯動作所造成的，我還摔下樓耶！」

　　「哦？」張筱婕上下打量了男人幾眼。「身強體壯的，反應這麼差？」

　　反、反應差？這跟他反應快慢有什麼關係？這扇門那麼重，這個「弱女子」可以啪地一下把它推開，一點預警也沒有，該怪她力道太大、還是怪他反應太慢啊？

　　算了、算了，工作多年的經驗，別跟女人吵，尤其是這種喜歡自稱「弱女子」的女人。

　　「喂，你哪個部門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張筱婕皺起了眉。該不會又是哪家記者想偷溜進來吧？「想採訪的話，要先打聲招呼啊！」

　　「嗯？我不是採訪的，我是新人……啊！」男人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驚叫一聲。「我十二點要報到的！」

　　張筱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新人？喔，難道是阿緯說今天要帶來的新人嗎？怎麼一點都不像有經驗的樣子？她舉起手錶一看，再歎了一口氣。

　　「十二點五分，你喪失資格了。」她倚上牆，悠哉悠哉。

　　「嘎？我根本不可能會遲到的，都是……」男人看向張筱婕──都是你這個傢伙，害他摔下樓不說，現在又纏著他說話，他才會遲到的！「不行了，我得上樓去了！」

　　二話不說，男人就往樓上衝去，張筱婕撩了撩頭髮，從容不迫地走到扶把處，往上慵懶地喊著：「我的紙箱！」

　　咦？跑到八樓的男人戛然止步。對喔，他幹麼抱著沉甸甸的紙箱跑啊？這箱東西又不是他的！那「女鬼」也太莫名其妙了吧？為什麼不在他要走時跟他說，他都跑到八樓了！

　　「你……」男人不上不下的，從扶把間的縫看向張筱婕。「幹麼不早說啊！浪費我時間！」邊念著，男人又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

　　「啊，算了！反正我也要到樓上去。」電梯來了，張筱婕往裡頭走去。「你直接送上十一樓吧！」

　　嘎？！男人卡在七樓半，他簡直想拿箱子丟人，那「女鬼」跟他有仇嗎？先攻擊他不說，還淨找他麻煩……唔！算了！反正都要上十一樓，說不定以後大家還是同事，別惹是生非！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往上衝。十一樓那兒早站著一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又緊張地走來走去。

　　「你怎麼這麼慢啊！」劉俊緯一見到男人就喊著。

　　「這說來話長，我撞鬼了咧！」男人嘰哩呱啦地說著。「我可是千辛萬苦才爬到這裡的！」

　　「好啦、好啦，趕快進來，我要帶你去見張姊了。」劉俊緯不耐煩地招著手。什麼千辛萬苦，亂七八糟！

　　「我跟你說，裡面每一個人的年資都比你深，經驗也比你豐富，我會找個適合的人帶你，你只要刻苦點就好辦。」劉俊緯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凡事多忍耐，照著命令做就是了。」

　　「喔……」男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反正要他做乖寶寶就是了──不過，可不能像剛剛遇上的那只「女鬼」一樣，整人當趣事啊！

　　「還有，不能跟你的師父大小聲……最好是不要啦！」劉俊緯面有難色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不過，我想你也沒什麼機會跟她大小聲。」

　　「咦？我師父是誰？為什麼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他嚥了口口水，瞧著劉俊緯的臉色，怎麼比他還難看？

　　「呃……她是我們這裡面年資最深的大姊頭，大家都叫她『張姊』……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很強的角色啊！她樣樣都會，可以包辦整個後台的製作與控場，簡直無人能出其右！」講到張筱婕，劉俊緯先是一臉欽佩的模樣，然後突然又沉下臉色。「但是，她也嚴格得很，做事很少放水，尤其是你們這種新人……唉……」

　　唉……男人眨了眨眼。為什麼他有一種「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感覺？他、他只是來工作吧？怎麼阿緯硬是要營造出一種有去無回的感覺？

　　「還有，在這裡工作有一個忌諱。」劉俊緯突然止住步伐，回頭一臉嚴肅的模樣。

　　「什、什麼？」隨著凝重的氣氛，男人也跟著緊張起來。「是女鬼嗎？」

　　他剛剛才遇過，如果是的話，他真的要佩服該女鬼的功力，大白天也能站出來整人。

　　「呸呸呸！什麼鬼不鬼的！」劉俊緯搖了搖手，接著伸出食指，鄭重說明。「千萬不要問你師父：她的右臉頰怎麼了。」

　　啊？這句話可讓他丈二金剛摸不頭腦了。右臉頰？問這種話會變成禁忌嗎？怎麼會這麼深奧？大公司就是不一樣，連禁忌都不同一般。

　　「你抱著這是什麼？」劉俊緯瞄到男人手上的紙箱。

　　「剛剛我在樓下撞見一個像女鬼的人，被她整了個半死，還要我把這紙箱帶到十一樓。」男人煞有介事地說著。「你們這邊……有這號人物嗎？」

　　「……」劉俊緯臉色頓時刷白。在這小子上樓之前，張姊才剛從電梯出來……像女鬼的人……「她……長得怎麼樣？」

　　「一頭好長、好長的頭髮，遮去右半邊臉，左半邊也遮到了，看起來跟厲鬼似的。」瞧著劉俊緯凝重的神情，男人也很仔細地說著。「眼睛很銳利，令人毛骨悚然。」

　　啊喲……劉俊緯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個不識相的肖年仔。他在樓下已經跟張姊照過面了嗎？而且還說被整得很慘？劉俊緯仔細端詳了男人幾眼，看他額頭那個腫塊，該不會就是冒犯後的下場吧？

　　「唉……」劉俊緯鄭重地搖了搖頭，拍上男人的肩。「你……好自為之，唉……好自為之啊……」

　　咻～～一陣冷風刮過，男人還背脊發寒地回頭望了一眼。為什麼劉俊緯那張臉，似乎已經確定他未來命運多舛呢？

　　跟阿緯提的「禁忌師父」有關嗎？他是有點擔心啦！張姊、張姊，聽就知道是一個嚴肅又凶巴巴的老太婆，這種女人呢？他工作場合上遇多了，總是禁不起他這陽光美少男的燦爛微笑！

　　他比較介意的，是阿緯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他剛剛遇見的那個到底是人還是……咳！

　　「阿緯，我請問一下……」他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噓！進來了，老實一點！」劉俊緯比了一個噓，旋即推開安全門。

　　他們推開厚重的門走進屋子裡，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木板牆壁，往左方瞧去，就是長長的走廊；而他們正在走廊的末端，這層屋子幾乎都用木板隔間起來，而大門處就留了兩公尺寬的長廊。

　　理論上來說呢，這的確保密到家了，整層樓除了這條走廊外沒有別的通路，而兩邊全是房間、休息室等等，任何閒雜人等都逃不過走廊上那一排攝影機的法眼。

　　「就這了！」劉俊緯往前一大步，對著大門口的那間房間，就是工作人員休息室。

　　劉俊緯站在門口，先是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擦了擦汗，其實下一關難過怕是他……張姊千交代萬交代要找一個有經驗的人幫忙，但是他千尋萬盼就是沒有一個他滿意的人！那天一個朋友介紹肯吃苦的肖年仔，他一看也挺對眼的，就選了他。

　　結果靜下來一想，才記起來這種沒經驗的新人只有張姊能帶……而張姊……偏偏就是交代過他──千萬要找有經驗的新人，這邊搞錯已經算了，肖年仔在樓下又跟張姊交過手，他這下是難熬了！

　　劉俊緯嚥了一口口水，既來之則安之，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一刀，他就硬撐過去吧！

　　怎麼？男人瞧著劉俊緯乍青乍白的臉色不放。阿緯沒事吧？怎麼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樣？現在應該害怕的人是他吧？還不知道那個張姊長得什麼樣，個性會不會太難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還是禁忌之一咧！

　　劉俊緯終於推門而入，裡面的人理都沒理他，大家正在談天說笑。

　　「喲！阿緯來了！」終於有人喚了他的名字。「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十一樓啊？」

　　「嘿……我帶新人來。」劉俊緯帶著笑臉說道。

　　「新人」兩字一出，現場立刻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紛紛放下手中的茶點、工作，一大群的往劉俊緯這兒逼近。

　　「新人啊……長得還不錯嘛！」有人動手挑了男人的下巴。

　　「體格也很贊喔！平常有在練身體吧？」

　　「做後台多久啦？」

　　「來這裡可是要成為人上人的喔！」因為吃的苦中苦嘛！

　　「我……」男人向後退了一大步，怎麼這裡活像選男妓大會啊？「我叫廖俊傑！請大家多多指教！」

　　俊傑？俊俏？大夥兒笑得可開心了，算是不錯的新人，連名字都這麼俊俏啊？在廖俊傑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大家已經拉過他的手臂，跟他有說有笑，還特地請他喫茶點呢！

　　劉俊緯連拉都拉不住，只得涼涼地站在原地，四處尋找某人的身影。

　　「欸，說真的，你做多久了？」幾個人好奇地問著。「做哪一方面的？」

　　「我？」廖俊傑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第一次做後台的工作……」

　　第、一、次？這三個字一出口，在場眾人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氣氛頓時僵在那兒；而遠方角落一張桌子邊、背對著眾人的烏黑長髮也猛然顫了一下。

　　咦？男人睜大了雙眼──那個身影、那頭黑髮！

　　下一刻，大家不由得一同轉向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的女人，她一頭美麗的黑髮垂洩而下，遮住了她全部的臉龐。

　　是她！廖俊傑瞠目結舌地看著動作緩慢的女人。她真的是人嗎？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張姊吧？他該知道，能成為禁忌之一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那個外表就已經可以列為十大怪談之一了！

　　「阿、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女人喉間發出。

　　「張、張……張姊啊！」劉俊緯硬是口吃，念了好半天才叫出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些有經驗又好相處的難找啊！我……這、這小子耐操、耐磨又耐撞，一定比任何人都好用啦！」

　　啥？他又不是摩托車……廖俊傑微瞥了張筱婕一眼，果然是張姊本尊，真是糟糕……剛剛在樓下好像忘記先拜碼頭了。

　　「嗨，張姊！」他盡可能熱絡地打著招呼。

　　「我們見過了。」叮──閃亮的光線傳了過來，連樂天派的廖俊傑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殺氣直襲而來，他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話也梗在喉頭。

　　張筱婕輕笑了一下，果然是剛剛那個傢伙，她才在想，整棟樓有她不認識的人嗎？想必是今日阿緯要帶來的新人了，只是──她記得她要的是一個有經驗的人！

　　「您、您看嘛！」劉俊緯突然把廖俊傑拉到身旁。「你看這漢草勇啦！剛剛走上十一樓連喘都不喘一下！這雙眼睛多亮啊，看就知道冰雪聰明……來，你笑一個……對，連牙齒都這麼整齊雪白，健健康康的！這傢伙一定很好教的啦！」

　　喂喂喂……廖俊傑越來越搞不懂了，他到底是來後台工作的，還是等著被老鶉買走的啊？

　　「選半天選一個新人，你嫌我工作不夠多嗎？」冰冷的聲音自地獄傳來，劉俊緯嚇得是一身冷汗。

　　張筱婕總算撥了撥長髮，正視了廖俊傑，走了過來。

　　廖俊傑睜大了雙眼，被眼前的「張姊女鬼」給嚇到了！原來她不是貞子，是聶小倩吶！

　　漂亮的瓜子臉、細而黑的眉毛、一雙靈活有神的雙眼、看似高挺的鼻子，和那飽滿上揚的唇瓣……怎麼看都是一個年輕的美女，為什麼要把臉遮得不清不楚，而且大家叫她的口氣好像在叫歐巴桑一樣啊？

　　「她就是以後我的師父？張姊？」廖俊傑確定性地再問了一次，一手指著張筱婕，一邊問著劉俊緯。

　　劉俊緯用力點了點頭，她就是名噪整個「朵蘭」的張姊啊！

　　啊！廖俊傑突然眉開眼笑、春風滿面，姑且不論剛剛前額的腫包、摔下樓的慘劇、貞子現身或是她要他抱一箱重物上來，光看在這張俏麗臉龐的分上，什麼都不必提啦！

　　「你這麼年輕漂亮，大家怎麼把你說得像凶神惡煞一樣？」廖俊傑啪地就跑到張筱婕身邊打量著她。「既然不至於見不得人，何必遮遮掩掩？」

　　呃……怎麼這小子一點也不知天高地厚，大夥兒看著跑到張筱婕身邊、一直想撥動她頭髮的廖俊傑，不禁紛紛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你叫什麼名字？」張筱婕瞄了廖俊傑一眼，歎了一口氣，一手拿過劉俊緯手上的履歷表。

　　「我叫廖俊傑！」廖俊傑還是很興奮地跟在張筱婕身後走著。「今年二十五歲，喜歡做苦力的工作，而且什麼都會……」

　　張筱婕翻了翻履歷表，頭微向左側看去，沒見到人的身影。

　　「以後站在我左後方，我才看得見你。」張筱婕這麼說著。「反正新人也是非我來帶不可，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真的嗎？太好了！」

　　在其他人準備說出這句話時，真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當事者，竟然比誰都興奮地叫了出來；大家連歡欣鼓舞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只是呆呆地看向這一位充滿幹勁的傢伙，一臉雀躍的模樣。

　　這傢伙有病嗎？跟在張姊身邊，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張筱婕回了身，雙手交叉在胸前，很仔細地打量起廖俊傑。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傢伙，不管遇到什麼事總是活力四射，而且蓄勢待發的模樣，至少不是一個低氣壓的傢伙。

　　最叫她吃驚的是……阿緯應該也說了她不少「好話」吧？照理說新人應該都會對陌生的環境、陌生可怕的師父戰戰兢兢才是，這傢伙卻什麼反應也沒有，甚至還一臉非常的期待？

　　加上剛剛在樓下的會面，她還以為這傢伙會視她如洪水猛獸呢！

　　「我可以知道，是什麼事讓你這麼興奮嗎？」張筱婕不禁笑了起來。

　　「能跟美女一起工作，我想沒有比這種更興奮的事了吧？」廖俊傑說得超級自然，一雙眼盯著張筱婕不放。

　　「美女啊……」張筱婕耍笨般地環顧四周。「我怎麼沒看到？」

　　「就是你呀！剛剛阿緯把你說得跟虎姑婆一樣，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嚴肅、無趣的歐巴桑呢！」廖俊傑說得可興高采烈了，劉俊緯卻在後面猛滴冷汗。「而且之前我還以為你不是人類呢！結果沒想到你既是人、又這麼漂亮、厲害，這種反差當然會讓我異常興奮囉！」

　　「哦……」張筱婕瞄向躲在後面的劉俊緯。「虎姑婆啊……」

　　死小傑！我們沒有過節呀，何苦這樣苦苦相逼……劉俊緯雙手合掌拚命祈禱，他存心要他死是嗎？姑且不論張筱婕在「朵蘭」總經理跟前紅不讓的程度，光是她一個人就可以主控幕後人員的能力，下一次他只要調度不來，就等著被製作人喀擦丟掉了！

　　「沒有的事……我只是教導這傢伙要敬重你而已……」

　　「哼……」張筱婕帶著笑。她會不知道他在她背面說她什麼嗎？「好了！廖俊傑，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正式工作？」

　　「馬上、現在，立刻！」廖俊傑回得可響亮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裡面是軍中答數呢！

　　「很好！」張筱婕放心地笑著，看來這一個活潑、開朗的新人，並不會讓休息室裡烏煙瘴氣。「我馬上就派工作給你做！」

　　「沒問題！你說什麼我做什麼！」廖俊傑亦步亦趨地跟著。「對了，張姊，我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

　　「嗯？」劉俊緯那傢伙是只顧著說她多可怕，沒跟人家講她的名字？「我叫張筱婕，筱雲的筱，婕音的婕。」

　　張筱婕在空中寫著自己的名字，希望廖俊傑能夠看得清楚。

　　「筱婕姊！」廖俊傑猛地握住了張筱婕的手指頭，非常的熱切。「我以後可以叫你筱婕姊嗎？」

　　哇！大家驚呼一聲，這位廖先生是怎麼回事，竟然握住他們張姊的纖纖玉手？！

　　一群人突然擁上來，硬是把廖俊傑的手給扳開。開玩笑，張姊可是這小子碰得的？

　　「我不在乎。」張筱婕有點尷尬地笑著，把手放了下去。「你把東西放下，我帶你去找道具組。」

　　「可是我們同年齡耶！」廖俊傑又杵在原地發出不平之鳴了。「叫你筱婕姊實在很不恰當，我以後直接叫你筱婕好了！」

　　咦？張筱婕這下可是真的呆住了！

　　筱婕？整個後台這麼大，還沒有幾個人敢直呼她的名諱啊！看來這位廖先生可不是省油的燈呢！一開始，就用很有趣又不傷和氣的方式，為自己爭取到平起平坐的地位。

　　「可以。」張筱婕挑起一抹笑，上前一步。「但是，你依然是新手，懂了嗎？」

　　張筱婕一指一指，戳在廖俊傑的心窩上。

　　廖俊傑泛起了笑容，看來這裡的人已經懂得他的意思──既是同輩，他向來不希望大家用稱謂來壓人！

　　不管年資深淺，他都沒有理由叫一位同年齡的女人──姊姊吧？

　　像是條件談成了一樣，廖俊傑立刻放下肩上背包，隨著張筱婕的腳步走，要開始他在此地的第一份工作。

　　「筱婕！我有一個問題！」臨走前，廖俊傑又開口了。

　　啊……你又有問題啊？眾人異口同聲地哀了出來，這小子怎麼那麼煩人呢？

　　「你的右半邊臉頰是怎麼回事啊？」

　　啊！出人命了！

　　在張筱婕雙眼瞇出殺意、回過頭時，她哪裡見得著那高大、威武的廖俊傑呢？

　　她只見到眾家兄弟姊妹們，好端端地坐在地板上對她招手微笑；而下方……正壓著一個高喊救命的傢伙呢！

第二章

　　話說，在某位不知好歹的新人挑戰禁忌話題後，當下就被施以極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搖著頭說是為了他好，幸好動手的是他們，如果是張姊那可真是不得了，他有沒有命去工作都是問題呢！

　　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備受「關注」──只要他要開口，所有人都會搶在張筱婕說話之前回答他，深怕他一不小心就踩到地雷，又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

　　廖俊傑在後台跟大家相處得算是和樂融融，他一開始從道具組學起，聽組長說他挺好用的，看不出來是新手，動作俐落得宜，一教就會，這讓張筱婕輕鬆很多。

　　「筱婕！」廖俊傑總是這大方地喚著。「喲呵──喲呵──」

　　「幹什麼！」張筱婕沒好氣地轉過頭，看向遠方正在釘木板的廖俊傑。「你很吵，你知道嗎？專心釘你的木板。」

　　「我好渴喔！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啊？」廖俊傑看向其他的夥伴。「對不對，你們不是也很累了？」

　　沒有、沒有！其他人飛快地搖頭否認。開玩笑，就算只剩一隻手，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叫張姊幫他們倒水！廖俊傑是怎麼回事，誰不叫，還大老遠地吆喝張姊？

　　「我沒空，你沒手嗎？不會自己倒啊！」張筱婕懶得理這個愛搞怪的新人，拿著記事本回身就走。

　　「親，愛，的，筱，婕，啊……」那頭繼續不死心地撒嬌呼喚。「這個工很趕啊，等一下就要用了，我們是真的沒時間喝水嘛……」

　　張筱婕終於再度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廖俊傑好幾眼，那火氣之大，看得其他人想大喊：我們不渴，絕對不渴！

　　「筱婕姊！」一個細聲軟語的聲音傳來。「我這裡有多的飲料！」

　　一個身材相當高挑的女人走了過來，她手上拎著一袋飲料，帶著可愛的笑容跟大家打招呼。

　　「又有飲料？郭婕祈，你怎麼老是有這麼多飲料？」張筱婕皺起了一眉。「又是黃大小姐……」

　　「噓……別那麼大聲啦！她每次都不說個准，我只好把相同的飲料統統買下來，省得挨罵！」叫郭婕祈的女人輕聲地說著，然後轉向廖俊傑。「有誰要嗎？」

　　「我、我、我！」廖俊傑叫得可興奮囉。「你好哇，初次見面，我叫廖俊傑！」

　　他來這邊已有幾個星期了，怎麼沒見過身高這樣高的女孩子啊？她應該不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因為他早已全部記住每一位工作人員的名字，就是沒見過她！

　　女孩雖然有著高挑的身材與曼妙的嗓音，但是可惜就是沒有一張漂亮的臉龐，不然就完美多了。

　　「我叫郭婕祈，是黃瀞怡小姐的助理。」她欠了一個身，再把飲料遞給其他人員。

　　「黃瀞怡？」廖俊傑抬頭想了想。「啊！我知道！是那個超級艷星！她今天要來錄節目嗎？」

　　廖俊傑這廂興奮得握住郭婕祈的手想打好關係，好近距離地跟黃瀞怡照面，那廂卻飛過來一個不明物體，直直砸上廖俊傑的天靈蓋上！

　　咻咚一聲，東西才落在廖俊傑的大腿上，那可是一整疊厚重的筆記呢！

　　「你不是趕工趕不完了嗎？還有時間聊天！」遠處的張筱婕插著腰念著。「meimei！幫我把今天的日程表拿回來！」

　　呃……郭婕祈聳了聳肩，抱過那一疊厚重的「日程表」，跟廖俊傑打聲招呼後，就趕緊離開了隨時會出事的現場。

　　「欸，你這樣亂丟，我隨時會香消玉殞耶！」廖俊傑還發著嬌噴咧。

　　「香消玉殞？」張筱婕冷哼一聲。「你不知道蟑螂是打不死的嗎？道具組組長，把他給我盯緊一點！」

　　「是、是、是……」完全不出聲的組長這會兒應答如流，比什麼都還快。

　　廖俊傑嘟起嘴調皮地撫了撫頭，然後繼續拿起釘子釘他的背景，看他那副從容的態度，可叫眾人為他捏一把冷汗呢！

　　「小傑啊，你……怎麼誰不惹，我看你就愛招惹張姊，」道具員工甲這麼開口了。「你不知道張姊在這裡的影響力啊……」

　　「知道、知道，就是知道，我才覺得她亂有趣的！」廖俊傑露出一口白牙，大剌剌地笑了起來。「她其實既活潑又可愛，你們對她也服服貼貼！」

　　「有趣……是啦，張姊對我們都很好，人也很開明，這幾個後台要不是有她，哪能這麼井然有序！」道具員工乙由衷地讚佩起來。「你不知道喔，能在這裡錄節目的製作人，只要一看到張姊，他們就輕鬆了！」

　　「是啊！又能幹、又聰明、又靈活、又漂亮，你們怎麼沒人想追她啊？」鐵槌放在腿邊搔著癢，廖俊傑看向其他的人。

　　呃……這話一出，大家全部都呆了半晌。追張姊？這事根本沒人想過，大家也不知道為什麼。工作人員之間，真的就是沒人追過她！

　　其實以前有幾個追求她的例子，而且還全是明星喔，不是美男子就是性格男星。但是張姊總是能乾淨俐落地回絕，連點機會都不願意給！如果該明星想使出纏人功夫，張姊就會直接請假，或是請求暫調他處幫忙。

　　「與其說沒人追她，不如說是沒人敢追。」道具員工丙感慨地說。「你想想，連帥哥明星在展開攻勢後，依然慘敗，我們怎麼敢動作呢？」

　　「對啊！而且依照張姊跟我們的關係，誰對她都有一份敬重，根本沒人會動到她身上去吧？」道具員工丁也接著說，然後瞥了廖俊傑一眼。「小子，你提這做什麼？別亂來啊！」

　　「呵……」廖俊傑搖搖頭不說話，就帶著笑繼續幫忙釘著背景。

　　與其說是整個「朵蘭」對她有敬重之意，不如說他們都非常喜歡張筱婕，並且小心翼翼保護她吧？不管她年資有多深，也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這裡隨便抓一個年紀都比她大，大家怎麼會開口、閉口都是張姊呢？

　　那是一份尊重與疼愛吧！

　　廖俊傑咬著釘子看向遠方正忙著穿梭的身影，他對她可是高度感興趣，尤其是她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叫他特別好奇！

　　「今天是黃瀞怡的專訪，請化妝師與服裝師多忍耐一點！」張筱婕又拿著日程表走到攝影現場的舞台。「她已經到了，請各位準備時間上妝！」

　　多忍耐一點？怎麼張筱婕言下之意，那位艷星還真難搞定啊？

　　「道具組好了沒？還要多久？」張筱婕頭也不回地問著，一邊交代其他人的工作事項。

　　「好了、好了！」廖俊傑首先舉手，還蹦蹦跳跳地從台上跳了下來。「有你關心，可是讓我們馬力全開喔！」

　　張筱婕把廖俊傑的話當馬耳東風，聽都沒聽到，繼續跟別的工作人員談著話。

　　「好了就把道具立起來，距離晚上的節目開播還有兩小時，這邊場景全部得換掉。」張筱婕就這麼掠過廖俊傑的面前。「請該節目的製作人過來檢查一下背景道具行不行！」

　　「噯──」猛地，廖俊傑突然握住了張筱婕手肘，硬生生嚇了她一大跳！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被握緊的手。「你做什麼？」

　　「我們提早把工作完成，有沒有獎勵？」廖俊傑瞇起眼，一副討賞的樣子。

　　「呵……」張筱婕也瞇起眼、陪上笑臉，下一刻立刻變了臉。「誰把他拖下去！」

　　啊砸──分秒不差的，整個道具組人員上前，就把廖俊傑給往後拖去，遠離張筱婕的身邊！開什麼玩笑，這新來的敢情真的打張姊的主意？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張姊的手耶！

　　張筱婕回頭瞥了他一眼，挑了一抹冷笑。

　　真是煩人的傢伙！每天都有新的招數出來，如果不是她太敏感的話，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廖俊傑似乎是針對她而來的──針對她的耐性、她的工作，還有她的個性，在那邊淨作耍寶動作。

　　他這麼多動作究竟是要幹什麼呢？

　　「有沒有搞錯？我不要穿那麼醜的衣服！」化妝間傳出河東獅吼，想也知道是誰。

　　「黃小姐，這……這套是本來就定案的衣服啊……」服裝師戰戰兢兢地回著。「我們也請您的經紀人翁先生確定過了！」

　　「確定過了？meimei！」美艷絕倫的黃瀞怡氣得在鏡前吆喝著。「這件衣服阿本確定過了嗎？」

　　唷！翁瑞迪，是黃瀞怡經紀人兼男友。張筱婕在外面悶聲不響，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天翁瑞迪沒來，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倒楣的鐵定是那位總是怯生生的郭婕祈。

　　「我……我不清楚……」郭婕祈實話實說。衣服的事，一向都是翁瑞迪經手。

　　「不清楚？什麼叫不清楚！我請你來喝茶、看報的啊！豬！」黃瀞怡啪地就把梳妝台上的東西全掃下地。「這麼不合身的衣服，我怎麼穿上去？」

　　「我……」郭婕祈緊閉起雙唇，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工作範圍，她、她怎麼會知道呢？

　　化妝間內氣氛緊張，黃瀞怡已經決定只要沒有合身的衣服，她就要讓節目開天窗！門外的張筱婕從容地翻著日程表，她記得她有把翁瑞迪的簽名放進來，暫時可以堵住那驕縱女人的臭嘴！

　　「喲──」一個人影壓了上來。「看不出來以溫柔著稱的黃瀞怡，私底下竟然是這副模樣啊？」

　　靠著牆的張筱婕抬起頭，只見到廖俊傑只手撐著下巴，也緊靠著牆，整個高大身軀遮去了她頭上的光線。

　　「……」又是他！張筱婕扁了嘴。「知道就好，久了你就會看到每一位明星的真實面。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一樣這麼令人討厭。」

　　「哦？」廖俊傑彎下頸子，逼近了張筱婕。「那你有沒有真實面呢？」

　　呵……張筱婕笑了一下，下一刻就往廖俊傑的膝蓋毫不留情地踹去。看著廖俊傑連哀都哀不出來，抱著腳在那兒亂跳的模樣，倒是挺令人開心的。

　　「黃小姐，這是翁先生的簽名。」張筱婕走進了化妝間。「上面有我傳真過去的服裝樣式跟他確定的簽名。」

　　張姊！化妝師與工作人員一見到張筱婕進來，雙眼紛紛露出燦爛星光。救世主降臨，不好好膜拜一下怎麼行？大家紛紛向張筱婕靠近，這點也沒有逃過黃瀞怡法眼。

　　「簽了名又怎麼樣？我就是不要穿這套衣服！」黃瀞怡趾高氣昂地抬起頭來，一手掃掉張筱婕手上的日程表。「這是我的打歌服，沒有理由這麼寬鬆，我要的是合身且乾淨的款式，你生不出來，我就不錄！」

　　張筱婕看著被掃掉的簿子，並沒有彎身拾起。她沒有打算在黃瀞怡面前卑躬屈膝，就算是撿東西也一樣！

　　似是非常瞭解張筱婕的郭婕祈立刻把簿子拾了起來，事情只要鬧到筱婕姊身上，都會挺僵的。

　　「這件完全是你在友台穿過的打歌服，我覺得不會有錯！」張筱婕接過郭婕祈遞來的本子。「如果你想要無理取鬧的話，請到別的地方，不要在『朵蘭』放肆！」

　　哇……大家在心裡驚呼著，雖說知道張筱婕對黃瀞怡早有不滿，但沒想到會在這一夕之間爆發，完全令眾人措手不及，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而且就這兩位的性格來說，怕就是連力挽狂瀾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我立刻去調衣服……」郭婕祈首先發難，氣氛不能再糟了。

　　「你給我站著，這件衣服明明就沒問題，幹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張筱婕大手一攔，就把郭婕祈勾了回來。「如果你堅持不錄影也行，反正出事的是你，不會是我。」

　　「張筱婕！你這個傢伙憑什麼在這裡發號施令、還給我難堪？」黃瀞怡也早就看張筱婕不順眼了，動手摘掉頭髮上剛弄好的假髮。「不錄就不錄，我缺這一個節目嗎？怕的是你們開天窗！」

　　「我們不會開天窗。」張筱婕回以斬釘截鐵般的沉靜。「打通電話給新人洪詩涵，她絕對有空上這個節目，想必也夢寐以求很久了。」

　　洪詩涵？一個一樣以美艷著稱的新人，她很多地方跟黃瀞怡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足足比黃瀞怡年輕了十歲──這可是資本雄厚的本錢，以至於她成了黃瀞怡的眼中釘！現在……張筱婕要把節目讓給洪詩涵？

　　「你敢！你竟然敢叫她來？」黃瀞怡氣急敗壞地大叫著。

　　「怎、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製作人終於聞聲衝了進來。「小薰乖……別生氣啊！筱婕！你怎麼可以隨意撤換錄節目的明星呢？」

　　「好啊！你不想換，就讓節目開天窗好了。」張筱婕兩手一攤，聳了聳肩。「由你去慢慢設法衣服的問題吧！」

　　「張筱婕！這是你的工作！」製作人火了，說話比誰都大聲。「你怎麼可以耍大牌？」

　　「耍大牌？你眼睛瞎了？現在是誰在耍大牌？」張筱婕啪地回過頭就把日程表塞到製作人眼前。「這件衣服早就定案，翁瑞迪連名都簽了，現在是誰在無理取鬧？誰在耍大牌？老娘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現在這個不是我的問題，是她的問題！」

　　製作人哪看得清楚日程表的字？近到都成一片花了，他退幾步、仔細看著。其實他不是不知道黃瀞怡的脾氣，但她人紅就能有資格耍大牌，他們能怎麼辦？現在連幕後人員也不合作，節目要怎麼進行？

　　「筱婕，你……」

　　「別對我發號施令，我說過我的工作早就完成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張筱婕搶回日程表，沒好口氣。「有閒工夫的人就去招呼她，製作人啊，你就慢慢去安撫她吧！」

　　說完，張筱婕頭一甩，就往門外走了。

　　她這一走就有趣了，服裝師跟化妝師面面相覷後，不約而同地也跟著走了出去，任憑製作人在那裡吆喝，她們就是理都不理。

　　這下好玩了，誰不知道張筱婕在這個後台的地位？事情現在鐵定傳遍這一層樓……不！恐怕上下幾個攝影棚全知道了，他們為了挺張筱婕，說什麼也不會下來幫忙的……製作人白了臉色，而黃瀞怡則在後頭青著一張臉。

　　「別那麼衝動。」廖俊傑擋住了張筱婕的去向。「弄到最後誰都沒益處的。」

　　「也沒有害處。」張筱婕冷冷地回著，她已經受夠黃瀞怡了。

　　「或許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啊！」廖俊傑邊說，竟然拖著張筱婕往回走。「你把台階拆了，叫黃瀞怡怎麼下來？」

　　這話什麼意思？她怎麼可能會留什麼台階給黃瀞怡？真要留，也會留有陷阱的，非要她跌了個狗吃屎不可！

　　「筱婕啊，還是打電話叫洪詩涵來好了……」製作人喃喃念著，往門外走去。

　　「喂──」黃瀞怡一聽簡直氣炸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全世界都與她為敵嗎？

　　「噯呀！大家何必這麼劍拔弩張的呢？」廖俊傑一走進化妝間，就嘻皮笑臉的。「我看黃瀞怡小姐也只不過是瘦了一點嘛！」

　　呃？瘦了？郭婕祈眨了眨眼，早上才量完體重，黃瀞怡並沒有瘦下來啊！

　　廖俊傑走到黃瀞怡身後，動手把衣服捏了起來，再拿過一旁的針包，迅速俐落地把衣服別了起來，再拿過旁邊的長緞帶，輕鬆地改掉整件衣服，甚至還合身適宜。

　　「小薰身材真好呢，隨便穿都好看！」廖俊傑走到黃瀞怡面前端詳著了「這樣子不就把你的身材都顯現出來了嗎？」

　　黃瀞怡轉身看向鏡子，再看看鄭頤人，看不出來這男人手這麼巧，沒三、兩下功夫就把衣服改得相當合身，而且還別出心裁呢！

　　「這樣很好看！」黃瀞怡點了點頭，人家給了台階了，她得順著走下去。「我就穿這件上節目吧！」

　　「能被美麗的小薰稱讚是我的榮幸！」廖俊傑還拿出紙筆。「可以請你簽名嗎？」

　　「當然可以！」黃瀞怡嫣然一笑，那真是美麗。

　　製作人一見到情況轉好，就趕緊出去繼續錄影事宜；而服裝師及化妝師也重新進來為黃瀞怡妝點；張筱婕則是倚在門口，雙手交叉胸前打量著在那邊打屁的廖俊傑。

　　好傢伙，來個深藏不露啊！

　　「筱婕，你覺得怎麼樣？」廖俊傑轉向她了。

　　「……『外表』很漂亮。」張筱婕實話實說，一點也不想給黃瀞怡面子。「簡直是天仙下凡。」

　　黃瀞怡沒應聲，看來她也不怎麼喜歡張筱婕的稱讚。

　　「你閒的話，幫她們忙吧！」張筱婕拍拍廖俊傑的手臂。「我看你頂有一手的。」

　　「小意思、小意思！」廖俊傑的手探向張筱婕的背部，輕撥動著長髮。「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感受到頭髮的波動，張筱婕立刻全身戒備起來，她閃到一旁，怒目瞪視著廖俊傑。

　　「不要碰我的頭髮！」她鄭重警告著。「以後少碰我！」

　　喔、喔、喔，生氣了！廖俊傑兩手高舉、一副投降貌，看著張筱婕怒氣沖沖地離開。果然啊，她的半邊臉頰跟那一頭長髮必然有玄機，才會叫她這樣敏感！

　　張筱婕走回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剛剛的情況。廖俊傑處理得其實不差，顧全了大家的台階，讓氣氛和諧並解決掉事情。在這傢伙的嘻皮笑臉之下，果然還有幾把刷子。

　　只是他如果能降低他的好奇心就好了，怎麼覺得他一直在她身邊打轉著？煩都煩死了！

　　「嗨！」才剛想完，惹人厭的臉又出現了。

　　張筱婕連理都懶得理，逕自做自己的事。因為只要她有了回應，廖俊傑一向都沒完沒了。

　　「在想什麼？」廖俊傑直接就坐到了張筱婕的身邊。「我看你心情不好。」

　　張筱婕拿起筆，在日程表上動手寫著備註事項。她如果心情不好，跟他也脫不了關係。

　　「看你這樣子，鐵定是在想我！」廖俊傑「啦、啦、啦」地哼起歌來了。

　　「想你？」張筱婕倏地轉過頭來。「我無緣無故想你這傢伙做什麼？」

　　「嘿，你一定是在想，廖俊傑這小子，竟然藏了那麼一手，不過也挺厲害的，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讓事情和平落幕。」廖俊傑邊說，一個人邊陶醉在自我世界裡。「雖然有點煩，但是挺厲害的……」

　　「你這個人有極度自戀狂。」張筱婕冷冷地說道，害她還破了戒跟他說話！

　　「我才沒有自戀狂呢，我是在述說你心裡的感想！」廖俊傑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絕對沒有猜錯的，張筱婕小姐。」

　　這傢伙……張筱婕正視了他。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第一次對人沒轍的樣子！廖俊傑軟硬都不吃，尤其喜歡在別人有反應之前先發制人，讓她氣也氣不得、罵也罵不得。不是有句話說嘛，伸手不打笑臉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張筱婕開誠佈公了。「一天到晚在我身邊轉來轉去，而且吵得要死！」

　　「可是我工作都有做好，沒有偷懶過。」廖俊傑接口接得可順了，自己先褒揚自己一番！「這你不能否認喔！」

　　「我不否認……」張筱婕開始有點有氣無力了。「以新人來說你做的很好，如果能不煩我更好，你讓我覺得心浮氣躁。」

　　「心浮氣躁？嘿嘿……」廖俊傑竟然笑出一絲詭異來了。「這表示你在意我了喔！嘿嘿哈……」

　　「你跟蒼蠅一樣嗡嗡叫，跟蟑螂一樣礙眼，想不在意你非常難！」張筱婕哼的一聲、站起身來。「等會兒把第三攝影棚的東西收一收，拿去倉庫放。」

　　再一次的，廖俊傑拉住了欲離去的張筱婕。

　　她回了頭，極度懷疑兼高度不悅地瞪向他！「你要想做什麼？」

　　「做朋友。」張筱婕說得輕鬆自然，還聳了一下肩。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是工作夥伴。」張筱婕還是作了一下補充。

　　「不是夥伴啦，是朋友！」廖俊傑再次重申。「好朋友！」

　　「……」張筱婕咬了咬唇，她現在腦子有點渾沌。「你找我……做好朋友？」

　　「沒錯！」廖俊傑用力點了點頭。「當然，男人找女人做好朋友都有目的的啦！但是我想先跟你從朋友做起！」

　　喂……他說話不會太直接了點嗎？開口要求做好朋友，還自我說明說……他是有目的的？張筱婕重重歎了一口氣，廖俊傑的確是閱人無數的她、第一次遇見的難搞的怪ㄎ丫！

　　「想進一步不可能，做朋友也不需要特別鄭重說明。」張筱婕抽回自己的手。「你剛來不久，久了我們就會熟了。」

　　「你對我防心那麼重，怎麼熟得了？」廖俊傑倏地站了起來，帶著笑臉湊近張筱婕。

　　「我對你沒什麼防心。」張筱婕力持鎮靜地站著，儘管廖俊傑的臉都快貼上她的了。「我們都是……」

　　「騙人！因為我常常繞著你轉，動不動就開你玩笑，想撥你的頭髮，所以你對我防心特別重！」廖俊傑突然握住了張筱婕的雙臂，唇到了她的耳邊。「你這樣子，會傷我的心的。」

　　面對廖俊傑過度的逼近，張筱婕開始覺得身體在微微顫抖，就別提……他甚至還扶著她的手臂上方，整個人欺壓過來。

　　「放開我。」這麼近……這麼近……他很容易看到她遮住的臉頰！

　　「嘿……你在發抖嗎？好可愛喔！」廖俊傑笑嘻嘻地說著，在張筱婕面前調皮地鬧著。「想不到張姊也會發抖啊……我又沒欺負你，你幹麼發抖？」

　　「我叫你──」張筱婕不想掙扎，她知道只要一動了手，頭髮就會跟著揚起，而她那隱藏多年的右臉頰，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外頭一陣聲響，幾個工作人員想小憩一下，大家同時開了門，同時也看到了「親密景象」，同時鞠躬說了對不起，同時間又一起關門，走人。

　　咦？不對……那女人好像是張姊啊！

　　「啊！廖俊傑！你在做什麼？」一行人又衝了進來。「納命來！」

　　飛快的，廖俊傑再度被一群人架住、向後拖走，讓張筱婕終於有喘氣的空間──她下意識地用手蓋住右臉頰，確定厚重長髮的覆蓋得宜，然後才看向被壓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元兇。

　　「這傢伙太過分了！剛剛才握張姊的手，現在竟想要親她？！」道具組的鐵槌釘子紛紛出籠。「張姊，要怎麼解決他？」

　　「……」張筱婕冷冷地看了廖俊傑一眼，拿起日程表，大方地往門外走去。

　　「筱婕……手下留情啊……」廖俊傑竟然嘻嘻哈哈地玩了起來，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突然，張筱婕對他綻開一個微笑。

　　「把他的舌頭割了。」

　　「哇啊啊──」

第三章

　　當五光十色的攝影棚人去樓空時，顯得比一般的房間還要寂寥許多，空蕩蕩的房間、黑漆的視覺，都叫人感到異常詭異。

　　這日，輪到張筱婕值日，等大家都收工之後，她又仔細地檢查了每一個地方，把沒歸位的道具收好，然後關上每一盞燈，再確定每一間房間的門有確實關上；因為門是自動鎖，必須關上才會生效。

　　然後整層樓只亮著走廊末端的燈火，她坐在桌椅邊，將今日已做好或不妥的地方騰寫在一本筆記本上，接著拿起明天的日程表，預習一下明天要注意的地方。

　　熟悉的刷卡聲響傳來，讓張筱婕愣了一下，現在都幾點了，怎麼還有人進來呢？

　　腳步聲沉重地在走廊上，發出喀勒的聲響，往前方走去，直到她又聽得另一個刷卡的聲音，她便確定應該是熟人了。

　　右方的房間屬於工作者──如化妝間、服裝間、道具及倉庫；左邊的是明星休息室。而那聲響來自右方、走廊的另一頭，她不用想也知道，來者何人了。

　　悄聲走了出來？！果然有一間房間燈火通明，對方也毫無關門之意，逕自地翻箱倒櫃。

　　「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四十分。」張筱婕沒好氣地椅在門口。「我說邱勝翊先生，你不能稍微早一點來嗎？」

　　「啊？果然是你。」叫邱勝翊的男人連頭也沒回，繼續翻他的東西。「臨時想到有東西沒拿，非拿不可。」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臨時？今天下午來時，把東西帶全就好了嘛！」張筱婕最受不了邱勝翊這傢伙了。「要是我先回家了，進來的密碼就只有我知道，你八成又要吵我把密碼告訴你，對吧？」

　　「沒錯！你挺瞭解我的嘛……欸，找到了！」邱勝翊拿起東西站了起來，滿臉的胡確顯得非常邋遢。「不過，我相信我沒有吵你的機會，因為你一定會在這裡待得很晚。」

　　「喂喂喂，你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張筱婕嘟起嘴，伸出右手趕人了。

　　「因為你是最沒事的人啊！」邱勝翊露出一抹冷笑。「沒親人、沒朋友、沒情人的，單身又寂寞的一個女人。」

　　邱勝翊淡淡的話語像刀刃般穿過張筱婕的心窩，但她依舊是不動泰山地看著他，這些年的相處，她早就知道，邱勝翊的嘴比什麼都還銳利，就算是摯交好友也難逃被刺傷的命運。

　　大家熟，什麼都無所謂。只是……邱勝翊至今依舊不知道，他每次開的玩笑，會讓她的心淌多久的血。

　　「我沒什麼資格說你，我自己也是一樣。」邱勝翊自嘲著，對於傷人話並不是很在意。

　　邱勝翊是廣告才子，並且是目前廣告界的第一天王，他得過無數廣告設計獎，在國內首屈一指，只要給他做的廣告，該產品沒有不紅的。

　　而「朵蘭」公司慧眼識英雄，早在他沒沒無聞時，就給予他資金以及工作，以至於他再紅、再多人捧錢來挖角，他也都不為所動。

　　只是天王有天王的怪癖，也或許是他之所以成功的地方，他對拍攝之龜毛，常讓大家受不了；而且每次只要他一掌鏡，誰拍廣告，誰都會被他的刻薄罵到當眾淚如雨下。

　　所以，張筱婕一直很期待他接黃瀞怡的廣告，偏偏他老人家架子大的很，說什麼就是不想接。

　　邱勝翊訕訕地走了出來，而張筱婕立刻把門緊緊關上，才回了頭，就見到站在前方不動的邱勝翊。

　　「怎麼了？」她問著，走了幾步，才發現半夜亂跑的人真不少……而且讓她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喂，你說話怎麼那麼難聽啊？」廖俊傑站在走廊上，對邱勝翊沒好態度。「你那樣說話很傷人耶！」

　　他才一進來就聽見這傢伙對筱婕說什麼她沒親人、沒情人的，這種一話有多傷人的心啊！沒情人的話還說的過去，但何必把人家無親無戚的事掛在嘴邊，用來消遣她的晚歸？

　　「廖俊傑，不關你的事。」張筱婕一句話就想把廖俊傑的怒氣截掉。「客氣點。」

　　「他說話本來就不對！失去親人的痛，他知道嗎？說的那麼輕鬆自在！」廖俊傑大步上前，絲毫不願讓步地擋在邱勝翊面前。「就算你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不代表全天下的人都能跟你一樣，不當一回事！」

　　筱婕……跟爸爸一起走……

　　啊！不要！不要！住手！

　　地獄般的聲響突然從張筱婕的腦子裡傳出──她蒼白著臉色，不自禁地往後倒向牆壁。

　　「筱婕？」邱勝翊狐疑地回了身，見著滿頭是汗的她。

　　「你沒事吧？筱婕！怎麼了？」廖俊傑飛快上前，搶著扶住了張筱婕。「身體不舒服嗎？有吃晚餐嗎？」

　　「……」張筱婕緊閉起雙眼，她的冷汗直冒。「我沒事……放心好了，只是一般的貧血。」

　　「筱婕，這小子說的對，我是太過分了些。」邱勝翊站在張筱婕的面前，誠懇地說著。「傷到你的話，對不起！」

　　「沒的事。」張筱婕白著臉色，露出一抹苦笑。「你知道我的，我要是真的介意的話，是不會放過你的。」

　　「呵……這倒也是，你嘴巴的刻薄程度可不輸我。」邱勝翊也笑了起來。

　　廖俊傑看在眼裡，挺不是滋味的。

　　這男人究竟是誰？那麼晚跑回來拿東西，他卻沒有看過他？所以他絕非工作人員，加上他跟筱婕似乎很熟的樣子，淨說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討厭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邱勝翊笑了一會兒，眼睛重新瞥到廖俊傑身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一會兒。

　　「沒看過，新來的？」

　　「半個月了，是你太忙，沒時間跟他照面。」感覺到舒服許多的張筱婕站直了身子，用手肘頂了頂廖俊傑。「自我介紹一下。」

　　「喔……」廖俊傑很不甘願地扭著身子，用著極度不誠懇的散音說：「你好，我叫廖俊傑，請多多指教。」

　　這傢伙幹什麼？看邱勝翊不順眼嗎？張筱婕扁了嘴，再頂了他一下。

　　「我是邱勝翊。」邱勝翊說話向來簡潔俐落，五個字解決。

　　邱勝翊……咦？他不是現在當紅的廣告天王嗎？前幾個「朵蘭」的廣告都是他設計的，還因此拿過無數的獎項……這傢伙竟然不是老頭子，就有這番成就！

　　「他認識你。」張筱婕輕輕地笑著，看向廖俊傑一臉呆樣。

　　「我怎麼會不認識！邱天王，你好、你好！小的剛剛有眼不識泰山！」廖俊傑忙自動握起邱勝翊的手來了。「我都有在看您的廣告作品，上一次那個宇宙星空的題材，到現在還頗受好評呢！還有啊，飛車那一個──嗯？」

　　張筱婕好不容易才拉住廖俊傑，他話怎麼說的那麼快，而且拍馬屁還拍到馬腿上了──剛剛他說的那兩個廣告，是另家一化妝品公司，而且都不是邱勝翊製作的……這下豈不尷尬？

　　「我做過很多廣告，謝謝你的欣賞。」邱勝翊也要笑不笑的。「不過，你剛提的那兩個廣告，真不巧，剛好不是我做的。」

　　「啊？是嗎？那可真不巧！」廖俊傑的話竟然還接得下去。「剛好找人代做是吧？」

　　「廖俊傑！」張筱婕咬牙切齒地說著。邱勝翊的脾氣一向不好，他別無緣無故惹火了他。

　　「筱婕，沒關係的，我看他是故意的，一臉皮相！」邱勝翊開心笑著，這小子很有意思，活力四射的。

　　他當然知道邱勝翊做的廣告是哪幾支，故意說錯鬧著玩嘛！之前在一些片廠打過零工，也接觸過相關的工作，邱勝翊的名字可是赫赫有名。

　　「有意思個鬼，我快被他煩死了。」張筱婕一點也不贊同地抱怨著。

　　「我哪有煩？我哪件工作不是做得完完美美的？」廖俊傑又一臉不依的樣子貼近張筱婕了。「你只要習慣了我，就不會覺得我煩啦！」

　　「你給我滾遠一點！」一記肘功，廖俊傑閃得漂亮。

　　邱勝翊沉吟了一會兒，帶著笑容看向張筱婕。「他歸誰管？能不能借出來幫忙？」

　　廖俊傑立刻轉向張筱婕，拚命地眨眼點頭：可以、可以，能夠表不同的頻域內做事，他就可以學更新鮮、有趣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金牌邱勝翊開了口，請一定要借他出去啊！

　　張筱婕明顯地愣了住，難得邱勝翊會主動開口借人，他欣賞廖俊傑嗎？可是……

　　張筱婕面有難色地開了口。「這件事事關重大，我不能隨便作主。」張筱婕看向廖俊傑。「你願意去？」

　　「願意、願意！能去學新的東西沒什麼不願意的！」廖俊傑興奮得點頭如搗蒜。「喔，不過我也不希望影響到這裡的工作。」

　　「這裡是沒關係，因為王子也是『朵蘭』的人，所以借員工出去是沒問題的……只是……」張筱婕鄭重、嚴肅地再問了廖俊傑一次。「你……真的願意跟邱勝翊去工作？」

　　「願意，沒在後悔的啦！」廖俊傑肯定地回答著。

　　「那……好吧！你願意就沒問題了。」張筱婕一臉哀淒的模樣，拍了拍廖俊傑。「祝你好運。」

　　「喂，我人還在這裡，別把氣氛弄得那麼可怕好嗎？幫我做事有那麼糟嗎？我又不會吃人！」邱勝翊發出不平之鳴了。「反正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需要時我再通知你，我先走一步！」

　　邱勝翊道了再見，很快地就走了，廖俊傑這廂還在跟人招招手。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張筱婕挑了眉。每一次王子要挑工作人員時，大家不是故意請病假就是假裝鬧胃痛，誰被他選到誰倒楣！不但得吃苦耐勞，還得應付他那牛脾氣，哪一次不是令被選到的人叫苦連天，哀鴻遍野？

　　竟然有人自願兼樂意地去做他的跟班，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走吧，那麼晚了，該下班了。」廖俊傑招完手，目標轉向。

　　「你那麼晚跑來做什麼？忘了東西嗎？」張筱婕邊往休息室走，邊問著。

　　「忘了你呀！」廖俊傑正經八百地說道，一雙眼還一瞬不瞬地看著張筱婕。

　　她先是望了他一眼，很快地進入休息室，拿起包包，就要關門、走人。

　　所謂「關門」，是指把廖俊傑關在裡面，然後她自己走人。

　　「欸欸！你想把我關起來啊！」廖俊傑嚷嚷起來，飛快地跟在張筱婕身後。「真是最毒婦人心！」

　　「我巴不得永遠不要看到你！」張筱婕把廖俊傑推開。「閃啦，我要關門設密碼啦！」

　　最後一個離開的值日生，除了檢查所有門窗、燈光外，還有把大門鎖上、輸入通行密碼，隔日一早得最早來，將門給打開；這組密碼天天更換，只有值日生知道，密碼索取也是使用行證電腦得知，所以只要誰在管制時間內進了攝影棚，唯值日是問便是。

　　鎖上了門，張筱婕按了電梯。

　　「肚子餓不餓？我記得你晚餐也是隨便吃，我們去吃宵夜。」廖俊傑大方地提出邀約。

　　「不餓。」看到他氣都氣飽了。

　　「騙人，我一直聽到你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廖俊傑反駁得比當事人還快。「我肚子好餓……我肚子好餓……」

　　「有沒有人說你很吵啊！」張筱婕不耐煩地高聲起來。「我告訴你，我沒有興趣找情人，也沒興趣跟男人約會！你如果想找情人的話，我們裡面的女人多得很，別來找我！」

　　電梯一到，門一開，張筱婕就閃了進去，她飛快地按著關門鈕，但廖俊傑卻一步踏了進來。

　　「你出去好嗎？我不想跟你同乘一部電梯！」張筱婕擺起臉色來了，儘管只有半邊臉，怒氣一樣可怕。

　　廖俊傑反常地沒有說話，大退一步出了電梯，凝視著張筱婕。

　　「我不是故意的。」非常誠摯地開了口。

　　電梯門緩緩地關上，張筱婕連正眼也不願瞧他，她已經被他搞得神經緊張、筋疲力盡了！

　　右手撫上右臉頰，她自從上班以來，跟誰都沒有近距離地相處過，為的是什麼？就是不願意去嚇到人；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臉，而剝奪了自己的工作機會──更不願淪為別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而他呢？三番兩次地接近她、玩弄她的頭髮，只要他一靠近，她全身的寒毛就會豎了起來，深怕可怕、醜陋的臉頰會公諸於世，害怕別人看她的眼光！

　　屆時，這半邊俏麗、靈活、聰穎，簡單、俐落的形象，都將化為泡影！

　　她只希望他離她遠一點，不管有什麼企圖都請作罷，離她越遠越好！

　　電梯到了一樓，她青著臉、踏出了大門外，卻在外頭見著了那一個燦爛的笑容。

　　「嗨！」廖俊傑微喘著氣。「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

　　廖俊傑！張筱婕吃驚地望向他，再回頭望向大樓裡的樓梯。

　　他是怎麼下來的？就算電梯有兩部，她記得另一部是停在一樓，再怎麼快也不可能比她還先抵達！他是從樓梯下來的嗎？從十一樓飛奔而下，為了擋在她的前方、為了……

　　「你、你真的很煩……」張筱婕不知道自己是氣得說不上話，還是怎麼了。「為了吃一頓宵夜，有必要……有必要這麼拚命嗎？」

　　「為了吃一頓宵夜，有人都跟我翻臉了，我還不拚命，行嗎？」廖俊傑悻悻然地說道。

　　張筱婕二話不說地往前走著，廖俊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左後方，誰也沒有開口，只是張筱婕加快腳步，廖俊傑就追趕上去，反正他比她高出那麼多，腿也比她長，隨便追也追得上。

　　不知道過了幾個路口，張筱婕也沒攔計程車，而是停了下來。

　　「去哪裡吃！」張筱婕硬生生地吐出幾個字。

　　「我們去橋下吃早點宵夜啦！我跟那家老闆熟，他的東西很好吃的。」廖俊傑快樂得跟只小鳥似的。「你在這裡等我喔，我去牽車！」

　　「牽車？」

　　「我的車停在公司樓下，我去牽車喔！」廖俊傑邊跑、邊回頭說著。「公主要等王子喲！」

　　「等你的大頭鬼！」張筱婕尖聲喊著，在寂靜無人的街上。

　　晚風吹拂，古老行道樹沙沙作響，張筱婕一個人站在街頭，連自己都快搞不清楚，剛剛……不！到現在都氣了個半死，幹麼還跟他去吃什麼宵夜？

　　騎摩托車……一陣風吹來，張筱婕飛快地掩住自己的右臉頰。等一下騎車時，這可怕的樣貌會不會讓他瞧見呢？糟糕！她不應該答應的，現在走還來得及，只要攔部計程車、再打個手機給他就行了！

　　可是……張筱婕還是站在那裡，一步也移動不了。

　　沒多久，摩托車就停在她的面前，廖俊傑很興奮地吆喝著她。但是張筱婕一看到摩托車，她一步也跨不出去。

　　「上來、上來，不必戴安全帽，偷偷犯一下規！」廖俊傑笑看張筱婕。「快點吧……」

　　「不……我想、我想還是……」張筱婕緊按著右臉頰，她突然感到有點痛。

　　「沒關係，你坐我後面，不戴安全帽的話，你就可以貼上我的背。」廖俊傑拍了拍座椅。「我保證那樣子，我看不到你的臉！」

　　嗯？張筱婕猛地抬起頭，看著廖俊傑。

　　他這是一種體貼嗎？知道她不願意把右臉示人，所作的一種關懷嗎？

　　張筱婕往前走到廖俊傑面前，硬是把他掛在前面的安全帽拿了起來，塞到他手中。

　　「你戴著，為了安全。」她淡淡說著，一腳跨上他的摩托車，技巧性地將右臉貼上他的背。

　　「你沒有戴，我就不會戴。」廖俊傑還是把安全帽掛了回去，旋即轉動油門。「抱緊了。」

　　張筱婕真的有猶豫要不要抱上他，但是有鑒於她沒戴安全帽已經很危險，再者她如果不貼近他的背，頭髮必定迎風吹散，屆時想保留的秘密將一無所有，所以……她非抱不可，甚至還非得貼上他的背部不可！

　　在摩托車發動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感受到──她似乎是上了賊車了。

　　車子一路狂飆，廖俊傑沒有因為身後載著美女就減速的意思，也不會像有人優雅地慢慢騎車，隨時回頭注意後方的乘客；他就像是一個劃開黑夜寧靜的騎士般，什麼也不會去在乎地往前疾速奔馳。

　　會介意嗎？會害怕嗎？張筱婕緊緊地貼著他的背，輕笑了一下；她是一個喜歡速度感、但無法去嘗試的女人；她也不見得非要男人細心、體貼，顧全每一個細節，廖俊傑的率直，反而還讓她比較順眼。

　　當初剛進「朵蘭」時，她才十四、五歲，許多男藝人竟也衷情她那半邊的容顏，多少人展開猛烈追求，總是嚇得她花容失色……不過，也是因為「身經百戰」，她才能練就後來不為所動的功夫。

　　在她殘缺的生命裡，駐足最久的是一個已經結婚到美國定居的明星。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不管她的態度有多冷淡、有多逃避，總是一直對她施以柔情，讓她差點就忘了自己的缺陷。

　　他堅持不用摩托車載她，因為那樣會讓女孩子的頭髮被風吹亂；他堅持上車一定要系安全帶，因為坐上他的車，等於是把性命交給了他，他對她有責任。

　　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可惜當他索吻的那一夜，一切就此終止。

　　怪只怪那天的月亮太圓、怪只怪她自己意亂情迷的疏忽、怪只能怪那一場大火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最後，只能怪她自己的天真，以為愛真的是海枯石爛、永誌不渝的！

　　那晚，她真的是無心要嚇著他的。

　　「到了！」摩托車減了速，停到了橋下。「啊……好香啊！」

　　張筱婕先下了車，背對著廖俊傑整理好頭髮，然後跟著他往香味四溢的攤販那裡走過去。老闆果然跟廖俊傑很熟，瞧他們打著招呼，熱絡非常的模樣。

　　當然，下一刻老闆就用奇怪的眼神轉向她了。

　　「同事。」張筱婕淡淡地先開口說明。「我們只是同事。」

　　「嘿，對！」廖俊傑笑嘻嘻地應答著。「我現在還只是同事！」

　　廖俊傑！什麼叫現在還只是？張筱婕回眸一瞪，他又在亂說話！這傢伙真是死性不改！

　　「哦……」更糟的是，老闆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吃些什麼？」廖俊傑指了指招牌上的東西。「我推薦豆漿跟蘿蔔糕喔！」

　　「我巴不得吃你的肉、啃你的骨，最後再把你那張爛不掉的嘴拿去醃酒！」張筱婕也「笑瞇瞇」地一字一字說完，倏地回頭找座位去。

　　老闆和其他客人聽得是一愣一愣。怎麼今天頤人帶來的女伴怪可怕的，說話不但笑裡藏刀、還有嗜人肉的習慣啊？

　　「呵，兩碗豆漿加蘿蔔糕，然後再兩個蛋餅好了！」即將被砍的當事者倒是不以為意地點著東西。「不要太鹹啊！」

　　「小子，那女的……」老闆邊動起手來、邊小聲說著。「她怎麼好像很討厭你啊？」

　　對！她的確是很討厭他！這老闆不愧是生意人，眼利得很！

　　「哪有！她很喜歡我呢！」廖俊傑反駁得可快了。「你剛沒聽到嗎？她想要我的『骨肉』、還想要我的唇呢！」

　　啊……哈哈哈哈哈！這下子攤販邊所有人全笑開了，連老闆都點頭說是，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只有坐在不遠處位子上的張筱婕，覺得腦袋硬是被人打了一下。

　　一瓶小醬油瓶在空中飛過，直擊上廖俊傑的後腦勺，兼灑了些醬油。

　　「哎喲喂呀！」廖俊傑突然猛護住了後腦勺，怒目回首頭。「誰！誰偷襲我！」

　　張筱婕悻悻地舉起了手，幾個手指還在那邊耀武揚威地動著，臉上絕對沒少幾絲燦爛得意的笑容。

　　「啊……」老闆看了都傻了，他的醬油塑膠瓶摔地而碎，一地醬油，那位小姐怎麼……這麼行動派啊？

　　「醬油我會賠。」張筱婕連說明都懶得說明，逕自抽起筒子裡的筷子。「我餓了，廖俊傑！」

　　接下來的氣氛是沉悶的，至少老闆也不再吭聲，其他客人則是彷彿用光速般地解決完盤中物，飛快地付帳走人──誰知道那位看起來甜美、俏麗的女人，等一下會不會直接拿起桌上那根……專門刺穿衛生筷、塑膠袋的武器，扔了過來？

　　廖俊傑趕緊自動自發地端過老闆迅速煎好的食物，啪地直接送上了桌，來到張筱婕的面前。

　　張筱婕泰然自若地動手夾起蘿蔔糕，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最絕的是，被害人似乎也不以為意。

　　「好吃嗎？」廖俊傑自信般地問道。「我愛死他的蘿蔔糕了，老闆自己做的喔！」

　　「好吃！」張筱婕向來不吝於稱讚別人，討厭廖俊傑不能連著一起厭蘿蔔糕！「老闆好手藝喔，料好又實在。」

　　「哪裡、哪裡……」老闆回得恭敬，一邊冒著冷汗地收拾碎掉的醬油瓶、跟一地醬油露。

　　「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跟你共進晚餐！」廖俊傑樂得咧。「而且又是到我最愛吃的店！」

　　「第一，這是早餐！第二，跟我共進晚餐的人會有很多，但初步估計，你應該不大可能！」張筱婕挑了眉，送進一口蛋餅。

　　「嘎？為什麼這麼說啊？」廖俊傑一臉緊張地直起身子。「為什麼我不可能？」

　　「沒為什麼！我不想跟你共進晚餐就是了！」張筱婕無視於廖俊傑緊張的態度，喝了一口豆漿。「欸，好喝！」

　　「你真奇怪，有好多不可以的事情！」廖俊傑突然挑起一抹笑，筷子在空中發出喀喀聲響。「因為右臉頰！」

　　喝！張筱婕飛快地用筷子打掉廖俊傑的筷子，那隻眼睛散發出一種警告，她一點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對她的臉產生過度的好奇、而去探查一切！

　　「看！你又好緊張，擺出嚇人的樣子了！」很顯然的，廖俊傑並沒有被嚇到的模樣。「唉……秘密、秘密，你的秘密就在那邊嗎？」

　　「我吃飽了！」張筱婕啪地放下筷子，起身欲走。

　　她才站起來，都還沒有跨出一步，廖俊傑已經旋身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差一點撞上他胸膛的張筱婕，身子無法平衡地向後倒去。

　　「怎麼樣的人才可以知道你的秘密呢？」廖俊傑右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倒下去。

　　「沒有人。」張筱婕飛快地阻止向後倒去時的頭髮散亂，壓住了頭髮與右臉頰。

　　「那我要努力，我一定要成為那一個有資格知道你秘密的人！」廖俊傑的口氣依然輕佻，但他的表情卻是張筱婕從未見過的正經。

　　「……」張筱婕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卻似乎忘了該推開廖俊傑的箝握。「我不明白……為什麼獨獨針對我？為什麼非得要挖出我不想告訴人的秘密？」

　　「因為我對你很感興趣，我想要更加地瞭解你！」廖俊傑輕柔地笑了起來。「而且我不是要挖你的秘密，我希望是你主動告訴我！」

　　如果不是因為燈光太暗，張筱婕幾乎要以為廖俊傑嘴角的微笑，湍簾著某種成分的憐惜和愛戀！

　　「我不可能告訴你的。」張筱婕幽幽地低下了頭。

　　「話別說的那麼斬釘截鐵……」廖俊傑一副越挫越勇的態度。

　　下一刻，他突然彎下身，忽地欺上了張筱婕，在她的唇上啵了一下。

　　咦咦咦──

　　「走著瞧吧！」廖俊傑吐了吐舌，再啵了一下。

　　廖俊傑！

　　那一夜，在幽微的路燈下、某橋下早餐攤販邊，有著罕見的刀光劍影，破壞了原本的寧靜。

　　「啊、啊、啊……我的攤子啊……」某中年男子跪在散亂的桌椅邊，痛哭流涕，手上還握著幾張千元大鈔。

　　「……老、老闆……」地上躺著某位年輕男子。「你……可不可以先幫我叫救護車再哭啊……」

第四章

　　「張姊！找不到R4的背景！」

　　「張姊！工具箱還有一組呢？」

　　「張姊！」

　　一個又一個的人爭先恐後地衝進化妝間，弄得來賓是一愣一愣，一邊還注意旁邊那位即將怒火沖天的張筱婕。

　　「你們不會仔細去找一下嗎？」張筱婕一手拿著粉撲，咬牙切齒地念著。「今天化妝師臨時抱病，我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這些小事，你們就自己來！」

　　「啊？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放在哪裡啊！」工作人員哀嚎著。「不然、不然這邊給我們，你去找好不好？」

　　不行！明星飛快地伸出手按住張筱婕，這群工作人員化出來的妝能看嗎？張筱婕的手藝眾所周知，讓她化妝，她才能放心。

　　「這層樓那麼大，我又不是萬能的，我去也是要找。」明星最大，張筱婕只好待在那邊化妝。「R4背景上一次是三天前用的，請找背景間的底層；工具箱去找道具組！」

　　這是什麼日子啊！張筱婕氣得把粉撲扔在桌上，一早來就有重要的節目攝影，結果化妝師臨時胃痛請假；服裝師因為上班途中被車撞到，不克前來。而樓上今天要開拍棚內戲，人手一下子根本調度不過來！

　　一下子後台大亂，打扮明星的行頭，她還能勝任。但其他的事情，她根本分身乏術、顧及不來！

　　「甜心筱婕，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現在門邊。「我看這裡好像兵荒馬亂的？」

　　「……小傑？」張筱婕愣了一下。他今天不是跟王子去拍廣告外景了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呢？「你怎麼會……」

　　「別問那麼多，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一下吧！」廖俊傑聳了聳肩。「今天這裡怎麼回事？亂七八糟的！」

　　「啊！你來的太剛好了！」既然有人閒著沒事，就找他做吧！「你們有事全部找他，不知道的再來問我！」

　　一群人頓時七嘴八舌搶著講自己的問題，聽得廖俊傑是一陣混亂。他趕緊舉起手上不意大家停一停，一件一件來，才好諭事。

　　「喂！筱婕！」廖俊傑突然從外面探出一個頭來。

　　「幹麼？」還在這裡蘑范什麼？張筱婕拿著眼影盒，頭也不回地問著。

　　「這是你拜託我幫你做事嗎？」廖俊傑用著甜甜的、有點膩人的口吻。「嗯？」

　　唔……才要動手把眼影化上去的張筱婕，忍無可忍地轉過頭去；而明星差一點沒被她冰冷的怒氣給凍結住。

　　「這是命令！還不趕快去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玩？

　　「是、是、是……」廖俊傑的眼睛都笑瞇起來了。「為你做事，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拜拜！」

　　砰咚──張筱婕連思索都沒思索，直接就把眼影筆扔了出去。

　　美麗的女明星看了她一下，不禁笑了起來。

　　「啊……真抱歉，讓你見笑了！」拾起筆後的張筱婕，露出親切的笑容。「今天有點亂，不過會讓您準時上節目的。」

　　「你跟剛剛的男人在一起了啊？」女明星眨了眨眼，好是羨慕地問著。

　　喀嚓──張筱婕的青筋都快爆掉了。該死的廖俊傑！把氣氛弄到外人都誤會了！

　　「沒、有！」張筱婕再換支幹淨的眼影筆。「我們只是同事、同事──怎麼每一個人都這麼說？」

　　「嗯？因為你們感情很好啊！」女明星一臉訝異。「最近好多人都說你終於名花有主了，大家都搶著來這裡上節目，想看一下對方是何方神聖呢！」

　　他們感情很好？簡直是見鬼了，他們是哪裡感情好？難道這些明星們都沒有看到廖俊傑身上的傷嗎？從那日的宵夜之後，她動起手來就沒有遲疑過了！不但越練越準，而且還打起興趣來了咧！

　　「根本沒有的事！」張筱婕尷尬地回著。「我們只是愛玩而已啦！打打鬧鬧的，關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是嗎？」女明星沉吟了一會兒。「不過，那個男人應該很喜歡你吧？」

　　嗯？張筱婕差點失手把女明星的臉化成國劇大花臉。他很喜歡她？這是什麼論調？充其量……廖俊傑只是對她很有興趣而已，他可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那方面的話！

　　只是……如果只是這樣……為什麼廖俊傑又要這麼黏她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很煩，很喜歡惹我生氣，而且把我們的關係弄得超撲朔迷離！」張筱婕深呼吸了一口氣。「反正……我們只是同事，麻煩你幫我澄清一下。」

　　「喔……」女明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艷麗的笑容。「我知道了！」

　　「維納斯請準備！」門外敲了兩聲門，是廖俊傑的聲音。「再五分鐘開始錄影！」

　　張筱婕看著那扇白色的門，心中突然有股強烈的感受。

　　現在，廖俊傑在做她平日的工作……以往都是她敲著每一扇門，通知還有幾分鐘就要開始錄影，一扇一扇地敲……一邊記錄著時間；而裡面的化妝師甚至明星，會開始整理起最後的儀容，即將在鎂光燈下閃閃發光。

　　張筱婕不自覺地泛起很淡、很淡笑容，輕搖了一下頭，拿過紅色的口紅，用唇筆刷為名模維納斯畫上最後的顏色。

　　是這樣嗎？原來不一定要是她，也是有人能夠把大局撐起來的。

　　「怎麼了？」維納斯帶著笑容問著神遊似的張筱婕。「你心不在焉。」

　　「沒什麼……只是有好奇怪的感覺……」張筱婕搖了搖頭，把口紅放下。「我第一次站在裡面，聽著別人倒數時間……」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呵……」維納斯站到鏡前整理衣服。

　　「我也不知道……大概每一次節目開播前，我都會忙得焦頭爛額，然後倒數時更緊張地一扇扇門叮囑著……」張筱婕幫維納斯把衣服拉平、繫上絲巾。「今天是第一次……那麼輕鬆地站在這裡……完全沒有緊張的感覺。」

　　維納斯撥動一頭鬈發，回頭望了身後的張筱婕，握住她的手。「我可不覺得你輕鬆，你不是在這裡處理了衣服跟這張精緻的妝容？」

　　「嗯……」張筱婕笑著，但心裡有份奇怪的感覺依舊盤旋不去。

　　「維納斯請出場！」廖俊傑再度敲了兩下門，這一次他把門打了開。「好了嗎？要開始倒數囉！」

　　那也是她的習慣動作，最後一次叮囑時，一定會打開門確認裡面一切就緒……啊！難道……張筱婕睜大了眼，一陣暈眩襲來，讓她有些站不住腳。

　　「筱婕，事情我都弄好了，我先帶維納斯出去，你休息一下吧！」廖俊傑輕鬆地笑著。「等一下我就來陪你喔！別想我！」

　　張筱婕一反常態地沒有動手動腳，而是站在那裡，嘴角勉強地微微牽動著。廖俊傑沒有時間觀察這一切，他趕緊領了維納斯出去，外面即將開始倒數。

　　門一關上，張筱婕就扶住椅子，趕緊坐了下來。

　　她知道這是怎麼樣的感覺了──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後台沒有了她依然能夠正常進行，而且代替她的人還是平常大而化之的廖俊傑……她並不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更不是覺得自己其實是可替代的……

　　問題出在──為什麼她會把事情全交給廖俊傑而未曾擔憂過？

　　他不是很平凡嗎？他不是什麼事都吊兒郎當的嗎？這般輕浮的傢伙，為什麼她會在眾人面前、緊要關頭之際讓他去做事？命令他去把事情全部解決，而不是找比他資深的Apple或是阿緯？

　　而且她完全沒有緊張、掛心的感覺，她似乎一開始就非常放心地讓廖俊傑去執行一切。沒有她，也不會有問題的。

　　這種放心的感覺是什麼？是何時開始的？儘管廖俊傑在她身邊跟了一、兩個月，他們每次都是打來鬧去，但她卻確信他已經把她做事的方法全部記下、並且能夠實行無誤？

　　以前她也曾生病過，她甚至緊張得打電話到後台，遙控指揮，深怕會出問題。甚至有一次她腳不小心骨折了，她還是搬張椅子坐在走廊上，把事情交給劉俊緯處理，卻隨時盯梢，就怕一疏忽會大意出錯。

　　在「朵蘭」十年，她第一次依賴、並且信任了人。

　　張筱婕的眼睛睜得圓大，淚水因而不知不覺地滑了下來……自從爸爸在她面前自焚、她逃離火場之後，她就沒有再依賴過任何人了。因為她很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一個生命個體，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養父母對她很好，才讓她有著健康的人生。但她的獨立卻讓他們憂心，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場自焚的火災，造成她多大的傷害──心理或生理，都有無法磨滅的痕跡。

　　而從她浴火重生那天開始，她竟然第一次依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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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歡筱婕？」

　　現場燈光就緒、樂隊就緒，婀娜的維納斯突然問向站在一邊的廖俊傑。

　　「喜歡。」廖俊傑倒也回答得乾脆，連一點猶疑都沒有。

　　「喜歡她哪裡？」

　　「嗯……喜歡她的個性、她的樂觀，還有喜歡被她打！」廖俊傑傻傻地笑了起來。「看她開心，我就開心！」

　　「呵……」維納斯紅唇一抹笑。「加油點！我想筱婕應該也喜歡上你了！」

　　「咦？」廖俊傑瞪大了眼睛，竟然抓住維納斯的手腕。「真的嗎？真的嗎？你沒騙我？」

　　十、九、八、七、……廖俊傑！放開維納斯！你在幹什麼？六、五……

　　「我怎麼會騙你？」維納斯重新拉整了衣服。「我可是掌管愛跟美的女神哪！」

　　燈光亮起，攝影機轉向舞台中間，錄影正式開始。

　　掌管愛跟美的女神啊？嘻……廖俊傑跑回休息室，從冰箱拿了兩瓶飲料，和一盒剛買的巧克力，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化妝間去。

　　「嗨，有沒有想我啊？」廖俊傑興奮地推門而入。「辛苦你了，吃點東西吧？」

　　張筱婕轉頭看向廖俊傑，她綻開了一抹足以眩惑人心的笑容，凝視著廖俊傑。

　　這個煩人的傢伙，竟然創造了她人生的奇跡啊……

　　廖俊傑手上還拿著飲料，呆呆地看著對著他微笑的張筱婕。他有點兒遲緩地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然後把飲料遞給張筱婕，還有那一盒瑞士蓮。

　　「謝謝。」張筱婕接過東西，嚇了一跳！「啊……是瑞士蓮！我最喜歡吃的……」

　　廖俊傑嘴巴微張，安靜得過分，只是幫張筱婕打開包裝、把盒蓋掀起來。他之前注意到張筱婕有時候會帶巧克力來吃，所以就選了她很稱讚的黑巧克力。

　　他們肩並著肩坐在一起，遠處還傳來節目在進行的談笑聲。

　　「好吃！」張筱婕開心地說著。「……你怎麼了嗎？」

　　廖俊傑終於轉過頭來，他凝視著張筱婕，那嚴肅、認真的表情，是張筱婕從未見過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瞧著廖俊傑的異常神情，只讓張筱婕開始緊張。「小傑？」

　　「我……就算在今天死去也值得！」廖俊傑突然激動地吐出這幾個字，雙手搭上張筱婕的肩頭，頭突然就低垂了下去。「太值得了……」

　　「……小傑？」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張筱婕更加狐疑。「你別嚇我了！怎麼了？」

　　「如果……你能再跟剛剛一樣笑一次給我看……」廖俊傑低著頭喃喃地說。「我可以立刻去死！」

　　小傑……完全無法控制的，張筱婕的臉頓時熱了起來，她只要微微一側首，就可以見到化妝鏡前、那個紅著臉的自己。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為什麼會叫她的心窩如此難受？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感官，她只知道她的眼裡載滿了水、她的雙頰紅燙如火，還有嘴角邊的酒窩，似乎一直想跳出來！

　　廖俊傑終於緩緩地抬起頭來，他剛剛一進門就見到了張筱婕最美麗的笑容，而且那還是對著他的……對著他的啊！

　　「再笑一次好嗎？」他柔聲說著，在肩頭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背部。「為了我再笑一次。」

　　「……」張筱婕倏地別過了頭。「我幹麼為了你笑啊！」

　　「那你剛剛明明就對著我笑！」廖俊傑的唇就在張筱婕的唇前，挑逗般地勾動著她。「我想再看一次好嗎？再對著我笑一次……我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廖俊傑的手在她背部找到了固定位子，突然摟緊了張筱婕，一臉認真地等待她的笑容。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真的嗎？」張筱婕突然高高地抬起頭來，眼神不再柔和。

　　「嗯？什麼真的假的？」廖俊傑感覺到氣氛變了，質疑地問著。

　　「我如果再笑一次，你就立刻去死？」雖然張筱婕只有一隻眼睛，但她眼神透露出的殺氣依舊不可忽視。

　　「呃……」廖俊傑瞬間把兩隻手放開，高高舉起投降。「我、我是說……」

　　「來──」張筱婕非常刻意、勉強露出了一個超級刻意的笑容。「好了！換你了！」

　　「我？」廖俊傑一隻手指向自己，乾笑起來。「我、我幹麼？」

　　「你不是要去死嗎？現在快點去死啊！」張筱婕探身到抽屜找剪刀。「快點！我已經笑了，你該死了！」

　　呃？門外一群閒下來的工作人員愣了愣，剛剛氣氛不是超級美妙的嗎？怎麼一下從浪漫片變成驚悚片啊？

　　「喂、喂！那不算！我剛剛是在甜言蜜語耶！」

　　「哼！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騙人的！你這個騙子！」

　　「沒有……我是真心的……欸欸，剪刀拿遠一點！」

　　唉……大家搖了搖頭，還是回休息室吃點東西吧！

　　「你還沒有死給我看！快點啊！」

　　「你怎麼可以謀殺親夫……喂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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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次嘗到依賴人的甜美感覺後，張筱婕變得更漂亮了。

　　每一個人都有發現到她與廖俊傑之間的曖昧關係，雖然沒人點破，但是變成全體工作人員都站到廖俊傑那邊去似的，大夥兒動不動就跟他一起拿她促狹著玩兒。

　　像她早上從化妝間大獲全勝而出時，外面多少人看到她就搖頭，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好好對待人家，不要動不動就演出全武行來，這樣子小傑很可憐的。

　　他很可憐？怎麼就沒有人說她可憐，她是一介小小弱女子耶！

　　維納斯結束後就走了，只是她一直「眉目傳情」般地看她，說話也是話中有話，彷彿要她好好珍惜身邊的情緣似的。

　　情緣？她這輩子不想要、也不敢要的東西；更不會再重蹈覆轍，犯下與當年一樣錯誤。

　　「張姊，電話！」遠方有人揚著她的手機。「是邱冷血！」

　　邱冷血？啊！在化妝間原本已陣亡、躺平的廖俊傑突然驚坐起來，糟糕！是邱大哥……他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糟糕了！」下一刻，廖俊傑就衝出化妝間，不偏不倚地撞上正進、備衝去休息室接電話的張筱婕。「啊，筱婕！」

　　張筱婕重重地撞上了他，整個人跌在了地上，要不是廖俊傑反應夠快，恐怕連他也要摔了個狗吃屎。

　　「你幹麼！找死啊！」張筱婕一邊撫著右臉頰，一邊罵著。「在裡面死得好好的，衝出來做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廖俊傑趕緊扶張筱婕起來。「是邱大哥打來的喔？」

　　嗯？張筱婕皺起了眉頭，哇哇，她才想不通，昨天王子打電話跟她「外借」廖俊傑，怎麼今天早上在兵荒馬亂之際，還見得到這傢伙？

　　「你失約嗎？」張筱婕招了招手，要人把手機拿過來。

　　「我……我有跟他報備過了……」廖俊傑面有難色地說道。「怎麼辦？」

　　「準備受死吧！」張筱婕扁了嘴，拿過來人遞上的手機。「喂，我張筱婕……我知道、我知道，是小傑對吧？……喔、喔……好！馬上過去！」

　　廖俊傑在一旁雙手合掌，求爺爺告奶奶的，一直用唇語請張筱婕幫他多說幾句好話，她卻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撇過頭繼續跟邱勝翊說著。

　　後來幾個工作人員一把拉過他，問了詳細情況。當今世上，沒有幾個人敢放邱勝翊鳥的──就連「朵蘭」的總經理對他都必恭必敬，這個連「年資」都構不上邊的傢伙，竟然敢做出這種事？

　　「我越來越覺得你很帶種！」幾個男人硬捶了廖俊傑幾下胸口。「敢動張姊就算了，連邱冷血你都敢惹！」

　　「對呀！我那天聽你說你自願跟邱冷血的班，我都嚇死了！」另一個女孩子讚佩地說。「我們每次都是逃都來不及，第一次有人自願！」

　　「啊？逃？」廖俊傑狐疑地再問了一次，他有沒有聽錯，需要用到這麼重的字眼嗎？

　　「逃啊！不逃哪有命活！」這句話可是異口同聲。「能夠在他魔掌下存活的人太少啦！再大牌的明星也會淚如雨下，就不要說我們這些被呼來喚水八的工作人員了！」

　　……廖俊傑深深地感覺到，什麼叫做初生之犢不畏虎。但是，那是在小犢不知道什麼叫做老虎的前提之下……現在這隻小犢知道了，能不能開始感到害怕了啊？

　　難怪、難怪那天筱婕一直重複問他──是不是真的自願要去當跟班！

　　「別氣了，他這就過去！」張筱婕在電話上安撫著邱勝翊。「沒問題，隨便你操，反正操到死，我眉頭都不眨一下！」

　　什麼叫操到死？看到張筱婕一掛上電話，廖俊傑飛也似地奔到她身邊去。

　　「筱婕！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他一臉焦急地發出不平之鳴。「有人要宰我了，你不但不為所動，還火上加油？」

　　「各人造業各人擔啊，帥哥！」張筱婕挑高了眉。「王子氣個半死，他說你答應十點以前到了，現在十點半了還不見人，他要你等著瞧了！」

　　唉，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都搖了搖頭，看來廖俊傑的命運注定多舛。邱冷血最重承諾、守時，平常沒犯到他的人會被操到半死，不要說敢放他鳥的傢伙了。

　　「那個……能不能……幫我跟他取消幫忙的事？」廖俊傑嚥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問著。「他們說……」

　　廖俊傑大拇指才往後比，一干人等全部死命搖頭加搖手──沒說、沒說，我們甚麼都沒說！

　　「還不快去！你是我外借的，出了糗，連我都丟臉！」張筱婕一把抓起廖俊傑的手，就往大門拖去。「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

　　嗚……沒有任何一點轉圜餘地了嗎？廖俊傑一臉梨花帶淚的模樣，還學歌仔戲般開始嚶嚶啜泣了。

　　「好過分……你這個薄情女……」

　　張筱婕懶得理他，雖然……他早上幫了很大的忙。

　　王子說了，小傑是最早到外景地的，結果接到化妝師的電話，說她胃痛得不得了，根本無法上班，打電話給服裝師，想請她代忙一下，想不到服裝師那邊竟然被車撞了，現在還躺在醫院。

　　由於筱婕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她們才打給他；但都不知道他人今天不在後台，而是跟著邱勝翊出外景，所以他接了電話後，他便迅速的得知詳情，請她們打電話給筱婕比較快。

　　掛上電話沒兩分鐘，他跑去跟邱勝翊告假，說他必須回後台一趟，因為臨時出了事，他也保證十點前一定會回來。

　　回來一趟……因為他知道今天樓上、樓下的節目太多，其他化妝師與服裝師都分身乏術，這一層樓只有張筱婕能代替上場；而平常習慣身兼重任的她，想必在這種時候會忙成一團……習慣依賴她的工作人員們，也會頓失所依……

　　所以他回來了，有自信地出現在門口，用開玩笑的方式出場，卻讓她安心下來。張筱婕不作聲地拖他到門口，那邊早站了好幾個工作人員。

　　「小傑！這是我最喜歡的手機煉，送給你……」

　　「啊？」廖俊傑丈二金剛摸不頭腦，呆呆地收下手機煉。

　　「這是我媽幫我求的護身符，你帶著好了。」

　　「這是經過加持的佛珠，送給你……」

　　「喂、喂……」廖俊傑嘟起了嘴。「你們怎麼一副送荊軻的樣子啊？」

　　「才不是呢！荊軻會死是太笨，可是依你的情況……嗚嗚……再聰明也活不了……」

　　「別鬧了，王子會讓他活著的！」張筱婕好氣又好笑地把眾人推開。「他好歹是我的人，他不敢亂來的！」

　　哦！公開了、公開了！張姊已經公開承認廖俊傑是她的人了！

　　呃……驚覺自己說錯話的張筱婕一陣愕然，羞赧地感覺到臉頰一片火紅，紅通通的蘋果頓時掛牌上市，一向以靈活著稱的張筱婕，竟然僵直身子、動彈不得！

　　「討、討、你討厭啦！」後面的廖俊傑一甩身子、一跺腳、一副不來了啦的嬌嗔模樣。「竟然這樣子公開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我、我才不是那個意思！」什麼意思？這些人會不知道嗎？擺明就是故意的！「你快走啦！」

　　張筱婕一急，就把廖俊傑推出大門，誰知道那群看熱鬧的心機太重，順道也把張筱婕給推出門外，砰的一聲把鋼鐵大門給關了上。

　　唔……真是亂七八糟！站在走道上的兩個人紅著臉、互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誰先笑的，他們兩個不一會兒就在外頭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我走了！」廖俊傑往樓梯走去，他習慣走樓梯了。「再不去真的就對不起王子哥了。」

　　「嗯！加油！」張筱婕點了點頭，揚起手跟他說再見。「……啊！等等！」

　　已經下完第一段樓梯的廖俊傑回過了頭，往上看著張筱婕，他的神情如此輕鬆自若，爽朗的笑容亮眼得讓張筱婕心起漣漪。

　　「你……為什麼會決定臨時跑回來？」張筱婕問了她不想問的話，但出口時已來不及。

　　廖俊傑帥氣的臉龐只是笑得更開，微側了一下頭，卻什麼也不說。他那雙清澈的雙眼凝視著她，然後輕輕地閉上雙眼，再緩緩睜開。

　　「……」張筱婕咬了咬唇，嚥了口口水。「我……因為我嗎？」

　　她在說什麼啊？這種無聊的話，她竟然說了出來！

　　「呵……」廖俊傑綻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先是指了張筱婕一下，然後他的右手就置放在心窩前，珍惜般的神情一擁而上。

　　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廖俊傑轉身往樓梯蹦蹦跳跳而去。

　　張筱婕呆然地站在原地，她沒有辦法去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她只能閉上眼睛去體會、那種通徹全身的美好感覺。

　　她的心為之跳躍、她的血液為之沸騰，她連嘴角都會禁不住地一直泛起淡淡的笑容。

　　微微踏出一小步，張筱婕從扶把間的空隙，看著廖俊傑的身影、那一圈又一圈的身影而去。

　　一直到他離開大樓為止。

第五章

　　刺鼻的汽油味忽地瀰漫，張筱婕痛苦地睜開眼睛。

　　濃煙圍繞在她身邊，嗆著她無法呼吸，熊熊大火燃燒了整間屋子，那炙熱的溫度燙著她的肌膚。

　　「咳咳……咳咳……」張筱婕開始咳嗽，她拿起棉被摀住口鼻。

　　……筱婕……一個聲音微微傳來。筱婕……

　　咦？張筱婕驚訝地抬起頭，聽著不知何處的聲音，正呼喚著她的名字。

　　筱婕啊……一個人影漸漸成形。你……怎麼……還在……這裡呢……

　　一個男人的身影顯現，他全身上下都裹著火，用著被火燒過……那張噁心的臉看著她。

　　「……爸……爸……」張筱婕顫抖著聲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父親。

　　你怎麼還在這裡……爸爸等你好久……媽媽和弟弟也一直在等你……男人的臉燒得面目全非，往前逼近著張筱婕。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生活的嗎？

　　張筱婕發現自己叫不出聲音來，甚至連身體也幾乎無法動彈，她只能淌著淚、拚命地搖頭。

　　「爸……我還想活，我一點也不想死！」張筱婕哭喊著。「請你不要傷害我！請你不要再殺我一次！」

　　我們……一家人……應該要在一起啊……男人燃燒著的手撫上張筱婕的左臉頰。我們明明一起走的……

　　「不要……我不要死！我從來就不想死！」大火開始燒上她的發、她的臉、她的身體，她不由得開始失聲尖叫。「不要！啊──」

　　當她從床下摔下來時，外頭還是一片靜寂，因為現在才半夜兩點。

　　轉醒的張筱婕緊張地環顧四周後，無力地趴在地板上，鬆了一口氣。

　　是夢……總是作這種惡夢，這些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在她的腦子裡盤旋了十幾年。爸爸一次比一次清楚，他身上的火一次比一次熱──而且也一次比一次地接近她。

　　冷汗佈滿她的全身，張筱婕爬了起來，往浴室走去，打算沖個澡，平靜一下心情再睡。

　　站在鏡子前面，她從容地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洗去臉上的汗水。抬起頭來，鏡子裡映著一張極度可怕、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臉。

　　張筱婕拿毛巾擦著水珠，一邊凝視著自己的臉龐。左半邊是光滑、細嫩的美麗臉龐，右半邊呢？呵呵……被火燒得焦黑又黏在一塊的皮膚，連植皮也沒有植皮，就這麼伴隨著她十來年。

　　當年那場大火奪去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她靠著自己才保下自己的性命。在那個尚未有健保的年代裡，她沒有親人又沒有錢，所以等傷口好了之後，就沒有植皮。

　　那一個既爛又焦黑的臉，一開始連她自己看了都會嚇得尖叫。

　　她看著記者來來去去、看著新聞的報導、看著報紙上的標題，她好想找一個人吶喊出自己的心聲：媽媽和弟弟都是爸爸殺死的！他們誰也沒有要自殺！才不是所謂的「自殺未果」！

　　她根本不想死！她是被爸爸殺害、但僥倖逃過一劫的女孩子！

　　那一個「攜子自殺」的標題深印在她的腦海裡，讓她自此之後對媒體深惡痛絕、對那些殺人犯的父母毫不苟同，更討厭任何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待在孤兒院沒有多久，她就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她被帶到南台灣，過著不富裕但很快樂的生活。她幸運地得到一對好父母，心理的傷也慢慢地復原，不再被以前的陰影圍繞著。

　　雖然他們因為意外比她早走，但她很高興能得到這麼疼愛她的第二對父母，這也就是她為什麼能夠樂觀地面對人生，可以輕鬆地過生活的原因了。

　　只是……這張臉還是別讓人嚇到的好，更何況這個以皮相為主的世界中，她沒有必要去接受他人的嘲笑與指指點點，不如猶抱琵琶半遮面，更顯得神秘感，身邊也少了不少麻煩。

　　只是這張臉曾經嚇到了一個她深愛的男人，讓她深深地明白自己過度的天真……而今，她怎麼能再度陷入？

　　廖俊傑已經無形地影響到她的生活、她的生命。但是誰能叫她相信這世上有人會不在乎這張可怕的臉龐？如果真的是那樣，當年那一個人也不會嚇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她面前逃之夭夭。

　　如果，如果真有那麼一位男人，看到她噁心的臉頰後，還能夠繼續說著他不在乎、他愛她的話語，那麼……她更會選擇離開。

　　那樣子的人是虛偽，不知道什麼目的可以讓他偽善至此，她不會接受不合常理的反應，這就跟看到一具腐爛中的屍體，卻對屍體說這樣子一點也不醜陋的意思是相同的。

　　也不會有人希望他的妻子，是一個醜陋至極的夜叉吧？

　　廖俊傑……他真的叫她好心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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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是張筱婕的年假，她按照慣例會去陽光基金會一趟，看看那些小朋友，也會捐點錢。

　　那裡的孩子都很可憐，看到他們，她會更加心疼並且警惕自己，自己比他們都健康，還能夠工作賺錢，一定要好好珍惜現在！而小朋友們看到她也都興高采烈，因為她是長久以來的義工。

　　「筱婕！」有個義工媽媽跟她甚為交好，長期都來這裡幫忙。「好久沒看見你了。」

　　「劉媽媽！」張筱婕興奮地跑上前去。「你還很健康嘛！」

　　「呵，每天在這裡運動，當然健康囉！」劉媽媽看了張筱婕，突然皺起眉頭。「啊呀！你看看你，怎麼又瘦了。」

　　「工作忙嘛！」張筱婕淡淡地笑著。「不過，我忙得很愉快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是很難得的例子，在創傷之後還能這麼泰然！」劉媽媽很欣慰地笑著。「這裡有很多孩子，都還是很怕當初害他們受傷的東西。」

　　「這是需要時間的……」張筱婕才說到一半，突然聽見遠處一陣慘叫聲。

　　跟著一群人員跑進跑出，再用擔架推出一位被綁得死緊的孩子。

　　「不要……啊！不要！」一個小小的孩子歇斯底里地慘叫著。「好燙！好燙！」

　　看著孩子被推過自己面前，張筱婕心疼地皺起眉。

　　「他是上個月被熱水潑到的孩子，聽說是體罰……最近這樣子的孩子越來越多，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堆父母要自殺還拖著孩子死；有時候孩子死不成，後遺症更大。」劉媽媽搖了搖頭，一臉哀淒。「前幾個月還有一個父親強灌自己孩子農藥，最小的孩子活過來了，可是食道跟胃整個都燒掉了……以後叫他怎麼辦啊！他才三歲啊！」

　　「可惜的是，那些殺人兇手都很卑鄙的死了！」張筱婕突然冷冷地吐出幾個字。「要不然，就該叫他們嘗嘗相同的痛楚！」

　　「……」劉媽媽被張筱婕駭人的表情嚇著了，她試探性地拍了拍她。「筱婕？」

　　「我不是說風涼話，今天如果我爸沒死，我一樣會告他！」張筱婕狠狠地轉過了頭。「他生我、養我，難道就有殺我的權利嗎？就能殺掉媽媽、殺掉弟弟嗎？」

　　「筱婕！」深知張筱婕背景的劉媽媽趕緊上前擁住她。她知道當初這孩子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生命的個體，才有辦法逃出火場的！

　　孩子的尖叫聲不絕於耳，張筱婕在劉媽媽的陪伴下坐到一旁歇息，以平復激動的心情；到現在，她依然無法原諒她的父親，不但奪去了原本溫暖的家、奪去了媽媽和弟弟，甚至還給了她這樣殘缺的生命。

　　一會兒，有人請劉媽媽出去一趟，她便給了張筱婕一些零嘴，讓她跟孩子們去玩，她必須先出去一下，處理一些事務。

　　張筱婕跟孩子們玩得很開心，足以讓她忘卻悲傷、痛苦的事情。

　　「謝謝你！」劉媽媽的聲音傳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個人。「這些孩子由於你的幫助，會成長得更美好！」

　　「沒有啦！我是故意到這邊看看，有沒有小美女可以讓我做老婆的！」

　　輕浮的語調簡直熟悉到家了，張筱婕直起身子、插起了腰。

　　小孩子們正圍著圓圈跟張筱婕玩著呢！可他們回頭一看到廖俊傑，卻立刻拋棄她，直往廖俊傑那邊奔去──

　　「大哥哥！」小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喊道。

　　「乖！」廖俊傑彎身下來，摸摸每一個小朋友的頭。「有沒有乖啊？治療有沒有喊痛啊？」

　　「沒──有！」小孩子們依然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那就好！今天跟誰玩啊？」廖俊傑笑著抬起頭，臉立刻僵硬住了。「……你們怎麼可以跟這個大姊姊玩呢？」

　　咦？小朋友們愣愣地看著廖俊傑，不能理解廖俊傑話裡的意思。

　　「這個大姊姊──」廖俊傑三步並做兩步地走到張筱婕身邊，當眾摟住她的腰。「是大哥哥的老婆喔！」

　　啪──

　　長髮飄落而去，小朋友們群起笑了起來；而劉媽媽呆愣愣地看著這兩個人「非比尋常」的關係；而廖俊傑則是撫著臉頰、一路「哎喲喂呀」地追了前去。

　　這位常捐款、做義工的廖先生，原來跟筱婕認識啊？

　　「筱婕、筱婕，你等等我！」廖俊傑大步追上前。「何必走得那麼快呢？」

　　「我想到休假還見得到你，真是惡夢！」張筱婕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真就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廖俊傑逕自陶醉地笑著，沒兩下就走到張筱婕身邊了。「你的腳沒我長，跑不掉的！」

　　張筱婕緩下了腳步，對於廖俊傑的出現，真的是嚇了她一跳，畢竟這一個地方，很難跟他扯上關係。為什麼他會來這兒呢？聽劉媽媽的口吻，他似乎也常幫助這裡的孩子。

　　「你常來這兒？」張筱婕開口問了。「可是我以前沒見過你。」

　　「嗯？言下之意，你也很常到這裡嗎？還是跟陽光基金會接觸很久了？」廖俊傑對於在這裡見到張筱婕，也是非常詫異。「我之前一有空就往這裡跑，捐的錢不多，主要是來跟小朋友玩、照顧一些孩子……」

　　「喔……我在『朵蘭』工作忙，所以其實能來的時候並不多……咦？」張筱婕突然皺起了眉，看向左方的廖俊傑。「你──今天不是應該沒假嗎？怎麼會在這裡？」

　　「啊呀！你怎麼這麼狠心，說出這樣的話呢？」廖俊傑一臉哀淒，雙手還捧著心窩。「你今天放假，我怎麼能忍受一日沒有你的日子……喂、喂，把垃圾桶放下……我是剛好外出公差，抽空到這裡來而已！」

　　張筱婕眉一挑，把一旁的銀色垃圾桶好好歸了位。怎麼有人這麼討打，不亮出武器來就不懂得聽話。

　　「唔，剛好是中午嘛，難怪你有空到這裡閒晃！」張筱婕看看牆上的時鐘，正好十二點。「要是用平常上班時間摸魚，看我怎麼治你！」

　　「隨你怎樣都可以！」廖俊傑樂不可支地拉過張筱婕的手。「走，我們一起去吃飯。」

　　廖俊傑的動作很直接，但一點也不粗暴。他拉著張筱婕往外走去，完全不顧一路上所有人的異樣眼光。連劉媽媽也吃吃地笑著，感謝上蒼為一直對感情卻步的張筱婕找到了新機會。

　　問題是在張筱婕自己，她竟然沒有甩開他，甚至也沒有破口大罵。

　　就跟廖俊傑喜愛對她用曖昧語調的情形一樣，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覺中定型，連她都習以為常。

　　離開基金會，他們手牽著手在街上漫步，廖俊傑興高采烈地問張筱婕想吃點什麼。而她的要求不多，有冷氣就好！

　　因為時節已步入夏季，最近天氣熱得驚人，對總是長髮披肩的她來說，是一個難耐的季節。所以在夏季裡，她總是待在後台不走，盡量少出去。

　　「我真難想像原來你也是陽光基金會的義工！」廖俊傑帶著試探的口氣問道。「你怎麼會跟基金會扯上關係呢？」

　　「……單純的只是想幫助那邊的孩子。」張筱婕回答時，覺得右邊臉頰隱隱作痛。

　　「喔！原來啊……」廖俊傑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我啊，是因為妹妹在那邊！」

　　咦？張筱婕訝異地看向廖俊傑。他的妹妹在那邊？難道也是因為燒燙傷嗎？所以他才會為基金會出一份心力，等於也為他妹妹出一份心力。

　　「你妹妹……怎麼了？」雖然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但張筱婕不得不承認，聽到同病相憐的例子，會讓她比較願意親近廖俊傑。

　　「小時候家裡發生一場火災，妹妹年紀小，被嗆的難受，火又燒得快，她一時痛苦，就從四樓跳了下來；燒傷是小事，全身複雜性骨折才是大事！」廖俊傑提到妹妹時，口吻帶有一點點的哀傷。「後來她就進入基金會，我也一直為基金會做事。」

　　「那……她現在還好嗎？」這是她真正所關切的，依照年齡推斷，說不定她認識廖俊傑的妹妹呢！

　　「很好啊！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快樂、很自由自在！」廖俊傑開心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啊！她那時被燒得好嚴重，手腳都不能動，整天只能躺在床上，治療時痛得要命，連我聽了都心疼！」

　　「咦？手腳都不能動彈？那表示摔的好嚴重啊！」可是為什麼一看廖俊傑的樣子，他妹妹似乎已經痊癒了。「那她後來完全康復了嗎？」

　　「嗯！她現在能跑能跳，而且傷口也不再疼了！」廖俊傑用力地點著頭，一臉為妹妹康復而欣喜的表情。「我還是繼續想為其他孩子盡一份心力，希望他們可以跟我妹一樣快樂！」

　　「那真是太好了！」

　　張筱婕由衷地笑了出來。還好……命運沒有造就另一個女孩的缺憾，至少讓她痊癒、還能用樂觀的心去面對人生──真的是太好了！

　　「謝謝你對我妹這麼關心！」廖俊傑喜悅地掛著微笑。「能為一個未曾謀面的人真心祝福，你的心地真的非常善良！」

　　是嗎？或許她只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感動於有人也能走出陰影罷了。

　　廖俊傑找到了一處普通的簡餐餐廳，他們便一同進去用餐。休息時間到一點半，所以廖俊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不需要急著趕回公司去。

　　他們維持一貫的模式，在用餐之間依舊吵吵鬧鬧。不過張筱婕也因此一直展開笑顏，對於廖俊傑，她有越來越無可奈何的感覺了！雖然跟他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易怒……呵，還有快樂加上一種滿滿的甜蜜。

　　「我會等的。」廖俊傑突然冒出不明不白的一句。

　　「咦？」張筱婕喝了一口餐後飲料，不能理解廖俊傑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你又在說什麼？」

　　「我呀，雖然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會做一些粗重工作，但我就是有一項無人能敵的優點──」廖俊傑自信地笑著。「那就是我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嗯哼……謝謝你的解釋，但我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張筱婕聳了聳肩，反正廖俊傑胡言亂語又不是頭一遭了。「再來，我也不認為你頭腦簡單，你這傢伙可是聰明得很，倒不如說是深藏不露！」

　　「嘿……被你稱讚會讓我好開心的！」廖俊傑又在說那種言不由表的調皮話。「你真叫我喜歡，所以多久我都會等！」

　　「你到底是要等什麼？」張筱婕截去其他廢話，直接問了。「繞了這麼大圈，說了你有毅力，然後呢？」

　　「我會等你願意跟我說實話的那一天。」廖俊傑澄澈的雙眼看向張筱婕，不容她的逃避。「你為什麼會在基金會的主因、你右臉頰的秘密，還有你跟我之間的那道牆。」

　　什麼！張筱婕怒眉一揚。他在做什麼？在試探她嗎？他知道她在陽光基金會的原因是騙他的，所以才要等她的實話？

　　她為什麼要讓一個人這樣大剌剌地剖析？為什麼需要把自己的一切攤在陽光下？

　　「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點？我跟基金會之間的事，我想沒有必要對你說清楚！」張筱婕立刻就站起身來，拿出皮夾，把錢扔在桌上。「我有事，先走了。」

　　「筱婕！」廖俊傑趕緊也站起了身，但是他還得付帳，哪能像張筱婕走的那麼瀟灑？

　　張筱婕飛快地離開餐廳，她覺得她的一顆心似乎被廖俊傑剖開來看著，他甚至還在審視著她、用婉轉的方式指責她欺騙了他嗎？他是什麼東西？她為什麼要跟他說她的隱私？

　　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想要探究她最不為人知的秘密？「秘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不懂嗎？就是死都不會告訴任人，要帶進墳墓裡的事情！

　　「筱婕！」長腳的廖俊傑沒跑幾步，就抓住了張筱婕。「你不要生氣！」

　　「不可能！」張筱婕死命地想甩開廖俊傑，卻沒有辦法。「你放開我，現在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非常難看！」

　　「我放開你可以，但是你得保證，你不會跑！」廖俊傑緊緊地抓住張筱婕，很認真地交換條件。

　　「你是在威脅我嗎？廖俊傑！」張筱婕一向不吃這一套，她抓起皮包，就往廖俊傑臉上砸去。「去你的！休想！」

　　誰知手一揮，更讓廖俊傑光明正大地箝制住兩隻手腕，她被緊緊地握著，雖然不至於疼痛，但也足以叫張筱婕動彈不得了！

　　「筱婕！」廖俊傑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住。「不要生氣！」

　　唔！意識到自己被抱了個滿懷的張筱婕，簡直是嚇僵了，現在……這裡是大街上啊！鄭頤人怎麼越來越大膽、越來越……直接了？

　　「你放開我，我就不生氣……」好……好！她先舉白旗投降就是了。「快點放開我……」

　　「哦？」廖俊傑笑嘻嘻地低下頭，竟在她額上一吻。「你是在威脅一我嗎？」

　　「廖俊傑！」張筱婕尖叫出來，等他一鬆手，她非得把他一腳踢到大路上去不可！

　　「好、好！放手就放手！」廖俊傑這麼說著，雙手旋即放鬆，在張筱婕立刻要發動攻擊前，他突然大手一摟，又緊摟住了她的肩膀。

　　咦、咦、咦？這樣子有比剛剛好嗎？手忙腳亂的張筱婕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被廖俊傑往前拖著，直到樹蔭下的椅子上。

　　「你怎麼這麼……」一坐下來，張筱婕就推開廖俊傑。「越來越放肆！」

　　「沒辦法！我看到你就會不知怎麼控制住自己！」廖俊傑一點都沒有愧疚的神色。「好了，你不氣了吧？」

　　「……」感謝廖俊傑一提醒，張筱婕想起剛剛的事情，又氣得別過了頭。「還是氣！不要以為我那麼好打發！」

　　「呵呵……哈哈哈！天曉得張筱婕怎麼會好打發嘛！」廖俊傑竟然在後頭捧腹大笑起來。「你要是好打發，我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廖俊傑！張筱婕倏地回過了頭，氣得粉拳緊握──跟廖俊傑在一起太久，她的血壓指數鐵定破表！

　　「你為什麼生氣？」廖俊傑才笑完，立刻又一本正經。「我說我會等的說的是實話，你何必生氣？」

　　「……誰都會生氣吧？你把別人不想說的事攤在陽光下講，還暗自指責我不肯對你誠實！」他非提這件事討罵不可是嗎？那她就淋漓盡致一點！「我想沒有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心事被人猜中，甚至還被人拿來指責！」

　　「你是氣我猜中了你的心理？」廖俊傑突然在一瞬間泛起了笑容。「這代表我……開始瞭解你了？」

　　咦？張筱婕睜大了雙眼。他說了什麼？天哪！廖俊傑說的一點也沒錯，他一下就知道基金會的事情是在騙他，也知道她有著一大堆的秘密瞞著他。更清楚的知道，她遲遲不願意接受他、在他們之間築起的牆，是其來有自的！

　　廖俊傑……他怎麼會……怎麼會……

　　無意識的，張筱婕不清楚自己是因緊張還是害怕，她白著臉站了起來，直覺地想要逃──她想要立刻逃離廖俊傑的身邊。

　　「筱婕！」廖俊傑輕鬆自若的又抓住她的手。「逃避是不能解決事情的！」

　　張筱婕低垂著頭，不願意回頭看廖俊傑一眼，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警告著她，如果她回頭了，很多事情會面臨崩潰。

　　「你這麼樂觀、這麼活潑，為什麼會有事情困擾著你？」廖俊傑的聲音很輕柔，柔軟到讓張筱婕為之迷戀。「一個人背著這麼多的秘密，難道不累嗎？」

　　「那是我的事情。」張筱婕微弱地回應著。「很多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

　　「為什麼不願意說出來與人分享，找個可信任的人與你分擔？」廖俊傑走了上前，圈住張筱婕的腰際。「我想……你的秘密是很痛苦的吧？」

　　「我的秘密對我來說沒什麼，找人分擔反而是徒增他人的痛苦。」張筱婕沒有推開廖俊傑，任他由後抱著。「我築起一道牆，是為了你好。」

　　「我不怕的……我不怕任何的痛苦，我只怕你不肯理我！」廖俊傑真誠地悄聲說著。「我怕你不接受我。」

　　太天真了！張筱婕緊閉起雙眼，痛苦地嚥了口口水。當初的男人不也是認為真愛無險阻？結果呢？事實證明，很多事不能妄下斷語、不能把話說死了！

　　張筱婕抬起手，放上了廖俊傑手臂上頭，輕輕地把他圈住的手掰了開；微微一回頭，廖俊傑瞧見她亮麗的左臉帶著點哀淒的絕望。

　　「我怕你想要我。」她緊咬著唇。「你知道嗎？我多怕有人喜歡上我！」

　　「筱婕……」廖俊傑不解，他蹙著眉，完全不能接受張筱婕的說法。「怎麼……」

　　「嗨！好甜蜜的情人喔！」突然一個殺風景的小姐拿著傳單殺進來。「本公司現在拍照一律六折喔！你們可以參考一下喔！」

　　小姐遞給他們一人一張婚紗攝影公司傳單，上面有著美麗的佳人，接著他們再抬頭，就會發現其實他們正站在那間攝影公司的前方，玻璃櫥窗裡新娘服正對著他們。

　　「有人喜歡，相愛是一種美好的事情，有什麼好畏懼的。」廖俊傑拉過張筱婕，往櫥窗前走去。「看！有朝一日，你因幸福而穿上婚紗時，必定會亮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為什麼要害怕呢？」

　　「婚紗很美，但我這輩子不可能穿它。」張筱婕把手抽離了廖俊傑的緊握。「因為沒有哪個男人會為我穿上新郎衣。」

　　「筱婕？」廖俊傑越來越不明白了，張筱婕的論調太奇怪了。

　　「你該回去上班了，我也還有事。」張筱婕看了看表，露出一抹苦笑。「以後別再提這種事情，你要知道，提這些事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幸福，但對我來說是一種傷害。」

　　因為那是她一心想要追尋、卻得不到的東西，讓有心人提起，只會讓自己更加難過罷了。

　　廖俊傑看著張筱婕。他喜歡的人究竟身後有著什麼？為什麼她如此篤定不會有人愛上她的感覺？甚至還害怕有人愛上她？

　　「你知道……為什麼婚紗對我來說，是一種美得不可方物的東西嗎？」臨走前，張筱婕幽幽地問道。

　　廖俊傑搖了搖頭，他發現他對張筱婕的瞭解，有待重新評估。

　　「因為是夢，所以才美。」

　　那是她這輩子，永遠的夢。

第六章

　　「朵蘭化妝品公司」即將有重大的突破，要推出一款從頭到腳的產品，名為「蛻變」，並且將破天荒地徵選不一樣的模特兒。不使用有名或是美艷的明星，而是大膽地在全國招募模特兒，報名資格甚至是──醜女。

　　整個的徵選活動，為了維護當事人權益，全部秘密進行，嚴加控制、不讓記者採訪。最後由一位又肥又醜的女孩雀屏中選；那位女孩年方十七，有個人不如其名的名字，叫做──吳映潔。

　　吳映潔必須整個暑假都待在「朵蘭」幫她出租的整棟大廈的某一樓裡，進行一連串的改造計劃。而這一個廣告宣傳企劃，正是邱勝翊負責，加上他有營養師的執照，所以也控制吳映潔的一切飲食生活。

　　由于邱勝翊的個性實在太過刻薄，擔心小女孩受不了他的「激勵」，所以「朵蘭」的總經理情商張筱婕待在吳映潔身邊，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順便幫她跟邱勝翊之間作一個溝通的橋樑。

　　當總經理提起這件事，她真的猶豫了一下。因為整個後台如果沒有了她，極有可能亂七八糟；加上能勝任的廖俊傑，近來也會常跟邱勝翊到處去拍廣告，如果兩個人都不在……情況不知道會有多慘！

　　而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再如此地把一切獨攬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工作人員沒一個有擔當責任的，該是讓他們自己處理一切的時候了！

　　還有……她不想跟廖俊傑再相處的那麼近。

　　那天的午後，一場小爭吵和表態之後，廖俊傑完全沒有退縮，他只是改變了他某些討人厭的態度──不再剖析她、不再玩著她的頭髮及右臉頰跑，而是一如往常般地開玩笑、親暱地叫喚她。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經到了某個地步──該是情人了，所以大家也常起哄，對於他親暱的觸碰也不再會把他拖去制裁，反而還一個比一個閃的快，把空間留給「小倆口」。

　　這讓廖俊傑有機可乘的時間變多，她甚至都快習慣這一切的模式了！

　　所以當總經理跟她提起這一件事時，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因為她發現她遲疑──是因為廖俊傑，她竟有捨不得的感覺？這根木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她有事情瞞著他，一旦讓彼此深陷其中，罪過將是她的。所以後來她答應，也是因為廖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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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又是黃瀞怡錄影，張筱婕一點也不想見到她，所以待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休息，讓其他人去料理那個花枝招展的爛女人。

　　不管她脾氣再差、待人如何的爛、心腸多毒，看來上天依然是很眷顧她的。不但出身富有家庭、順遂的星途、令人不由得佩服的才能，還有一個有錢又耀眼的未婚夫。

　　誰不知道她跟經紀人翁瑞迪打得有多火熱，每次在休息室裡都卿卿我我、吻得難分難捨。而前幾天，她國外的未婚夫一回來，又變成跟未婚夫打得火熱了，還故意在媒體前演出熱吻鏡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而郭婕祈這會兒正偷閒地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裡，聊天、吃點心……

　　咚咚咚咚──

　　「筱婕！」嘶吼聲在外頭長廊上迴盪著，還伴隨著奔跑聲。

　　「是小傑來囉！」郭婕祈打趣地拍拍張筱婕。「他一閒下來就急著找你呢！」

　　其他工作人員也是睜著雙曖昧的眼睛瞄著張筱婕。噯呀，這對郎有情妹有意的情人，可是他們工作之餘的開心果呢！

　　張筱婕扁了嘴，她可受不起廖俊傑這種特別的「關愛」。

　　「筱婕！」廖俊傑衝了進來。「你、你……你要離開這裡了？」

　　咦？這一下子可是嚇著了所有人。張筱婕要離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一群人開始七嘴八舌起來；郭婕祈也緊張地拉住張筱婕的手，想要問一個所以然。

　　「停！」張筱婕使盡力氣吼了出來，現場果然立刻鴉雀無聲。「你們聽我一個人說好嗎？」

　　眾人果然點了點頭，像學生們排排坐好，張筱婕在這裡可是最重要且靈巧的人，沒有人捨得她走的！

　　張筱婕先是從容地拿起一邊的道具塑膠棍，走到了廖俊傑的面前，對他綻開一個微笑後，下一刻就狠狠地往他的頭給打了下去。

　　「亂講話！誰要你沒搞清楚就亂講！」邊說，張筱婕邊又多打了幾下。「我只是換地方工作而已！」

　　「嘎？去哪裡？」郭婕祈緊張地幫大家問道，誰管廖俊傑死活。

　　「朵蘭有個『灰姑娘企劃』，我要去陪著那位『灰姑娘』一陣子啦！」張筱婕拿著棍子回眸一笑。「企劃一結束，我就回來啦！」

　　「要去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一天沒有你！」廖俊傑捂著疼痛的頭，又黏上了張筱婕。「真的會回來嗎？」

　　「你死去一邊啦！」張筱婕使力地推開廖俊傑，他倒是配合得很好，抽搐幾下後，佯裝心痛而亡。

　　大夥兒又是一陣笑，這對活寶，真的是可愛極了！

　　「灰姑娘企劃？」郭婕祈不解的問道，「灰姑娘」三個字引起她的高度興趣。

　　「嘿……內容當然是秘密囉！」張筱婕眨了眼，頭抬得高高的。「這份殊榮可是總經理親自給我的──讓我照顧灰姑娘，直到她變成公主為止！」

　　「……」郭婕祈幽幽地低下頭來。「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麼可能會變成公主？」

　　嗯？郭婕祈身後的女孩們搓了搓郭婕祈的頭，把她緊緊地抱了起來。

　　張筱婕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像是已經看出來，溫柔善良的meimei，似乎已經遇上了她憧憬的王子了！

　　meimei，請找真心愛你的男人，而不要去看別人手裡的男人。張筱婕想著。

　　「你要去多久？」廖俊傑冷不防的又出現在她身邊。

　　張筱婕回頭瞧著他，不禁一笑。真心愛自己的男人嗎？

　　「我們可以通電話啦！」張筱婕淺笑著。「這可是最後讓步啦。」

　　「唉……也只能通電話了！」廖俊傑一臉哀怨的模樣。「上天總是嫉妒情人，硬是要把他們分開似的。」

　　「在說什麼啊！剛剛打不夠嗎？」張筱婕白了廖俊傑幾眼，他好像打不怕似的。

　　「唉呀！邱大哥說了，八月份可能有香港的大CASE要接，要我一起過去幫忙，拍多久不知道，說不定會從香港再直接到東南亞去拍。」廖俊傑難過地低下頭。「想到這麼久不能見面，我就覺得煩。」

　　「……那表示王子很讚賞你的能力喔！」邱勝翊跟她說過很多次了。「他說你是可造之才，靈巧又聰明、動作快又準確，不愧是我帶出來的！」

　　「咦？是嗎？」廖俊傑倏地又湊近了張筱婕。「因為我是你的人嗎？」

　　「亂來！」張筱婕胡亂捶了他一下，想要俐落地溜出他的懷抱。「我還有事要辦！」

　　「欸……」廖俊傑哪有這麼容易放開她，立刻把她緊緊圈住。「不可以忘掉我喔！」

　　「什麼跟什麼……你這麼煩，要忘掉都很難！」張筱婕紅著臉說，怎麼現在真的都沒人來救她了？「趕快放開我啦，這裡這麼多人！」

　　「人？哪裡有人？」廖俊傑打趣地笑了出來，往後一瞧。

　　是啊！哪裡有人？剛剛在休息室滿滿的一群人，現在竟然走得一個也不剩？這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平日她也待他們不薄啊！怎麼可以在她危急存亡的時刻，棄她而去！

　　「這些混帳東西，非得加重他們的工作不可！」張筱婕氣得咬牙切齒。

　　「不行，我們得感謝他們！」

　　「感謝他們什──」張筱婕抬起頭才想要繼續鬥嘴，卻赫見廖俊傑逼近的唇瓣。「你敢！」

　　多年前那一個滿月的月夜，行道樹下，她也曾這麼被捧著……然後……

　　廖俊傑深情地吻上張筱婕，他緩慢、輕柔地吻著她的唇瓣，摩挲良久，進而再含住她的嘴唇，打算進一步地找到他渴望的柔軟吸吮。

　　那一個月夜，她並沒有被吻上。因為當那個男人準備吻上她時，她的右臉頰就已經完全在月光下無所遁形了！

　　那現在呢？張筱婕原本的害怕、顫抖已被暈眩取代；而廖俊傑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由後捧著她的後腦勺，左手呢？正緊緊壓住了她的右臉頰、她的發。

　　這是張筱婕第一次的吻，她只感到天旋地轉，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下去。

　　廖俊傑越吻越激烈，絲毫沒有打算放手的意思。他再度把張筱婕抱緊，右手緊抱著她，讓她的螓首靠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的左手依然在她右臉頰上沒有放鬆。

　　「停……停……」張筱婕喘著氣，要求喘口氣。

　　廖俊傑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卻還是一直摩掌著她的臉龐，然後他鬆開了左手，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

　　他……這麼直接又莽撞的感情，衝擊著她的心靈。但這樣橫衝直撞的他，卻又能細心地顧慮到她不願示人的右臉；能夠在接吻之際，還為她把右臉頰顧得周全。

　　就連現在，她能感受到他們都氣喘吁吁、感受到彼此加快的心跳、體溫、手臂，還有……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讓她偎在他胸前，一樣見不著她發下的臉龐。

　　溫暖與甜美同時縈繞了張筱婕，她微微推開廖俊傑，乘機整理了理頭髮。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她一樣只以左臉面對著這一個讓她心蕩神搖的男人。

　　怎麼辦？為什麼她越逃……卻似乎越陷越深呢？

　　「好可怕的感覺……」廖俊傑含著笑，深情地看著張筱婕。「你、真的是一個好可怕的女人。」

　　「咦？」什麼可怕？張筱婕下意識地又撫上右臉。

　　「我從來沒有這樣為一個女人著迷、從來沒有這樣控制不了自己！我好想擁抱你、想吻你、想瞭解你所有的一切！」廖俊傑情緒高昂的表白著。「可是你卻又是那樣子的無法接近，我、我知道自己很有耐心，但你一直在挑戰我的限度。」

　　「……」感受到廖俊傑強烈的激情，張筱婕直覺地想趕快離開他的懷抱。「你可以不必那麼痛苦……放手，會讓我們都自由！」

　　說完，張筱婕飛快地離開他的懷抱，就要往門外奔去；可是廖俊傑卻二話不說地從後緊緊抓著她，一刻也不願意放手。

　　「那樣我會死。」他閉上眼睛，埋進她的發裡。「我一定會死的！」

　　天哪……張筱婕面向蒼天，緊咬住唇瓣，她的心與身似乎都偏向了這一個男人。可是她不能啊！但是──她竟然也這麼無法控制自己的一切、控制自己為愛瘋狂的心！

　　到底該怎麼辦？爸爸！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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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筱婕暫時離職的事傳開後，後台人員個個打起精神，說什麼也要把秩序弄好，要不然張姊一走，那真的天下大亂了！所以那天大家一有空，就很仔細的去瞭解一切流程，以及自己所負責的範圍事項。

　　由於廖俊傑常會跟著邱勝翊亂跑，所以後面的頭頭換了人替代。張筱婕把自己的責任放了下來，以輕鬆的態度去面對一切，這樣大家才能成長。

　　當晚，照例由廖俊傑護送，張筱婕第一次在十點之前下了班。

　　「大家沒問題吧？」她好奇地問著。

　　「沒問題的，張姊！」大家跟她豎起大拇指保證。「平常有你，我們才會這麼散漫，但可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會喔！」

　　「好，我拭目以待！」張筱婕笑著跟大伙道別。「我走囉，拜拜！」

　　「慢走啊！」大夥兒竊笑著，用著極度曖昧的眼神看著他們兩人。

　　張筱婕微咬了唇。她已經不必說些什麼了；雖然下午的事沒有人知道，但至少她是當事者，那個吻的溫暖與暈眩感，甚至到現在都還存在著，她已經不能去否認一切了。

　　但不能否認，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啊！她知道自己懸崖勒馬得很失敗，不但摔了下去，還越摔越深，讓自己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想要更加貼近廖俊傑的心，連自己都駕馭不了了！

　　她該怎麼辦呢？渴求愛情的心這麼強烈，陷入愛情的心已再難拉回。但她的愛情路，是不會如平常人一般順遂的！

　　今天他可以為她掩飾右臉頰，但以後能嗎？如果要一直相處下去，她不可能瞞他一輩子！只是……廖俊傑有那麼堅強嗎？他可以接受這樣子的她嗎？

　　「瞧你這樣子一定在想我。」大手一攬，張筱婕又給攬進了廖俊傑的懷中。「這樣，我會有好甜蜜的感覺。」

　　「我沒有！」張筱婕嘟起了嘴，又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的。「放開啦。」

　　「摟一下又怎樣？我喜歡摟著你嘛！」廖俊傑賴皮似地撒嬌。「可以的話，我真不想放開。」

　　「當然是不可以！」張筱婕狠狠地舉起鞋跟，用力就往廖俊傑的腳背踩去。

　　「哇──」果然奏效，廖俊傑瞬間放開手，直抱著腳、跳了起來。

　　張筱婕勝利一笑，快步地往前走去；而廖俊傑哪這麼輕易就放過她，急起直追，兩個人就在大街上追逐、嬉鬧起來。

　　突然幾輛警車與消防車從身邊經過。張筱婕至今無法忘懷的刺耳鳴笛聲再度響起，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冷汗微微流下。放眼望去，不遠處正圍了一大群人；廖俊傑握緊張筱婕的手，跟著人群看熱鬧去。

　　他們順著人潮的方向而去，張筱婕並沒有看到火光沖天，不明瞭為什麼似乎發生大事一樣，眾人正議論紛紛，不少人往上指指點點。廖俊傑順著往上看，終於見到站在六層樓公寓頂樓的身影。

　　「筱婕，你看！」廖俊傑抬頭往上指著，張筱婕也順著往上看。

　　一個男人正站在頂樓的邊緣處，只要一步就會摔下來；而他的身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張筱婕倏地睜大瞳孔，不安的噁心感頓時湧上。

　　「先生！請你不要做傻事！」樓下的警察，拿著擴音器大喊著。

　　「隊長！第一小組上去了，但他站的地方很危險，小孩子緊張得直大哭著！」一個消防隊員跑了下來。「他說要自殺！精神似乎不大穩定。」

　　「拖時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跳下來！」隊長吩咐著。

　　「原來是要跳樓自殺的啊……」廖俊傑喃喃說著。「最近想死的人真多……筱婕？」

　　廖俊傑回過了頭，哪見得到張筱婕的身影？他只隱約地看到她的長髮隱匿在人群之中，消失無蹤。

　　「筱婕？筱婕？！」廖俊傑大喊著，旋即拔腿從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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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張筱婕拚命地往樓上奔跑著，這個喪心病狂的父親，他沒有聽到小孩子哭嗎？沒有聽到小孩子在害怕嗎？他感受不到孩子想存活的欲望嗎？

　　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老是拖人下水！

　　張筱婕沒命地爬著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完全忘了有電梯可以搭乘。等她氣喘吁吁地衝上頂樓時，消防隊員全傻了眼。他們不明白這位小姐上來做什麼的，難道是男子的家屬嗎？

　　「小姐……」消防隊員試探性地詢問著。

　　「我……我來勸他。」張筱婕喘著氣回答著。「我認識他，說不定他會願意聽我的話。」

　　「真的嗎？小姐貴姓？要怎麼跟他說？」遍尋不著的家屬終於現身了。

　　「跟他說我姓張。跟他談談，他就知道了。」張筱婕淡淡地說著，一副真的跟那男人很熟稔的模樣。

　　「先生！有一個你的好朋友──一位張小姐想跟你說話……」消防隊員大聲地跟頂樓上的男子說著。「她就站在這裡，跟你說說話而已！」

　　「我不要！我什麼人都不要講！」張？是誰？他不記得有朋友或親戚姓張啊！

　　張筱婕推開消防隊員就站了出去。她跟孩子距離只有三公尺遠，小男孩害怕得兩條腿都在發抖，緊緊地抓著爸爸的褲管，不停地哭著、啜泣著。

　　「你是誰！滾！」男子歇斯底里地狂吼著。

　　「你為什麼想死呢？好端端的自殺做什麼？」張筱婕一開始，口吻倒是很正常。

　　「活著做什麼？我老婆死了……我找不到工作、沒錢生活了……活著幹麼……活著沒用啊……」男子邊說，邊嚎啕大哭了起來。「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乾脆去死好了！」

　　「那孩子呢？」張筱婕指向孩子，乘機微微移近了幾步。「孩子為什麼要死？」

　　注意到張筱婕移近的消防隊員，其中的兩名也跟著她緩緩移近。

　　「他跟我一起死啊！不然我死了，誰來照顧他？他當然要跟我一起死！」男子大吼著，邊哭又邊笑。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想死嗎？」張筱婕突然正色地面向小男孩。「你想要從這邊跳下去嗎？」

　　小男孩一聽到張筱婕的問題，更是哭得更大聲了。他抽抽噎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抖著身子，死命地搖著頭。

　　「爸爸……我不想死……」男孩連看樓下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哭泣著。「爸爸……我不想死！」

　　「乖……小豪乖，跳下去就沒事，你可以看到媽媽喔！」男人阻止男孩想逃走的舉動。「跟爸爸一起走……」

　　「要死你自己去死啊！」張筱婕突然尖聲一吼，在所有人來不及注意的情況下，她衝上前就抱住了小孩子──

　　男子完全措手不及，消防隊員也跟著一擁上去緊抓住他，成功地把男子從危險地帶拉下來。

　　畢竟不是經驗老手，張筱婕抱到小男孩後，重心完全無法控制，重重地往旁邊摔去。

　　「筱婕！」剛好衝進來的廖俊傑捏了一把冷汗，跑到張筱婕身邊。

　　「我沒事……」張筱婕幫男孩擦著眼淚。「你還好嗎？」

　　小男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嚇得臉色蒼白。

　　「放開我！我要死！放開我的小孩！」被制住的男子依然揮動手腳地大喊著。「放開我！你們今天阻止我，我還是會跳樓的！」

　　「那就去死啊！」張筱婕倏地站起來、走到男子身邊。「你要死就去死！少在這邊裝模作樣！還有，你要死一個人去死，幹麼還要殺人！」

　　「你在說什麼！我哪有殺人！我殺自己誰也管不著！」男子瞪著張筱婕，拚命吼叫著。

　　「你自殺誰管你，問題是你幹麼還要殺自己的小孩！」張筱婕竟然邊說、邊踹了男子幾腳。「他說他想活下去，你聽不懂嗎？你以為他是你生的，你就有權利決定他的生死嗎？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人，才害得一堆孩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莫名其妙被殺死了！」

　　張筱婕非常激動，連消防隊員都上前架住她，因為她已經開始對男子拳打腳踢了。廖俊傑見狀，不客氣地上前推開消防隊員，由他緊緊抱住歇斯底里的張筱婕。

　　「你不想活，不代表孩子不想活！你死了，也不代表小孩子活不下去！」張筱婕根本不在意誰在後面抱著她，只管喊著。「你是懦夫，不代表孩子也是懦夫！要死請自己去死，不要拖累孩子……要死請乾脆一點，不要因為你一個人的懦弱，連帶害慘了孩子的人生！」

　　她常常在想，如果那場大火中，她死了，會不會比較好？至少重生的她可以過著正常的人生、找到喜歡的人、過著平凡但幸福的日子！而不會像無鹽女一般，有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臉，甚至不敢現出真面目示人！

　　但是……如果她死了……她可能從此享受不到陽光、享受不到美好的生命，也不可能遇上自己喜愛的人……不管人生是苦是樂，總是要自己來度過啊！

　　「筱婕！筱婕！」廖俊傑制住了她激動酌雙手。「沒事了！聽我說，沒事了！」

　　「去死啊！你要去死，為什麼不自己去死！快啊！」張筱婕突然又驚恐地喊著，「好燙……好燙啊……」

　　燙？廖俊傑愣了一下。什麼東西燙？

　　是因為這個件事引起了筱婕過往的陰影與夢魘？他曾經去陽光基金會調查過，但劉媽媽隻字片語都不提。他費盡很多心思才從幾個人口中套出，張筱婕待在那裡很久了──至於她以前跟基金會的關係，恐怕只有劉媽媽知道了。

　　「不燙！不燙！」廖俊傑硬把張筱婕拖到一旁的角落。「我在這裡，筱婕，我在這裡。你感受一下我的存在好嗎？」

　　不要……她不想瑕爸爸一起走、她想活下來；明天她還要去見吳映潔小姐，她不要跟爸爸去那裡、她不要被火帶走！

　　小傑呢？小傑呃？

　　「筱婕！」廖俊傑狂吼一聲，張筱婕突然顫了一下。

　　她緩緩地起頭來，左眼瞧著廖俊傑，眼神渙散……然後漸漸集中成一個焦點。

　　「小傑……天！小傑！」張筱婕第一次主動地撲上前去，緊緊環住廖俊傑的頸子。「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我要被帶走了！」

　　「我在這裡。」廖俊傑心疼地緊抱住張筱婕。「誰也休想帶走你。」

　　「……真的嗎？」張筱婕虛弱地問道。爸爸一次比一次近啊！他執意要帶她一起去火般的地獄團圓……

　　「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的。」廖俊傑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

　　張筱婕整個人頹軟下去，偎在廖俊傑的胸前，聽著漸而遠去的人聲與消防隊的聲音；幾個消防隊員前來想跟她說些話，都被廖俊傑一一打發了。

　　「筱婕……你好些了嗎？」廖俊傑拍撫著她的背，溫柔地問。

　　「我失態了。」也失控了。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活在當下，不要忘了──」廖俊傑捧起她的臉。「不要去想過去傷心的事，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張筱婕輕輕地別過了頭，話不能說的如此容易，因為……陰影就存在那裡，她很難揮別。

　　「要不要見我妹妹？」廖俊傑突然冒出唐突的話語。

　　「咦？」張筱婕理了下頭髮，愕然地瞧著廖俊傑。

　　「看！」廖俊傑帶著笑容，一隻食指比上了天際。「最亮的那一顆星，就是我妹妹。」

　　什麼？！

　　「治療太痛了，我們家也漸漸付不出她的醫藥費；有一天晚上，她要我媽帶她到附近高樓的頂樓賞月，我們就帶她去了。她讓爸爸扶坐在圍欄上頭，身體往後靠在爸爸手臂上笑著。」廖俊傑帶著笑容看著天上的星星。「她突然說了一句『她希望能獲得自由』，然後身體往前，就掉下樓去了。」

　　「小傑……」自殺？他妹妹竟然自殺？

　　「不要難過，我們家沒有人覺得難過，你要是親眼看到我妹的屍體，你也不會難過。」廖俊傑幽幽地閉上眼睛回想著。「至少她是帶著笑容死去的，我想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吧！」

　　「可是她……她……」那天他說他妹妹過得幸福快樂，是指這個意思嗎？因為她已經死亡，已經離開讓她痛苦的人世？

　　是的，她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一切，依照小傑妹妹的情況，她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得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卻有著意識……還得忍受著全身上下燒傷的痛苦。

　　誰也無法瞭解誰的痛苦，跟誰也無法代替誰走完人生是一樣的道理。

　　「我們必須為她高興，難過的事已經夠多了，不能再鑽牛角尖地去想悲傷的事情。」廖俊傑依舊帶著笑容。「至少我妹死時沒有帶著誰，但她卻是被人帶走的！」

　　「咦？被人帶走？」

　　「呵……我們家失火，是因為樓下有一戶人家自焚，那家的屋主殺了自己的妻子跟小兒子，引火自焚，聽說只有他的大女兒逃了出來。」廖俊傑冷冷地笑著。「一個人自殺前殺了兩人還不夠，連我妹妹也一起帶走了……」

　　張筱婕感到有點頭暈目眩，最糟的是，她的右臉頰現在非常、非常的燙。

　　「你家……住在哪裡？」

　　「小時候住蘆洲啦！」

　　張筱婕睜大了眼睛，看著廖俊傑，再看向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自焚的人，是她的父親！

　　是她的父親，奪去了她的母親與弟弟，還奪去了小傑的妹妹。以及當晚被大火烤焦的十六條人命。

第七章

　　張筱婕展開了照顧吳映潔的任務，也開始與廖俊傑遠離。

　　他們一個在遠方的「朵蘭」工作，一個在「朵蘭」租的某大廈的其中一層樓裡，平常除了通話以外，鮮少見面；而郭婕祈也跑到陽明山去照顧她暗戀的男人，張筱婕的生活頓時單純許多。

　　越單純越糟糕，她發現一旦閒下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廖俊傑，想跟他聊天、想見著他。

　　不過她把這些思念壓了下來，都是由廖俊傑打電話給她，她從未主動打過；他們也不見面，畢竟各有各的事要忙，她也不能擅自離開吳映潔的身邊。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灰姑娘」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且還讓張筱婕發現，邱勝翊似乎跟這位十七歲少女有點曖昧。

　　他們相互吸引著，跨越年齡及一切。

　　她喜歡看別人幸福快樂的模樣，像是可以補足自己的缺憾。

　　在知道廖俊傑也是父親自焚的受害者後，她多了一絲歉意。雖然知道自己不是放火的人，甚至還是受害者之一，但她還是感到難過，畢竟傷害他人的是自己的父親，不是別人。

　　廖俊傑什麼都沒再問，不知道他是知道了，還是又擺出那套，我會等你說實話的一天。

　　她不知道……說不定再跟廖俊傑深交下去，她真有一天會和盤托出。但那一天是否會到來，誰也無法確定；至少對她來說，為了永遠不要心傷，她根本不會讓那一時刻發生。

　　照著鏡子，就會看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臉，鬼鬼算什麼醜女呢？再怎樣，至少還有張完整的臉，不是嗎？

　　而善良的meimei，她卻愛上不該愛的男人，還十萬火急地打電話叫她放下工作出來與她一聚，哭得泣不成聲，明知道自己貌不驚人，卻還奢望著想要得到那位男子的愛情。

　　她從不覺得郭婕祈丑，同等於不覺得黃瀞怡有多美麗，她覺得一個人的美醜是決定於內在，而不是外在；說這種話可能有點虛偽及理想化，但因為自己的臉龐，所以才會有更深的體認。

　　而她呢？張筱婕淡淡地笑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美還是醜。

　　剛跟郭婕祈見完面，張筱婕獨自走在街頭，順便去買了些東西，一路上有許多男士悄悄望著她，她也只是微笑以對；畢竟他們瞧著她是瞧哪張臉？那張還可以見人的左半邊吧？

　　呵……若是當場把頭髮掀起來，不嚇得他們半死才有鬼！

　　和弦鈴聲響起，是小傑……張筱婕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起來，其實她心底非常想要見他一面，好想……

　　「我是筱婕。」

　　「筱婕！有空嗎？能夠說話嗎？」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興奮。

　　「我現在剛好人在外面，你呢？跟王子去香港還好吧？」這半個月，廖俊傑幾乎都不在國內。「沒給他惹麻煩吧？」

　　「王子、王子，衝著你這幾句問候，我非得給他惹麻煩不可！」廖俊傑醋味超重的。「而且啊，他根本沒心管我，這幾天怪怪的，一直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邱勝翊這個人會怪？他工作時一向非常認真，怎麼可能會分心？

　　「在想情人哪，跟我在想你情況是一樣的！」那天調侃一下邱勝翊，還差點亡命香江咧！「我好想你，可以出來見面嗎？」

　　「你在香港，我們去哪裡見？」張筱婕歎了一口氣，又在講天方夜譚了。

　　「下星期我們就收工啦！星期三出來吧！」提到「收工」兩個字，廖俊傑就特別興奮，畢竟待在邱勝翊身邊，那真的是度日如年。

　　「星期三啊……」張筱婕思忖著，那一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能夠放下鬼鬼一人在家裡嗎？「好吧！」

　　「說定囉！下星期三，我在公寓樓下等你！」廖俊傑的身後，突然傳來邱勝翊罵人的聲音。「欸……先這樣子，我再跟你約時間……要想我喔！」

　　「快去吧，王子在吼人了。」張筱婕笑著說道。「我有空時，會記得想起你的。」

　　來不及聽到廖俊傑繼續貧嘴的聲音，就知道是邱勝翊親自過來沒收手機了──她笑著把記事本打開來，先在星期三那邊做個記號，回去跟吳映潔告假，應該沒什麼問題。

　　翻開日曆，她才赫然發現，在星期三的下面，有著一行小字：情人節。

　　啊……現在明明是八月……對呀！那天正是七夕情人節！看來廖俊傑早就有備而來，是她自己傻愣愣的，答應得倒爽快。

　　不知道小傑會怎麼樣經營一場情人節呢？如果他想花前月下，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她早對他說過，她不可能跟他共進晚餐。

　　夜晚的氛圍太過浪漫，很容易讓人做錯事、會錯意，她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或讓錯誤有機可乘。

　　回到租住的大樓裡，張筱婕直接先去找吳映潔告了假。

　　「星期三？」吳映潔看了看桌歷。「……是情人節啊！」

　　「嗯……」小女孩反應就是快了些。「不過晚上前我會回來。」

　　「噯呀，情人節那麼早回來做什麼，不回來都沒有關係！」吳映潔俏皮地笑著。「是上次跟你在後台吵架的那一個人，對吧？」

　　上個月底，「朵蘭」安排二十位名模為她見證，她那時已經瘦了點，由她們做證人，證明她的體態與樣貌；而筱婕姊在後台幫她化妝時，曾經跟一個男人鬥嘴斗的沒完。

　　「是誰你就不必管啦！」張筱婕努了努鼻子。「我沒興趣跟他共渡夜晚。」

　　「咦？為什麼？」女孩子天真地問著。她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會一直想跟他在一起呢！

　　「不為什麼，我不能一直製造情境吧？」張筱婕歎了一口氣。「說是這樣說，但是我自己卻一直製造跟他見面的機會。」

　　「筱婕姊……你……不喜歡他嗎？」吳映潔站了起來，走到張筱婕身邊。「還是說，他不是一個適合的對象？」

　　「……」張筱婕露出一抹乾笑。「我喜歡他，而且還挺喜歡他的。」

　　「那為什麼……」吳映潔不能瞭解，如果是兩情相悅的話，就不會有太多問題了，不是嗎？

　　「因為我會傷害到他，也會傷害到我自己。」張筱婕拍拍吳映潔的頭。「你不懂的啦。」

　　「誰說我不懂？既然彼此相愛，究竟還有什麼事能阻止你們呢？」

　　「彼此相愛，不代表就一定能夠在一起，很多事不是那麼單純的。」張筱婕看著吳映潔，帶著輕笑。「說不定以後你會知道。」

　　「我才不要知道！」吳映潔吐了吐舌。「如果真有人跟我相愛，我一定要跟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好！我會幫你把這句話──轉給邱勝翊。」張筱婕打趣地說著。

　　「啊？不必！不必啦！」吳映潔回過了頭，面紅耳赤地嚷著。「你不可以說喔！」

　　「這個嘛……」看著吳映潔的手忙腳亂，張筱婕益發想逗弄她。「看我心情囉。」

　　「討厭啦！」

　　呵……年輕真好、健康真好、沒有缺陷真好。

　　看著緊張、嬌嗔的吳映潔，她衷心地希望她能夠跟一直很嚴肅的邱勝翊配成一對──某方面來說，他們還真是適合。

　　只是那時候還沒有人想到，吳映潔的戀愛的確是轟轟烈烈──而且她也深刻瞭解到，很多事情的確不是兩情相悅就能完滿的。

☆☆☆☆☆☆☆☆☆☆☆☆☆☆☆☆☆☆☆☆☆☆☆☆☆☆


　　張筱婕在鏡前轉了一個圈，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衣服好不好看。

　　想不到她張筱婕竟然有這麼一天，為了跟廖俊傑出去，試了個把鐘頭的衣服還試不出一件她覺得比較滿意的！

　　當年？當年她才沒有那個樣子，她年紀小，只知道接受純純的愛，錢也沒那多，衣服也沒有多到可以讓她一件一件試，而且……她的心跳也沒有跳得那麼快。

　　第一次在廖俊傑面前上妝，她用彩妝品一向很省，畢竟只擦半邊臉。打上粉底、勾上柳眉，她還上了睫毛膏，讓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更加明亮。口紅當然得上整個嘴唇，不能只上一半。

　　廖俊傑識相的可怕，他竟然跟她約中午時分，擺明了明白她不會與他共進晚餐。因為他會等嗎？等她主動開口，跟他提出晚餐邀約嗎？

　　張筱婕聳了聳肩。她喜歡廖俊傑的識相，這樣子反而讓她舒服很多，也不會有高度防心。最後她拎了一件背心上衣、一件牛仔褲，決定輕便的赴約。

　　臨走前，吳映潔可是曖昧不已地請她不必太早回來。鬼鬼其他的教練們也一臉賊笑地跟她說再見！哼，她張筱婕可是在後台出身的人，那一票子一個比一個還皮，她早已身經百戰，這種程度的調侃，根本還是小意思。

　　張筱婕愉快遞出了門，才一走出大廈外，竟然發現一台銀白色的BMW在那兒等候，而廖俊傑早已滿面春風地趴在車子上，對她綻開久違的笑容。

　　「一段時間不見，你漂亮得不像話了！」廖俊傑走了過來。「有沒有趁我不在時，偷偷勾引別人啊！」

　　「關你什麼事！」張筱婕挑了眉，依舊那副高傲的模樣。

　　今天的廖俊傑如往常一樣輕鬆，衣服當然乾淨了許多，藍色的襯衫加上牛仔褲，黑色的頭髮剛理完，變成刺蝟短毛頭。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只是曬黑了點，好像……也瘦了些。

　　「好，我的大小姐，請上車。」廖俊傑為張筱婕拉開車門，她只是瞧了他一眼。

　　張筱婕入座後，廖俊傑也回到駕駛座上坐定，繫上安全帶後，廖俊傑便發動車子而去。

　　「怎麼有車？還這麼好的車？」

　　「咦？你會不會太小看我啊？」廖俊傑一臉委屈的樣子。「這部車跟我很久了，我只是上班圖方便，騎機車而已啊！」

　　「跟你很久了？」張筱婕環顧一下車內。「裡面還很新嘛，你不常開？」

　　「在台北市上班什麼時候能開車？一切以機車為主，你沒看我那台機車破破爛爛的。」廖俊傑駕駛的技術不錯，看來一切早就熟能生巧。「而且我對車子可是保養有道呢！」

　　「哦？你才二十五歲，這台車就跟你很久了？這麼早就有錢買車啊？」車子？天曉得她到現在都捨不得買呢！「什麼時候買的？」

　　「嘿，大學沒畢業就買了，而且是一次付清喔！」瞧廖俊傑得意的，嘴都合不起來了。「有沒有開始佩服我了啊？」

　　「沒有。」張筱婕哼的一撇頭。好小子，錢怎麼這麼好賺啊！「我不知道你存款這麼多啊，早說的話……我就對你好一點了。」

　　「喂喂……錢有比我帥嗎？」廖俊傑不滿地抱怨了。「我可是努力工作才換來金錢的！」

　　「對，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大學畢業呢！什麼科系？」

　　事實上，她瞭解廖俊傑非常有限，除了他的討打的個性、他的幽默風趣，他小時候跟她住在同一個棟樓、她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剩下的，就是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和總是令她暈眩的吻了。

　　「織品系。」這是廖俊傑第一次對外人說。「別跟其他人說，我可不想在後台端個學歷嚇人。」

　　難怪……難怪他對服裝這麼有一手，那天幫黃瀞怡打理時，速度甚至比服裝師還要俐落。他總是不提自己的過去，畢竟很難有人能想像，一個大學畢業的人，竟然自願到處當苦工。

　　「在後台憑的是勞力與實力，不是學歷。」張筱婕淺笑了一下。「像我，當初進『朵蘭』時，還只是夜專生呢！」

　　因為家裡沒那麼多錢，她也不願意花大筆錢唸書，人越多她心越浮躁，不如選擇半工半讀的生活，像個獨行俠一般穿梭於同學之中，省得不必要的麻煩。

　　「我就是這樣認為啊，所以我才懶得說！」廖俊傑自得其樂地笑著，張筱婕發現她越來越喜歡這個男人了。

　　樂觀、不擺架子，肯吃苦耐勞，而且又能樂在其中，始終都是那樣的有朝氣、那樣的開朗。她知道後台有幾個女孩子挺心儀於他的，誰知道他獨獨對她有興趣，甚至一開始就用明顯的動作表了態。

　　她不值得這樣的男人，加上廖俊傑長得並不差，黝黑、強壯以及帥氣的臉龐，想必會讓女孩子趨之若騖。

　　思及此，張筱婕竟有點醋意。

　　「帶我去哪？」車子開了好一段路，甚至已經進入山區。

　　「等一下就知道了。」廖俊傑神秘地笑著，張筱婕敢保證，他笑裡有著一絲邪惡。

　　「最好是不要跟我耍花樣，廖俊傑！」雖然她每次這樣警告，廖俊傑沒有一次聽的。

　　「嘿嘿……」廖俊傑乾笑了幾聲，這讓張筱婕更加狐疑。繼那夜因吃宵夜而上了賊車後，她這次上了更大台的了。

　　車子開進北投山區時，張筱婕就已經暗叫不妙，等到硫磺味開始飄進來時，張筱婕已經想大叫了。

　　不會吧……這傢伙……竟然、竟然要帶她來泡溫泉。

　　「廖俊傑！」張筱婕用力地轉頭，動手就拉住他的手。「你這居心不良的傢伙！」

　　「我哪有居心不良，天大的冤枉啊！」廖俊傑阻止著張筱婕伸過來的魔手。「停停，這樣很危險！」

　　「還叫沒有！你竟然帶我來洗溫泉！」張筱婕的臉早在不知不覺中紅透半邊天，自己全不知曉。「我沒見過你這麼明目張膽的人！」

　　「咦？我帶你來洗溫泉，是因為你過度疲勞，帶你來好好泡湯、放鬆啊！這應該叫體貼，怎麼能說我色大膽也大呢？」廖俊傑突然賊賊地靠近了張筱婕。「還是說，你想到哪邊去了啊……居、心、不、良！」

　　呃……張筱婕被廖俊傑的話給堵住了口。是呀！她是想到哪邊去了，又沒人規定情侶來一定要一起泡湯？可以、可以分開啊！

　　天！難道居心不良真的是她？

　　車子來到川湯的停車場，廖俊傑停下了車後，就到後車廂去拿兩瓶礦泉水和一個大袋子，裡面應有盡有，他早就把該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一台小接泊車開了過來，他們也雙雙上了車，一路往川湯而去。

　　「袋子裡有什麼？」張筱婕好奇地問著，順便把剛剛尷尬的話題轉開。

　　「有兩條毛巾、兩條浴巾，還有洗髮精、沐浴精、洗面乳，該準備的我全帶了。」廖俊傑一樣一樣地念著。「不過呢……」

　　「不過什麼？」聽到廖俊傑的轉折語氣，張筱婕瞬間提高警覺。

　　「不過啊，我們如果分開泡的話，這些東西就只有我用得著囉。」

　　廖俊傑──

　　居心不良的果然是這傢伙！前面轉了那麼多個彎，根本全部都在唬爛，他一開始就打算、打算要跟她……在同一間泡澡嗎？

　　「小姐，放心啦，我們個人池很大的，兩個人都沒問題啦！」司機竟然還回頭笑著說，一點也沒注意到張筱婕鐵青的臉色。「到了、到了。」

　　車子到了橋頭放他們下來，張筱婕一步也不願意挪動。

　　「筱婕……生氣了？」廖俊傑拉了拉她，她不為所動。

　　「你根本就是一個色胚，我真是看錯人了！」張筱婕啪的甩開他的手。「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就範嗎？」

　　「欸，這跟就範沒有關係，你如果拒絕，我也不會強迫你的！」廖俊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老實話，我真的想跟你一起泡湯。」

　　「色大膽也大。」張筱婕一轉身。「我自己想辦法下山去，你自己去享受吧！」

　　「筱婕！」廖俊傑一步跨上抓住了張筱婕。「如果你不要也無所謂，我開玩笑的，我把東西分成兩袋裝，一樣可以各自分開的。」

　　「你一開始動機就不單純，我不想再見到你！」張筱婕掙扎著想脫身，廖俊傑索性把她緊緊抱住。

　　「因為我非常愛你，所以我想跟你一起泡湯！我不想去用一堆虛偽的話來解釋什麼，這就是我的心裡話！」廖俊傑死命地抱緊她。「我也說了，我表明我的心意，你也可以拒絕的啊！」

　　心裡話……張筱婕閉上了雙眼，或許因為他們有了身體上的觸碰，所以他才會想要進一步吧？如果是情人，這樣子的要求與想法並不過分……只是……一般男人哪有這麼直接地把心底想法表達出來的！

　　氣死她了！

　　「喏！」廖俊傑把一個小袋子遞給她。「別生氣了，難得出來玩，我們去洗吧……」

　　張筱婕接過小袋子，然後就被廖俊傑拉著往前走。

　　肌膚的相親，情人們的繾綣，那該是美妙而幸福的吧？廖俊傑這麼直接地說出他的欲望，而她回應的卻是極端的厭惡與害怕。

　　如果……今天她是一個正常人的話，或許她會義無反顧地與他共享鴛鴦共浴之樂吧？

　　「兩個人嗎？」櫃檯小姐親切地問著。

　　「兩個。」廖俊傑微笑地回應著，比了一個二。

　　櫃檯小姐遞過來兩張券，廖俊傑也拿了一張給張筱婕，他們就往一剛走到個人池的入口，把券交給門口的老伯。

　　「嗯，找通風比較好的地方……」廖俊傑檢選著房間。「這裡好了，我在外側，你在內側。」

　　張筱婕看著廖俊傑，他臉上並沒有失望之色，正如他所說的，他剛剛講的是他心底真實的欲望。但即使她拒絕了，他也不會介意。廖俊傑拿著東西準備進去，一回身，突然見著跟在他身後的張筱婕。

　　「筱婕？」廖俊傑瞪大了雙眼，裡頭帶著點興奮雀躍，以及強烈的不解。

　　「一間就好。」她幽幽地說道。

　　「可是……」廖俊傑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張筱婕已經緩緩越過他、走了進去。

　　她沒有再說話，回過身，把門給鎖上。

　　「你也別太高興，我只跟你一起泡湯，其他多的事情一件也不會做！」張筱婕竟然直接動手脫起衣服來了。

　　「筱婕！」廖俊傑喜悅地抱住張筱婕。「我好想一直抱著你！」

　　「是嗎？」張筱婕突然這麼說著。「希望你不要後悔。」

　　咦？聽出張筱婕話中有話的廖俊傑愣了一下，但他沒有多問，畢竟現下的氣氛是浪漫、旖旎的。他飛快地拿出準備好的菜瓜布，就跳進浴缸裡仔細刷洗，接著再開始放水。

　　溫熱的蒸汽飄了出來，水聲潺潺，張筱婕脫下了褲子，但頭髮依然披洩，凝視著站在她面前、背對著她的男人。廖俊傑也脫去了上衣，壯碩的肌肉在她面前呈現，背上有一些傷疤，看來可能是做工時造成的。

　　「怎麼不繼續脫了？」張筱婕注意到站著不動的廖俊傑。

　　「我……」廖俊傑竟然囁嚅地回過頭。「我不大好意思……」

　　噗！張筱婕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是誰邀她共浴的啊？她現在只剩上衣及內衣褲了，這男人竟然連那件牛仔褲也脫不下來？

　　「我看啊，你不是色大膽大，廖先生！」張筱婕調侃地嘲笑著。「應該說是色大膽小吧？」

　　「我……我沒有在你面前脫過衣服啊！」廖俊傑焦急地自我辯駁著。「我也……我也沒料到你會答應……」

　　噯呀！真是窘死了！廖俊傑說什麼就是拉不下拉鏈、拖不下褲子！本來跟張筱婕表示他想共浴，只是「表示」而已，早知道她不會答應的！誰知道、誰知道她竟然二話不說地點了頭，反而讓他羞死了。

　　嘻，張筱婕笑看著廖俊傑，動手把牛仔褲穿了起來。

　　「筱婕？」

　　「我看我先出去等，等你洗好了，躲進浴缸裡了，再叫我吧！」張筱婕打開了門，嚇得廖俊傑連忙躲到門後去。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堂堂一個大男人，開口邀佳人共浴，竟連一件褲子都脫不下來？還要佳人到外面去等他把澡給洗好？！

　　嗚鳴嗚，廖俊傑啊，你一世英名，真的毀於一旦啦！

　　張筱婕竊笑著倚在門邊，他真的是好可愛，這樣的直率卻往往能震撼她的心窩。她向左邊看到了走廊末端的鏡子，她大膽的回應他的欲望，只是在做一個關鍵性的試探，一個影響到他、她，以及他們的未來的試探。

　　「好了啦！」裡頭哀怨的聲音傳來，門鎖扭了開。

　　張筱婕笑吟吟地開門而入，廖俊傑果然已經坐在浴缸裡，那臉蛋比她還紅潤，淨往牆邊躲著，面壁思過。

　　「你看著我。」柔萸扶住廖俊傑的下巴，將他轉了過來。

　　張筱婕脫下牛仔褲後，神情就轉而嚴肅，不深呼吸一口氣就無法再進行下去；感覺到氣氛異樣，廖俊傑也開始正視著她，他可以感覺到她非常緊張。但那一份緊張與羞怯卻是不一樣的。

　　張筱婕脫去了上衣，再解開了內衣扣子，最後她褪去了內褲，赤裸裸的站在廖俊傑面前，接受他的注視。

　　如果說女人的胴體是造物者的藝術品，光滑美麗並且曲線玲瓏有致，那麼張筱婕的身體，就是造物主的失敗品。

　　她的確有著曼妙的曲線，但她的背部、身體以及臀部，都有著可怕的疤痕──燒傷的痕跡。

　　這也就是為什麼張筱婕從來不穿無袖上衣，永遠都會加罩衫；不穿裙子，只穿長褲的原因了。

　　「怎麼樣？」她淡淡地問著，沒有放過廖俊傑一絲一毫的神色。

　　「……」這種疤，他見過──在基金會裡，他早已見慣了……「痛嗎？」

　　「非常痛……」張筱婕的淚滑出眼眶，明明是不該再流淚的往事，卻還是讓她逼出了淚水。「痛到我好幾次想要跟你妹妹一樣，解脫自己。」

　　「幸好你沒有。」廖俊傑愛憐地看著她。「不然，我就失去了我生命的意義了！」

　　張筱婕淡淡地笑著，接過廖俊傑舀好的水瓢，開始洗著身子，黑色長髮依舊胡亂披洩。她不洗、不綁也不扎，就任它濕淋淋的，緊緊貼著背部。

　　廖俊傑拿過沐浴乳，倒了點在手上，張筱婕像是心領神會般，轉過了身，讓他為她洗著醜陋的背部。廖俊傑的手在背上畫著圈、畫著圓，心疼地撫撲著，恍如想把溫暖傳進去，想把疤痕抹去一般。

　　一切的害羞與困窘在頓時間消失，廖俊傑一瞬不瞬地看著與他面對面的張筱婕。很意外的，他一點欲望也沒有，他只是凝視著她有點悲哀的臉，還有被命運烙上痕跡的身體。

　　「張筱婕……張筱婕……」廖俊傑搖了搖頭。「放火的是你爸爸，他為了自殺，卻先殺掉全家人，而你就是從火場中逃出來的大女兒。」

　　張筱婕點了點頭，對於一直有在調查她的廖俊傑，能把一切連起來並不覺得奇怪。

　　「所以你那天會那麼激動，恨死那個要把孩子一起帶去跳樓的父親。」廖俊傑撫摸著張筱婕的左連頰，溫熱的掌心溫暖了她的心，她也與他的手摩挲著。

　　「對於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張筱婕咬了咬唇，滿是歉意地說道。

　　「那不關你的事，你們都是受害者。」廖俊傑執起了張筱婕的手，輕輕地啃嚙著。「一路走來，辛苦你了。」

　　張筱婕緊抿著唇，卻壓抑不了鼻子的酸楚，她的淚奔馳而出，為不該傷心的事情而流淚。

　　「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張筱婕哽咽地把臉埋進雙手之中。「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了！」

　　廖俊傑沒有說話，他傾了身子上前抱住張筱婕，這種痛苦誰忘得了？每個星夜抬首看著妹妹時，他的心還是滿懷惆悵啊！更別說是當事者了。筱婕的父親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無數的破碎的家庭，還背負了自己女兒慘痛的命運。

　　張筱婕抬起頭來時，已經稍微平復了，她笑著用水拍拍自己的臉，笑自己的情緒激動。她拿起毛巾擦著臉，那頭長長黑髮在水中形成一張大傘，廖俊傑的手從水面而出，手上掛著她的黑色髮絲。

　　廖俊傑突然大膽的順著往上，直探她的右臉頰。

　　「你做什麼！」張筱婕飛快擋下他的手，驚慌失措。

　　「你的臉，也是那場火造成的嗎？」廖俊傑認真地問著。「我已經看到了你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害怕的。」

　　「臉跟身體是不一樣的！」張筱婕驚慌地往後退著。「不要試圖看我的右臉頰！」

　　至少燒傷的程度就大不同！

　　「筱婕！」廖俊傑不解地握住她的手腕。「你都願意讓我看你的身體了，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看你的臉？」

　　「因為身體可以遮掩，臉不行！因為身體不會讓你記憶深刻，但是臉會！」張筱婕尖叫著，迅速地離開浴缸。「我很感謝你沒有對我的身體有意見，但是臉的事，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步！」

　　「筱婕……難道我沒有資格知道你的傷痛嗎？」廖俊傑難過地看著張筱婕的背影。「難道我還不夠愛你、難道我們要這樣子一輩子嗎？」

　　「……」張筱婕顫抖著身體，緊閉上雙眼。「我們……沒有一輩子。」

　　是的，他們沒有一輩子，儘管她再怎麼愛著廖俊傑、他再怎樣愛著她也是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筱婕，我想娶你，你聽懂了嗎？」廖俊傑也站起了身。「我跟你求了無數次婚，你每一次都四兩撥千斤！」

　　「你……想跟我求婚？」張筱婕終於轉過了頭，瞥著廖俊傑。「你確定？」

　　「我從沒有那麼肯定過一件事，但是我肯定是要娶你！」廖俊傑緊皺著眉，斬釘截鐵地說。

　　「好，我會給你機會的。」張筱婕露出一抹悲哀的笑容。「給你機會跟我求婚，也會給你機會反悔。」

　　「我不會反悔！」廖俊傑大聲地說著，話裡隱約蘊涵著怒氣。

　　「話不要說的太滿，小傑。」張筱婕搖了搖頭。「我將與你共度晚餐，那個時候，你再作最後決定吧！」

　　再決定。那份晚餐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