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邱胜翊发了好大的脾气,召集所有婢仆,说了那么几句——
二小姐,永远是这个家的主子,嫁与不嫁,都是。
外头怎么议论她,他管不着,但在这个家里,主子想做什么,还论不到下人议论她。
记不住这句话的,现在就可以离开邱家。
留下来的,就得将主子放在心上,谨谨慎慎伺候着,再要轻慢了她,绝不轻饶。
婕儿也被吓着了,跑来告诉她,哥哥在大厅里好生气。
邱映洁忧虑地去找父亲,想要他阻止哥哥,怕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邱君遥反而笑笑地安抚她。「他在杀鸡儆猴。」并不会真做什么不理智事儿。
儿子是他教出来的,岂会不懂他的用心?
他应是也察觉到府里头下人对洁儿态度懒散了吧?一个身分不明的弃儿、嫁也嫁不出去的女人,下人们多少有那么几分轻视,背后议论她未嫁便替人守丧,多厚颜,又多晦气。
于是他藉由这事儿杀一儆百,如此一来,往后谁还敢再轻慢了洁儿?谁还敢再说长道短论她是非?
翊儿……这招使得好。
终究是长大了,思虑成熟了,不会再用逃避来保护心爱的人儿了。邱君遥颇感欣慰。
坐在案牍前,翻阅洁儿送来的帐本,抬眸一瞥。
「坐啊,别净站那儿。」
稍晚,福伯送来她打小便爱吃的栗子糕,留意到她也吃了两块。
这几日,她心情似乎平复许多,胃口也好些了。
送去给她的帐本,也全打理得条条分明。
这就是洁儿,无论自身如何,父兄交代的事,总会打点得妥妥贴贴,不教他们失望。
邱胜翊合上帐本,望见福伯手中的拜帖,简直想呻吟了。
「福伯,你是见不得我日子太好过吗?」
「怎么了?」洁儿不解。
「孙氏少东的邀帖。」福伯颇乐地公布答案,将帖子摊开凑到她面前。
「迎翠楼……」她喃念。「哥哥不爱上花楼?」
「不爱。」他也不懂,谈生意客栈、茶楼不成吗?非得上花楼?
真怪,他们家的男子,从爹爹到哥哥,都不爱上花街柳巷呢。
她听说,男人们最爱上那儿寻欢作乐,一掷千金醉卧美人膝,可爹爹不爱,因为心里头有娘,千万佳丽尽成庸脂俗粉,那哥哥呢?
「哥哥心里有人吗?」
邱胜翊回眸,定定凝视她。「那你呢?将来有何打算?」
「少爷!」福伯使眼神暗示。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他不予理会,仍是问:「邱俊杰不在了,你总要为自个儿盘算,难不成就这么为他守下去?」洁儿没那么脆弱,该谈的,何必刻意回避。
邱映洁垂眸,静默了许久,轻声问:「不能这样吗?」
他被问住了。洁儿真打算终身不嫁了?!
「你……爱他若此……」他涩涩地道。这一生,真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吗?
「我不嫁,会让邱家被笑,可是我想,哥哥不会介意吧?就算我一辈子赖在邱家终老,哥哥都会照顾我……」是哥哥,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这就是她想做的。
「洁儿,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天下之大,除了邱俊杰难道就没别人了吗?总有个人——」声音弱了下来,终至沈默。
天下之大,他不也死死认定那么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自己做不到,又哪来的脸说服她……
「我懂了……」他扯唇,低低地笑。「就依你吧。」
他起身,走出书斋。
当真……无法取代吗?
他一再自问。
「你心情——看起来更糟了。」孙少东明白指出。
邱胜翊扯出一抹涩然的笑。在洁儿面前,总要强自撑持,故作无谓,好累。出了家门,已不想再掩饰。
「没去寻那佳人?」
「有。」眺看窗外,眸光萧索。「她说,她再也不要别人了。」
这是她要的,宁可一生绝了情爱,凭吊那最初、也唯一的那个人。
她与他,竟是同样的心情……
他还能说什么?
「那真遗憾,敬你,失意人。」
邱胜翊举杯回应,一饮而尽。
「今晚,我想留下。」他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孙少东颇意外地挑眉。这倒是头一遭。
「怎么,想放纵?」摇摇头。「我说过,你太清醒,办不到的。」
「那就醉醉看。」何妨?不是没为她醉过,他太累,不想再强自撑持。
身畔这名女子眉儿弯弯,笑起来竟有几分神似洁儿。
他伸手,抚触那教他情牵的相似脸容,眷眷恋恋。「可以吗?」
女子微讶,娇笑道:「当然。」身处青楼,被狎玩轻慢惯了,竟头一回有人尊重询问一声——可以吗?
她不是洁儿,那主动碰触的手,太轻佻。
他闭了下眼,再灌上一口烈酒。
无可取代的感觉,太苦。这一夜,他想忘了她。
他醉了,很醉。
孙少东支着下颚,有趣地瞧着他。